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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公孙玄设伏桐木岭 “赛关兴”刀劈夺魂关(2/2)


    施耐庵开头亦被这草丛里冒出的汉子吓了一跳,及至定睛一看,早叫了出来:“哦哦,这不是武家庄园的‘赛关兴’关猛兄弟么?你、你、你如何在这里?”

    关猛听他道出自己姓名,不禁笑道:“嗯嗯,俺也记得你施相公!当日没在龙港河酒店将你灌醉,不存想今日却又要为你效力,罢了罢了,这也是不成冤家不聚头咧!”说毕,回头对寨墙上的察罕帖木儿叫道:“兀那鞑子官儿,这里是俺关猛的几个朋友,晓事的,快快开了寨门,放他们过去,若须留下买路钱,便找俺关猛要去。”

    适才这一幕情景,寨墙上的察罕帖木儿亦自看得真切,眼鼻下草丛中忽地冒出个大活人,他也十分纳罕,忙对左右问道:“此人是何时藏在寨前的,你们这群瞎眼的囚囊,也不搜一搜!”

    他身边一个随从答道:“禀大人,这小厮今早便出了寨门,俺只道是一个牧牛的童儿,哪曾想他却藏在这里!”察罕帖木儿听了,心中骂道:“一个牧牛童儿也来凑热闹,实在可恶,待会儿一并捉住,零刀碎剐便了。”

    他正在嘀咕,那关猛又在寨墙下叫骂起来:“开寨门!开寨门!休要惹恼你家小爷!”察罕帖木儿一看,那小厮不知何时手里早绰出一杆青龙偃月大砍刀,大模大样地直奔寨门而来。

    察罕心中恼怒,不觉大叫:“待俺亲自捉了这小贼囚!”

    随着话音,只听见寨门“吱嘎嘎”一阵大响,那察罕帖木儿早一马驰了出来。他欺关猛身躯矮小,又是步战,一撒缰绳,乌骓马泼喇喇冲了过来。看看驰近关猛身边,察罕暴喝一声,手中沉甸甸的点钢蛇矛搅起一阵狂风,一招神龙探海,朝着关猛分心刺来,堪堪刺到胸口,那矛尖倏地一抖,一缕凛凛寒光竟自直搠向关猛的咽喉!

    施耐庵当日在饮马川见识过“铁骑虎将”察罕这一招“大鹏倒啄如来”的绝招,眼见那关猛痴痴地站着,蛇矛矛尖立时便要穿喉而入,不觉惊呼起来:“关家小哥当心了!”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际,只听见关猛喉咙里“胡胡”有声,不撤步、不闪避,双肩倏地一抬,那一杆青龙偃月大刀已然车轮般抡转,没待察罕帖木儿矛尖触着皮肉,大刀刀柄早磕上矛头,那察罕帖木儿猛觉得一股大刀沿着蛇矛撞上双臂,一杆长矛已自拿捏不住,口里叫一声“啊也”,跨下乌骓马早“咴咴”长嘶两声,蹭蹭蹭蹭倒退几步,紧接着后蹄一软,险险乎将察罕掀下马来。

    此时,关猛手中那杆刀已泼风般直卷向惊魂未定的察罕帖木儿,搅得大道两旁沙石扑面,草屑纷飞,察罕见势不好,待要勒马退避,但哪里来得及。只见眼前一片白森森的刀光早切向头颅!察罕大叫“我命休也”,狠命一纵,弃了那乌ae*马,一个虎跳翻下马背,一溜烟滚进了寨门。可是,逃了人,那匹马儿却遭了殃,只听见“喀嚓”一声,那杆大刀凌空切下,竟将偌大一匹骏马斩成两截!

    这一切都只在瞬息间发生,施耐庵当日在武家庄园只见过呼延镇国的绝世武功,未见识到这关猛的手段,此时一瞧,直惊得伸出舌头缩不回来。

    那察罕帖木儿站在寨墙上大叫道:“放箭,放箭,休叫走了这小泼贼!”众元兵哪敢怠慢,立时挽强弓、拽硬弩,雕翎箭飞煌骤雨般射将下来。

    李善长见此情景,待要唤回关猛,岂料那愣头汉子早已扑近了寨墙,青龙偃月刀被他抡得风雨不透,仿佛浑身上下罩起了一轮白光,只听得“咔嚓咔嚓”,那飞蝗般的箭雨一碰到那圈白光,纷纷失了威势,一时间只见关猛身前身后纷飞着断镞折羽,挟着一股狂飙,已自冲到了寨门之下。忽地,他双臂高举,抡圆了大刀,对李善长、施耐庵、蓝玉叫一声:

    “百室先生、耐庵相公,休要迟延,随俺来!”

