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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惊恶梦勘破情魔 诉幽情觉述梦幻(2/2)

来住着盘桓,各处才逛得遍。”蔼芸问还有几处未到的,黛玉道:“舍弟那里同柳、周两府共三处园子。”正说着,湘云、探春诸姊妹都来了,同群言笑,甚是投机。到了掌灯时分,荣禧堂后厅大排筵宴,环佩叮当,酒肴罗列,饮至三鼓才散。

    过了几天,黛玉到苏家回拜,宝钗因随王夫人往南安郡王府拜生,未曾来。蔼芸迎着黛玉,携手偕行,走廊下过,忽听对廊高声叫道:“姑娘来了!紫鹃,紫鹃!倒茶来。姑娘来了!”黛玉一惊,听其声音甚熟,俨然是当日自己供的那只鹦哥说话。同蔼芸到堂前行礼,茶毕后,即来至廊前,从窗外向房里一看,对鹦哥道:“你可认得我么?”鹦哥又叫:“姑娘,姑娘!”黛玉道:“你把《葬花诗》念来我听。”鹦哥即念道:“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黛玉又说:“再把转头念来。”鹦哥又念道:“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休净土掩风流。”黛玉说:“还有。”鹦哥再朗念道“侬今葬花”两句,黛玉一面听,泪落衣裙。蔼芸诧异道:“难道此鸟是妹妹的旧物?”黛玉道:“正是。此鸟经我调教有年,我属圹之日,他就不食,昏沉如死。被妈子们拿了出去,他们说已死了。那知还在,又不知怎样被姊姊处得了,今儿见着故主,旧义不忘,仍然眷恋。禽鸟何知?钟情如此,令人感极了。”黛玉在窗外说话,鹦哥想挣断铜练飞出来,倒悬在架下两次。蔼芸叫人速取下来,送到黛玉面前。鹦哥又叫:“姑娘来了!姑娘,姑娘!”众人感其义,亦有下泪的。

    蔼芸道:“此鸟几年前在此地买的,带来带去,日日不离。后首买着那白的,都是他教着说话念诗。怎么妹妹听念《葬花诗》如此伤心?”黛玉只得将从前如何葬花、如何做《葬花诗》一一告诉出来。蔼芸说:“怪道我常听念‘侬今葬花’这两句诗,甚是纳罕,古今诗集查了许多,总找不着,原来是妹妹的佳篇。所幸此鸟无恙,楚弓还应楚得。妹妹带回,与那白的同养,完全一段情缘,也是一件美事。”黛玉道:“圆了妹的情,割了姊的爱,只好心感。但那只白的也当原壁归赵才是。”蔼芸道:“不可!那只白的同这只情恋异常,也是难拆开的,一并送与妹妹为当。”黛玉道:“姊姊量情圆情,做妹子的惟以情报。但恐大伯不舍此鸟,又当如何?”蔼芸道:“我将此情由向说,他亦是乐与人为善的。”黛玉道:“这么着很承情了。”

    鹦鹉案已结,黛玉即将贾母、王夫人、宝钗并自己四分复礼叫妈子送上,蔼芸见礼物过隆,不肯全收,再三推让才收了。黛玉留心内外,细细打略,陈设什物却也华丽精致。两人款洽一天,并车同回。蔼芸在园里住了半月,各处园景游遍,人人相契,心中甚喜,最重黛玉为人,格外亲厚,又极爱晴雯之美,同榻住宿,回去之时,依依难舍,订约后期,方上车回去。

    再说宝、黛二人得了鹦哥之后,两人暮乐朝欢,所思的事无不如心。一日宝玉在同年家赴席,大众说些盛衰兴废的事,人人太息咨嗟。有一位论到性理,透彻之至,说是:“凡人的性情,犹如经权。性,经也;情,权也。性之所好犹可易,情之所钟不能移。这‘不能移’三字,诚非等闲。情一注定了,必至于人死魂销、海枯石烂才罢。”

