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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时不济千里走洋河 秦梅娘绝谷困群雄(1/2)

    仔细一听,那人声却又没了。施耐庵只道想的走神,正欲躺下,谁知那声音却又吱吱地响了:“施相公,你把俺想的好苦,俺在此等你多时了!”话音中还响着“吱吱”的鼠鸣般的轻笑。

    施耐庵不觉又惊又喜:怪道声音如此厮熟,原来是这个刁钻精灵的促狭鬼!那“吱吱”的窃笑兀自在耳畔响着,可是施耐庵张目四望,却哪里见到人影?

    他正自纳罕,猛觉着头顶上一亮,紧接着夜蝠般飞下一个人来,施耐庵定睛一瞧:不是他又是谁!

    这人一身黑绸夜行衣靠,扎缚得精悍紧凑,头戴一抹歪歪的英雄巾,足登一双踏雪无痕的薄底快靴,一张猴儿脸上闪着两只灼灼小眼,蜂腰长臂,削肩细腿,高不满四尺,显得十分瘦小羸弱。他手里提着块乌黑的仓板,肩背贴壁,吱吱笑道:“施相公,俺‘灶上虱’时不济这厢有礼了!”

    施耐庵惊喜不置,急忙说道:“时大哥,快与我们解了绑缚好说话。”

    时不济点点头,扔下仓板,七手八脚给施耐庵、徐文俊、欧普祥、邹普胜及童氏兄弟解了绑缚,六人道谢已毕,得知来人正是当年梁山泊大寨“鼓上蚤”时迁时大英雄的后裔,自然又是一番感慨。施耐庵不觉问道:“时大哥,这馆驿戒备森严,你又是如何进来的?”

    时不济道:“俺昨日便守候在这馆驿之中,静候施相公和众位英雄,谁知左等右等,把俺心中鸟火也等了出来!”

    徐文俊忙道:“怎么,大哥敢莫能掐会算?昨日俺四人尚在临河集上饮酒,大哥却已然料道俺们今日要进洋河集,而且住的是这家客栈!”

    时不济道:“休道诸位兄弟不解,便是俺自己也十分纳罕。”他转向施耐庵道:“施相公也许还记得,你我曾在白驹镇见过一面,分手之后,俺忽然接到一个没头帖子,命俺克日北上,守候在淮阴城内听候消息。两日前又收到一个帖子,命俺西走泗阳。昨日傍黑时分,那鬼帖子又到,说是要俺夜进洋河集,住进这家馆驿,等候施相公与几位好汉,这帖子来历极大,俺怎敢不遵!及至守到下半夜,果然见到你们六位进店,一把锁锁进这谷仓,俺便蹭檐过梁,撬开谷仓顶板。”

    施耐庵听了这番话,心下骇然:照时不济此刻所言,自己的行踪似乎一直在他的掌握之中,这送帖子的人,简直如附体之鬼,不仅对自己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甚至预见了自己即遭未遭之厄,着着占了先机,时时洞若观火。看来,这鬼精灵时不济背后,必有一个极厉害的人物!

    他正欲发问,那欧普祥心细,连忙拦住道“此地不是说话处,惊醒了那女魔头,可不是耍子!”

    时不济“吱”地一声,拍了拍后脑勺,说道:“嗨嗨,只顾叙话,把一宗大事几乎忘了。昨日那送来的帖子里还附着一只锦囊,说是一见到诸位立即拆看,里面有救人妙计!”说话间,他早从怀内摸出一只小小锦囊,众人七手八脚弄开谷仓门,时不济忙忙地拆开锦囊,一把递给施耐庵,施耐庵走到窗前,凑着朦胧的晨光展开锦囊里的纸条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十一个小字:

    “抱薪救火牵羊引狼

    口口口”

    看毕字条,施耐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不济听他念毕,“吱吱”笑道:“休急休急,这黑话俺明白,的确是桩妙计!”

    施耐庵抖着锦囊问道:“这口口口三字又是何意?”

    时不济挤一挤眼道:“这口口口便是俺时不济的后台老板,天天从云里雾里给俺捎帖子的那人!”

    施耐庵诧道:“什么口口口!世上哪有此等姓氏?怪哉,怪哉!”

