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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才子书施耐庵水浒傅卷之一 序一(2/2)

吾向所谓非圣人而作书,其书破道,非天子而作书,其书破治者,不过忧其附会经义,示民以杂,测量治术,示民以明。示民以杂,民则难信。示民以明,民则难治。故遂断之破道与治是为横议,其人可诛,其书可烧耳。非真有所大诡于圣经,极害于王治也,而然且如此。

    若夫今日之书,则岂复苍帝造字之时之所得料,亦岂复始皇燔烧之时之所得料哉。是真一诛不足以蔽其辜,一烧不足以灭其迹者。而祸首罪魁,则汉人诏求遗书,实开之衅。

    故曰:烧书之祸烈,求书之祸尤烈也。烧书之祸,祸在并烧圣经,圣经烧而民不兴于善,是始皇之罪,万世不得而原之也。求书之祸,祸在并行私书,私书行而民之于恶,乃至无所不有,此汉人之罪,亦万世不得而原之也。然烧圣经,而圣经终大显于后世,是则始皇之罪,犹可逭也。若行私书,而私书遂至灾害蔓延,不可复救,则是汉人之罪,终不活也。呜呼。君子之至于斯也,听之则不可,禁之则不能。其又将以何法治之与哉。

    曰:吾闻之,圣人之作书也以德,古人之作书也以才。知圣人之作书以德,则知‘六经’皆圣人之糟粕,读者贵乎神而明之,而不得栉比字句,以为从事于经学也。知古人之作书以才,则知诸家皆鼓舞其菁华,览者急须搴裳去之,而不得捃舍齿牙,以为谭言之微中也。于圣人之书而能神而明之者,吾知其而今而后,始不敢于‘易’之下作‘易传’,‘书’之下作‘书传’,‘诗’之下作‘诗传’,‘礼’之下作‘礼传’,‘春秋’之下作‘春秋传’也。何也。诚愧其德之不合,而惧章句之未安,皆当大拂于圣人之心也。于诸家之书。而诚能搴裳去之者,吾知其而今而后始不肯于‘庄’之后作‘广庄’,‘骚’之后作‘续骚’,‘史’之后作‘后史’,‘诗’之后作‘拟诗’,稗官之后作新稗官也。何也。诚耻其才之不逮,而徒唾沫之相袭,是真不免于古人之奴也。夫扬汤而不得冷,则不如且莫进薪。避影而影愈多,则不如教之勿趋也。恶人作书,而示之以圣人之德,与夫古人之才者,盖为游于圣门者难为言,观于才子之林者难为文,是亦止薪勿趋之道也。然圣人之德,实非夫人之能事,非夫人之能事,则非予小子今日之所敢及也。彼古人之才,或犹夫人之能事,犹夫人之能事,则庶几予小子不揣之所得及也。

    夫古人之才也者,世不相延,人不相及。庄周有庄周之才,屈平有屈平之才,马迁有马迁之才,杜甫有杜甫之才,降而至于施耐庵有施耐庵之才,董解元有董解元之才。才之为言材也。凌云蔽日之姿,其初本于破荄分荚。于破荄分荚之时,具有凌云蔽日之势。

    于凌云蔽日之时,不出破荄分荚之势,此所谓材之说也。又才之为言裁也。有全锦在手,无全锦在目。无全衣在目,有全衣在心。见其领,知其袖。见其襟,知其帔也。夫领则非袖,而襟则非帔,然左右相就,前后相合,离然各异,而宛然共成者,此所谓裁之说也。今天下之人,徒知有才者始能构思,而不知古人用才,乃绕乎构思以后。徒如有才者始能立局,而不知古人用才,乃绕乎立局以后。徒知有才者始能琢句,而不知古人用才,乃绕乎琢句以后。徙知有才者始能安字,而不知古人用才,乃绕乎安字以后。此苟且与慎重之辩也。言有才始能构思、立局、琢句而安字者,此其人,外未尝矜式于珠玉,内未尝经营于惨淡。隤然放笔,自以为是,而不知彼之所为才,实非古人之所为才,正是无法于手而又无耻于心之事也。言其才绕乎构思以前,构思以后,乃至绕乎布局、琢句、安字以前以后者,此其人,笔有左右,墨有正反。用左笔不安换右笔,用右笔不安换左笔。用正墨不现换反墨,用反墨不现换正墨。心之所至,手亦至焉。心之所不至,手亦至焉。心之所不至,手亦不至焉。心之所至,手亦至焉者,文章之圣境也。心之所不至,手亦至焉者,文章之神境也。心之所不至,手亦不至焉者,文章之化境也。

    夫文章至于心手皆不至,则是其纸上无字无句无局无思者也。而独能令千万世下人之读吾文者,其心头眼底,乃窅窅有思,乃摇摇有局,乃铿铿有句,而烨烨有字。则是其提笔临纸之时,才以绕其前,才以绕其后,而非徒然卒然之事也。故依世人之所谓才,则是文成于易者,才子也。依古人之所谓才,则必文成于难者,才子也。依文成于易之说,则是迅疾挥扫神气扬扬者。才子也。依文成于难之说,则必心绝气尽面犹死人者,才子也。故若庄周、屈平、马迁、杜甫,以及施耐庵、董解元之书,是皆所谓心绝气尽面犹死人,然后其才前后缭绕、得成一书者也。庄周、屈平、马迁、杜甫,其妙如彼,不复具论。若夫施耐庵之书,而亦必至于心尽气绝面犹死人,而后其才前后缭绕,始得成书。

    夫而后知古人作书,真非苟且也者。而世之人犹尚不肯审己量力,废然歇笔,然则其人真不足诛,其书真不足烧也。夫身为庶人,无力以禁天下之人作书,而忽取牧猪奴手中之一编,条分而节解之,而反能令未作之书,不敢复作,已作之书,一旦尽废,是则圣

    叹廓清天下之功,为更奇于秦人之火,故于其首篇叙述古今经书兴废之大略如此。虽不敢自谓斯文之功臣,亦庶几封关之丸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