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一章(1/2)

    一阵清凉的山风吹过,马谡拍了拍胯下的坐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对于习惯于蜀中温湿气候的他来说,这种陌生的气候虽然感觉很惬意,他的身体仍旧会产生一丝微妙的不适。这种不适既是生理上的,也是心理上的。

    湛蓝色的天空没有一点云彩,阳光十分耀眼。从山岭的这个高度回头望去,远方是绵延逶迤的秦岭山脉,起伏不定的山脊仿佛一条藏青色的巨龙横卧在这雍凉大地上。

    在马谡的身后,是二万一千名蜀军士兵,他们三人或四人一排,排成一条长长的纵队穿行于狭窄的山路之间。士兵们各自扛着手中的武器或旗帜低头急行,比起指挥官的踌躇满志,他们似乎更加专注于脚下的道路。以这种速度在崎岖山地急行军却仍旧可以保持队列的整齐划一,显示出这支部队良好的素质。

    在队伍的前头飘扬着两面大纛,一面写着大大的“汉”字,一面写着大大的“马”字;两面旗帜就象它们所代表的主帅一样踌躇满志,迎着风在空中飞舞,金线绣成的穗尖在阳光照耀之下闪闪发光。

    忽然,一骑斥侯出现在队列的正前方,负责前哨的裨将李盛迎上前去问了几句,立刻策马来到马谡身边,对他汇报道:

    “马参军,前面斥侯回报,已经看到断山了。”

    马谡“晤”了一声,点了点头,做了一个满意的手势:“照目前的速度,日落之前就可以抵达街亭,很好,按现在的速度继续前进。”

    “是,那么斥候还是在队伍前三里的范围内活动?”

    “把巡逻范围扩大到五里。要接近街亭了,守军数量还不清楚,谨慎点比较好。”

    李盛说了一声得令,刚拨马要走,又被马谡叫住。

    “前军多打起几面旗帜,我要叫他们早早发现我军的存在,然后望风而逃。”

    说到这里,马谡的嘴角微微上翘起来。他尽量不动声色地下着指示,想使自己看起来更加镇定自若;不过内心的激动始终还是难以压抑,一想到即将到达的街亭,他的白净脸色就有些微微泛红,双手习惯性地攥紧了缰绳。

    马谡的激动不是没有理由的。长久以来,虽然他一直受到诸葛丞相的格外青睐,但始终不曾单独指挥过一支一线部队。这个缺憾令马谡在蜀汉军界总无法获得与其他将领一样的尊敬。很多人视其为只会对着地图与文书高谈阔论的高级文官,这让以“智将”自居的马谡耿耿于怀。

    军队与庙堂不同,它有着自己的一套独特哲学与道德评判。这是个经常要跨越生死的团体,务实的思维模式使得军人们在评价一个人的时候,只会看那个人做过什么,而不是他说过什么。这种评价未必会见诸于正式公文,但其无形的力量在军队中比天子赐予的符节更有影响力。一名没有实绩的军官或许可以在朝廷获得褒奖,但绝不会得到同僚与下层士兵发自内心的尊敬与信赖。而这种信赖在战争中是至关重要的。

    马谡对于这一点了解的很清楚,也正因为如此,也让他变得格外地敏感。别人的眼色与窃窃私语总令马谡如芒在背,先主去世前一句“马谡言过其实,不可大用”给他带来的心理阴影甚至抵消了诸葛丞相的褒奖。马谡是如此迫切地渴望出战的机会,他太需要一次胜利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了。

    于是他得到了这个机会,因为蜀汉的北伐开始了。

    蜀汉的这一次北伐声势惊人,自从先主死以后,蜀汉还从没组织过如此宏大的攻势。甚至追溯到高祖刘邦以后,两川都不曾对中原发动过这么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诸葛丞相从五年前开始就一直在为此筹划,现在时机终于成熟了。

    建兴六年春季,蓄势待发的蜀汉精锐军团完成了动员,北伐正式开始。近十万名士兵自汉中出发,有如一部精密的军事机器,在从祁山到秦岭的漫长战线上有条不紊地展开,缓慢而有秩序地露出锐利的锋芒,直指魏国的陇西地区。“恢复汉室”的梦想,从益州盆地熊熊地燃烧到了雍凉旷野之上。

