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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夺银令欣遇奶母 闯梁山智斩“霸都”(1/2)

    却说宋碧云、潘一雄二人在湖岸边与施耐庵、李黑牛分手之后,迤逦向东行来,约莫走了七八里地面,连块船板都未找到。看看走到离对岸金沙滩不远的地方,忽听得附近一个渡口上响起人声。

    两人一惊,旋即藏进左近一片芦丛,注目凝视。只见那渡口上站满了元兵,一个个顶盔贯甲,气象森严。埠头上刚刚靠拢一条船,随着一声呼喝,霎时从船内走出一队人来,领头的是一群虎彪彪的内廷侍卫,紧接着上岸的是八名持着宫灯团扇的侍女,最后,船帘一掀,一个衣饰华丽、妖妖娆娆的女子婀婀娜娜地跨上岸来。只见她头戴玉凤紫云毡盔,斜插着色彩斑斓的两根雉尾,上身穿一袭团花紫缎紧身小袄,外罩着锁子黄金甲,胸前高顶着两面护心镜,腰间系一条二寸宽的白玉带,鱼鳞护膝甲里掩映着一条拖地销金大红绒裙,一看那服饰气度,便知道必是蒙古皇室颇有身份的女眷;那一身略带俗气的戎装打扮,又使人觉得这是一个谙熟弯弓驰马的女人。宋碧云心中一惊,这不是朱家庄会过的清河郡主么?

    她怎么也到了梁山?

    那女子一上岸来,在场的兵将们一齐躬身致敬,她却不理不睬,款款走上湖岸。回头从一个侍女手中接过一块小小的银牌,晃得一晃,那只船便掉过头来,箭也似的离岸而去。宋碧云将这情景看在眼里,不觉心中一动,悄声对潘一雄说道:“这个蒙古贵妇手上的银牌非同小可,要想弄到船,只怕须着落在此人身上。”

    潘一雄点点头。

    只见那妇人上岸之后,钻进歇在岸边的一乘绿呢大轿,在内廷侍卫和执扇侍女们的簇拥下如飞而去。

    宋碧云一见,忙向潘一雄丢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远远地尾随那队人马跟踪前进。

    约莫走了三五里地,早进了一座极大的村庄,宋碧云和潘一雄眼看着那队人走入了一家高门大户,两人便悄悄商议一阵。完毕,潘一雄装作巡查的元兵在那所宅院外面望风,宋碧云便整整衣甲,大摇大摆地踱进那所宅院。

    头一道门,宋碧云仗着那身元兵衣甲,竟然从容混了进去。到了第二道门,则已然全是锦衣貂盔的内廷侍卫把守,她却毫不客气地被挡了驾。

    宋碧云走到一边,慢慢踱着步,双眼盯住这第二道门。不一会,终于看出了门道:若是男子,便是元兵自己人都不让入内;若是女子,不分蒙汉,稍稍询问,便都一概放入。

    宋碧云看出了眉目,便悄悄踅出门外,寻了个僻静处所,卸下了那身元兵衣甲,解下头上红巾,藏在一处墙隙之间,霎时间变成一个娇小婀娜的村姑,款款地走进了那家宅院。到了二门前,把门的内廷侍卫问道:“可是给郡主献寿纳福的妇女?”

    宋碧云含糊答了声“是”,那侍卫也不再盘问,一扬手将她放了进去。一进二门,只见迎面便是一座朱檐彤柱、雕栏砌玉的敞厅。厅内香炉紫烟,幢幡宝盖,布置得十分华丽。敞厅廊下铺着火红猩猩毡的拜垫,一群戎装侍女执着伞扇,众星拱月般地簇拥着刚上岸的那个满身珠光宝气的妇人,高坐在廊檐下的一把檀木交椅上面。敞厅前面的庭院里,鱼贯走出一群穿得花花绿绿的蒙汉妇女,捧着花红锦缎,金银珠宝,毕恭毕敬地趋前进献。

    宋碧云略略沉吟片刻,一把摘下发髻上的那朵紫金打就的簪花,双手捧着,插进那群献寿的妇女群中,一步步走近那个蒙古贵妇。此刻,她心中“怦怦”直跳,时机难得,只要长剑一指……这样想着,一只手早已悄悄伸向腰际,立时便要掣出藏在红裙里面的宝剑。

    忽然,她伸向腰际的那只手倏地被人抓住,宋碧云不觉一凛,扭头看去。只见紧随在身后的是一个黑红脸膛的中年妇人,一只手托着一只盛着缎匹的漆盘,另一只手却轻轻搭在自己正待拔剑的那只手上,轻轻捏了两捏,眼睛里瞟过一道几乎令人难以觉察的责备的神情。

