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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棘院寻郎惊心冤孽 画堂演剧指证仙圆(1/2)

    话说平儿同莺儿两个人从紫菱洲出来,各自回去,回明了话。连日事无可记,书不细表。

    时光如驶,到了八月初头,点定主考房官。初六日,监临各官送主试等官入讳。府尹衙署前起,至贡院这几条街,各胡同口儿上都是老幼妇女看的人,非常喧闹。

    荣国府里自有一番调度。李贵本来专管宝玉出门的,又添派了几名老诚家人,同着焙茗、锄药、双瑞、寿儿四名小厮伺候宝玉。贾兰另有伺候的人。先在附近贡院左右找下一所精洁房屋,派定厨子、火夫、买办人等,扛抬一切动用碗盏器具、铺垫食物,在寓所妥为安顿。

    这一天,宝玉出门,到贾母、王夫人各处一走。虽然就在京里,并没离远,贾母等因宝玉从来没有出门过的,竟像宝玉此时要远走几千里路的,一年半载才回来的光景,十分惦记。

    王夫人叫周瑞家的上去传谕跟宝玉、兰哥儿的人,都要小心。

    宝玉同了贾兰走出荣禧堂,早有马夫带着马匹伺候。宝玉、贾兰上了马,众家人簇拥着到寓所去了。这里袭人等早已把宝玉睡的被褥,并要替换的衣服、鞋袜等物收拾得停当,叫老婆子送到垂花门外,指名交给焙茗。

    自宝玉出门后,宝钗为人大方,明知数日之别,心上安然毫无牵挂,惟暗祝宝玉三场得意,早听捷音。那服侍宝玉这几个大丫头,倒觉眼前似掉了一件活宝,屈指计算,有好几天不得见面。独有袭人,更加关切,巴不得上头吩咐出来,叫他们跟着去伺候才好。

    讲到宝玉进场,这一天五鼓起来吃了早饭,便同贾兰带了众家人、小厮来到贡院前,见进场的人已人山人海。不多时,升炮开门,唱名听点。宝玉与贾兰两个,那里挨挤得上,跟去的人在稠人之中用力挤开,前后护住才得上去。听着点到自己,便应声挤上,进了头门。李贵等因与衙门里多有熟识的人,瞒上不瞒下,混了几个人进去,到仪门前照应。看宝玉、贾兰点过名走进仪门,自己提了篮子鱼贯而入,从甬道上走龙门到至公堂,领了卷。宝玉与贾兰虽一样领的官卷,各自坐开,不在一座号子内。

    宝玉归号后,还陆续有人进来。宝玉命号军挂了门帘,懒怠和同号的酬应。那号房又低又窄,自出母胎,何曾见过这样房屋!虽有号军伺应,那里如得在家中袭人这一班人周到。宝玉此时已心有所悟,也不计较到这上头。等到下午时,听得外边放炮封门,胡乱用了些茶饭,天晚安寝。睡到半夜,听得人声鼎沸,宝玉惊醒起身,出号观看。只见火光烛天,都说西文场走了水了。外面巡场各官一齐赶出扑救,忽然火光消灭,各号静悄悄在那里睡觉,并未失火。知是魁星耀斗,应有文曲星在场,各官都自散了。

    接着就有题目纸分来,号军接过送与宝玉观看。首题是“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軏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二题是“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三题是“内无怨女外无旷夫”。

    宝玉看了这三道题目,很不自在,闷闷的坐了一会,免不得想要落笔,毫无思路,连破承也没有一句,不觉精神困倦,就伏在号板上合眼睡去。只听有人唤道:“宝玉还不快做文字。”

    睁眼一道金光,显出他失去的通灵宝玉在号板上定定悬着,便觉文思泉涌,汩汩而来。也不留心去看那块玉,趁着亮光展开卷子,拈笔直书,竟如夙构一般,顷刻间三篇落稿。抬起头来,见天色大明,那块玉已不见了。重又研墨照稿誊清,从头至尾念了一遍,颇觉得意。诗题是:“此日中流自在行”,宝玉素长于此,越发机神流利,一挥而就。