    战事开始进行的非常顺利。赵云、邓芝军团成功地让魏国大将军曹真误判了汉军主攻方向,把他和他的部队吸引到了箕谷一带。而在雍州主战场,汉军的政治攻势与军事压力配合无间,兵不血刃即迫使天水、南安以及安定三郡宣布脱离魏国的统属,向汉军送来了降表。几乎就在一瞬间,陇右地区大部已经被诸葛丞相所控制,震惊的魏军守备部队只能龟缩在上邽、冀城、西县等几个孤立的据点中,等待着中央军团救援。

    接下来,就是如何尽快清除魏军在陇西残余防御力量的问题了。而为了达成这一目的,必须控制住街亭,让魏国的支援部队无法及时进入陇西地区。对于究竟派谁去防守这一要地,在统帅部中爆发了一场争论。理所当然的,诸葛丞相提议由他一直看好的马谡去肩负阻援的任务。

    这个议案遭到了大多数幕僚的反对。就象马谡自己感觉到的那样,他们对他并不信任:“这样一项重要的任务,应该交给魏延或者吴懿这样经验比较丰富的宿将,而不是一个从来不曾上过战场的参谋。”这个理由是如此的尖锐,以至于马谡不需多少洞察力就能觉察到其中对他的蔑视——甚至有人抬出了先帝的那句评价,暗示诸葛丞相用人之偏。

    那次会议中,面对着诸人的争论,马谡保持着难堪的沉默,任由周围蜀将的眼光扫在身上;他有些愤怒,又有些沮丧。当他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诸葛丞相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他明白如果继续低下头去,机会就会从手中溜走,于是他站了起来。

    丞相似乎对刚才的争论没有任何的感想,慈祥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端倪。等到诸将的争论暂告平息,他才把头转向马谡,徐徐问道:

    “幼常,你能做到么?”

    “能!”

    马谡大声说道,这是回答丞相,也是回答在场所有的人。丞相点了点头,缓缓从桌前取出一支令箭,放在手里摩挲,仿佛那枚木制的小小令箭有千斤之重。

    “魏军在陇西的实力不可小觑,城小坚固,需要文长与子远这样的大将。阻援的任务,只需挡魏军于陇山即可,还不至于动员我军的主力。幼常虽然经验不多,但是跟随我多年,熟读兵法,我觉得他是能够胜任的。”

    丞相顿了顿,似是不经意地说道:

    “不把刀放进口袋里,是无法知道它到底有多锋利的。”

    诸葛亮用古人的一个比喻结束了这次争论。于是这次军事行动的指挥官人选就这么确定了,没人敢对诸葛丞相的决定多说什么,因为再继续反对就等于是挑战丞相的权威。但反对者们并不心服,甚至有人私下里认为,这是诸葛丞相扶植自己亲信的一种手段;这个说法缺乏足够的证据,但却象一粒种子悄然埋在了每个人心里。

    马谡满足地看着同僚们的脸色,那种眼神让很多人不满。按照礼貌,至少马谡也应该表现出一点谦逊或者辞让;但是现在他却把得意之情完全表现在脸上,这是对反对者的一种羞辱。这是他在军界被孤立的原因之一。

    “幼常,街亭虽小,干系重大,不要让我失望呐。”

    丞相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以诸葛亮一向行事稳健的风格来说,象今天这样力排众议的举动可是非常罕见。马谡对于这一点也非常清楚,于是他以同样分量的自信来回应丞相的这种信任。

    “请丞相放心,只要我在,街亭就在!”

    丞相听到这句话,露出满意的神色,起身将令箭与符节交给了马谡,然后起身象平时一样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正式的军事会议上,这个举动绝不寻常,无言地暗示了丞相对这个决定的坚持,于是在座最顽固的反对者也都闭上了嘴。

    唯一令马谡不快的是,随后丞相将裨将军王平任命为他的副将。

    就个人感觉而言,马谡实在不喜欢王平这个人。这个人虽然举止稳重,不象一般老兵那样粗豪无忌,但是性格却很狭隘,猜疑之心特别地重。反对委派马谡去街亭的将领之中,他是其中比较激烈的一个。所以当诸葛丞相宣布他做为马谡的副将时,马谡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不屑、震惊以及恼怒,黝黑的脸上写满了轻蔑。

