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二章(1/2)

    马谡从噩梦中猛然醒来,他剧烈地喘息着,挣扎着伸出双手,然后又垂下去,喉咙发出荷荷的呻吟声,仿佛什么东西压迫着他的胸口。

    自从前几天从魏军的包围中逃出来以后,马谡就一直处于这种极不稳定的精神状态之下,灰暗、沮丧、惶惑、愤怒等诸多负面的情感加诸于他的精神和**之上,令他濒临崩溃的边缘,就象是一条已经摇摇坠的蜀间栈道。

    那一次突围简直是一个奇迹,正当汉军被裹在魏军的洪流中被逐渐绞杀的时候,忽然阴云密布,随即下起了瓢泼大雨。对于因饱尝干渴之苦而战败的汉军来说,这场暴雨出现的时机简直就是一个讽刺;不过,尽管它挽回不了整个败局,但多少让魏军的攻势迟缓下来。而残存的汉军包括马谡在内,就趁着大雨造成的混乱一口气逃了出去。

    马谡一点也不为自己的侥幸逃脱而感觉到高兴,短短几个时辰的战斗让这个人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本他对自己很有自信,相信运筹帷幄便可决胜千里,精密的计算可以掌控一切。但当他真正置身于战场上的时候,才发觉庙算时的几把算筹远不如这原始的短兵相接那么残酷,那么真实。在这片混乱之中,他就好象一片惊涛骇浪中的叶子,只能无力地随着喊杀声随波逐流,完全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每一名在他身边倒下的士兵,都在马谡脆弱的心理上造成新的一击。生与死在这里的界限是如此模糊,以至于他全部情感都只被一种膨大的心理状态所吞噬——那就是“恐惧”。

    这是他第一次经历真实的战场,也是最后一次。

    从街亭逃出来的时候,马谡没管身边的溃兵,而是拼命地鞭打着自己的坐骑,一味向着前面冲去。一直冲出去三四十里,直到马匹体力不倒口吐白沫倒在地上。马谡在附近找到一眼井水,他趴在井口直接对着木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一气,才算恢复了一点精神。然后他凑到水面,看到的是一张憔悴疲惫的脸。

    当亲历战场的恐惧感逐渐消退之后,另外一种情绪又浮现在马谡的心头。街亭之败,他对诸葛丞相有着挥之不去的歉疚感,他不知道如何面对丞相;蜀汉这多年的心血,就是毁在了自己的手里。但更多的,则是对王平的愤怒。他恨不得立刻就飞回西城,当着丞相的面将王平那个家伙的头砍下来。若不是他,汉军绝不会失败,街亭也绝不会丢!

    马谡就是怀着许多复杂矛盾的心情踏上回本营的路。一路上,他不断重复着噩梦,不断地陷入胆怯与愤怒的情绪之中;他还要忍受着雍凉夜里的严寒与饥饿——因为既无帐篷也无火种,酒和肉食就更不要说了。有时候他甚至不得不去大路旁边的草丛里,去寻找是否有散落的薯块。

    当他终于走到汉军本营所在的西城时,忐忑不安的心情愈加明显。不过他的另外一种**更加强烈,那就是当众痛斥王平的逃跑行径,给予其严厉的惩戒。从马谡本人的角度来说,这也是减少自己对丞相愧疚感的一种方式。

    当马谡看到西城的城垣时,他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找了附近一家农舍,打算把自己稍微清洁了一下。这几日的风餐露宿让他显得非常狼狈,头盔和甲胄都残破凌乱,头发散乱不堪,一张脸满是尘灰与汗渍。他觉得不应该以这样的形象进入城池,即使是战败者,也该保持着尊严。“战败”和“狼狈逃回来”之间有着微妙的不同。

    农舍里没有人,门虚掩着,屋里屋外都很凌乱,锅灶与炕上都落满了尘土,常用的器具物品都已经不见了,只剩几个瓢盆散乱地扔在门口。说明这家主人离开的时候相当匆忙。

    马谡拿来一个水桶和一个水瓢,从水井中打来一桶清水上来,然后摘下头盔,解开发髻细细地洗濯。头发和脸洗好后,他又找来一块布,脱下自己的甲胄擦拭甲片上的污渍。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谡听到声音,站起身来,把甲胄重新穿到身上,戴正头盔,用手搓了搓脸,这才走了出去。

