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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的魔力与魅力(1/2)

    我想,凤姐这个人,无论在《红楼梦》书里或者是书外,都是受到议论、受到评论最多的一个,遭人褒贬,亦赞亦咒。在书里头,上自老祖宗贾母,下至小厮兴儿,都有评语。贾母在王熙凤一出场的时候说:“这是我们南省有名的泼皮破落户,你只叫她‘凤辣子’就是了。”“凤辣子”是贾母对凤姐的一种呢称、一种爱称吧。兴儿关于凤姐的一段评论大家很熟悉:“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有一大段,可以代表贾府里面那些下人的民意。那么,其他像同辈的人,李纨也罢,尤氏也罢,对凤姐都有很多评语。另外,比如陪房周瑞家的对凤姐也有一些评语,她虽然很夸奖她,说她是“男人万不及一的”,但是她也说“待下人未免太严些个”。你想,周瑞家的跟她关系应该说是很好的人,都会这么说。除了说出口的之外呢,还有一些在心里头对凤姐也有一些评议。我们举一个例子,比如,黛玉刚刚进贾府,凤姐的出场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个在《红楼梦》里面以至于在中国文学当中,是一种很经典的出场。当时林黛玉心里边就想:来者是谁?这样放诞无理。她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她觉得有点纳罕,有点奇怪。这些无论是说出来的或者不说出来的,凤姐这个人物在《红楼梦》里面,人们都是议论、评论很多的。

    至于在书外就更是这样。《红楼梦》问世以来,在红学史中对凤姐的各种评语是非常多的。比如说认为她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把凤姐叫做“女曹操”,把凤姐称之为“胭脂虎”,就是母老虎。在所有这些评论当中,红学的前辈王昆仑先生在他的《红楼梦人物论》中《论凤姐》这篇文章里面有一句名言,就叫做“恨凤姐,骂凤姐,不见凤姐想凤姐”。这个恐怕是我们每一个《红楼梦》的普通读者都会有的一种感受。这句话其实也是从《三国演义》曹操那里来的,叫做“恨曹操,骂曹操,曹操死了想曹操”。曹操死了,《三国演义》就不好看了。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应该说,既是我们大家都有的真实的感受,也是启示我们每一个红学爱好者和研究者应该很好思考的一个课题。

    红学史上,除了我刚才说的有一些那样的“女曹操”、“胭脂虎”的评论以外,也有一些很有见地的评论。有一位评家叫野鹤,他有这么几句话:“吾读《红楼梦》,第一爱看凤姐儿。人畏其险,我赏其辣,人畏其荡,我赏其骚。读之开拓无限心胸,增长无数阅历。”(野鹤《读红楼札记》)我觉得像野鹤这样的一段评论,就不但是把凤姐作为一个社会的人,而今且是多少带有美学意味的一种批评。

    假如说,我们把王熙凤这个人物从《红楼梦》里面抽掉,那么《红楼梦》的艺术结构就要坍塌,她有一种“支柱”的作用。这个“支柱”不是建筑学意义上的,而是一种艺术结构,是艺术机体意义上的一种“坍塌”。说“支柱”可能不很确切,也可以说是一种“聚焦”的作用,或者说是一种“辐射”的作用。因为《红楼梦》它不但是写宝、钗、黛的爱情婚姻,它还写这么大的一个家族,四百多个人物,那么设想如果没有了王熙凤,这个书会怎么样?在这里我们可以这样说,如果把贾府当中的长幼、尊卑、亲疏、嫡庶、主奴等等关系交织成一张网的话,王熙凤这个人物就处在一个相对中心的位置上,她要同各种各样的人物打交道,所谓上有三层公婆,中有无数的妯娌、叔嫂、兄弟、姐妹、以至于姨娘、侍妾,底下还有大群的管家、陪房、奴仆、丫鬟、小厮等等,那么凤姐同其中任何一个人,或者是连接,或者是矛盾,或者是又连接又矛盾这样的关系,都是某一种社会关系的反映。