    然而,诸葛丞相有他自己的考虑。这一次派遣没有实战经验的马谡前往,实质上是一个赌博:魏国的筹码是整个陇西地区和通往关中的通道,而诸葛丞相的筹码则是十万名蜀军士兵与自己的政治生命,两者之间的胜负将取决于马谡在陇山阻援的表现。

    因此,丞相希望能尽量把胜算加大:王平对于雍凉的事务比较熟悉,而且拥有马谡所无法比肩的实战经验。派他做为马谡的副手,能够确保万无一失。

    对于这个任命,当事的两方都通过各自的习惯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这不仅是私人方面的好恶,从技术的角度来说,马谡看不起王平那种平庸的指挥风格,而王平也对这个参谋出身的书生不屑一顾。

    但是军令就是军令,无论是马谡还是王平,都没办法改变。两个人领取了丞相亲自签发的符节,一前一后走出了营帐。在大帐门口,王平停下脚步,冷冷地瞥了马谡一眼,一句话都没有说便转头离开,还故意把自己的铠甲弄的铿锵做响,好象在讽刺马谡一样。

    一直到出兵之前,他们都没再说过话。

    马谡把思绪收回来,回首望了望逶迤几里的队伍,王平现在整支部队的尾部负责殿后;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安排,两个人互相见不到,免得彼此尴尬。对于踌躇满志的马谡来说,这只是些小瑕疵而已,并没太放在心上。他是丞相亲自提拔的人,没必要与一个二流将领争无谓的闲气。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又愉快起来,吹在面上的风也觉得清爽多了。

    天空飞过几只大雁,他仰起头眯着眼睛倾听着雁鸣,甚至想拿起弓箭射下几只来,来发泄自己这种兴奋的心态。只需要在街亭取得胜利,那么他从此将会平步青云。

    与马谡并辔而行的是他的参军陈松。受到主帅的影响,这个瘦脸宽眉的中年人也是一身轻便甲装,神色轻松自如,好象只是出来踏青一样。他注意到了马谡神采飞扬的神情,于是恰到好处地问了一句:

    “幼常,你看这一次北伐,胜算能有多少?”

    “呵呵,我军现在节节胜利,陇西计日可得。”马谡扬起手中的鞭子,笑道,“如今只是快胜慢胜的问题,陈兄未免太过悲观了吧。”

    “那倒也是,有幼常你在此,又愁什么呢。我那犬子将来要是从武,定得要拜到参军门下讨教呐。”

    马谡对于这样的恭维已经习已为常,比起那些总是没好脸色的将领,统帅部的文职人员对马谡却颇有好感,甚至有着小小的崇拜情绪。他耸耸肩,从容答道:

    “等令郎长大,天下恐怕已经是一统太平年,还用得着学什么兵法。倒不如做个史官,不要让这些事迹付之阙如的好。”

    “呵呵,到时候将军这街亭之役,值得大书一笔啊。”

    两个人同时笑起来,让旁边不明就里的几名传令兵疑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单就气候条件来说,雍州的春季相当适宜行军,无论日照时间、风力还是温度,都让人感觉到舒适。唯一拖累行军速度的只有崎岖的山路。为了确保毫无干扰地抵达街亭,马谡并没有选择天水大路行进,而是沿渭水南岸向东前进,然后渡河循陇山北上。最后,这一支部队在出发五天后,也就是这一日的傍晚抵达了街亭。一切都如马谡事先所计算的那样。

    长安至陇西地区为南北走向的陇山所阻隔,只有一条坦途大道,只要能扼守住街亭,就等于关上了陇右的大门,让增援的魏军欲进无路。汉军便可从容消化掉三郡,然后以高屋建瓴之势向关中进发。死守街亭,这就是马谡此行的任务,也是北伐成败的关键所在。假如他成功的话,街亭就将是蜀汉军中一颗崭新将星升起的舞台。

    诸葛丞相是这么期望的,而主角本人已经迫不及待了。

    马谡军进入街亭的时候,并没有遭到任何的抵抗,魏军没料到汉军的动作会这么快,驻扎此地的二十余名魏兵在看到汉军的大纛后,就立刻弃城向关中逃去。汉军很轻松地就控制了整个街亭。

    街亭城的城墙破落,年久失修,显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军事价值。马谡命令另外一名裨将张休率领几百人进入城中侦察,其他的士兵就在城前的开阔地带前带甲待命。

    “带甲待命?”

