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黛玉之情(1/2)

    林黛玉的情感世界,集中表现在追求知己的爱情理想。她与宝玉不同,宝玉心底虽然只有妹妹,但眼中不乏对其他姐姐妹妹的怜惜和倾慕,即所谓“情不情”。而黛玉不仅心中只有宝玉,眼中也容不下宝玉之外任何男性世界的物件,甚至是宝玉转赠的北静王的香串。黛玉的情感是“情情”,即用情专一。

    追求知己的爱情理想

    爱情的萌生阶段——欣赏、吃醋

    戴斗笠——表现了黛玉对宝玉的了解。第八回写道:

    小丫头忙捧过斗笠来,宝玉便把头略低一低,命他戴上。那丫头便将着大红猩毡斗笠一抖,才往宝玉头上一合,宝玉便说:“罢,罢!好蠢东西,你也轻些儿!难道没见过别人戴过的?让我自己戴罢。”黛玉站在炕沿上道:“   唆什么,过来,我瞧瞧罢。”宝玉忙就近前来。黛玉用手整理,轻轻笼住束发冠,将笠沿掖在抹额之上,将那一颗核桃大的绛绒簪缨扶起,颤巍巍露于笠外。整理已毕,端相了端相,说道:“好了,披上斗篷罢。”宝玉听了,方接了斗篷披上。

    看斗方——表现出黛玉对宝玉的欣赏。第八回写道:

    一时黛玉来了,宝玉笑道:“好妹妹,你别撒谎,你看这三个字那一个好?”黛玉仰头看里间门斗上,新贴了三个字,写着“绛云轩”。黛玉笑道:“个个都好。怎么写的这们好了?明儿也与我写一个匾。”宝玉嘻嘻的笑道:“又哄我呢。”

    带醋意——表现出黛玉对宝玉的在意。第九回写宝玉上学前辞别黛玉,引出黛玉的半酸半妒:

    宝玉忽想起未辞黛玉,因又忙至黛玉房中来作辞。彼时黛玉才在窗下对镜理妆,听宝玉说上学去,因笑道:“好,这一去,可定是要‘蟾宫折桂’去了。我不能送你了。”宝玉道:“好妹妹,等我下了学再吃饭。和胭脂膏子也等我来再制。”唠叨了半日,方撤身去了。黛玉忙又叫住问道:“你怎么不去辞辞你宝姐姐呢?”宝玉笑而不答,一径同秦钟上学去了。

    宝玉和黛玉的爱情有青梅竹马的成分,也有一见钟情的因素,最后的两心相印是曹雪芹的爱情理想在他们身上的实现。然而黛玉却爱得十分痛苦。正如第五回开头所写:“既熟惯,则更觉亲密;既亲密,则不免一时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黛玉对宝玉的求近之心,反成疏远之意;求爱之意,反成生怨之因。爱情萌生阶段的“口是心非”,让黛玉和宝玉都饱受折磨。

    爱情的发展阶段——互相认同

    二人共同葬花。第二十三回分别写了宝玉和黛玉葬花的场景。宝玉送花入水,表现了“花落水流红”的意境:

    那一日正当三月中浣,早饭后,宝玉携了一套《会真记》,走到沁芳闸桥边桃花底下一块石上坐着,展开《会真记》,从头细玩。正看到“落红成阵”,只见一阵风过,把树头上桃花吹下一大半来,落的满身满书满地皆是。宝玉要抖将下来,恐怕脚步践踏了,只得兜了那花瓣,来至池边,抖在池内。那花瓣浮在水面,飘飘荡荡,竟流出沁芳闸去了。

    黛玉葬花入土,让落花“质本洁来还洁去”:

    回来只见地下还有许多,宝玉正踟蹰间,只听背后有人说道:“你在这里作什么?”宝玉一回头,却是林黛玉来了,肩上担着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内拿着花帚。宝玉笑道:“好,好,来把这个花扫起来,撂在那水里。我才撂了好些在那里呢。”林黛玉道:“撂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干净,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脏的臭的混倒,仍旧把花遭塌了。那畸角上我有一个花冢,如今把他扫了,装在这绢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不过随土化了,岂不干净。”宝玉听了喜不自禁,笑道:“待我放下书,帮你来收拾。”

    双玉共读西厢。第二十三回写了“西厢记妙词通戏语”,反映了二人的共同志趣:

    黛玉道:“什么书?”宝玉见问,慌的藏之不迭,便说道:“不过是《中庸》《大学》。”黛玉笑道:“你又在我跟前弄鬼。趁早儿给我瞧,好多着呢。”宝玉道:“好妹妹,若论你,我是不怕的。你看了,好歹别告诉别人去。真真这是好书!你要看了,连饭也不想吃呢。”一面说,一面递了过去。林黛玉把花具且都放下,接书来瞧,从头看去,越看越爱看,不到一顿饭工夫,将十六出俱已看完,自觉词藻警人,余香满口。虽看完了书,却只管出神,心内还默默记诵。

    林妹妹不说“混账话”。第三十二回湘云让宝玉去“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遭到宝玉斥责,也涉及到对宝姐姐的不满。同时宝玉又说了对黛玉的欣赏,被屋外的黛玉偶然听到,引发了一段对“知己”的感慨:

    宝玉道:“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帐话不曾?若他也说过这些混帐话,我早和他生分了。”袭人和湘云都点头笑道:“这原是混帐话。”

    林黛玉听了这话,不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所惊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称扬于我,其亲热厚密,竟不避嫌疑;所叹者,你既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为你之知己矣,既你我为知己,则又何必有金玉之论哉;既有金玉之论,亦该你我有之,则又何必来一宝钗哉!所悲者,父母早逝,虽有铭心刻骨之言,无人为我主张。况近日每觉神思恍惚,病已渐成,医者更云气弱血亏,恐致劳怯之症。你我虽为知己,但恐自不能久待;你纵为我知己,奈我薄命何!想到此间,不禁滚下泪来。待进去相见,自觉无味,便一面拭泪,一面抽身回去了。

    《红楼梦》运用了多种叙事手法,其中不乏限知叙事的内视点的表现形式,即让人物通过侧面的不期而遇来耳闻目睹。黛玉在屋外意外听到宝玉“林妹妹不说混账话”的知己之言便是较为典型的细节。这种隔墙有耳、隔窗有眼的特殊叙事视点,比全知叙事的外视点所能达到的叙事效果更适当、更顺应人情事理。从小说中所描写的宝黛爱情来看,大体分为萌生、发展和成熟阶段,而宝玉知己之言的吐露,可以说是他们的爱情进入发展阶段的标志。

    爱情的成熟阶段——互相安慰

    宝玉挨打,黛玉因心疼而劝其改过。第三十四回写道:

    宝玉犹恐是梦,忙又将身子欠起来,向脸上细细一认,只见两个眼睛肿的桃儿一般,满面泪光,不是黛玉,却是那个?宝玉还欲看时,怎奈下半截疼痛难忍,支持不住,便“嗳哟”一声,仍就倒下,叹了一声,说道:“你又做什么跑来!虽说太阳落下去,那地上的余热未散,走两趟又要受了暑。我虽然捱了打,并不觉疼痛。我这个样儿,只装出来哄他们,好在外头布散与老爷听,其实是假的。你不可认真。”此时林黛玉虽不是嚎啕大哭,然越是这等无声之泣,气噎喉堵,更觉得利害。听了宝玉这番话,心中虽然有万句言语,只是不能说得,半日,方抽抽噎噎的说道:“你从此可都改了罢!”宝玉听说,便长叹一声,道:“你放心,别说这样话。就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