    按说,凤姐在贾府当中的辈份是很小的,她是孙子媳妇,为什么像凤姐这样一个人物能够当家呢?这个是很多原因或者说是多种矛盾发展的结果。她有娘家“金陵王”的靠山,她有贾母的宠信,有邢夫人、王夫人矛盾的牵制,当然还有她本人才干和**的主观条件。这几种合力把凤姐推到掌管贾府家务这样一个显要的地位,同时也就把凤姐推到了火山口上,成了一个众矢之的。众多旧矛盾的结果,又会引发无数的新矛盾。在凤姐身上概括了各种各样的矛盾,不能够看做很琐碎的家长里短的那种家务事,所谓叔嫂斗法、妇姑勃谿那样的,不是那样。因为在中国的封建宗法社会里面,是家、国同构的,家是国的一种简化的形式。我刚才说到的那种种色色各方各面的矛盾,封建国家的这种派系,这种争斗,它的这种雏形,它的这种胚胎,都可以在家族里面看到。所以,以王熙凤为焦点的,或者说她辐射出去的这种种矛盾,我们可以从这里头发现一种纵深感,不能够就事论事,就看成是一个家族的一种矛盾。

    从凤姐这个艺术形象所能包容的社会生活的广阔程度来说,也是其他形象难以企及的。这里我们仅举一例,比方说,放债生息这样的一个细节,凤姐是把月钱拿出去放高利贷,小说里面不止一次地写到。那么她放出去,平儿说过每年少说也能翻出一千银子来,连数字都很具体。这样的经济细节在别的人物身上是不可能有的,老爷、太太他们不会做这种事、不屑做这种事,姑娘小姐她们根本是不理财,连戥子都不识,是完全不会做。也包括探春,探春虽然很精明,但是探春循规蹈矩,是不会做这样的事的。只有王熙凤这样的艺术形象,才能够承担起把这样一类经济细节概括到作品里面去。所以凤姐这个形象的社会的触角是最长的,可以越出贾府的门墙,可以伸向官府,可以伸向佛门,也可以伸向宫廷,等等。也就是说,从反映生活的深度和广度来说,王熙凤这个艺术形象是不可代替的,是不可缺少的。如果少了王熙凤,那么《红楼梦》在它反映生活的深、广度方面,就要受到极大地削弱,甚至就不成其为《红楼梦》。

    凤姐这个人物就是这样地能够开拓人的视野,能够增长无数阅历,能够开拓人的心胸。一部文学作品并不是靠堆砌故事就能够办到的,它的关键在于写人。凤姐这个人写活了,她就是一个活的东西。我们说,就人物的鲜活、生动而言,王熙凤这个人在《红楼梦》里面堪称第一。当然,《红楼梦》的主人公是贾宝玉,第一女主人公是林黛玉,宝、黛、钗他们自然在《红楼梦》里头处于主要位置,那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我觉得,像宝、黛这些的人物更多地寄予了作者的理想,他们比较空灵,而凤姐这个人物更多的是来自于生活。当然,文学作品它是一种精神产品,文学作品是创造精神价值的,它是作家心智的结晶,同时它也应该是客观生活的反映。我们看《红楼梦》,凤姐这个人好像要从纸上活跳出来。假如没有王熙凤,《红楼梦》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好看。

    那么,王熙凤这个人写得这样地鲜活、生动,这样丰满,我们怎么来把握这个人物,怎么样来领略这个人物的风采?这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我曾经写过一篇关于薛宝钗的文章,标题叫做《形象的丰满和批评的贫困》。这是二十多年的事了。其实,这个也完全适用于王熙凤。就是她的形象这么丰满,有的时候我很担心,由于我们评论的贫困把这个形象损害了,把它简单化、表浅化了。

    但尽管这样,我们还是要努力来把握这个人物,努力把握她全部的丰富性和复杂性。

    那么怎么样来概括凤姐这个人物呢?我想可以从三个方面,或者用这样六个字:第一叫做“机心”,第二叫做“辣手”,第三叫做“刚口”。“刚口”是借用一个说书女艺人夸奖凤姐的话,来讲凤姐的语言才能。我试图从这几个方面来谈谈凤姐这个人物。当然,这三个方面是相互联系的,为了分析的方便,可以分开来说一说。

    下面,我先来谈谈“机心”。尽管“机心”深藏于内,但同样是有迹可寻的。人们常常说,凤姐少说“也有一万个心眼子”,是形容她的心计之多、机变之速。我们可以从凤姐的一些日常的表现来看,凤姐的一些日常生活常常也有利害的权衡得失的算计。

