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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蘅芜苑寻踪抒愁怀 潇湘馆咏竹赋佳句(2/2)

致勃勃正要说话,却见黛玉忽地转过身,冷笑道:“爷还携了回去,自己供瓶吧!偏是我不配享它,你偏摘了来,我这满屋子的药气,没的把好花儿也熏坏了。”宝玉笑道:“这药气配上这花香,才真真的别有风致呢,我就最爱这药香配上花香的味儿,倒觉把人的五脏六腑都淘洗干净了。”秋菱道:“二爷说的也真真有一番意思。我现也吃着药,回去了也摘些花儿来配上,只怕这病能淘洗干净,也未可知。”湘云拍手道:“甚好,你就园子里摘一枝花儿回去吧!”

    黛玉莞尔一笑。秋菱连忙告辞,园子里摘花去了。心里乐滋滋的,朝东北角门走去。想,回去时,不如再劝劝宝钗搬进园子!我也出来跟着姑娘,再不回那边屋子去了。

    香菱去后不一会工夫,黛玉这里已传午饭。只见柳家的五儿捧着一个大捧盒来。雪雁忙接来安设。湘云、宝、黛原要过去跟贾母吃的,因贾母吃素,黛玉便留下湘云,吩咐厨房多添些菜。五儿捧出火腿虾米鲜笋汤,一碗鸽蛋,一盘竹笋炒鸡丝,一碟炸鹌鹑,一个糟鹅蛋。一盘奶油卷子,—大碗碧莹莹米饭,黛玉对五儿道:“听说你没了,原来是误传。”五儿道;“得菩萨保佑,病竟好了。姑娘请吃饭吧!”

    宝玉—闻,道:“好香!”五儿笑道:“这是我娘亲手做的,味儿例好。不信二爷尝尝。”黛玉道,“你究竟这里吃呢,还是家里吃去?若家里吃,便请回吧!”宝玉笑道:“原奉打算家里吃的,如今闻着这菜。味儿好香,就这里吃,反觉有味儿。不如把我的饭菜也取过来吧!”黛玉道:“我原吃得不多,你便是大肚汉也吃不了这些的,尽够的了,何必再取去。”湘云道:“既如此,也打发人告诉屋里一声,没的让她们等着。”

    黛玉正吩咐人说去,五儿道;“我回去时顺便告诉花大姐一声就完了。”宝玉道:“告诉她们,我的那份叫她们吃了吧,不用等我了。”五儿连忙答应着走了出去,这里,黛玉用汤泡了牛碗饭,吃了一个鸽蛋,几片竹笋,几根豆芽,便放下了。湘云累了半日,早嚷饿了。用手拿起鹌鹑腿儿大嚼起来。宝玉细细品尝着槽鹅蛋,说:“你们尝尝,味道真好。”因夹了一团与黛玉,一团与湘云。黛玉挑起来尝了尝,道:“果然好味儿,明日叫柳婶子再糟些来。”

    宝玉原觉汤味鲜,喝了两口,也用汤泡了一碗饭,兴致勃勃地吃起来,又还掰了一块卷子。湘云道:“果然你今日吃得倒香。”宝玉道:“自家屋里再吃不出这味儿来的。我看见你嚼鹌鹑的痛快模佯,便也想大嚼一顿。不如以后咱们还都一起痹时倒好。”黛玉道:“自家屋里吃饭还觉没昧儿,若在舅舅跟前,珍馐海味,岂不都成粪土了?”湘云道;“老爷如今升了,自然心里高兴,有什么咽不下去的?”宝玉道:“老爷升不升与我有什么相干?依我说,不如毕生毕世作个野老闲夫,不与禄蠹国贼为伍,方是清静。‘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我行我素兮’方快吾心。”湘云道:“你可真是怡红公子,快乐闲人,将来可怎么样呢?其实早晚混个前程也未为不可。只不去做那害国害民的国喊,也便于心无愧了。”宝玉叹道:“‘世溷浊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驰而不顾。’人各有志,妹妹又何必要强求呢?”湘云道:“你多早晚才能醒悟呢?其实为官作宦的;名臣良将也多着。管夷吾、鲍叔牙,辅助齐桓公,一匡天下。狐偃、赵衰,随公子重耳流亡,辅他复国:哪一个不:名垂千古,流芳百载?”宝玉深觉刺耳,因说道:“无官一身轻。可知陶彭泽‘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方真真返回了自然,比起那名臣良将好多着呢!”黛玉冷笑道:“云丫头若然是个男子,只怕早中举子进士了,偏这位又不愿去,奈何,奈何!”宝玉不觉叹道:“女蝉媛兮,为余太息’。我好端端一个人,哪里便去与禄蠹国贼为伍?”湘云冷笑道:“你自然有为你叹息的人,我哪里配劝你呢?只是你两个说我一个,若宝姐姐在这里时,自有一番大道理的,我哪有闲工夫想这许多去。”说着便站了起来。黛玉才要发话,宝玉忙道:“咱们到老太太那里看看去吧,林妹妹也早该歇住了。”便同史湘云一起辞了出来。