    宋碧云正在纳闷,一个戎装侍女早已从她手中拿走了那朵金花,催促道:“献奉已毕,迅速退到两厢。下一个。”

    宋碧云无奈,只得随着一名侍女走入一间十分阴暗的房间。她举目一看,只见这房间里挤满了妇人女子,或坐或站,或愁或喜。瞧她们的身姿服饰,不是豪绅乡宦的内室女眷,便是渔霸土财家的小姐千金。她心中有事,也无心与这些妇人女子搭言,只是怔怔地思谋对策。

    过了半个时辰,只听得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几个人来,领头的是两名戎装的蒙古侍女,后面跟着一个荆钗布裙的汉族妇人。宋碧云瞟眼看去,不觉微微一惊。这妇人正是刚才的那个黑红脸膛的中年女子。

    只见一个蒙古侍女在那中年妇人耳边“唧唧咕咕”地说了几句,那妇人点点头,立即走到房间中央,一双眼睛在满屋妇女的脸上扫来扫去,看到宋碧云,眼睛一亮,朝她招了招手。宋碧云也不知她们到底耍的什么把戏,懵懵懂懂地跟着那黑红脸膛的中年妇人来到了后面的厨房。

    一进厨房,中年妇人立即反手关紧房门,奔过来一把攥住宋碧云的双手,一双眼滴溜溜地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嗔怪地说道:“大妹子,你可真是吃了豹子胆!”

    宋碧云摇摇头道:“大嫂讲的什么,小女子不明白。”

    中年妇人笑道:“甭装了!亏得那些蒙古女子眼生!”她说着,扯了扯宋碧云系在腰间的红裙,又道:“要是认出你这身南国女子的打扮,你这小命儿只怕早就完了。”

    宋碧云听了此言,霎时又惊又愧,她不好意思地双手在裙子上擦来擦去,对那中年妇人说道:“多亏大嫂指点。不知大嫂为何要阻止俺刺杀那清河郡主?”

    中年妇人浓眉一抡,笑道:“大妹子,这龙潭虎穴之中,也不问问俺的来历?”

    宋碧云见这妇人相貌粗犷,那言语却句句锋锐,哪里敢有半点小觑之意,不觉深施一礼,说道:“大嫂一身豪气,满腹智计,必是绿林前辈无疑,小女子一见便已折服,还望多多指点。”

    中年妇人莞尔笑道:“这小妮子!俺索性告诉你:休道今日俺张五嫂救了你,便是你这条小命儿,也是俺捡来的!”

    宋碧云闻言失惊,她仔细地凝视了张五嫂一阵,问道:

    “难道,你,你便是当年将俺奶大的张五嫂?”

    张五嫂笑道:“人都道:放开奶头忘了娘,你这孩子还记得俺?”

    宋碧云“嘤”的一声扑进张五嫂温馨的怀抱,颤声说道:“记得,记得,俺爹爹、俺养父常说:当年在滇南军中,后来在寿春山里,是你,让自己的孩儿饿着,用那奶汁把俺一天天养大成人,这如山恩义,小女子粉身难报!”说着说着,她抬起头来,抹一把泪眼,问道:“奶娘,想不到二十余年之后,竟在此处相逢。那——当年躺在摇篮里饿得哇哇哭叫的小弟弟如今在哪里?”

    张五嫂叹口气,只低声说了两个字:“死了。”

    宋碧云听了,不觉心碎肠断,双手撕揉着衣裙,恨道:

    “这都是小女子的罪过。”

    张五嫂抬起头来,爽朗地笑道:“这孩子,走了一个小羊倌,养活了一位女英雄,这买卖不是挺合算的么?几天前,俺从‘吴铁口’处得到音讯,说有一位绿林女杰要来,俺本想在那觅儿铺骡马店里等你们,亏得察罕帖木儿那厮一把火,将俺也赶到这水泊边上来了,今日要不是你后颈窝上的那颗朱砂痣,俺只怕要与你当面错过!”