    正打点上去交卷,因号门未开,且在自己号中坐等片时。

    忽听得同号里头喧嚷起来,说:“这一个人吊死得奇,怎么好好的坐着,把绳子套住脖子里就会死了”宝玉不信有这件事,便出号踱将过去,已有许多人拿了他这本卷子在那里瞧。宝玉挤不进去,只得站立在人圈外面,听一个人笑道:“你们看,刚写上题目没做一句文字,倒有闲情逸致填起词曲来了。”说着,一头念道:

    泪烛催何急,冰蚕冻欲僵,回廊步(屉木)空留响。可记得,小犬吠,花阴觑纱窗月上。奴也曾,汉皋贻玉佩,洛浦解明珰。谁料你,鸳鸯双锁春风稳,忘却了,蝴蝶三更夜梦长。都因是,结下的前生孽帐。到如今,只落得珠沉玉碎增惆怅。休思想,高攀蟾窟桂枝香。调寄《世难容》宝玉听那一个人念毕,旁边的人都哄然道:“这是干了负心事,冤魂到场里来索命,附在身上写的。”当下纷纷议论,早有号军回明了号官,禀了监临。就有许多人进号来,把这个人抱放在地上,摸他胸前犹温,赶紧提发的提发,擦胸的擦胸,又拿官桂散用笔管吹入两耳,再灌姜汤。那人命不该绝,渐渐苏醒,正值开门放牌,便命号军背至号门外,交给打扫夫背出。

    有人认明,抬回场内查明坐号贴示。

    再讲宝玉听见此事,心跳不止,连忙上去缴了卷子,走出头门。李贵领了焙茗、锄药等四个小子早在门外伺候,见宝玉出来了,便引上了车,先回寓所。因贾兰尚未出场,留几个家人小厮等候。焙茗等先送宝玉回寓,早煎好参汤端与宝玉喝了。

    宝玉无精打采的躺在炕上,焙茗上来问话,宝玉只是嫌烦,打发他走开。只想场中之事,一定他也和什么人有了私情,后来另缔婚姻,害那女子不知怎么样死了。怨不得他来索命,那女子有这样词笔,也是隽慧不凡的,死了岂不可惜!这不是我和林妹妹一样的故事吗?虽然我与林妹妹毫无苟且之事,但他词句内也不过花前月下,情去情来,没有写玷污那女子的实迹。

    这负盟之处,已经过不去了。我再进二三场,倘林妹妹也像这样找我来了,出那么的丑,岂不是求荣反辱?宝玉一个人躺着盘算,直等到黄昏后,贾兰也回来了。宝玉勉强起身问了几句场里头的话,说:“你也赶得快,今儿就出来了。”贾兰答道:“侄儿不过敷衍完篇而已,就挨到明儿晚上出来,也是这个样儿。”宝玉笑道:“很难为你了。”一时便叫端饭,小厮们连忙应着,端上饭来。宝玉点景用了些,各自安歇。

    次日起身,宝玉对贾兰道:“明儿你一个人进去,我可进了这头场就算了。”贾兰听说,只道宝玉做的文章不得意,所以不高兴,便道:“咱们没有犯规贴出,好歹进了三场就算完了一件事,中不中随他。二叔叔既然不高兴,侄儿也要回去了。”

    宝玉道:“你不知,各人有各人的心事,又何必看我样儿呢。”