    比如有一次,为了大观园诗社的费用,凤姐、李纨姐妹在那里说笑。因为这个诗社要有点花销,凤姐就笑李纨:“亏你还是大嫂子呢”!她就算,她说:“你一月有十两银子的月钱,比我们多两倍。……还有个小子,足足又添了十两。……年终分例,你又是上上分儿,你们通共算起来一年有四、五百两银子。这会子你怕花钱,你又挑唆他们来闹我。”就说了一大堆的话。李纨就回她说:“你们听听,我说了一句,她就说了两车无赖泥腿世俗专会打算盘分斤拨两的话。”李纨还说“天下人都被你算计了去!”李纨这句话虽然也是带些玩笑的性质,其实对凤姐真是一个确评,叫做“天下人都被你算计了去”。大家知道,凤姐的算计、克扣月钱、放债生息,不但是把下人的月钱拿来克扣,她连老太太的、太太的都敢挪用,都先扣住不发,而且即使是十两、八两,她也把它攒到一起放出去。所以李纨说“她专会分斤拨两、算计”,是一点没有冤枉她。

    还有,王夫人屋里的金钏投井以后,丫鬟就缺了一个名额,王熙凤作为管家,这个名额迟迟不补。为什么?因为好多人都看上这个缺,觉得这是一个“巧宗儿”,大家都要来谋这个差,王熙凤就拖着,延宕着,等大家送礼送足了才补。

    诸如此类的事情是很多,大闹宁国府的时候,她还不忘记向尤氏要五百两银子。其实她打点只用了三百两,要来五百两她又赚了二百两。所以这些地方,凤姐的算计之精、聚敛之酷是出了名的,连她自己都知道,她跟平儿说:“我的名声不好,再放一年都要生吃了我呢。”足见凤姐的放债、凤姐的聚敛是出了名了。

    上面我讲她的算计、讲她的“机心”用在这方面。其实,凤姐的“机心”固然是用于聚钱敛财,但是更体现在处理人际关系上。凤姐“机心”深细、谋略周密,那有很精彩的表演。在这个处事应对当中,我觉得凤姐常常像一个高明的心理学家,非常善于察言观色、辨风测向,常常是对方还没有说出口她已经猜到了,对方刚说呢,她已经办了。这种例子是很多的。

    比如凤姐首次出场时,林黛玉刚进府,王夫人说是不是应该去拿一匹料子出来给你妹妹做做衣裳?王熙凤怎么说?“我早都预备下了。”其实,这个地方脂砚斋有一个评,他说:“其实阿凤并没有。”给林黛玉做衣服这件事并没有,“她是机变欺人。”但是王夫人就点头,就相信了。脂批说:“说明凤姐欺人成功。”像这类的例子多得很。大观园诗社起来,探春这里刚刚出口说:“凤姐姐,我们想请你做个监社御史。”凤姐马上就猜到你们是缺个“进钱的铜商”,你们想必是要赞助了,是不是?她说我明儿立刻上任,我走马上任放下五十两银子,给你们会社慢慢做东道。就是说,你这边刚刚说,她那里早就猜到了,惹得大家都笑起来。所以李纨说“你真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说凤姐“通体透亮”。

    凤姐这种揣测对方的心理、善于察言观色,像我们刚才举的那些,还是一些比较平常的。有的时候她还可以一百八十度地大转弯,同一件事,原来这样说,后来又那样说,但是她都说得入情在理,十分动听。比如邢夫人要为老爷讨鸳鸯,先来找凤姐商议,凤姐一听就连忙回说“别去碰这个钉子!”她脱口而出:“老太太离了鸳鸯,饭也吃不成,何况老爷放着身子不保养,官也不好生做。”就劝告邢夫人说:“太太别恼,我是不敢去的。明放着不中用,反招出没意思来。”她先这样说,觉得这个事情根本是不行的。但是邢夫人一点也听不进去,不仅听不进去,反而冷笑,说:“大家子三房四妾都使得,这么花白胡子的一个儿子来……”,意思说,要个妾有什么不可以!她说“老太太也未必驳回。”反而埋怨凤姐说:“我还没有说,你就先派我不是。”凤姐听了邢夫人这话,知道邢夫人是听不进去,邢夫人“左性”大发。邢夫人这个人大家知道,也是一个倒三不着两的人,凤姐就知道刚才那番话全不对路,所以她立刻掉头转向,改换话锋,连忙赔笑,又说出一番话来。她怎么说呢?她说:“太太说得极是。我能活了多大,我知道什么轻重?想来父母跟前,别说是一个丫头,就是那么大的活宝贝,不给老爷给谁?”而且她举出一个例子,因为贾琏是贾赦、邢夫人的儿子嘛,她说:“琏二爷有了不是,老爷太太恨得那样,及至见了面,仍旧拿心爱的东西赏他。”就是说,老爷、太太待贾琏是这样,如今老太太待老爷自然也是那样了。你看,她这个出语何等现成!而且何等有说服力!所以,当时邢夫人一听立刻转怒为喜。所以,同一件贾赦要讨鸳鸯这件事,一正一反,两番说辞,居然都能说得通情达理,动听入耳,而且都不露痕迹。像这样顺应对方的心理、能够急转直下的本领,我们在《红楼梦》里面只在凤姐身上可以看得到。所以我说凤姐的“机心”,她的机变之速,真是能够让人叹为观止。

