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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层 《红楼》审美(6)(2/2)

,中国诗的笔致与效果。

    我以上举的,可算是一种“类型”。但《红楼》艺术的诗笔诗境,却不限于一个式样。方才举的,乃一大特色,很可能为人误解《红楼》诗境就是摘句式的词句,而不知还有“整幅式”的手法,更需一讲。今亦只举二三为例。

    比较易领会的是“秋窗风雨夕”那回书文。

    读者听了,也许立即想到我要讲的离不开那黛玉秋宵独坐,“雨滴竹梢”的情景吧,此外还有什么“境界”?猜错了,我要讲的是这回书的“宏观”境界,不指那雨声竹影的细节——虽然那细节理所当然地也属于此处书文诗境的一个小小的组成部分。

    这回书写的是宝钗来访黛玉,因谈病药之事,勾起了黛玉的满怀心绪,二人谈说衷曲,黛玉深感宝钗的体贴、关切、慰藉(此时二人早已不是初期互有猜妒之心的那种“关系”了,书中所写,脉络很清,今不多作枝蔓)。宝钗不能久坐,告辞而去,答应一会儿给送燕窝来。黛玉依依不舍,要她晚上再来坐坐,再有话说。宝钗去后,黛玉一人,方觉倍加孤寂,十分难遣万种情怀。偏那天就阴下来了,继以秋雨——竹梢的雨滴。只有在“助写”此情时,方具有异样警人的魅力,而不是“摘句”之意义。正在百端交集之时,忽闻丫鬟报说:宝二爷来了!黛玉惊喜望外,正在秋霖阻路之时,他万无夜晚冒雨而来之理——但他竟然披蓑罩笠地到了!这比盼望宝钗再来(料无雨中再来之望了)别是一番况味。二人见面一段情景,我不必复述,如画如诗,“短幅”,而情趣无限。宝玉也只能小坐,然后呢?——然后穿蓑戴笠,碧伞红灯,丫鬟陪随,出门向那沁芳亭桥而去。而恰在此际,另一边溪桥之路上,也有灯伞之迹远远而来了:那是何人?正是宝钗不忘诺言,打发人来将燕窝送至。

    你看,这个“宏观”情节,这张“整幅”画面,是何等的充满了诗意!——这样说仍然落俗了,应该说,这不是什么“充满诗意”,而是它本身一切就是诗,诗的质素灵魂,而不再是“叙事”的“散文”!(可惜,画家们总是画那“葬花”、“读西厢”、“扑蝶”等等,而竟无人来画一画这回书的诗境。)

    再看宝玉私祭金钏这一回书。这儿也有“诗”吗?不差,有的。此例以前略引过,却并非从这个角度着眼。如今让我们“换眼”重观,则在那过寿日的一片热闹声中却传出这么一段谁也意想不到的清凉之音。那日凤姐的生辰,宝玉与她,叔嫂相知,从秦可卿的始末原由,便可尽明(从首次到东府游宴午憩那回,即宝、凤同往;以后探病、赴唁、送殡、郊宿,总还是二人一起。此为书中正脉)。况是老太太高兴主持,人人迎奉,宝玉应该比他人更为尽情尽礼才是;但他却于头一日将茗烟吩咐齐备,当日清晨,满身素服,一言不发,上马从北门(即北京德胜门)奔向城外。在荒僻冷落的郊外,小主仆二人迤逦觅到水仙庵。入庵之后,并不参拜,只瞻仰那座洛神的塑像,见那惊鸿素影,莲脸碧波,仙姿触目,不觉泪下。然后特选“井”边,施礼一祭,心有所祝,口不便言——茗烟小童知趣,跪下向那被祭的亡灵揣度心曲,陈词致悃:你若有灵,时常来望看二爷,未尝不可!……

    你说这是“叙事”散文?我看这“事”这“叙”,实在是诗的质素,诗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