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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 吊佳人香茶一盏 托义仆重任千金(1/2)

    话说王夫人用过参汤,刚要问话,听见锣炮之声,惊问道:“天亮了不成?”宝钗道:“已交寅刻,刚才是孙大人祭后土放炮鼓乐,那位钦差大人早已宣过圣旨,念毕祭文,等安葬后,陈设御祭。各位太太们都已起来梳洗。城里的也有几位刚到,等着各官到齐,就要安葬了。”王夫人笑道:“听说起来,我倒睡了一夜,也该起来收拾才是。”惜春道:“妈妈也才梳洗完结,说等太太去同吃素面。”王夫人点头,赶着起来,对他姐妹们道:“昨日给周姑娘奠酒,谁知很有应验,今日下午无事,咱们都到他坟上去奠杯酒儿。”宝钗们答应,伺候太太梳洗、穿衣、吃丸药。梦玉、修云各姐妹们进来请安,还有各家亲戚奶奶、小姐们也来请安。

    王夫人收拾完毕,领着他们出来,同柏夫人、桂夫人、梅秋琴彼此问安。姐妹们坐下吃了点子素面,就去分陪送葬的亲眷。听见外面锣声喝道,各官府们先后到齐,城里亲友也都赶到,随即内外摆设酒面。此时正交寅正,堪舆先生安金挂线,诸事停当,连声大炮,继之以金锣鞭炮,鼓乐声应山谷,尚书业已安葬。堪舆先生定准山向安妥,才转到祝露那边一样热闹安葬。未曾设祭,先是柏夫人领着儿女、媳妇跪在坟前,嚎啕大哭,几番昏晕,声音皆哑。桂夫人、王夫人、梅秋琴同各家太太们都拭泪苦劝。柏夫人哀恸迫切之至,恨不能以身相殉,悲不可解。宝钗见这光景,忙向梦玉们私相照会。宝钗领着梦玉、惜春、秋瑞、珍珠、芙蓉抱住柏夫人一齐大哭,求看儿女之面暂且释哀。后面又是修云、汝湘、九如、芳芸、紫箫跪了一地,祝筠同桂夫人也跪下哭劝。柏夫人看见如此,含泪点头,请祝筠夫妇起来,又将儿女、诸姐妹们吩咐丫头、媳妇们都搀扶起来。这才自用麻衣兜土,给尚书添上。然后儿女、媳妇都照着添过,才是祝筠夫妇领着侄女、侄媳合家眷属挨次添土。

    完毕之后,土工一齐动手,立刻将土堆上。梦玉同着芳芸、紫箫到祝露坟前哭拜添土。芳芸、紫箫十分哀感迫切,恸哭失声。

    柏夫人、桂夫人领着儿女们也来哭拜添土之后,劝住芳芸、紫箫,叫他们跟着过来歇息。

    不多一会,尚书坟上摆设御祭,那边也摆上祭席,各官上香拜奠。这些大小亲友挨次行礼,闹了好大一会。外面完纳,又是内里太太们两边拜祭,将这几个本家孝眷劳顿不堪。祝筠外面要四下里接待,幸亏梅白父子同鞠、郑两亲家,贾环、贾兰叔侄,还有本家的几位帮着出力照应,所以还不十分吃力,也就当不起的劳困,偷个空儿歇歇。这几天因梅春同贾兰叔侄们很相投契,诸事相得,祝筠心中欢喜,以此重托。王夫人也吩咐过他叔侄不用客气。只管诸事照应,就是贾府上跟来的家人、小子,祝筠一样派差伺候。真作了贾、祝二家,不分彼此。

    且说内外帐房挨挤不开,各项人等收发领取。宝钗领着如意、婉春、秋云、金凤这几个人,手口不定,应答不及。外面帐房更多轿马夫役、各官跟役、执事营兵及一切杂项开发,都全亏办事家人们得力,各分行款,各人领办,看去挤着一堆,并不一毫杂乱。甄宝玉听见人赞宝钗们办的妥当,他也更外各处周到,诸事尽心竭力。这会内外祭奠完毕,就赶忙摆设酒席,水陆并陈,极其丰盛。下午以后,各处散席,先是男客告辞上轿马,祝筠领着梦玉跪送不了,接着太太们也相约上轿,留下汪、周、江、郑几家至亲太太、姑娘同本家奶奶等着柏夫人们初八进城。当日客散,柏夫人劳乏过分,甚觉支持不住,只得暂时歇息。珍珠们伺候一会,见太太熟睡,都抽身出来,另派几个姑娘在床前陪伴。众姐妹亦脱身来到客坐棚里,听着王夫人同郑、汪各位亲家太太们说些闲话。