    说到“机心”,我就要来讲一下《红楼梦》里面最著名的关于凤姐的“机心”谋略。刚才还是讲一些普通的人际关系,普通的跟家族成员之间的一些交往,如果遇到哪件事是碰到凤姐利害悠关的、损害到凤姐的尊严、危及她的地位,凤姐就会使出她浑身的解数,她的“机心”谋略在这个时候会表现得淋漓尽致。在这里,我们来说一下那两个著名的事件:一个叫“毒设相思局”,一个叫“赚取尤二姐”,就是所谓“用小巧借剑杀人”这样的两件事情。在这里我们着重来讲凤姐的“机心”,因为凤姐这个人对人的这种优势不止于金钱、权势,在心理状态上也常常保持一种强者的优胜地位,这也是一种重要的优势。贾瑞和尤二姐当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这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故事,他们的死也是不同性质的死,但有一点是类似的:就他们对凤姐而言,开初都有某种优势,接着都是在凤姐的导演下转为劣势,最终走上绝路。

    我们先说贾瑞。贾瑞是男性,他怀有调戏凤姐的非分之想,他是主动地来挑起这件事的。这种非分之想尽管是一种幻想,也可以看做一种优势。当然可以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种优势是带有很大的虚妄性的。所以对于贾瑞,凤姐只需要略施小计,稍微地调兵遣将,就把贾瑞置于一种又冻又饿、又脏又臭、欲进不能、欲罢不甘这样一种境地。当然,贾瑞之死的确属于自投罗网,但是这个罗网恰恰是凤姐张设的。凤姐一次又一次假意地挑逗、虚情地承诺,完全合于“诱敌深入,围而歼之”这样一种用兵之法。贾瑞以假做真,执迷不悟,屡中圈套,而且还声言“我死也要来”。当贾瑞最后不行了的时候,曾经到贾府来求人参,王夫人让凤姐给他,凤姐就用那些须啊、末啊去搪塞他,见死不救,眼睁睁地看着贾瑞送命,果真应验了那句开初凤姐说过的话:“几时叫他死在我的手里”。应该说,置贾瑞于死地,凤姐是带有相当的自觉性的,这是她充分掌握贾瑞性格弱点的必然的结果。在这一个回合里面,凤姐可以说是易如反掌地运用了自己所谓“模样极标致,心机极深细”——这是冷子兴的话——的优势,陷贾瑞于非常歹毒的相思局里面。