    农舍前面站着的是两名汉军的骑士,他们是看到农舍前的马匹,才会过来查探的。当马谡走出屋子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的刀,警惕地看着这个穿着甲胄的奇怪军人。

    马谡看着这两名穿着褐甲的士兵,心里涌现出一阵亲切的感觉。他双手摊开高举,用平静的声音说:

    “我是大汉前锋将军、丞相府参军马谡。”

    两名骑士一听,都是一楞,同时勒住坐骑。马谡看到他们的反应,笑了笑,又说道:“快带我去见丞相,我有要事禀报。”

    两个人对视一眼,一起翻身下马,然后朝马谡走来。马谡也迎了过去,才一伸手,自己的双臂一下子被他们两人死死按住。

    “你……你们做什么?!”

    马谡大惊,张开嘴痛斥道,同时拼命扭动身躯。其中一名骑士一边扭住他的右臂,一边用歉疚的口气对他说:

    “马参军,实在抱歉,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奉谁的命令?”

    “奉丞相之命,但有见马谡者,立刻执其回营。”

    “执……执其回营吗?”马谡仔细咀嚼着这四个字的涵义……不是“带其回营”,不是“引其回营”,而是“执其回营”。这个“执”字说明在汉军的口头命令中,已经将马谡视为一名违纪者而非军官来对待;这也在一定程度上暗示了丞相的恼火。

    不过马谡并没有因此而惊讶,他相信等见到丞相后,一切就能见得了分晓。因此他停止了反抗,任由他们把自己反绑起来,扶上马。然后两名骑士各自牵起连着马谡的两根绳子,夹在他的左右,三个人并排一起向西城里面走去。马谡注意到他们两个人的铠甲边缘磨损的并不严重,看来他们是属于丞相的近卫部队,并没有参加直接的战斗。

    “马参军,要是绑的不舒服,您就说一声。”

    “呵呵,没关系,你们也是按军令办事嘛。”

    骑士的态度倒是相当恭敬,他们也了解马谡在丞相府中的地位,不想太过得罪这位将军。马谡坐在马上,看着西城周围凌乱的田地农舍,忽然问道:

    “对了,这周围怎么这么乱,发生了什么事情?”

    “哦,这是丞相的命令,要西城所有的老百姓都随军撤回汉中。”

    “我军要撤退了?”

    马谡听到之后,下意识地把身体前倾。

    “对,前方魏将军、吴将军的部队都已经往差不多撤回来了。哎,本来很好的形势,结果……呃……街亭不是丢了么?”

    “哦……”

    马谡听到这里,身体又坐回到马鞍上,现在他可不太想谈起这个话题。这时另外一名骑士也加进了谈话,饶有兴趣地说道:“听说丞相还收服了一名魏将,好象是叫姜维吧?”

    “对,本来是天水的魏将,比马参军你年纪要小,也是二十五、六岁。听说让自己人出卖了,走投无路,就来投奔我军。丞相特别器重他,从前投降的敌将从来没得到过这么好的待遇。”

    马谡听在耳里,有点不是滋味。那两名骑士没注意到他的表情,自顾聊着天。

    “你见过姜维本人没有?”

    “见过啊,挺年轻,脸白,没什么胡子,长的象个书生。前两天王平将军回来的时候,营里诸将都去接应;我正好是当掌旗护门,就在寨门口,所以看的很清楚,就站在丞相旁边。”

    听到这句话,马谡全身一震,他扭过头来,瞪着眼睛急切地问道:

    “你说,前几王平将军回来了?”