    李盛与王平很惊讶地看着马谡,然后李盛试探着问道:“参军说的,不是扎营么?”

    “不是扎营,对,先让他们待命,多派些斥侯去关中道方向;还有,没我的命令不许扎营开伙,我另有安排。”马谡捏着下巴,挥手叫他们尽快去执行。

    王平瞪了马谡一眼,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策马转身去了后队。

    连续行军了三日的汉军已经疲惫不堪了,现在即使只是被命令原地待命,也足以让他们如释重任。听到传令后,士兵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武器,就地坐了下去。谨慎的指挥官们没有大意,他们知道这时候的士兵无论意志还是体力都是最低落的,这种状态非常危险,尤其是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是敌人的侧后,随时可能会有关中的魏军大队赶到。因此他们指派了一批弓弩手驻在大道两侧高处,并且将辎重全都堆放在了道中,以备万全。

    马谡不需要为这些琐事烦恼,他与陈松还有几名护卫离开了本队,在街亭四周巡视,查探地形。

    街亭并不大,本来逶迤陇山之间的狭窄官道到此豁然开朗,向关中方向一去十里都是宽阔平地,四周都是险峻山川。街亭小城便镇于道口的南侧,城后两里处是一座断山,这座山拔地而起,高约二百余尺,独自成峰,与四周山脉不相连接;山侧清水河涛声訇然,隐约伏有雄兵百万,峥嵘群山拱卫之下,自涵一番气势。

    当马谡一行走到断山的山麓时,他忽然勒住马,侧身伸出手指问道:“那里是何处?”周围的人循着他的手指看去,看到断山半山腰处山势忽然舒缓,向四面伸展成为一座山崖。山崖边侧起伏不定,却看不清顶上是什么样子。

    “据当地土人说,此地叫麦积崖。”一名卫兵答道。

    “这崖下宽上窄,又层叠起伏,这麦积二字,叫的有理,有理。”陈松听到这名字,不禁晃着头赞叹道。马谡没有说话,仰头看了半天,摆了一个手势。

    “我们上去看看。”

    于是几个人顺着山坡缓处慢慢上去。麦积崖上树木很少,但草本很多,长起约有两尺多高,郁郁葱葱,散发着淡淡草香之气。大约爬了两百余尺高,就到了山崖顶部。一爬上去,所有的人包括马谡都是一惊,原来这麦积崖顶宽阔平整,地表半石半土,方圆百丈都是平地,略加整理就足以容纳万人。

    马谡不发一语,背着手围着崖顶转了一圈,不时俯身捡起几块石头观察,或者眺望远方,眼神显然陷入沉思。陈松和其他士兵没多打扰,安静地站在一旁。此时夕阳西下,薄云涌起,天空宛如火烧一般绚烂;陇山的崇山峻岭雄峙八方,日暮之时看起来越发显得威严肃杀。马谡自山顶向下俯瞰,街亭城与大道尽收眼底,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慨一时横生胸襟。当他看到街亭界碑在大道之上拉出长长影子时,不禁下意识地按着自己的胸口,感觉到自己的心情鼓荡不已,难以自抑。

    “只要站在这里,胜利就是属于我的。”

    他抬首向远处视线之外的长安望去,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与此同时,在相反的方向,另外一个人也在望着即将沉入黑暗中的陇山沉思,这个人就是魏左将军张郃。

    张郃是魏**界的一尊偶像,当年太祖武皇帝麾下号称“五子”的将领中,张辽、乐进,于禁早已过世,徐晃也在去年病死,至今仍旧活跃在第一线的只剩下张郃一人,他是魏国太祖时代的最后一位名将。这份资历,在魏军的高级将领里是无人能比的。张郃自己也清楚,不过在自豪之余,他多少有些寂寞。

    当诸葛亮在祁山发动大规模攻击的消息传到许昌的时候,举朝哗然。对于心理准备不足的魏国来说,这一次蜀军的进攻非常突然。魏国的两支主力军团此时正驻守在荆、扬两地以防备吴国的进攻,分身乏术;大将军曹真又已经前往箕谷,朝廷必须另外派遣一支部队以最快速度赶去支援薄弱的陇西守军。