    下面我们来谈“尤二姐事件”当中凤姐的这种“机心”。比之于贾瑞,尤二姐当时的那种优势不是虚幻的,应该说是实在的。因为贾琏娶了尤二姐做二房,已经成为一个既成事实了,还把贾府的内幕、凤姐的劣迹都告诉给尤二姐,那个小两口的日子过得非常富足、和美。在这个时候,不能不说尤二姐之于凤姐是有相对优势的,不仅指的是容貌、脾气——尤二姐也很标致,她的脾气比凤姐当然是随和多了,待下人也很宽和,尤其重要的是贾琏的钟爱,并且尤二姐有生子育嗣的可能,这是凤姐无法比拟的、无可企及的。尤二姐可能生儿子这一点是凤姐深知、深忌的,所以她估量要“反败为胜”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所以她就煞费苦心,以退为进,造成种种的假象。我们看《红楼梦》里面写凤姐亲自出马,素衣素盖——这个是很有讲究的,因为是国孝家孝嘛——到了小花枝巷。她的那一番话很长,里面完全是自责自怨:“只求姐姐进去,和我同居同处,同分同例,同侍公婆,同谏丈夫。喜则同喜,悲则同悲,情似姐妹,和比骨肉。……只求姐姐在二爷跟前替我方便方便,容我一席安身……”这一席话,不要说尤二姐把她认作好人,连大观园里头,除了少数比较有头脑的人,大家都觉得凤姐真是改弦更张了,都觉得她很“贤良”。这是一个方面,是她“赚取尤二姐”。同时,凤姐有胆量发动一场官司,唆使张华去告贾琏,她说你就告我们家谋反也没事的,就是告他仗势依财,强迫退亲,停妻再娶,等等。并且把贾蓉扯出来,她就借此生事大闹宁国府。大闹宁国府的时候,吓得“威烈将军”贾珍立马就溜走。这就把尤氏和贾蓉母子搓揉得面团一样,赔罪不及。在凤姐,衙门不过是一个手中的傀儡,收和放的线头都在她手里面。从都察院这官府来说,它两边受贿,何乐而不为呢!收了贾珍、尤氏那边的贿,又收了凤姐这边的贿,“吃了原告吃被告”,这不是乐得的事嘛!所以我们说,凤姐是紧紧抓住了尤二姐的弱点,所谓“淫奔无行”——一女侍二夫。凤姐牢牢地抓住张华这张王牌,收放自如,行云布雨,凭借衙门的法,凭借家族的礼,造足了舆论,布满了流言,使得二姐陷入软绵绵、黑沉沉的一个陷阱当中,不能自拔,最终走向绝路。这也像用兵一样,凤姐是知己知彼的,她在明处,对方在暗处,即使她暂时处于被动,但是她也能够充分地利用对方的弱点,把自身的优势发挥到最大的限度,使得事态沿着她设计的轨道来发展。在这个过程当中,凤姐不仅要越过种种外部的障碍,而且还要克服自身种种的矛盾。比方说她同贾琏是合法的夫妻,但是并没有真正的真情来维系;比方说她要巩固自己在家族当中的地位,但是,她又没有子嗣;比方说她要博取“贤良”的美名,但她又容不得贾琏娶二房;比方说她要唆使张华告状,又不使他把贾府告倒。还有,她要把尤二姐至于死地,但又不能丝毫地露出行迹,所谓“不露丝毫坏行”。你想想,要越过外部的种种障碍,要克服自身的种种矛盾,这需要怎么样一种深细的“机心”和周密的谋略!所以这个事件所展示给世人的,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事件的本身。所以说“机关算尽太聪明”——这个“机心”是凤姐的过人之处,也是凤姐最后身败名裂的一个内因。

    再谈“辣手”,就是所谓的“杀伐决断”。“杀伐决断”是《红楼梦》第十三回里头贾珍的话:“大妹妹从小就有杀伐决断。”那么什么是“杀伐决断”?我理解,杀伐决断既包含着一种不讲情面、不避锋芒的凌厉之风,同时又挟持着一种不择手段、不留后路的肃杀之气。

    “肃”是秋天秋风肃杀,那是让人心寒的。

    我们先看前一个方面,《红楼梦》里头有关贾府非常著名的情节是“协理宁国府”,这个大家很熟悉,电视连续剧里面表演也是相当成功的,这是小说用浓墨重彩来写的所谓“阿凤正传”。凤姐是受命于危乱之际,就是对于宁府这个积重难返的局面,一上来就理清头绪,抓住要害,第十三回写得非常地具体。她立刻就找出宁府的五大弊端:第一件,人口混杂,遗失东西;第二件,事无专执,临期推诿;第三件,需要过费,滥支冒领;第四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第五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这几条这几项,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不外乎人事、财务,人权和财权,凤姐上来以后就都踩到点子上。她对症施治,责任到人,立下规则,赏罚分明,而且自己是不辞劳苦,亲临督察,而且是过失不饶,惩一儆百。在这里,有一点我觉得应该注意,就是说“协理宁府”是充分展示了凤姐的治理的手段的,也就是所谓“辣手”。

    除了人们通常赞赏的才干而外,凤姐还有一股不避锋芒的锐气。凤姐说了:“既托了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的嫌了……如今可要依着我行,错我半点,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一律清白处治”。凤姐不怕得罪人,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她没有绕着矛盾走,而是迎着矛盾上,结怨树敌也在所不计。小说里面写到有一个仆妇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