    时不济吱吱笑道:“相公休要‘怪’早了,待明日见着此人,只怕你还要‘怪’得伸出舌头缩不回去哩!”说着,拍一拍童氏兄弟的肩膊,吩咐道:“休怪俺时不济僭越,过了一回龙头的瘾,奉命差遣,只得发号施令了。两位兄弟速在这谷仓房内放起火来,俺和这四位一起去拿人!”说毕,从裤腰里掏出火镰火石,一把塞给童氏兄弟,然后,率着施耐庵、徐文俊、欧普胜、邹普胜四人奔了出去。

    五个人未曾奔得数步,那谷仓房里已“哔哔剥剥”地烧将起来,霎时,火光便上了房顶。时不济等五人不敢怠慢,择着僻静的廊道,直扑馆驿正房。

    且说那秦梅娘住进馆驿之后,由于心中有事,谷仓房里又关着六条大虫,哪敢大意?尽管日间奔波劳碌,仍不敢安眠,只脱了外盖云肩披风,和衣假寐。无奈抗不住困乏,竟自沉沉睡去。守在外间八名女卒却顾不得许多,她们见馆驿内布防严密,固若金汤,拴好房门,脱了衣甲,留下一个轮值,其余七人齁齁好睡,却哪里料到竟有人早已在馆驿中卧底,此刻已然摸到了门口。

    时不济等人小心翼翼,割了绳铃,搬开铁蒺藜,不移时便来到正房门口。时不济用解腕刀轻轻一撬,撬开了房门,却不跨进,捏着鼻子拿腔做势地叫道:“女军爷快起,馆驿内走了水了!”

    这一喊惊动了外间那轮值的女卒,她抬头一看,一抹红光映亮了窗棂。她惊诧之下,随手掣了长刀,一步便跨出门来。还未站稳,守在门旁黑影里的邹普胜候个正着,一只巨掌捂实了嘴鼻,另一支猿臂兜裙一提,立时将那女子鸭子浮水般倒拧过来,牵一幅滑在她腿际的裙裾将她双手双脚倒缚在一起,一把扔在地上,那女子怎当得邹普胜蛮力,早已昏晕。

    徐文俊等五人赓即进屋,展眼一瞧,只见七名官兵女卒横七竖八酣睡在地,一个个鬓乱钗横,兀自做着好梦。五个好汉立即动手,一人按住一个,那挂在墙边的衣甲衫裙正好趁手,挽一团轻罗塞了嘴,牵一条裙带缚了臂,不消片刻便将七个兵卒缚鸡般地做一堆儿捆在地上。开初五人,有的被缚之后兀自说着梦话,有的眨着惺忪睡眼凄凄呼痛。后面两个女子被衫裙撕裂之声吵醒,情知不妙,待一挣扎呼喊,无奈睡得四肢无力,嘴里却又吓得喊不出声,只好束手受缚,连信儿也来不及报一声。

    徐文俊等五人见偷袭得手,立时撞开内屋房门,直扑向那张挂着罗帐的雕花髹漆木床,一齐怒喝:“贼泼贱纳命来!”

    一个个摩拳擦掌,便要劈胸将那秦梅娘揪了出来。

    谁知一撩罗帐,五个人齐齐大惊,只见床头棱棱正正地叠着一床绣花红绫被,却哪里有秦梅娘的影子!

    五个人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秦梅娘睡在床上,外间八个女卒被缚,没有丝毫响动,她便如何闻警逃逸?即便要逃,也须从房门出去,却怎的不见她身影?这女魔头机警狡黠,委实是非比寻常!

    欧普祥道:“先搜搜这屋里,没的这贱人便走上天去?”五个人也觉在理,细细地搜寻了一遍,连犄角旮旯都搜尽了,兀自不见那秦梅娘。众人正在纳罕,忽听时不济叫道:“吱吱,在这里!”一头说,一头提着件东西走拢来。众人一瞧,却原来是撕下的半幅石榴红绫。

    时不济指一指墙上一扇窗户说道:“这贼泼贱好手段!如此粗的铁窗棂竟被她扭断,显见得是她听见了外屋响动,从窗口溜之乎也!这半幅红绫必是爬窗之时,那条长裙子挂住铁窗棂撕破的!”

    邹普胜急忙叫道:“这婆娘端的溜滑,俺去将她追了回来!”

    时不济吱吱一笑,走过来围着邹普胜转了一圈,说道:“瞧你恁地没心眼,这洋河集乃官兵驻地,你待到何处寻去?

    没的自找麻烦!”

    欧普祥接过话茬:“时大哥所见极是!不过,难道俺们七条大汉,竟叫一个女子从眼皮底下走脱,将来岂不要惹天下英雄嗤笑?”

    时不济皱皱鼻子,摊摊手叹道:“韩信也曾有胯下之辱,人家要嗤笑,那也毫无办法。”

    众人心中不忿,却又束手无策。忽地,那时不济叫了起来:“施相公,那口口口先生的锦囊上还有一句说的什么?”

