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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永玉:比我还老的老头(2/2)

李可染说起白石老人家那份著名的“待客点心”:一碟月饼,一碟带壳花生。老人见到黄永玉,果然亲自开了柜门的锁,取出两碟。月饼剩下四分之三;花生是浅浅一碟。“都是坏了的,吃不得!”寒暄后,黄永玉远远注视着这久已闻名的点心,居然发现剖开的月饼内有细微的小东西在活动;剥开的花生也隐约见到闪动着的蛛网。这是老人的规矩,礼数上的象征,倒不希望冒失的客人真正动起手来。天晓得那四分之一块的月饼,是哪年哪月让馋嘴的冒失客人干掉的!黄永玉给老人带去了40来个螃蟹。老人高兴,吩咐阿姨提去蒸了。阿姨出房门不久又提了回来说:“你数!是44只啊!”老人“嗯”了一声表示认可。阿姨转身嘀咕:“到时说我吃了他的……”在艺术上已臻至境的大师,在生活上却有某种让人一哂的怪癖,不拘小节或偏执某小节,如玉上一瑕,脸上一痣。此为可爱。

    而他们全是在时间里修炼得运斤成风的智慧大师。优游于艺的境界与做人的通透,可敬。我想,所谓大师,除了天才所赋,他们对时间,都是一种近乎虔诚的膜拜态度,静心,勤奋,耕耘。然后,时间回报给他们奇异果实。住于大雅宝胡同时,黄永玉家的画室正对着李可染的画室,只见对面楼的灯光一直亮到深夜;拂晓,探出窗相望,可清晰看到对方在埋头伏案,要么作画,要么书法。天道酬勤。李可染向齐白石老人请教运笔奥妙,老人沉吟许久,只是回答:抓住了,别让它掉了……

    他们一群人,都是遭遇“文革”创伤的知识分子。作为苦苦探索传统文化并承担传承创新使命的画家知识分子,却被文化革命的残酷游戏所摧残,这是历史的荒谬。事实上,他们大多是文化上的赤子,政治上的无知——这是好话。面对那场磨难,沈从文见了亲友,无语,流着赤子的清泪。李可染一被红卫兵叱呵,就会全身发抖。这些善良的人。而黄苗子、郁风夫妇,非常的浪漫骑士精神,连坐牢也要跟着一起去坐。他们一辈子乐观,大声说话大声笑。天作之合的老头老太。

    宋代王观有《红芍药》词:“人生百岁,七十稀少。更除十年孩童小。又十年昏老。都来五十载,一半被睡魔分了。那二十五载之中,宁无些个烦恼。”是一种浓郁的光阴喟叹。这也是黄永玉老头在时间里的喟叹。故事一串串,像挂在树梢尖上的冬天凋零的干果,已经痛苦得提不起来了。而他与他所怀念的那些比他还老的老头老太,都配得上叶芝写的那首《随时间而来的真理》:虽然枝条很多/ 根却只有一条;穿过我青春的所有说谎的日子/ 我在阳光下抖掉我的枝叶和花朵;现在我可以枯萎而进入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