    骑士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停顿了一下才回答道:“对,大概是四天之前的事情吧,说是从街亭退下来的。”

    马谡心算了一下,如果王平是从汉军断水那天就离开的话,那么恰好该是四天之前抵达西城。这个无耻的家伙果然是临阵脱逃,想到这里,他气的全身都开始发颤,双手背缚在背后不断抖动。

    “他回来以后,说了什么吗?”马谡强压着怒火,继续问道。

    “……我说了的话,参军你不要生气。”骑士犹豫地搔了搔头,看看马谡的眼神,后者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现在军中都盛传,说是参军你违背节度,舍水上山,还故意排斥王将军,结果导致大败……”

    “胡……胡说!!”马谡再也忍耐不住了,这几日所积压的郁闷与委屈全转变成怒火喷射出来,把两边的骑士吓了一跳。他们一瞬间还以为马谡就要挣开绳索了,急忙扑过去按住他。马谡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倒让他们两个手忙脚乱了一阵。

    这时候已经快进了西城城门,一队士兵迎了过来,为首的曲长举矛喝道:“是谁在这里喧哗!”

    “报告,我们抓到了马谡。”

    “马谡?!”

    那名曲长一听这名字,本来平整的眉毛立刻高挑起来,策马走到马谡跟前仔细打量了一番,挥挥手道:

    “你们先把他关在这里,我去向上头请示该怎么办。”

    “这还用什么请示,快带我去见丞相!”

    马谡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那名曲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又说道:“大军临退在即,不能让他乱叫乱嚷动摇了军心,把他的嘴封上。”几名士兵应了一声,冲上从马谡腰间撕下一块布,塞到他嘴里。一股刺鼻的腥膻味道直冲马谡的鼻子,让他呛的说不出来话。

    交代完这一切,曲长带着人离开了。两名骑士站在马谡两侧,一刻也不敢把视线离开。马谡靠着凹凸不平的城墙,大口大口地喘息,他想喊出声来却徒劳无功,只能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瞪视着眼前的一切。

    那两名骑士说的没错,丞相的确打算从西城带着百姓撤退。城里尘土飞扬,到处都是人和畜生的叫声,军人和挈儿带女的老百姓混杂一处,全都行色匆匆;大大小小的战车、民用马车与牛车就在马谡跟前交错来往,车轮碾在黄土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声,车夫的呵斥声与呼哨声此起彼伏。

    无论是军人还是老百姓,在路过马谡身边的时候都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们不知道马谡的身份,但是从甲胄的样式能看出这是一位汉军高级军官,这样的人何以竟落到如此地步,不免叫人纷纷猜度起来。

    “那个人是谁?”

    “他是马谡。”

    “就是那个丢了街亭,害得我们不得不逃回汉中的马谡?”

    “对,就是那个人。”

    “这种少爷不在成都呆着,跑来前线做什么?”

    “嘘,人家是丞相前面的红人,小声点。”

    马谡能听到旁边有人在窃窃私语,他扭过头去,看到是两名蹲在旁边城墙边休息的小兵,两个人一边偷偷朝这边看一边偷偷嘀咕。他除了怒火以外,更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王平捏造的谎言居然已经从统帅部流传到了下级士兵之中,这对马谡今后在军中的影响力将是个极大的打击。

    他现在只能等着见到丞相,说明一切真相,并期待着黄袭、张休、李盛、陈松——随便谁都好——也能从那场大败中幸存下来。有他们做证人,就更容易戳穿王平的谎言,恢复自己的名誉。

    马谡背靠着城墙,头顶就是烈日,他本来洗干净了的白皙脸上又逐渐被汗水所濡湿。他垂着头一动不动,压抑着心中升腾的诸多情感,等待着与丞相相见。

    正当马谡在西城的烈日下苦苦等待的时候,诸葛丞相则陷入了另外一种痛苦之中。

    街亭的失败对于诸葛丞相来说是刻骨铭心的,当他接到败报的时候,强烈的挫折感和失望几乎令这位蜀汉的中流砥柱崩溃。

    街亭失守,陇西的优势在一瞬间就完全被颠覆了;打通了陇山通道的魏军可以源源不断地西进,他们背后是魏国庞大的后备兵源与补给,而汉军却只有在陇西的十万人与艰苦漫长的汉中补给线。诸葛亮其实并不惧怕张郃,他有足够的自信可以击败那个人;他害怕的,是在陇西与魏军演变成消耗战的局面,那样一来汉军绝没有胜算,这不是几次战术胜利就能弥补了的。

