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14 死亡之翼(1/2)

    14  死亡之翼

    拔都汗直挺挺地躺在地毯上,脸色蜡黄,牙齿紧紧咬住貂皮皮袄的一只蓝面袖子。他一只眼闭着,一只眼病态地眯缝着,透过帐壁的孔洞,死死地盯着远处闪烁不定的草原篝火的亮光。

    拔都汗的小妾尤勒杜兹哈敦披着黑色金边印度绸披肩,蜷曲着身子,盘腿坐在他的脚下。嘶时地从披肩下伸出自己戴着金镯子的白嫩纤细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摸摸拔都汗那被阳光晒得黝黑的面孔。拔都汗头发蓬乱,鬓角拖着辫子,长着一只令人生畏的鹰钩鼻子。他脸上毫无表情,思绪似乎飞向遥远的地方,不再受到地面上的任何干扰。

    守卫帐子的那可儿在外面小声交谈。他们的谈话透过门帘隐隐约约传进帐子里:

    “他已经跟死神搏斗了四十天啦。这第四十一天,也许会受到死神的怜悯,也许会成为死神的牺牲品……”

    “该是考虑有人接替的时候了吧?”

    “说这种话可得小心啊!隔墙有耳,不可不防……你最好对大家这样说:‘大汗他英勇无比,不需要什么接替人……’”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只有极尊贵的客人,汗中之汗,才有权利骑马走近威严的鞑靼军队统帅的帐子。战马停下了,传来一阵马具磕碰声。

    一名年长的那可儿打起门帘,一位剽悍的蒙古人高高地抬起腿来,迈过门槛。他悄悄地跪在地上,向躺着的拔都汗爬来。爬到拔都汗身边,他长久地凝视着病人的面孔。

    尤勒杜兹哈敦理好披肩,爬起来跪在来客面前,低下头吻了吻地面。然后,她站起身来,将披肩甩到身后,往帐子中央那一小堆将要熄灭的篝火中扔进一把璎珞柏果枝。火堆一下子燃烧起来,照亮了整个帐子内部。

    “你好,尤勒杜兹哈敦!我的弟弟怎么了?我真担心……看来,他正在失去最后一点力量……他的脸色为什么那么黄?是什么魔鬼在折磨他的身体?”

    “你给我们带来了希望,尊贵的斡鲁朵汗①。如果现在再不想办法帮助大汗的话,明天就晚了。”

    斡鲁朵汗嘟囔着,喘息着,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他站在门口沉思了片刻,又转过身来,走到病人身旁坐下,再次对着病人审视起来。

    “怎么办?你说吧。该把谁召来?该给地下众神敬献什么牺牲:黑牛、黑马、黑羊各九,还是各九百九?”

    “这件事已经做过了……”

    “还有什么办法呢?我可以骑上烈马去飞奔。可是该奔向何处,为何目的?……”

    尤勒杜兹用满含热泪的眼睛望着他。

    “该请来一位有经验的高明医生,该向全军报警……”斡鲁朵汗用颤抖而沙哑的声音说道,“该让智慧的中国营造师李通波献出他的中药:捣碎的珍珠,蝙蝠心,干海蛆……”

    “大汗,这些也已经做过了!智慧的李通波来过这里,什么药也用过了,就是不顶用。李通波担心怪罪他,就逃到草原上,现在正派人寻找他呢。他说过,他十分难过,想撞石头寻死……他实在想不出医治大汗的法子了……”

    斡鲁朵焦躁起来,一把揪下帽子甩在地上,用拳头捶着膝盖,又用巴掌挝自己的双颊:

    “怎么办?明天就晚了!我至亲的弟弟就要完了!谁去征讨那些‘日落之国’呢?除了他,谁也驾驭不了我们强大的军队!怎么办?”

    尤勒杜兹哈敦撩起披肩,双手合十,低声说道:

    “只有最后一招了,让我来试试吧。”

    斡鲁朵汗安静下来,狐疑地盯着弟媳,看她如何动作。

    只见尤勒杜兹哈敦双臂向前伸出,明亮的双眸向上望着,口中念念有词地拖长声调道:

    “公正年长的哈哲尔②!可怜可怜我们吧,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孤苦伶仃、一筹莫展的草原狗崽子吧!”

    恰像呼应她的一般,一个声音蓦地传来:

    “是的……我来了!放我进去!”

    斡鲁朵急忙转过身子,惊异地朝门口望去。

    进来的是一名那可儿,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皮帽子拿在手中,腰带挂在脖子上,——一望便知,这名那可儿此刻是在祈祷。

    “百人卫队长阿拉普沙带来几名陌生人。他说,陌生人要求见你,斡鲁朵大汗。”

    “让他们进来!”

    拔都汗错了错牙,动了动身子,低声说了一个字:

    “冷……”

    尤勒杜兹哈敦给病人加了两件皮袄。

    陌生人进来了,他们在门口跪下。为首的一个,身材削瘦,脸色暗淡,蓄着蓬乱的红胡子,长着长长的鹰钩鼻子,紧皱的双眉下闪着一双乌黑的眼睛,一只手将一个旧皮包按在胸前。他旁边跪着一个年轻女人,这女人身穿一件样式古怪的淡灰色长袍。她脸色苍白,细嫩如蜡,一双淡绿色的眼睛闪着惊恐的目光。第三个是一个黑人小孩儿,身穿一件格子衬衫,乐乐呵呵,十分好奇,不停地扭动着长满卷曲头发的脑袋,想把周围的一切都看个分明。

    带来这些陌生人的百人卫队长阿拉普沙,左腿下跪,恭候垂问。

    “你说说,这是些什么人?”斡鲁朵汗命令道。

    “是!”阿拉普沙压低嗓门报告说。“有一只满载贵重货物的双桅船开到我们这里。我让站岗的卫士们登上船去找些吃的,少许垫补垫补,——他们好长时间没有吃到东西了,——后来我在船上设了警戒,就把这三个人带到这里来。这两个是巫医,这个红胡子,是个阿拉伯‘克亚提卜’(司书),又是个有本事的医生,还是个镌刻护符印章的行家和星相家。他充当一位年轻的阿拉伯沙亦黑的仆人。据他说,这位阿拉伯沙亦黑是巴格达神圣伟大的哈里发派来的使者……”

    “这个蜡黄蜡黄的瘦得像一把狗骨头的女人呢?”

    “她一口咬定是大鲁姆人,还说自己出身于皇家贵族,会治疑难病症。特尔朱曼也从船主口中听说,这个鲁姆人能使人返老还童。”

    “那么,这个黑人小孩儿也是巫医吗?”

    “他是我根据我们萨满大巫师别吉的请求,带来以备急用的。萨满大巫师说,如果别的药物不能奏效,就从这个黑人小孩儿身上取出油脂进行熬炼,再用油脂给病人涂抹。”

    黑人小孩儿猜到这番话是针对他说的,于是就悲泣起来。红胡子医生插嘴道:

    “长胡子的人知道的事,不要当着孩子的面讲。”

    斡鲁朵汗缓慢而庄严地转过脸来,向那女人望去,正碰上她那大胆而沉稳的目光。

    “你是什么人?”

    “我是鲁姆的希腊公主达芙妮。请你跟我说话时放尊重一些,我是古老的拜占廷皇族的后代……”

    “鲁姆公主,请你坐到火堆这儿来。”

    达芙妮理了理长袍子,袅袅娜娜地走到火堆旁,跪下来。她娇小的脚上穿一双红鞋,鞋带是细细的银索。

    “鲁姆公主,你是怎样来到我们这荒凉的大草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