    黛玉生病,宝玉冒雨前来探望。第四十五回写黛玉“风雨夕闷制风雨词”,之后:

    只见宝玉头上带着大箬笠,身上披着蓑衣。黛玉不觉笑了:“那里来的渔翁!”宝玉忙问:“今儿好些?吃了药没有?今儿一日吃了多少饭?”一面说,一面摘了笠,脱了蓑衣,忙一手举起灯来,一手遮住灯光,向黛玉脸上照了一照,觑着眼细瞧了一瞧,笑道:“今儿气色好了些。”

    黛玉又看那蓑衣斗笠不是寻常市卖的,十分细致轻巧,因说道:“是什么草编的?怪道穿上不像那刺猬似的。”宝玉道:“这三样都是北静王送的。他闲了下雨时在家里也是这样。你喜欢这个,我也弄一套来送你。别的都罢了,惟有这斗笠有趣,竟是活的。上头的这顶儿是活的,冬天下雪,带上帽子,就把竹信子抽了,去下顶子来,只剩了这圈子。下雪时男女都戴得,我送你一顶,冬天下雪戴。”黛玉笑道:“我不要他。戴上那个,成个画儿上画的和戏上扮的渔婆了。”及说了出来,方想起话未忖夺,与方才说宝玉的话相连,后悔不及,羞的脸飞红,便伏在桌上嗽个不住。

    宝玉挨打,疼在皮肉上,却甜在心里。因为黛玉为他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以至于“眼睛肿的桃儿一般,满面泪光”,说明她的心疼是掩饰不住的。她害怕王熙凤看到她的眼睛取笑她的多情,匆忙离开了。宝玉因惦念,派晴雯去看黛玉,并捎去两块旧手帕,黛玉随即写了三首诗来抒发情思。隔十回,到了第四十五回,黛玉即景生情写了长诗《秋窗风雨夕》,宝玉冒雨来探望她。这一情节,生动地描绘了“渔翁渔婆”的和谐画面。同时,宝玉的装束也暗合一首唐五代词:“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张志和《渔歌子》)。小说情节充满了诗情画意。到此,宝黛爱情已经走过萌生阶段的互相误解、发展阶段的互相认同,到了成熟阶段的互相安慰。从感觉上,也由酸楚、苦涩,开始品味甜蜜。

    用情专一的爱情理念

    在宝黛爱情问题上,用脂砚斋批语来说,林黛玉的特点是“情情”,即用情专一;而宝玉的特点是“情不情”,即爱博而心劳。二人常常因此而出现矛盾。

    剪荷包的冲突,黛玉因专于情而专于物。通过荷包这一道具,写黛玉误解了宝玉,担心他辜负了自己的心,因而剪掉自己亲手为宝玉做的荷包。第十七回至十八回写黛玉为宝玉不珍惜自己的东西而哭泣,实是因物及人。她向宝玉说道:“我给的那个荷包也给他们了?你明儿再想我的东西,可不能够了!”说完,“赌气回房,将前日宝玉所烦他作的那个香袋儿——才做了一半——赌气拿过来就铰。”当她看到宝玉“把衣领解了,从里面红袄襟上将黛玉所给的那荷包解了下来”,听到宝玉说:“你瞧瞧,这是什么!我那一回把你的东西给人了?”小说描写黛玉的心理:“林黛玉见他如此珍重,带在里面,可知是怕人拿去之意,因此又自悔莽撞,未见皂白,就剪了香袋。因此又愧又气,低头一言不发。”这段的戏剧冲突,可谓大起大伏,至黛玉“又愧又气,低头一言不发”,似乎已风平浪静了,宝玉又向平静的水面扔了一块石子:“你也不用剪,我知道你是懒待给我东西。我连这荷包奉还,何如?”宝玉不仅出言不逊,而且把荷包掷向黛玉怀中便走了。以下情态是:“黛玉见如此,越发气起来,声咽气堵,又汪汪的滚下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