    在讨论到指挥官的人选时候,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位精神仍旧矍铄的右将军张郃。

    当时张郃刚从南方回来,正在家中静养。当别人把廷议的结果告诉他的时候,这位老人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他看着敕书上“陇西讨贼”四个字,不禁发出一阵物是人非的感慨。

    十三年前,他被派去进攻蜀中,结果在宕渠郡被张飞所击败;九年前,他在定军山目睹了夏候渊的死亡;然后他就一直驻守在陇西,后来被调派到长江一带主持对东吴的军事行动,从此再没靠近过西北。张郃想不到自己年近六十。终于还是要回到那片战场,再次面对熟悉但又陌生的敌人。

    伤感终究只是伤感,身为一名军人,张郃并不会因为自己的感情而耽误了职责。接到敕书之后,他立刻穿上朝服,进宫面见了皇帝,然后就具体的救援计划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并得到了皇帝的首肯。

    皇帝曹睿是最先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的人之一,这个年轻皇帝对于西蜀入寇的惊讶程度,远没有他的臣子那么大。讽刺的是,这种自信是来自于他的年纪——曹睿太过年轻了,对蜀国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感性认识,而张郃则正好相反。

    所幸这种自信并没有演变成自大的情绪,曹睿很清楚自己在军事上的才能,所以他期待着张郃能有一番大的作为,于是这位老将军被授予了都督中外诸军事的权限——也就是全权委任。

    魏军的主力远在荆扬难以猝回,根据张郃的建议,朝廷就近动员了四万名士兵,加上皇帝曹睿特意下诏调拨虎贲近卫军一万人,张郃可以动用的兵力达到了五万。兵力的集结、粮草辎重的筹备、武械的分配以及马匹的调配,所有的准备工作五兵尚书曹在七天之内就完成了。魏国虽然已经历任三代皇帝,其官僚机构在危机时刻的效率还是很值得称道的。

    张郃知道多拖一刻,就多一份被动,多年的戎马生涯教会他一个简单道理:“兵贵神速”。在部队动员初具规模后,他就立刻禀明皇帝,将后续部队的组织工作交给副将郭淮,然后自己带着刚刚完成动员的五万人向着陇西急速前进。

    临行前,皇帝曹睿搀着他的手,说:“张将军,魏国安危,就系于将军一身了。”张郃看着年轻的皇帝,只是微微低下头去:“臣自当尽力,不负陛下之恩。”让期待着听到些壮烈言辞的曹睿微微有些失望。

    这是一次可以媲美“飞将军”夏候渊的行军,当张郃能够望见陇山山脉的时候,仅仅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而他身后的部队仍旧有四万多人。行军期间有不少人掉了队,但是沿途的郡县也相继补充了一批兵员。

    一路上张郃陆续收到来自陇右诸郡的急报。天水、南安、安定举城反叛,西城、上邽等地都面临蜀军的威胁,士兵们临出发前的兴奋已经逐渐被沉重的战争压力所取代,张郃身为统帅,也稍微受了一点情绪上的感染,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他进入陇山东麓的略阳地界。

    西北的天气到底还是比南方干燥很多,张郃一路上总是觉得口干舌燥;现在又是这样,嘴唇感觉要裂开一样,鼻子也被风沙弄的很不舒服;他看天色已晚,便揉了揉被风吹红的眼睛,把视线从远方移开,一边解下皮囊把清水一口气倒进嘴里,一边暗自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老了。就在这时候,护卫报告说前哨部队截下了二十名退下来的魏兵。

    “哦?他们是哪部分的?”

    张郃听到报告,连忙把皮囊放回原处,身体前倾以表示对这件事的关注。护卫回答说:

    “他们是街亭逃出来的守军,据称街亭已经被蜀军占了。”

    听到街亭二字,张郃目光一凛。这一处乃是连接关中与陇西的枢纽,如今落到了蜀军的手里,这将令魏军极其被动。他之所以急着出发,就是怕街亭失守,结果还是晚到了一步,被蜀军取得了先机。想到这里,他就扼腕叹息,狠狠地拍了拍马鞍。

    不过张郃没有把自己的失望之情表现的特别露骨,他平静地对护卫说道。“去把他们叫过来,我有话要问。”很快那二十名魏兵就被带到了他马前,个个面露惊慌神色,他们知道自己面前的是谁。张郃并没出言安慰,他认为没有必要,而是直奔主题:

    “你们退下来的时候,看到的确实蜀军,而不是我军退下来的部队?”