    施耐庵脱口答道:“牵羊引狼。”

    时不济眨了眨小眼,猛地一拍胯股,叫道:“着啊!俺那口口口先生卦头极准,至今未曾失着,这牵羊引狼四字俺已经悟出,诸位快随俺来!”说着,引徐文俊、施耐庵等人走到外屋。

    几个人各自寻到了在船上被秦梅娘搜走的兵器。只见被一堆儿缚倒在地上的七个女卒早已苏醒,有的在“嘤嘤”哭泣,有的“唔唔”乱哼,有几个力大的兀自扭肩蹬腿地企望挣脱绑缚,弄得长裙簌簌乱响。时不济心头有气,对着躺在上面一个女子啪地扇了一掌,骂道:“哭?哭?哭个鸟!往日帮着官府掳掠良家女子,屠戮俺绿林弟兄姊妹,你如何便不哭?今日活该遭报!助纣为虐、荼毒百姓,便是女子也是俺的仇敌!”这七个女卒一听,哪里还敢挣扎。

    就在此时,童氏兄弟风风火火奔了进来,童俊性急,率先叫道:“时大哥,秦梅娘那些爪牙正自往这边来了,外面亦惊动了官兵,你看如何是好?”

    时不济点点头,说道:“事不宜迟,你兄弟二人快快护送施相公冲出镇去,往北够奔山东。俺与这三位好汉押着这几个女娃儿一齐到徐寿辉大龙头处请赏!”说毕,看着施耐庵与童氏兄弟先出了屋子,几个人然后将七个女卒一串儿缚在一起,出门时顺手一提,趁着蒙蒙晨雾,穿廊过庑,立时冲出了馆驿,一溜烟便离了洋河镇。

    施耐庵和童杰、童俊三人,趁乱奔出了馆驿,只见朦胧的晨光中,大队元兵兀自呐喊吆喝着涌向火场,三个人拣僻静巷子出了镇子北街,疾速奔上大道。

    此时正值春末夏初,天气渐热,三个人一阵疾跑,不一会便汗流浃背、口渴如焚。那童俊心内焦躁,一头走,一头骂骂咧咧地嚷道:“俺弟兄两上实实倒运,好好儿在那运河上劫江赚银子,谁知却冒出个狐狸精般的女魔头,赔了赚钱的买卖不说,还受了半夜凄苦!这一回,那夜老鼠般的汉子却叫俺兄弟两个跑这趟苦差,他自己却押着几个女俘虏去请赏,兀的不气煞人!”

    他正自咕咕咙咙,童杰止步叫道:“兄弟,你瞧!”

    施耐庵、童俊闻声抬头一看,前面兀立着两座笔陡的丘岗,光秃秃寸草不生,脚下的道路弯弯曲曲的伸了进去,前面的谷口被丘岗挡住,进口处只容一人一骑,仿佛葫芦口一般。施耐庵不觉叹道:“好个烧庞涓的葫芦谷,倘若在这里伏一支人马,便是插翅也飞不出去!”三个人一头说,一头早进了谷口。

    那童俊走着走着,看见崖壁间挂着一注溪瀑,琤琤琮琮,溅着沁人的水沫,他不觉惊喜地叫道:“嗨嗨,俺可寻见救命水了!”说着便欲奔过去喝那山泉水。

    童杰急忙一把拦住,劝道:“兄弟,你不看这是什么去处,倘若官兵在此设伏,怎生是好?还是快快走出这葫芦谷为妙!”

    童俊哪里肯听,呵呵笑道:“那秦梅娘此刻正自逃命,哪里还顾得俺们!”

    话犹未了,猛听得谷口处一棒锣响,两旁壁立的断崖顶上“唿喇喇”竖起了长刀大戟,约摸五七十名剽悍的元兵拥出一位女将军,只见她雉尾斜插,身披重铠,一杆大书着“御前六品龙禁卫秦”字样的旄旌猎猎抬展,来者不是别人!

    正是在洋河集馆驿失踪不到两个时辰的秦梅娘!

    她娇脸微俯,眉目间神采飞扬,护膝甲下不再是那条撕破了的石榴红裙,已然换上一条攒花绣梅的蜀锦玫瑰色长裙,软滑的绫子流瀑般撒在褐色崖壁上,衬着一副粉脸、浑身金甲,乍一看令人羡煞。只有施耐庵几番与这女子交手,早看透了她这如花似玉的臭皮囊里包藏的蛇蝎之心。此刻,她愈是衣裙俏丽、神态娇媚,便愈觉着她的可憎、可厌、可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