    王夫人忽然想起一事,对珍珠道:“横竖这会儿闲着无事,知会宝钗姐姐,咱们到周姑娘坟上去烧个纸儿,带着看看野景。”

    珍珠答应出去。梦玉道:“我也同去逛逛。”王夫人应允,吩咐伺候轿马。周惠夫妻知道,赶忙进来叩谢,再三跪阻,不敢劳太太们大驾亲奠。王夫人道:“我们要到接引庵去闲逛,带着给孩子烧张纸,也不枉我疼他的一番情义。”周惠夫妻感激不尽,只得出去伺候轿马。桂夫人派几个姑娘、嫂子们小心照应大太太,不许擅离左右。余外有职事的各人,办事休要混走。吩咐已毕,同着王夫人、各位太太、奶奶都往接引庵去逛。

    先到婉贞坟上,众位太太见坟堆上已长满青草,想起伤心,亲为奠酒。王夫人对着坟堆说道:“姑娘日前亲爱,朝夕相依,正拟贮娇金屋,娱我暮年,不意魔障横临,红颜夭折。青山黄土,瘗玉埋香,昨宵梦里相逢,所言俱悉。今日会中人都在此间,一杯致奠,望其欣飨。”王夫人拭泪祝赞。梦玉、宝钗、秋瑞诸姐妹又皆哭奠一番。周惠夫妻磕头哭谢。

    王夫人们伤感之至,四面看了一会,同着各位太太到接引庵来。那些姑子们早已有信,里外收拾打扫,焚上好香,都在山门外伺候迎接。太太们下轿,先至佛殿拈香,各处礼拜已毕,姑子们请到客堂去坐,致谢日前厚赐,并道简亵。太太们也各致谢搅扰。

    小姑子送茶,宝钗见茶杯精雅,款式亦很古仆,对着太太道:“这儿有这好茶杯,很像那年栊翠庵的风景。”王夫人叹道:“也正是梅花时候,只可怜妙玉遭了魔劫,杳无音信。”

    老姑子法喜道:“太太们若要问妙玉的下落,我很知道。”宝钗忙问:“怎么你知道?他如今现在那儿?”法喜道:“说来话长。妙玉原是我的师侄,从小儿性情就怪,每日看经念佛之后,闭门静坐,凭你是谁总对不上来,惹着他就要使气。为着他,我师兄得罪了好些主顾人家,真真怄死。又不知他俗家是谁,他原是平空走来求着出家的,问他也不肯说。正在没法安置,遇着贾府里办小姑子进京伺候元妃娘娘拜经,才将他送出山门。后来听说甚好,得了栊翠庵的方丈。咱们同他也从不往来,连个字角儿也没有接他一个。后来听说被强盗抢去了。谁知五年前,我在观音山进香道儿上,见他坐在一棵老梅树下,我问道:‘听你被人抢去,怎么又在这儿?’他说:‘我遭魔劫,坏了真元,还得再历尘寰,了除情障才归幻境。我今日要复还本原,求师叔慈悲,收我皮骨,埋以净土。数年之后依然见面,再报你掩埋的大恩。’指着梅树说道:‘这是我来生名字。’说毕倒身在地,就咽了气。真说也可怜,谁知他是个白色狐狸!我心中不忍,赶着叫跟去的老道就在梅树根下深深开了个大坑,将他埋上。幸而无人瞧见,免被人偷去剥皮。不拘是谁,也不知他这样的下落。”王夫人惊叹道:“原来妙玉是个狐仙!当年相处如何知道。”珍珠对宝钗道:“这样说起来,那天后楼上仙姐的话自然有因。真是轮回之道,其理难明。”

    宝钗笑道:“横竖将来总有应验,可见就是神仙,亦难逃劫数,何况咱们这些凡人。”

    法喜道:“天已快黑,又难得诸位太太们约齐了到荒庵来逛,随便用点素斋罢。”汪太太道:“且等正月间来烧香再扰你的素斋,今日咱们都还有事,不能多坐。”郑太太笑道:“走罢,再坐会子缘簿就要出现。”众人一齐好笑。法喜道:“阿弥陀佛,庵里那一件儿不是太太们施舍的,还敢再写缘簿。师徒们吃的白白胖胖,外人总气不过,咱们也全仗着各位太太的护法。”秋琴笑道:“怨不得听说有人要拿你们去炼油,还不快些躲着。”众人哄然大笑。桂夫人道:“咱们别尽着开心,回去瞧大姐姐不知可好些。”诸人都说:“甚是。”辞了那些姑子,仍俱回到新茔。柏夫人已睡起一会,总觉劳乏,见他们回来,问些闲话,晚饭之后俱各早为安歇。

