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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拦江劫客二童施威 引虎入彀三女逞能(1/2)

    只见一只篾篷蚱蜢船已然靠向岸边,船儿晃晃荡荡,船头船尾各站着一条大汉,两个人一式地精赤着臂膊,腰间扎着宽裆牛皮裤。船头那人年约三十,满腮黄髭乱草般地叉丫着,宽肩乍臂,十分精干。船尾那人年纪略小一些,又矮又壮,一身油黑净亮的疙瘩肉处处凸起,一人撑篙,一人划桨,嘴里却粗声大气地唱着渔歌儿:

    “吃的是水里鱼虾,攥的是篙儿桨把,一觉泥牛春打罢,端的把人羡煞。风浪里无惊无怕,网罟儿哪有闲暇,口里渔歌天唱塌,管他官小官大?”

    邹普胜一见那只船,喜的嚷了起来:“兀那船家,快快将船撑来渡俺几个过河,少不了银钱与你沽酒!”

    两个艄子闻声将船靠到埠头,船头那年长的汉子撑着长篙问道:“这黑更半夜,可是强盗发利市的时辰,俺这船钱可要加倍!”

    施耐庵正欲接过话茬,欧普祥心细,忙忙拦住,低声说道:“俺瞧着这两个艄子相貌凶恶,只怕不是省油灯儿!万一遇上拦江翦径的盗贼,坏了施相公大事,俺几个如何向大龙头交帐!”

    徐文俊、邹普胜胆量大,不顾欧普祥劝诫,拉着施耐庵便要上船。谁知那两个艄子耳尖,早听见了话头,只见那船头的汉子嘿嘿冷笑两声,说道:“这位客官忒也罗唣,俺弟兄俩白日里受那衙役漕官之气,晚上趁着夜黑到这冷僻渡头来弄几文酒菜钱。叵耐倒遇上这几个吝啬汉子,不曾照顾生意,倒栽诬俺弟兄们是拦江劫匪!兀的不气煞人!兄弟,俺们不赶这趟浑水,撑着船喝他娘的热酒去哉!”说着,吆喝着船尾那艄子,篙桨齐施,立时又将船撑离了埠头。

    徐文俊连忙赶了几步,叫道:“兀那艄公,俺这位大哥不过说着耍子,何必赌气,快将船划过来,俺与你赔罪便了!”

    两个艄子脸对脸商量了一阵,叹口气,又情不自愿地将那船划了过来。徐文俊招一招手,引着施、欧、邹三人鱼贯跳上船头。那两个艄子也不去瞅瞅瞄瞄,长篙一点,船儿早如飞离岸,驶向河心。

    徐文俊打量了两个艄子一眼,忽地一拍欧普祥的肩膊,大言道:“欧大哥,你我闯荡江湖多少年,见过无数泼天大盗、蒙面飞贼,凭着俺们这身武艺,几时走过下风?休道这两个老实巴交的渔夫,便是芒砀山上的魔王在此,俺们哥几个没的怕了他不成?”说着,抖一抖胯股,故意将那勾镰枪弄得“铮铮”乱响。

    欧普祥心下明白:“这徐家兄弟为人胆豪心细,这番话一来是说给自己听,二来也是吓唬那两个艄子,倘若这两个是善类则罢,倘若真是恶人,听了这话也自不敢下手。”他不觉心中暗赞:说得好。表面却点了点头。

    桨声咿呀,水声哗哗,两个艄子真好膂力,尽管那河里正涨着春汛,流势湍急,二人双臂抡动,不消片刻便将船儿划到了河心。

    此时,徐文俊、施耐庵、欧普祥、邹普胜四人站在船舱内,只觉脚下船板“嚓嚓”乱抖,小船东颠西簸,仿佛浪谷中一片树叶。施耐庵久住水乡,倒还耐得住,那徐、欧、邹三人长年在旱地生活,却哪里经得起这阵晃荡,立时双眼发花、踉踉跄跄、跌跌撞撞,你抓住我,我攥住你,几乎站立不住。

    几个人正自难过,忽听船头那年长些的艄子一声大叫:“阿也,不好,这船儿只怕要翻了!”叫声未落,只见那条船果然在河心激流之中滴溜溜转了起来,没等徐文俊等四人回过神来,小船猛地一斜,接着陡地一翻,“哗啦”一响,立时船底朝天。

    施耐庵先前见这船儿颠颠簸簸,心中已然有备,没存想这翻船之事来得如此突兀,只觉着双目一黑,“扑通”跌进激流,立时“咕嘟”呛了口黄水。好在他自幼颇有水性,双脚一蹬,早又从浪尖里冒出头来,展眼看去,只见浊浪浑波之中,徐文俊、欧普祥、邹普胜三人一边乱抓乱蹬,一边大呼小叫,那模样煞是狼狈。他再掉头一看,不觉又惊又诧:只见那只小船哪曾翻下河底,好好儿在眼前晃荡,冷月星光之下,两个艄子兀立船头,嘴里哈哈笑道:“兀那四个腌臢泼货,既识得破俺兄弟是拦江劫人的强盗,却偏偏要上这贼船,没的倒兴喝水!如今见了俺们的手段罢?”