    说着,她便详细地讲述了那清河郡主的真正来历和她到梁山故垒的缘由。

    原来,那位荣宠无比的清河郡主不是寻常角色,此人姓博尔济氏,名吉巴图佳,乃是元顺帝淑懿太妃博尔济氏的胞妹。此女生有异禀,长成之后,果然文韬武略,件件精通。至正初年,这位巾帼怪杰忽生奇想,竟然女扮男装随军西征畏兀儿,斩将搴旗,立下殊勋,被一军将士称为“女霸都”(“霸都”,蒙语“勇士”之意)。一时名霸朝野,顺帝也不敢怠慢,立时封她作了个清河郡主,许她带刀出入内廷。群雄大闹济南城的警报一到京,她见立威扬名的机会又到,讨了个宣慰大使的头衔,带着手下的八十名女儿兵星夜直赴山东,在肥城朱家庄设网钓鱼之计被吴铁口挫败之后,又率众来到梁山故垒,将一座财主的大院作为“女霸都”的“斡耳朵”(蒙语“元帅大帐篷”之意),为了扬威慑众,她又发出号令,命一周遭百里内的妇女为她纳福献寿,其实献寿是假,她的本意却是从这些人中选出颇有姿色的女子,每日送往梁山上,充作守护梁山的那些官兵的“随营彩女”。几天来,她这一番恩威并用,不仅那些寻常官兵,便是堂堂的山东行省平章扩廓帖木儿——王保保之流,也都对她心悦诚服,甘心效命。

    听到此处,宋碧云道:“好一个蛇蝎心肠的番婆!她到梁山泊来又是为了何事?”

    张五嫂答道:“还不是为那宗武林大秘。这‘女霸都’武功超群,寻常百十人近身不得。在那敞厅之中,虎狼成群,可不能如此鲁莽!”

    宋碧云忙将想诓船过湖的事情说了一遍,张五嫂想了想,说道:“有门!这‘女霸都’每日都要将那些‘随军彩女’送上梁山,顺便巡查军务,少刻便又要出发,不如你混入彩女队中,过了那泊子,再找机会逃脱。”

    宋碧云点点头。正说间,忽听房门“吱嘎”一响,两个人闯进来厉声喝道:“好哇,‘吴铁口’的探子竟敢混进监军大帐,哪里走?!”

    两个妇人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一胖一瘦两个厨头打扮的汉子。

    张五嫂嗔道:“挨刀鬼,还不快过来见礼,这便是俺与你们讲起过的宋靖国前辈的孤女宋碧云。”那胖汉打了个拱:“果然英雄,俺是‘操刀鬼’曹正的后人‘八臂灶王’曹协。”那瘦汉唱个喏道:“俺,‘病大虫’薛永后人‘秃尾豹’薛琦。”说完,转身对张五嫂道:“大嫂,适才见个兵丁古古怪怪,聚谈之后,方知是白莲教刘大龙头派来的人,现已带到门外。”

    宋碧云忙道:“这便是小女子那伴当潘大哥。”

    张五嫂道:“还不快请进来!”

    话犹未了,潘一雄早已推门而入,张五嫂道:“宋家妹子少刻过湖,俺厨下正少个帮手,就委屈这位好汉跟俺添柴下米罢。”

    说毕,便领着宋碧云踅入柴草间里,帮她拢了拢头上发髻,解下了腰间裙子,又脱下自己脚上那双千层底的鞋子,换下宋碧云的薄底快靴,待到把这女子打扮得俨然同山东妇女一般模样,才又将她送回原先关着的那间房子。

    不多时,走进来一队戎装的蒙古侍女,将关在屋内的妇女们唤了出来。那清河郡主站在台阶上,挨个儿审视一遍。不移时,便选好了二十余名妇女,令士兵带到渡口。

    宋碧云夹在这队“彩女”中间,见那些妇人女子一个个喜形于色、得意洋洋,只道清河郡主选中了她们,此刻便是去享受富贵荣华,不觉暗暗好笑:这些渔霸乡宦的贵妇千金,只知趋炎附势,哪晓得等着她们的却是难忍的屈辱。

    及至船儿驶到湖心,官舱内忽地传出清河郡主一声厉喝:

    “将这些女子绑了,免得上岸罗唣。”

    话音未落,守在大舱内的戎装蒙古侍女们便动起手来。这些自幼娇生惯养的富家闺秀哪曾见过这般阵势,一边哭哭啼啼,一边扭捏挣扎,不消多时,二十余人悉数被反翦双臂缚倒在大舱里。

    宋碧云也不反抗,任那蒙古侍女扭过胳膊,拴了手腕。不过在受缚之时,悄悄儿在绳头里伸进了一个指头,让那绑绳的死结变了活结。她想:只要一上岸,瞅个空子,一把扯开绑绳,便可逃它个无影无踪。