    说毕,平地响起一阵暴吼,紧接着白光一道晃过,没待众人回过神来,青龙偃月大刀早劈在寨楼下两根水桶粗细的巨木上。

    霎时,震天撼地般一声巨响,两根巨木齐齐被大刀几下斩断,偌大个寨墙失了支撑,仿佛塌了半边天似地“豁喇喇”倾斜下来。一时间墙椽坼裂,尘土飞扬,人呼马叫,好端端一座寨楼竟被这关猛一杆大刀劈倒,那情境委实骇人。

    李善长等三人也顾不得嗟讶,趁着官兵鬼哭狼嚎,在灰土砖石中挣命的机会,挥着兵器,拨开断木碎瓦,踏着人马尸身,随着那关猛,一溜烟奔出了夺魂关口。

    一出夺魂关,地势忽地变得平坦,四个人脱却大难,慌慌如漏网之鱼,沿着官道直奔鸡鸣寨方向而来。此时,施耐庵与李善长居中,蓝玉押后,那关猛掮着杆青龙偃月大刀当先开路。经了适才这一番怵目惊心的场面,施耐庵心中兀自怦怦乱跳,止不住好奇心性,待要上前询问这关猛许多时日来的行止,又怕碰上呼延镇国那样撞木钟般的尴尬局面,一时不敢启齿,把许多话儿都咽进了肚里。

    岂料这关猛走得几步,却停了下来,踮起脚朝身后望了望,大声说道:“瞧这些皇家鹰犬,俺这杆大刀只剁了两根木头,他们便如此狼狈,倘要剁到人身上,岂不是要塌天了么。”一头说,一头朝施耐庵招招手:“施相公,闷着头赶路,俺心里头快要憋出鸟来,过来,过来,俺倒是喜欢你那文诌诌的气度,快与俺叙话则个!”

    一句话正中施耐庵的下怀,他紧赶几步,走到关猛身边,问道:“关家小哥,小小年纪,你真可谓惊世骇俗,豪气干云哪!”

    关猛一头走,一头“嘿嘿”笑道:“见笑,见笑,施相公满腹文章,俺去年在龙港河边那武家酒店见识过,至今梦儿里兀自记着你哩。俺到底不懂:同是一样的话,施相公你说出来,呢呢喃喃、有腔有调,道理又透彻,听起来也好似唱曲儿似的;若是俺这嘴里吐出来,便似东岳庙倒了南墙,平地砸出个坑来,倘能脱胎换骨,俺真想拿这身武艺换相公你这份才学。”

    施耐庵见他讲的热闹,顺势问道:“小哥与那呼延镇国亲兄弟也似,怎的一个话多,一个话少,这也奇了!”

    关猛笑道:“休提那呆鸟!施相公你哪里知道,俺那呼延老弟一门心思全用在掇弄他那根放牛鞭儿上了,一旦入迷,吃不香,睡不甜,连上茅厕也比划鞭子的招式,浑把嘴里那根舌头给忘了!”

    施耐庵点点头道:“用心一,泰山移,他那鞭子上的功夫委实了得!”

    关猛道:“有甚稀罕!他那几斤蛮力谁家不会!施相公只怕今日又见识过他的手段罢,嘿嘿,没劲!没劲!”

    施耐庵见说得渐渐入彀,续道:“正是,正是!晚生此前的确又遇见过呼延小哥,亏他一条鞭子骇退了元兵,救了晚生等三人性命。不过,不知你们二人如何从东台龙港河到了这长清县里?”

    关猛听了嘻嘻乱笑,一头说道:“着啊!俺早知道施相公你要问起这来龙去脉。唉唉,这事儿说起来弯弯绕绕,话便长了!却说那一日——”

    他正自讲得带劲,一旁走着的李善长猛地“吭吭”咳了两声。关猛掉头一看,只见那百室先生正自朝自己眨眼。他愣了愣,不觉一拍后脑勺,嚷道:“好你个施相公,东扯西拉、弯弯绕绕,竟是想套出俺肚里的蛔虫哩!没兴,没兴,险险乎叫俺忘了主子的军令!”说着,伸出手掌啪啪地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对李善长眨眨眼道:“俺这张鸟嘴,兀的如此没遮拦!百室先生休恼,俺就此打住,就此打住!”说毕,将那杆青龙偃月刀换了个肩,闷着头,大踏步走了起来。

    施耐庵亦不知他俩闹的什么鬼,心里头那疑团愈益结紧了,见那关猛做张做致的情景,一时间又开不得口,只得默默地埋头赶路。

    此时天已晌午,一轮红日懒懒地挂在头上,却兀自挡不住料峭的春寒,几株枝叶萧疏的孤树和矮矮的丛莽点缀在官道两旁,仿佛给这亘古莽原添了几许生气。离了长清县境迤逦往南,已不见黄河沿岸那漫漫黄沙与茫茫碱滩,不仅这里那里绽出些早麦的青青芽儿,便是村落亦自渐渐密了。

    四个人一路趱赶,早一气走下一二十里地来。李善长舒了口气,问关猛道:“关家兄弟,前边不远处便是党家庄了么?”