    宝玉默会其言,回到潇湘馆来,只见黛玉同晴雯躺在炕上抱着谈心。宝玉道:“你两人天天粘着身子,分拆不开,为什么呢?”晴雯道:“我爱闻奶奶的香。”黛玉道:“你也香了,我难道不爱吗?”宝玉道:“究竟你两人的香气把我闻糊涂了,我睡在中间,你们在两边,谁是谁的香,竟辨不出来了。”黛玉道:“咱们常常同睡,二气相感,所以融成一气了。俗说‘近朱者赤’,就是这个理。”宝玉道:“我身上倒没有香气。”晴雯道:“怎么没有?二爷每逢夜静看书,坐久下来,一股一股的香呢!”黛玉道:“我也试验过的,遭数儿不少了。”晴雯道:“却又奇怪:每逢热天,或二爷酒后宽衣,倒又未闻香气。”黛玉道:“咱们属阴,他属阳,虽惹了咱们的香气,要待夜静阴气强盛之时才发泄出来。这是阴阳区别之理。’宝玉说:“我自己还不知道也香了。妹妹才说‘近朱者赤’。我想起一个笑话来了。”黛玉道:“又来编派我什么?不过再做耗子偷香芋罢咧!”宝玉道:“不是这么着。你说‘近朱者赤”,明儿用些朱砂、石绿,把你涂作个红的,把他涂作个绿的。你们再天天抱着睡,看是怎么样。”黛玉、晴雯笑作一团。黛玉忍住笑,说道:“怎么样呀?我也不红,他也不绿,都成了个窑变。”宝玉道:“我怎样呢?”黛玉道:“连你都变了。”宝玉道:“钟打九下了,咱们来变罢!”于是三人宽衣上床。

    这一“变”,变得离奇。宝玉迷迷糊糊像陪着众宾客在荣禧堂大排筵宴,彩随飞舞,鼓乐喧天。忽见门上匆匆跑进来道:“不好了!赵堂官又带了许多衙役兵丁进来拿人了。”宝玉惊得乱战,问道:“又为什么事情?”门上忽然不见,厅上的人纷纷走散,只有一个同年名毕醒庵的在宝玉面前,宝玉跪求道:“拜托年兄代弟访一访,到底为什么事。”毕醒庵答应着去了。只见赵全昂昂然领着侍卫兵丁衙役往内乱跑,一叠连声:“拿人!不许走漏一个!今儿必要一网打尽。从前靠着两位王爷的劲儿,今儿也没用了。”宝玉东奔西撞,不知所之,心中焦急。毕醒庵到来,宝玉问怎么样,醒庵道:“今次罪款太多,连年兄都被参了。”宝玉道:“又是谁合咱们作对?”醒庵道:“无非那班禄蠹。”宝玉道:“究竟弟有何罪犯?”醒庵道:“参年兄身居高位,并不勤劳王事,终日在家宴乐,妻妾宣淫,所以连嫂夫人等都要拿去,交三法司勘问。”

    宝玉转身就往里跑,只见贾母躺在炕上,王夫人躺在旁边,李纨、平儿、探春等围着,叫宝玉不要则声。宝玉一翻身,直跑到潇湘馆,屋里空空,春纤一人在院子里哭泣。宝玉忙问:“奶奶同大姨娘们那里去了?”春纤哭道:“来了许多强人,将屋里东西都打劫去了,还要拿奶奶去。奶奶披着头发,我合紫姨娘挽着奶奶,走到沁芳桥,我才一放手,奶奶合紫姨娘往水里一扑淹死了。我赶回来找人,只见大姨娘拿着剪子往颈脖上一勒就断气了。”

    宝玉急痛攻心,说不出话,哭不出声。恍惚又到了怡红院,碧痕在此捶胸顿足,嚎啕大痛。一见宝玉,忙拉住说道:“好了,好了!二爷还没有拿去。听说老爷、二爷都拿去了,我竟要急死了。”宝玉问道:“奶奶们呢?”碧痕又哭道奶奶合里外姨娘们都拿去了。我赶出来把信,看见拿人的人来,我躲在山子石里才脱了身。打算到潇湘馆去,不知那里怎么样了。”宝玉挣了半天才说出话来,对碧痕说:“他们都死了,我合你也死了罢!”两人拉着手,往池子里一跳。