    黛玉也不相送。待他们出去了,方点头叹息。反复想着宝玉方才说过的话:“女蝉媛兮,为余太息’,不禁热泪双流,竟觉是无意之中,从肺俯里掏出来的…反覆捉摸,神志竟恍惚起来,晚饭也不曾吃便躺下了,一夜也不曾入睡。次日便恹恹起来,哪里也没情致去了。

    那宝玉虽与湘云到贾母那里,心里却担心着黛玉,怕她又生气,哭坏身子。欲回去劝她,又怕薄了湘云,让她耻笑。

    正在为难之际,却听贾母问道:“你们在林姑娘那里,吃了什么,好的?我今儿吃素,原要打发人来唤你们的,既在林姑娘那里,也就罢了。”宝玉笑道:“今儿我陪云妹妹在林妹妹那里,倒吃得特别有味儿,明儿还让咱们三人一起吃时最好。”贾母笑道:“云丫头是客,她来了,你自然该陪陪她。昨儿晚上,珍哥媳妇打发人送一篮子对虾来,你们喜欢,拿些到林姑娘那里一同吃!我横竖不大爱这腥的东西。”

    宝玉、湘云都喜欢得拍手儿笑。两个忙商计着如何吃这对虾。贾母道:“这腥的东西,不克化,给你林妹妹少吃一点儿,你们也别吃得太多,一会子闹肚子疼,不是好玩的。”两个连忙答应着,陪贾母玩了一会双陆。

    贾母已打发人将对虾送到了潇湘馆。宝、湘二人兴致勃勃,急着要去品尝美味。可巧一进园子,便碰到了宝琴。史湘云不由分说,将她拉了,齐到潇湘馆,沿途问她对虾的吃法。宝琴笑道:“这个还不容易,用盐轻煮一下,剥开吃里面的肉,极星鲜嫩不过的。”湘云道:“上回吃螃蟹,还要姜醋呢,难道这对虾不要不成?”大家一路议论着来到了潇湘馆,黛玉一见,道:“罢哟!原来是你们弄了来的。这腥的东西,又耍弄脏我的屋子了。”众人都笑了起来。

    且说秋菱从潇湘馆出来,竟将干素间的忧愁忘却,心里乐滋滋的。心想:若咱们姑娘也在,不知多有趣儿。以后还叫姑娘搬出来住的好。我横竖不回那屋里去的了,就索性长长远远跟了姑娘吧。不知不觉已走了回来,正要去插梅花。

    谁知她一进屋子,便听见吵闹之声不绝。薛姨妈正在屋里垂泪,宝钗、宝琴在一旁劝解,只听那屋里金桂骂道:“没廉耻的下作娼妇,霸占住了男人就该一辈子霸占住了才是,做什么又刁唆来弄脏我的屋子,你到称快!横竖这屋里是没个大小的,小老婆们连在一起,算计大老婆,上头又有人护着,我还过什么日子!”一边嚷,一面哭闹。屋子里噼噼啪啪,砸碗打盘,不知摔碎了多少玛瑙缸、玉石碗。

    宝蟾也在对面屋里大声嚷道:“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他好心到你屋里来,你怎么就灌得他吐了,与我有什么相干?可是你有意捉弄他,倒来赖我,我赖谁去?”说着也大哭大闹不止。

    原来昨日薛蟠在宁府喝了一夜酒,今早醉醺醺地回来。先到宝蟾房里,宝蟾闻到他身上一股酒臭味直往鼻冲,知道喝醉了,怕他吐了弄脏屋子,就赔笑说道:“爷回来了。奶奶才同你回没回来来着。爷还不快去,仔细奶奶生气呢!”

    薛蟠信以为真,便醉醺醺过这边来。谁知金桂抹骨牌去了,没在屋里。薛蟠此时已支持不住,连鞋也不及脱,就倒在床上睡过去了。

    待到金桂回来,见床上榻上吐满脏物,连床被帐子都吐腌臜了,屋子里酒酸臭味冲天。金桂今日本输了钱,心中早已不快,见此情景,哪里还按捺得住,又见薛蟠睡得如死猪一般,心中早已升起一团怒火。忙命两个丫头推醒薛蟠。

    那薛蟠被推得半醉不醒,口里犹自呓呓的,道:“我的儿,好歹叫薛大爷亲亲,还会亏待你么广金桂见他如此,更是火冒三士,一面用手绢掩鼻子,一面大声痛骂道:“你这作死的色鬼,不知在那个下作娼妇屋里灌了这些黄汤,倒回来糟蹋我。再不起来时,我用棒子赶了!”