    贾兰再三劝宝玉完场,宝玉想到:此番原非专为功名而来,半途而废回去,一来对不住家里,二来此愿何时得了?况且我正想见林妹妹,如今林妹妹果然寻到场里来,见了他正好诉诉我的委曲,还怕死吗?于是转想过来,依旧打点进常只见焙茗进来回道:“琏二奶奶打发兴儿送来两支库参,还有些吃食东西。”宝玉点头道:“你去收拾了,叫兴儿回去道谢。”焙茗出去自与兴儿叙话,一面收拾东西。见院子里走出一个邻居家女人来,年纪不过十**岁,生得身材枭娜,一张瓜子脸儿有几分姿色。那女子溜了兴儿一眼,带笑不笑的自出去了。焙茗便向兴儿道:“这个女人你认识他吗?”兴儿笑了一笑,也不答言,坐了一会走了。寿儿对焙茗道:“刚才出去这个女人你不认得他吗?他就是多浑虫女人的妹子。娘家住在杨梅竹斜街,早与兴儿有一手的,前年嫁给一个姓钱的,在工部里当贴写。兴儿还去走动呢,兴儿求了他二爷,工程上还给他拉拢好些事情。住在这里左边拐弯儿上不远。兴儿出去,这会儿只怕还在他家里。你只当去找兴儿,叫他给你拉根桑条。可好不好?”焙茗道:“好话,李大爷查察得紧,饶是安分守法在这里还叫我们少喝酒、耍钱。别去闹乱儿,安安静静过了这几天,回到府里去,等下班的日子有钱,那一个门子里去花不了。”寿儿道:“我不过这样瞎说罢哩,当真叫你去闯乱儿吗!”话未说完,见双瑞进来,焙茗问道:“那里去了这半天,别偏了我们到好地方去逛来。”双瑞道:“那里的话,我替二爷测一字,拈着个‘仙’字。他说人立山旁,定然高捷,今科是恭喜的。咱们兴兴头头要喝二爷的喜酒,还要讨赏。”焙茗接口道:“二爷中了”,说着把大拇指一伸,指着自己道,“第一个是我的功劳”。寿儿问道:“怎么说是你的功劳?”焙茗道:“伺候二爷上家塾念书才得中举,不是我的功劳吗?”

    锄药道:“先在家学里,原亏你听了蔷哥儿的调拨,闹起事来。

    不是李大爷在那里张罗得快,二爷也等不到这会儿才挂名金榜,那两块砚儿飞过来,倒早已头角峥嵘了。”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不说焙茗一众人耍笑,讲到宝玉进了二三场,并无可纪之事。到了十五日傍晚,宝玉与贾兰都出了常是夜不在寓所耽搁,当时赶回这里。

    贾母因宝钗来做媳妇过第一个中秋,想热闹一天,打发人去接湘云、迎春。湘云推辞,这里又叫人去接才来了。贾母因园子里冷静,不高兴到园子里去,就在自己院子里月台上摆了两席酒,坐的是史湘云、邢岫烟、迎春、探春、惜春、王夫人、李纨、凤姐、宝钗这几个人,陪着贾母赏月。薛姨妈因家里有事没去请他,邢夫人因感冒着也没过来。大家陪贾母喝了几杯酒。贾母想起,年年过中秋有黛玉,今年回南去了,宝玉又不在跟前,虽有凤姐等轮流把盏,说长道短与贾母取乐,终觉没兴,坐了一会,先去睡了。王夫人见贾母走后,也起身回到自己屋里歇着。惟有湘云还高兴,与众姊妹猜枚行令。

    正在热闹,见宝玉同兰哥儿回来,先到贾母屋里去请了安。

    贾母甚是欢喜,问了几句话,叫出去同他们喝酒热闹。宝玉趁空儿关照了湘云几句话。宝玉见了凤姐,便拉着兰哥儿一同过去道谢。凤姐道:“我早就收拾出来,等你们出门的时候倒浑忘了,前儿叫兴儿送去的。”说着,众人让坐。宝玉因从小和姑娘们成群作伴惯的,不比别一个,做亲后仍无避忌,便同贾兰入席,随便坐下。丫头们添送杯箸,团圆聚坐。贾兰不耐久坐,先拉了他母亲回园子里去了。

    这里,探春道:“你们看,耿耿银河,碧天如水,今年的月色何如?”湘云道:“月色虽佳,到底不如去年在凸碧山庄的畅饮。”探春道:“早知道二哥哥今夜就出场赶回来的,我们鼓舞老太太起来,依旧摆到园子里去才乐呢。”湘云想到上年和黛玉在卷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