    宝玉神魂飘荡,到了一个地方,一边高山,一边流水。只见鸳鸯、玉钏、袭人、麝月、秋纹、蕙香拖着一群男女,啼啼哭哭往山上爬。宝玉赶近前道:“我来了,合你们一同走。”鸳鸯等看见宝玉不理会。宝玉道:“怎么你们不合我说话了?”又见人人颈上套着绳带等物,垂在肩上,心内想道:“原来他们都自缢了,此时都是些鬼魂。我才投水死的,也是鬼魂。他们为什么不理我?”便向鸳鸯等说道:“我已知道,你们都是鬼了。毕竟说些鬼话也使得。当日你们待我何等甜言蜜语,今儿我不过遭了难,可怜也死过了,你们连一句鬼话都没有了。”鸳鸯道:“告诉你,人有好歹,鬼有奸良。我是不说鬼话的,你趁早回头,还有日子过。若只往前,提防猛虎来临,那就难救了。”

    宝玉正在恐怖,忽见一只吊睛白额斑澜猛虎大吼一声,迎面扑来。宝玉吓得跌倒在地,爬起来没命的奔逃,走至一处。阴风惨惨,黑气昏昏,不辨路径,看见一座牌坊,坐着喘息。只见一人匆匆往牌坊底下走去,宝玉跟着他乱走,那人失了一脚,叫声:“不好!”跌下坑去了。宝玉心内想道:“原来跟人瞎跑。”恐防落坑,忙回头,走至一荒野地方,满目凄凉,远远望见一群人行走。宝玉赶到面前,却是宝钗抱着伯英,莺儿携着男女,踉跄而走。宝玉又悲又喜,连忙叫道:“宝姊姊,我来了。”宝钗不答。宝玉又叫,宝钗还是不理。宝玉道:“你怎么不理我了?可怜一家遭难,也怨不着我一个。我已死过了,你可知道?”宝钗说:“我还死在你头里呢!”宝玉道:“我从前原说过;咱们这几个人愿同生死,今儿你我都死了,同在一块儿不好吗?”宝钗道:“俗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人死如灯灭,你可知道,‘财也空,禄也空,浮云富贵终何用?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你回头去罢!”宝玉道:“我若回去,如何撇得下你们?”宝钗望前一指,说道:“林妹妹、晴妹妹在那里,你不顾他了吗?”

    宝玉听说黛玉等在前,不顾命的飞奔前来,又回转头来望望宝钗,杳无一人,只得又来奔。黛玉同晴雯并坐一车,紫鹃坐在旁边,一个仙女推着车走。宝玉一面赶,一面叫道:“林妹妹,我来了。”黛玉不应,只望着宝玉垂泪。宝玉道:“妹妹,你为什么不说话了?晴雯姊姊,你们为什么到这里来?也告诉我呀!”晴雯回道:“奶奶同我合紫妹妹因为家破人亡,自戕而死,仙姑接咱们归证仙班,已完全劫,此后与你永无干涉了。”宝玉哭道:“咱们三人当日衷情似海,怎么今儿淡如清水?”晴雯道:“奶奶合我情线虽尽,尚有情根,所以如此情景。”宝玉道:“还有什么情景?你们今儿竟大变了。”晴雯正色道:“这是什么话!奶奶合我待二爷的情,原是生生世世至死不变的,皆因二爷自己的意马心猿,紊乱说咱们变。所以就变了。”宝玉道:“不是你们脾气、性情改变,系心变了。”晴雯道:“有诸内必形诸外。你说咱们变,就变个样子把你瞧瞧。”说罢将头一摇,变作个青面撩牙的恶鬼,黛玉也把头一摇,变作个面如喷血的凶神,紫鹃也变了个小鬼,齐跳下车来,直奔宝玉。吓得宝玉大叫一声;身子一迸,醒了,原来是一场恶梦。