    做为最高的统帅,他不能将蜀汉全部的赌注都在一个胜率极低的战场之上,于是诸葛亮在一接到败报后,就立刻传令全军放弃攻城,火速撤退——虽然这样一来前功尽弃,但至少可以让整支军队可以安全返回汉中。他不想拿整个蜀汉冒险。

    前锋魏延、吴懿的部队在接到命令后都开始谨慎地后撤。做为全军总预备队,诸葛亮在西城一边安排全城百姓迁移,一边接应后撤的汉军——当然,他也在焦急地等待着马谡的消息。这个时候,王平回来了。

    根据王平的汇报:马谡从一开始就表现出强烈的支配欲和独裁倾向,拒绝听取任何王平的建言。在抵达街亭后,他并没有按照计划当道扎营据城守险,反而舍水上山,举措失当,又将王平贬到几里以外。后来魏军围山,汉军大败,幸亏有王平在后接应摇旗呐喊,魏军疑惑才不敢追过来。

    王平的说法,得到了营中大部分将领的认同。在他们的印象里,这确实是马谡的行事风格:骄傲自大、纸上谈兵。诸葛丞相对于这个报告将信将疑,他对马谡非常了解,不认为马谡会做出舍水上山这样明显违反常识的事情。

    但是,无论如何,街亭已经丢了,这个结果让丞相痛心疾首;于是他急于见到马谡,想将整件事情弄明白,因此他向全军发布了命令:如果见到马谡就立刻将他带回大营中来。然而当马谡到达之后,却有另外一个原因让他对面见马谡这件事踌躇再三。

    自从王平回来之后,汉军之中就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流言:马谡是丞相的亲信,丞相肯定会将他赦免。即使有所责罚,也一定会从中徇私。

    这个流言从来没有公开化,不过潜流更具有杀伤力。即使诸葛亮的权威足以让所有的人都不敢公然反对什么,但暗地里的批评依旧令他觉得如芒在背。马谡的任命现在已经证明是一个错误,如果有人刻意将这个错误归咎为丞相和马谡之间关系的话,不光他在军中的威信会动摇,李严、谯周等人也会在后方借题发挥。这是诸葛亮所不能容忍的。

    权衡再三之后,诸葛亮终于长叹一声,将手中的羽扇搁在凭几上面,然后用一种纯粹事务性的口气对等待命令的曲长说:“将马谡关进囚车,随军回到汉中再行发落。”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他的眼睛中闪动着一丝愧疚的神色,但这对命令的执行并无什么实质性影响。

    当都尉带着这个决定回到马谡面前的时候,马谡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他就好象是一个干渴已久的人猛然被人从嘴边抢走了水碗。丞相与自己近在咫尺,却难以见到,所以当两名士兵过来将他推向囚车时,他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拼命挣扎,嘶哑着嗓子大叫道:

    “让我见丞相!让我见丞相!”

    “哼,这是丞相的命令,马参军,不要让我们为难。”

    曲长冷冷地说道,马谡则嚷道:

    “一定是王平那个狗贼从中做祟……你们凭什么抓我,放开我,我堂堂丞相府……”

    “我们奉命行事,有什么话回汉中跟军曹司的人去说。”

    曲长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伸手掏出块布去堵他的嘴;他在一瞬间似乎退缩了,于是曲长把身体放心地倾过去;就在这时,马谡猛地挣脱开士兵,伸拳就打。曲长猝不及防,被马谡一拳重重打中了鼻梁,惨叫着倒了下去。他的部下非常愤怒,立刻一拥而上,按住这个发了狂的囚犯的双肩,将他的头压在地上,还有人趁乱偷偷踢了马谡一脚。

    经过这一阵骚动,马谡被重新绑缚过,两条胳膊被棕绳反绑在背后,嘴重新被布条塞住。很快囚车也被拉了过来,这辆带着囚笼的车子是用未经加工过的木料搭建而成,满是节疤的栏柱表面异常粗糙,颜色班驳不堪,还散发着难闻的松节油味;工匠甚至没将囚笼的边缘磨平,糙糙的满是毛刺。