    谁知船拢金沙滩,倒把宋碧云吓了一跳。只见滩头上旄旌大纛迎风猎猎,长刀大戟密密如林,黑压压地满是元兵,前后列了数十个方阵。前边是长枪手、挠钩手、藤牌手,后边清一色的科尔沁铁骑兵。方阵前面排立着三员大将,居中那白盔白甲、吊眉斜眼、悬着一双假腿的便是荡寇将军铁尔帖木儿;右边那黑盔黑甲,形如黑塔的蒙古悍将便是铁骑虎将察罕帖木儿;左边立着一员汉将,身着绛色战袍,倒绰长戟,这便是在朱家庄屠戮过女俘的三品骑都尉“小韩信”余廷心。

    面对这种情形,宋碧云哪敢动弹,只是悄悄地躲在“彩女”丛里,凝神注视着岸上的动态。

    只听得滩头上响起十余声雷鸣般的号炮,接着清河郡主昂然弃船登岸,双脚恰才落地,一阵“哒哒”马蹄声响,三员骁将策马一齐围了上来,暴雷般叫道:“卑职参见霸都!”

    清河郡主问道:“梁山上可有异动?”

    铁尔帖木儿道:“禀郡主,梁山一切如常。不过,今日飞雁驿马送来朝廷紧急公文。”说着,奉上一封密帖,又道:“近日海内大乱,河南陈州胡闰儿率众叛乱,数十万人破了许州,已然建国称尊,自封李老君天子;陕西白不信、李喜喜已经占了商州;福建李志已经攻下两府八县,近日正围攻漳州。目下朝野震动,皇上大怒,已命扩廓大人撤回济南,严守藩篱。”

    清河郡主道:“那白绢也不寻了?”

    余廷心道:“郡主,朝廷已得密报,那白绢早已不在这梁山之上。”

    清河郡主面色倏变,急急问道:“怎么,白绢已然被盗贼们窃走?”

    余廷心道:“正是,据扩廓大人密使所言,这消息乃是来自梁山上可靠的眼线。”

    清河郡主蛾眉一扬,眼里忽地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道声:“哦,知道了!”说毕,扬臂挥鞭,厉声叫道:“众将士听令,全军开拔,星夜驰回济南省府!”

    号令未落,只听得梁山金沙滩头霎时炮声连响,凄厉的筚篥刁斗之声此起彼落。旄旌挥处,沿岸的芦荡中早撑出数百只船儿。不多时,数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弃岸登船,撤出了梁山。

    宋碧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心里不觉大喜过望:看来扩廓果然中了戴逵的“移花接木”之计,元兵一走,那绝世大秘就容易到手了。

    她正自瞑想,一群蒙古女兵拥了上来,给她们一人眼睛蒙了一块黑布,牵着绳头领上岸来。

    宋碧云一时不明底细,只得糊里糊涂地跟着走,只觉着脚下的道路十分崎岖险峻,忽而倚着断崖在陡峭的羊肠小径上行走,忽而又登上数百级石阶。也不知曲曲弯弯地走了多久,蒙在眼上的黑布方才解开,倏地被人一把搡进一间屋子里。

    宋碧云睁眼一看:只见这间屋子乃是依着山崖凿成,四壁上冷泉沥沥,苔迹斑斑,屋子中央几座石桌石凳早已腿断面裂,变成一摊碎石,石檐下蒙蒙胧胧斜竖着一块石匾,依稀可辨三个镌刻的大字:“断金亭”。

    宋碧云心下一惊,原来已到了梁山的绝顶。当年远祖宋江为了聚宴凯旋而归的结义兄弟,特地在这山巅上建造了这座石亭,一来是为了奖赏攻州陷府的壮士,二来是让大伙居高临下观赏百十里水泊和八百里梁山的雄奇景致。想不到当年梁山前辈大碗酒、大块肉畅怀痛饮的地方,如今竟成了元人囚禁人犯的密室!想到这,宋碧云心中不觉惨然。

    她正在浩叹,忽听得屋门的铁槛“哐啷”一响,走进来一个女子。只见她头上梳着蒙古妇女的发髻,戴着束发毡盔,上身穿一件镶边胡绫小袄,外罩牛皮软甲,下身系一条暗紫色曳地波斯绸长裙,腰间斜挎着一柄蒙古长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上涂着蒙古女子常用的油膏,一进铁槛,冷冷喝了一声:“兀那妇人,随俺到郡主帐下听点!”

    宋碧云心想:正愁在这铁笼之中无法逃脱,此时岂非天赐良机。想毕,她装着娇弱无力的样子,婀婀娜娜随着那蒙古侍女出了断金亭。两个人一前一后,下得数十级石阶,又绕过几间破败的屋宇,看看来到一处旷野。宋碧云手指略扯一扯,扯开了缚住双臂的绳头,悄悄掣出藏在裙腰里的宝剑,手腕一抖,倏地一缕青光,直点向那蒙古女兵的咽喉。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