    黛玉、晴雯惊醒,两人抱着宝玉道:“别怕,别怕!什么魇住了?”宝玉睁眼一看,定了一定神,原是三人同卧,才放下心。黛玉道:“且别说话。”晴雯叫鹦哥起来倒茶,三人吃了,重复睡下。黛玉、晴雯代宝玉按摩,晴雯问道:“梦见什么了?吓的这个样儿。”宝玉遂将梦见的事备细说了,一手挽着黛玉,一手挽着晴雯,大有酸楚之状。黛玉道:“这梦不可不虑,明儿再细细详解。你吃了惊,还该安稳睡一觉养养神。”晴雯道:“明儿只说不舒服,在房里歇歇。”停了一会,宝玉道:“我此时展转反侧,再睡不熟。”晴雯道:“别想那些事,我来捶捶。”于是宝宝静念凝神,又入黑甜了。

    次日起来盥漱毕,吃过茶点,三人躺在里间炕上说梦。宝玉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并没有想着的事,如何也梦见了?”黛玉道:“孔夫子可曾见过周公?因为志欲行周公之道,所以才梦见的。你因为受过查抄的惊恐,心常畏惧,所以复有是梦。若不因此颠沛流离,怎见得各人的情分谁重谁轻?”宝玉道:“很是的。鸳鸯们合宝姊姊是那样的情,你两人是这样的情。士穷见节义,虽是梦境迷离,各人的情分重轻厚薄都显然了。但是妹妹为何泣而不言?”黛玉道:“我们从前为你常作无声之泣,乃是情之至,反没有

    话说了。即如晴雯妹妹,亦系至情,又必要合你剀剀切切的说,这是各人用情不同。总而言之,晴雯说得透彻,皆因自己心猿意马,不静,引动了情魔睡魔,酿成此梦,受这番恐怖。从此洗心涤虑,屏除妄念,做些涵养真性的工夫,于身心有益。自此战兢自持,迁善改过,这是正心修身的道理。还要习些政治,于邦家有光才好呢!”宝玉道:“谨记着了,我从此勘破情魔,不为所囿,你两人不必说,宝姊姊合鸳鸯们待我的情甚厚,到了急难之时,各不自顾,还顾着我,总叫我回头,可谓情之至了。但总不及你二人,不独顾我的身命,连情魔都要代我打灭,正是情情相感,精于情,纯于情,固于情,终于情了。”晴雯笑道:“为什么二爷要将奶奶涂红,把我染绿?二人相粘,不红不绿,弄作窑变,才变出这个梦来了。”

    房外一人问道:“谁又变出梦来?”黛玉听是宝钗的声音,忙迎出来,同宝钗里间坐着,将宝玉梦中光景备细告诉。宝钗失惊道:“此梦非同小可,这是宝兄弟自己的心神示梦垂警,连我听说毛骨依然,实在可怕,从此竟要大大收敛,改过自新。你梦里遇着同年华醒庵,察访你的过失,告诉你知道,这就是明效大验,叫你必要醒了一切繁华春梦,才得安然无怠。可是这么详解?”黛玉道:“是极了。”宝玉将黛玉详梦的话告诉宝钗,宝钗道:“妹妹合我意见相同,无非都要你自励为主。”黛玉道:“咱们这几年都迷在繁华春梦的境中,经此一番惊醒,即可觉悟而不迷了。”晴雯道:“从此惭渐收敛下去。衣饰也不用再制,现有的够穿戴了,下去,倒是荆布家风最能长久。每月少宴客,即宴客也不必太丰,毕竟少杀生灵,强于吃素。再要多积阴功,广行善事。咱们各人时刻经心二爷的起居,闲中整理家务,趁早回头,免得临崖勒马。”宝、黛齐道:“你这话句句金石,必须如此才好。”

    宝玉正欲说话,忽见妈子跑来喊道:“老太太不好了!大夫说系中心,叫赶办后事。请二爷、奶奶们快去!”吓得宝、黛等心中乱跳,慌忙赶往上房。未知吉凶,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