    这队魏军的伍长壮着胆子答道:

    “回大人话,正是,我们那日正在巡城,忽然见到陇西道有无数旌旗闪出来,然后大批蜀军就攻过来。您也看到了,街亭城一共只有我们二十个人,守不住,我们为早点把这军情报出去,就弃城前来。我看的清楚,蜀军的旗号和他们的褐衫是不会错的。”

    这名伍长怕担起“不战而逃”的罪名,因此把当时的情景做了点小小的修改,又特意强调是为通报军情而来。他这点心思,张郃早就洞若观火,只是没必要在此深究。

    “那么……”张郃眯上了眼睛,嘴唇紧抿,“领军的大将你们知道是谁吗,魏延还是吴懿?”在他心目里,能当此任的蜀将便只有这两位。

    “只看到大纛上写着一个马字。”

    张郃闻听此言,本来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陡然睁圆,身子不由自主坐直在坐骑上。马?他在脑海里紧张地搜索,蜀军之中姓马的有什么名将?马岱?不可能,这个人没什么才干,全因其兄马超才为人所知;马忠?也不可能,他是镇守南安的;那么……莫非是马谡?

    马谡这个名字在张郃脑海里一闪而过,并没有留下太多印象。张郃来回想了半天,再也想不出其他人选,魏国这几年对蜀汉的情报工作比较松懈,他对蜀**中的了解实在没什么把握。不过无论如何,蜀军占领了街亭,这个是事实。那么张郃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把街亭夺回来,无论那敌将究竟是谁。

    想到这里,张郃抬起头,对他们摆摆手道:“你们退下去吧,去火夫那里拿些酒肉吃,然后随队而行。你,过来。”

    被他指到的伍长忙道:“小的在此。”

    “吃过饭你来中军帐中,问书记要笔墨,把街亭四周地理详细画张地图给我。”

    “是,是,小的不吃饭了,这就去办。”伍长看到张郃没有追究他们弃城之罪,不禁喜出望外,变得格外殷勤。

    把这些交代完,张郃又转过身来,手指一弹,一名传令兵立刻很有默契地飞马奔到旁边。

    “大人,有什么吩咐?”

    “传我的命令下去,全军再前行五里,找个合适的地方扎营,埋锅造饭,但不准有炊烟。”

    “得令。”传令兵转身去了。

    这支部队已经经过了连续四、五天的急行军,士兵们均已疲惫不堪。以这样的状态即使强行逼近街亭,也只是强弩之末;因此张郃决定先扎下营来,稍做休整后再做打算。更深一层的考虑是,郭淮以及其他后续部队也已经开出了长安,落后张郃大约两日的路程;张郃必须首先弄清楚蜀军的部队究竟有多少,然后再决定是以目前的兵力强行突击,还是会同郭淮的大部队再以优势兵力平推过去。

    张郃不知道,蜀军也只是刚刚才到,同样疲惫,并且由于统帅马谡的一个新想法而耽误了扎营。假如他能够未卜先知,现在杀过去的话,也许街亭就会失而复得。可惜的是张郃的视线没办法超越时空,于是魏军便错失了第一个良机。

    马谡的这个新的想法,就是上山结营。

    “将军要在麦积崖山顶扎营?”

    张休、李盛还有黄袭三名副将张大了嘴巴,惊讶地看着面带微笑的马谡,王平保持着沉默,只有陈松还是一脸的轻松。

    “没错,街亭城残破不堪,据城而守,根本没有胜算;当道扎营也难以制胜,大道太宽了;麦积崖上土地平阔,可以容纳万人,又有泉水。我军依仗天险,敌人攻不能攻,进不能进。待到丞相的援军赶到,两下合击,居高临下势如破竹,敌人必败。到时候不要说陇西,就是趁势杀进关内,都没人能阻挡了。”

    马谡滔滔不绝地对着他们讲解道,刚才下山的时候他在心里仔细推演过好多次,自信是有万全把握的。

    “胡闹!简直是胡闹!”王平听他说完,终于忍不住了,出口呵斥道,“简直就是纸上谈兵,拿两万人的性命开玩笑!”

    他反对的一半原因是这个计划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