    关猛点点头道:“约莫五七里地,便是党家庄。”

    李善长伸手搭个遮阳,四面巡视一阵道:“嗯,这一线已是小明王韩林儿斥堠游弋的地界,谅那董大鹏再不敢来了。惭愧!今日到底逃出龙潭虎穴了。”

    蓝玉听了,不觉叫道:“奔波了半日一夜,俺这肚里早饿出鸟来了!快找个客店打打尖儿罢。”

    李善长点点头,用手朝前边一指,笑道:“兀那柳树林子里不是个酒店?”

    众人抬头一看,官道左侧一片柳林里果然露着一檐茅屋屋角,屋角下隐隐飘着杆酒招儿,随着那穿林风在林隙间飘荡。

    蓝玉直喜得抓耳挠腮,一把将那紫金流星锤揣在腰里,嚷道:“饥渴鬼难挨,一醉天地宽!没存想平空儿掉下间酒店,也是俺们几个造化。”说毕,风风火火,大踏步便奔进了柳林。

    四个人走到那酒店跟前,施耐庵一眼瞧见茅檐下的泥墙上贴着一副对联,不觉吓了一跳,那上联写的是:“阎罗请下风流客”,下联是:“鬼母封成酒中仙”,横批曰:“醒世还魂”。他回头对李善长惴惴地问道:“善长兄,晚生瞧这对联,句句隐着凶险,字字藏着杀机,这酒店敢莫是家黑店?”

    李善长笑道:“耐庵兄忒也多虑,想如今这生意人,哪一个不是炫奇斗怪,大言邀众,在这招牌上做文章、弄玄虚?不妨事,即或是家黑店,以我等手段亦自不怕他的!”一头说,一头撩袍甩袖,率先进了店堂。

    那蓝玉性子急躁,一落坐便“咚咚”地拍着桌子叫道:“兀那店家,送上门的生意都不招揽,开了什么鸟店!晓事的走两个出来!”

    话犹未了,廊下早应声走出个人来,只见他头戴一领灰蒙蒙的扁鱼巾,身着一件油腻腻的皂布褐,肩上斜搭着一方揩桌布,手里拿一根积年丝瓜筋,脸上堆着谦恭的微笑,牵动着黑油油的颊肉,他一头用双眼骨碌碌地打量着座上四人,一头说道:“赏脸,赏脸,四位客官用荤还是用素?”

    蓝玉正欲回话,李善长急忙拦住,对那酒保瞥了一眼,问道:“你家店主何在?”

    那酒保眨了眨眼道:“俺主人一早到党家庄集上牵汤猪去了,不碍事,俺这店里货色齐,有何吩咐,小的一体应承!”

    李善长点了点头。蓝玉便抢过话头道:“休再啰唣!大碗酒,大块肉,拣好的尽管搬上来!”

    酒保应声而去,不移时便将酒饭搬了出来,无非是村酿醇醪,四时鲜蔬,再加脍切牛羊肉,大盘的馒头。四个人早已饥肠辘辘,哪里禁得住那热腾腾、香喷喷的酒菜撩拨,立时斟酒举箸,埋首大嚼起来。

    那酒保兀自嘻着一张黑油油的笑脸,叉着手,耸着肩,斜倚在门框上,不言不动,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四个人狼吞虎咽。

    施耐庵稍稍喝了两巡酒,心里顿时觉得清洌滋润,于是便拿起一只馒头,掰开一半放进嘴里,谁知一口咬下,“嘁嚓”一响,一块**的骨头片儿咯得牙龈生疼。他拿出一看,不禁毛发直竖:捏在手里的哪里是什么骨头片儿,分明是一块人指甲!他抖抖地站起来,措着酒保说道:“你、你这是家黑店!”

    那酒保忽地耸身而起,瞋目叫道:“四个不知死活的牛子,吃了俺的蒙汗药酒,倒也,倒也!”

    话音未落,施耐庵等四人立时觉着双眼发涩、天旋地转,早一齐瘫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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