    次日,诸人歇息一天。内外帐房各项领取归帐,执事人等收拾陈设、铺垫、灯彩、一切应用器皿,交代被褥,销算总帐,整整忙了一日。初八一早,复山圆坟,上祭供饭。诸事完毕,宝钗、探春吩咐先发箱子及各样板箱、桶篓,派家人们押着先进城去,其余交外帐房一并收拾。剩下花果茶点,各处按人分散。

    早饭之后,太太们都进城来,先到介寿堂请安。老太太将各人劳慰一番。拉着宝钗、探春十分奖赞。荆、朱两姨娘也很为感谢。赵**、钱、宋两**抱着慧哥同探春的定哥儿、闰姑娘,杨家的抱着梦金,俱来请安道乏。王夫人同各位太太彼此接抱一会。梦玉们到承瑛堂请安。石夫人给宝钗、探春道谢慰劳。海珠们亦再三称谢。摆过晚饭,各位至亲太太同本家的奶奶、姑娘俱各告辞家去。

    王夫人们亦将息过数日,不觉已是十二月半,去封印不远,来辞老太太,要回金陵料理年事。祝母同柏夫人们初意不肯放去,因想着多年回家,头一个年下,不能不去料理,定了十八起身回金陵。梅秋琴亦拣十八日娘儿夫妻回苏州过年。连日两宅里设席谢劳饯行。探春、宝钗交代算帐,十分热闹。

    今且将王夫人领着宝钗、探春、珍珠、巧姑娘们回金陵,梅秋琴回姑苏度岁,祝府守制闭灵之事暂且不叙。再说柳绪自从扬州与梦玉分手之后,又遇薛姨太太继女结亲一段事务。母子夫妻一路上受尽风波艰险。船中遇盗,真是九死一生,幸得包勇死力保全,得还乡里。先赶着办完葬事,这才修理房屋,买了百亩腴田,外有包勇经营,内有薛宝书主持家务。柳主事是个清贫寒士,身后多变了个温饱人家。真个是:溪水渐生朱舫活,野梅半落绿苔香。

    柳太太有此佳儿、佳妇,丝毫不用操心,十分安乐。常对着儿子、媳妇道:“贾府恩情刻铭心骨,我家世世子孙不可忘本,逢祭祀必祷之先灵家庙。”这柳绪承欢膝下,颇称孝顺,与薛宝书伉债情深,相依形影,终朝无事,闭户读书,潜心经史。正值秋光清爽之时,禀过母亲,带着包勇亦常到名山古剂,渔舍樵林,随心游玩。

    这日,带着包勇逛到一个村庄,见有好些人围着说话,柳绪同包勇站在后面听人说道:“这位新太守,不比前任的那位太守,你只看他到任不久,地方诸事肃清、各样整顿,百姓们谁不敬服?况且咱们村庄都临着海口,就是新太爷不吩咐,咱们也得出力,何况亲加面谕,必得要商量出一个善法才是。”

    包勇忍不住上前问道:“列位在此说些什么?”内中有个年老的说道:“新任太守桂太爷到任后,因闻海盗屡劫商船,甚不安静,昨日亲到临海各庄,当面吩咐庄中挑选精勇会水的后生,十人一船,帮着兵役巡河捕盗。看庄之大小,定船之多寡,来往换班,巡环不绝,海面上自能安静。因桂太守吩咐,咱们在这里商议怎样一个办法。”包勇笑道:“这件事不是站着三言两语就说得完的。寻个地方坐着再从长计议。”众人都说:“甚是。”柳绪也要同去听他们议论。

    众人来到村外社公庙里,问和尚借些板凳,让有年纪的几位乡长坐下。那些壮年后生站的站,蹲的蹲,各随其便。柳绪在棵大槐树下藉花而坐。听那为首的是个候选县左老杨说道:“这件事必得知会合村,有情愿不避艰险要去捕盗的后生,约个日子齐集至社公庙,商量妥当,择日上船,分头去捕。不知诸位意见何如?”有个钱老者说道:“也不用上船去找,只要听说那里有盗贼,赶着驾船追去,还怕他跑到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