    施耐庵见状,心中已然明白:显见得是这两个艄子故意弄翻小船,将他们四人扣进河心,又弄手段扳过船来,尽管是两个恶人,可这翻江搅海的手段却委实骇人。

    那邹普胜在水里骂道:“直娘贼,是汉子与俺明枪明刀在岸上斗一百合,使这腌臢伎俩,算什么英雄?”

    那年少的艄子在船头笑道:“这厮休得嘴硬,管他水里岸上,斗得赢的便是爷爷,喝了黄水的便是孙子!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等你喝得胀了肚皮,俺便捞上来,剥了你那衣服当酒钱!”

    邹普胜气得双眼翻白,正待答话,猛可地一个大浪扑来,立时将他淹进水里。

    约摸一盏茶时分,那两个艄子见戏耍得够了,撑着船将四个人依次捞上船来。此时,徐、欧、邹三人早已肚胀如鼓,双目紧闭,被那黄水浊汤灌得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了。只有施耐庵在激流中屏住气息,缓缓游动,神志尚还清醒,此时,见徐文俊等三人落难,在水里又逃不过两个艄子,他灵机一动,也索性闭了双目,让那二人捞上船去,任意施为。

    两个艄子心肠也委实歹毒,见狡计得手,立时将施耐庵等四人晾鱼般摆在舱板上,逐一搜检,将四个人的兵刃行囊一概归拢。那年幼些的艄子找了根细帆绳,将四个人一索儿捆了,又怕他们醒来罗唣,又拿来几团旧鱼网将四人一一塞了嘴,然后又唱着那渔歌,撑着船划向对岸。

    堪堪就要靠岸,忽听到土堤上响起一个女子的叫声:“船家大哥,快将船儿撑过来,奴家有急事相求!”

    两个艄子闻声对视一眼,那年幼些的艄子咧嘴笑道:“大哥,俺弟兄们今日好财喜,才弄得四个牛子下水,立时又来了一笔,管他娘,先过去看看再说。”说毕,手臂一缩一伸,长篙一点,那小船箭似地靠上了北岸。

    两人抬头一看,河岸上立着一个娉娉婷婷的年轻女子,一绺裁云髻拢着秀发,簪珥钗环叮当乱响,上身穿一件浅色罗衫,罗衫上依稀瞧得出绣着碎花,腰间系一条深色八幅罗裙,缀紫镶金,煞是华丽,那庞儿虽看不甚清,微微的星光下朦胧可见眉目如画、娇俏秀媚。她两旁各立着一个红衫青裙的侍女,妖妖娆娆地站在岸边,挥着块罗巾正自招手。

    两个艄子一见,认得是官府人家的内眷,心中又是一喜:休讲行囊银钱,便是此人头上钗环,身上绸缎,端的值钱不少。两个立时将船儿缓缓靠上了埠头。

    那年长的艄子唱了个大喏,问道:“小娘子尊贵无比,为何不在家中享福,夤夜出行,不怕遇了歹人?”

    那女子袅袅娜娜地敛衽施礼,娇声说道:“大哥救小女子则个。家中大妇妬毒,小女子存身不得,只好窃了些银两南去泗阳投靠俺舅舅,此刻只恐大哥不肯渡小女子过河。”

    那年轻些的艄子早将一块芦席盖住了躺在船舱板上的四个人,走下船来接着说道:“小娘子休如此说,俺弟兄俩专一救助孤男寡女、失意英雄。既如此,就请快快上船。”

    女子又道声谢,褰裙便走上船头,又招呼两个侍女抬上一个小小的钮丝银笼笥,对两个艄子说道:“实不相瞒,小女子偷出家门,连夜逃奔了数十里,这腹中早已饥了,且让小女子先在这船头用过膳食再走。”

    年轻些的艄子哪里耐烦,巴不得将她身上的簪珥衣裙立时抢到手,连忙喝道:“休罗唣,要吃饭过了河尽管吃,没的在此耽搁,误了俺弟兄的生意。”

    那女子娇俏地揉了揉肚腹,哼哼道:“哎哟哟,雷公不打吃饭人,何况小女子委实是禁当不住这饥火燎心。倘若船到河心,俺一口黄水吐出来,岂不要了奴家小命!”

    年长些的艄子听了,轻声说道:“罢了,兄弟,早吃晚吃,都是一般,何必执拗!就让这位小娘子先吃了饭再开船罢。”

    话犹未了,那女子早命两个侍女在船头摆开了酒菜:只见薰蹄炸脍、鹿脯熊筋,酒香四溢。撩人眼馋,那年轻些的艄子几曾见过这等美味佳肴,立时双目呆瞪,嘴里涎水直咽,真后悔不该喝斥这女子。

    那女子早已瞧科,连忙唤道:“大哥撑船辛苦,何不来共饮几杯,待会儿船撑得快些,也好让小女子早些逃出虎口。”

    年轻些的艄子一听这声唤,连忙一拉那年长的艄子,说道:“大哥,这小娘子说得客气,何必泼了人家面子。要不,这餐酒饭就权当渡船钱罢!”一头说,一头便满满地斟了一杯酒,说话便要倾进嘴里。

    此刻,却急坏了躺在船舱里的施耐庵。就在船儿靠岸,岸上那女子娇声浪语在船头罗唣之时,施耐庵躺在船舱芦席下却觉着耳朵里有些古怪,那呢呢哪哪的女声煞是耳熟。听着听着,他猛地心头一动:除非天底下确有如此声腔语调一模一样的人,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