    马谡就这么被推推搡搡地押进了囚笼,连绳子也没解开,狭窄的空间与刺鼻的味道令他感觉的非常难受;他甚至连抱怨都没办法表达,只能瞪着充血的眼睛,发出含混不清的“晤晤”声。士兵“啪”的一声把木门关上,拿一条铁链将整个囚笼牢牢地锁住。

    “好,绑妥了,走。”

    听到后面的人挥手示意,前面的车夫一挥鞭子,两匹马同时低头用力,整辆囚车先是“咯拉咯拉”地震动了一下,然后开始慢慢地移动起来,车轮在黄土路上发出巨大的碾压声。

    马谡随着车子晃动身体,全身不时被毛刺弄疼,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返回益州;现在马谡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隔着木栏,失落地望着远处帅府的大纛。很快他就连这样的景色都看不到了,因为这辆囚车逐渐驶离了西城,汇入大道上尘土飞扬的拥挤车流,跟随着汉军的辎重部队与西城百姓向着汉中的方向缓缓而去。

    当这些辎重部队离开之后,汉军的主力部队也完成了最后的集结。他们将西城付之一炬,然后一营一营徐徐退出了魏境。整个过程非常周密,这种从容不迫的撤退行动堪称是一个军事上的杰作,只可惜这并不能挽回汉军败北的命运。

    对于蜀军的举动,魏军并没有认真地进行追击。张郃认为既然已经顺利将蜀军逼退,那么没必要再勉强追杀,徒增伤亡——讽刺的是,他那时候还不知道,三年之后自己恰恰就是战死于追击蜀军的途中——于是魏军转过头来,将精力集中来对付失去外援的陇西叛军。

    魏太和二年,蜀汉建兴六年,第一次北伐就以这样的结局告终。

    比起失意的汉军全体军兵相比,马谡的意志更加消沉。一路上,他不仅要忍受烈日与饥渴,还要忍受周遭好奇与鄙视的目光。不过他已经没有了刚到西城的那股愤怒与冲动,取而代之的是失落与颓唐;这与其说是他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环境,倒不如说是马谡已经单纯的体力不济;现在唯一支持他的信念,就是尽快抵达汉中,然后把自己的委屈向丞相倾诉。

    返程路上的大部分时间,马谡就这么抱着微茫的希望躺在囚笼里一动不动,沾满了尘土和汗渍的头发散乱地垂下来,看上去十分落魄;周围的人逐渐习惯了他的安静,也由开始的好奇慢慢变成了熟视无睹;押送的士卒偶尔会问问他的健康状况,更多的时候就索性让他一个人独处。

    在这期间,马谡也曾经见到过几名昔日的熟人与同僚,不过他们都因为不同的原因而避免与他直接交谈,这让马谡希望托第三者传话给丞相的企图也破灭了。

    第一个走过他身边的是汉军督前部镇北将军魏延,这名黑脸大汉对于马谡一直就没什么特别的好感——准确地说他对丞相府里的那群书生都没有好感。他提着自己的长枪慢慢从马谡的囚车旁边走过,只是微微把眼睛瞥过来斜着看了看那名囚徒,然后从鼻子里冷哼出一声,继续朝前走去。

    第二个走过来的是一个马谡不认识的年轻人,他比起马谡的年纪要小的多,头戴着绿巾短帽,颧骨上沾染着两团西北人特有的高原红,那是长年风吹的结果。他的脸部轮廓虽没马谡那么雅致,但却多了一份粗犷之气。他路过囚车的时候,恰好与马谡四目相接;然后两个人彼此都将视线移开,各自走各自的路;那个时候马谡还不知道这名青年的名字叫做姜维,也不知道两人的再度会面,将是很久以后。

    第三个走过的是丞相府的长史向朗。马谡看到他到来的时候,心里升起一股欣慰之感;他与向朗在丞相府一为参军,一为长史,既是同僚也是好友,彼此之间相处甚厚;丞相府的人总以“高山流水”来形容他们两个的关系。他看到马谡的囚车,却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打了一个手势;马谡明白他的意思,是“少安毋躁,镇之以静”;这是向朗目前唯一所能做到的,不过这毕竟令马谡的心情舒缓了不少:自从街亭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接受到善意的回应。

    最后一个走过的就是王平,他握着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