    薛蟠睡昏昏地像是听见金桂在吆喝,吓得酒醒过来。连忙一头翻起,见衣被床帐全弄腌腊,自己鞋也未脱。吓得不断向金桂作揖赔不是,道:“奶奶莫生气,昨晚珍大哥拉住多喝了几杯,我回来到宝蟾屋里,听说奶奶叫我,便过来了,不承望弄旺了床帐。我这就叫人换去。”

    这里几个丫头早巳动手在换。薛蟠故意大声吆喝:“我带回来的彩绣蚊帐呢?还不快快换上!用这个做什么?那上好的百合熏香哪里去了?还不拿了来熏上!”金桂下死劲啐了一口骂道:“没廉耻的下流东西,不知安着什么坏心,竟要捉弄死我才罢。”因想着宝蟾对薛蟠所说的话,便知她怕弄脏屋子,有心将他推到自己屋里来,十分气恼不过,更千娼妇,万小老婆地痛骂不止。宝蟾哪里肯让,也回骂哭闹不已。

    薛姨妈实在听不下去,便要出去劝止。宝钗、宝琴拉住说道:“由他们闹去吧,咱们只当没听见,何苦平白找气生去。”薛姨妈道:“你们听听还像话么?这是兴旺人家过的日子么?我但凡一口气不来,眼不见倒好,偏生又还活着。不知是哪辈子作下的孽,从小儿死了你爹,好容易捧凤凰似地把你们拉扯大,指望娶下一房好媳妇便有依靠了。谁知这么命苦,娶下这不晓事的冤家,竟要把这个家搅尽了才罢。别人听见像什么话儿?”宝钗道:“谁家屋里没个吵嘴角逆的事,妈妈竟不必放在心上的好。”

    秋菱回来,听见夏金桂夹枪带棒的乱骂,也在一旁垂泪不止。宝琴在一旁劝她。

    那金桂打了杯盘,又打碗盏,撕破帐子,又撕衣裙。还亲自带领几个丫头要去打宝蟾,宝蟾把门关了,由她们打门,只是不开,在房里呼天叫地地哭闹。薛蟠没奈何,早已躲得无影无形,接连几夜不回家,不知往哪里住宿去了。

    秋菱着了气,病又翻了,一日重似一日,更加瘦了下来。薛姨妈也闹气疼躺下了。薛蝌日夜奔跑,请太医看望二人的病。

    时值年下节日,金桂竟收拾好穿戴等物,带着随身的丫头老婆子,雇来一辆车,回娘家去了。也顾不上等夏家来接,也不回薛姨妈一声。待她已离去了,方有婆子来回。

    薛姨妈一听,更又增添烦恼。宝钗道;“她回娘家去也好,省得成日间吵闹不休,妈妈也好清静些时日,”薛姨妈道:“正经的走,我难道阻拦不成?这样闹着气不明不白走了,成个什么体统?知道的还罢了,不明白的,倒像咱们亏待了她似的。”宝钗道;“这也顾不得了,要说呢,只好由她。这也怪她是非不明,咱们何必管这许多去!”母女两个叹息了半日。

    这里,秋菱的病只不见妤。夏金桂走后,薛姨妈倒一天天好了起来。

    金桂去至娘家,可巧年节下,她远房一个表哥叫钱富的来了,也是户部里挂了号的皇商,多年不走动了。如今路过京畿,竟有一桩买卖找到夏家来。见金桂出落得水灵灵的如花朵儿一般,早已魂不守舍起来。因拿出几样贵重钗环,送给金桂。金桂自是喜欢,夏奶奶也留着过了年去。

    金桂见钱富衣着华丽,风流潇洒,竟比薛蟠胜了一筹,早巳喜在心上。见钱富不断拿眼睛瞟她,也频频送秋波过去。钱富道:“听说妹妹大喜了,为何不同妹夫一起归来?”金桂笑道:“他哪里是个人呢!若他也像个人,我也不回来了。”钱富一听,更喜欢不迭。可巧,夏奶奶有事出去了。钱富便轻声问道:“妹子一个人回来,不冷清么?”金桂笑而不答。那钱富假做送茶过去,轻轻捏她的手。从此钱富竟在夏家住了下来,两个人好得如胶似漆,竟把薛蟠丢在脑后。薛蟠汀发人接也不回来,只说夏奶奶怕姑娘受欺负,留下过了年再说。薛蟠长吁短叹,无可奈何,每日只在宝蟾房中安宿罢了。后事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