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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薛姨妈无心获玉 王舅母称愿结姻(2/2)

太、奶奶、姑娘挨次而坐,将梦玉坐在自家身旁。

    姑娘们送茶之后,本家六舅太太说道:“昨日二外外在咱们家一天,并不提起姑太太过继儿子,也叫咱们吃杯喜酒儿。”

    薛太太笑道:“我昨日要到这儿拜寿,刚出门就遇见他,你二外外那里知道。这孩子好啊,大远的道儿,在这儿给你大姐姐修宅子。他家三房共这一子,真是宝贝似的。娶了梅解元的两个女儿同他父亲同年鞠老爷的姑娘,还有他三婶子房里两个姑娘也给他做了媳妇,还定下咱们大姐姐跟前的珍珠四姑娘。这样孩子,本情叫人喜欢,在这儿有好些日子,可怜丢下媳妇给丈母修屋子,你说叫咱们可要疼他。”四舅太太点头道:“像这样孩子,实在难得。可惜凤姐儿的妹子麟姑娘聘了人家,不然我也给他做媳妇。”众位舅太太笑道:“四婶子说的不错,咱们女儿若是未曾受聘,拉都要拉着他做个女婿。”众太太们一齐笑道:“有了好女儿,找不着好女婿的多。就像上元县的竺太太有个姑娘,听说长的傻好的,择女婿,择的利害,不怕什么公子王孙,总不合式。这两年更闹的有个趣儿,供着一尊观音,立下什么心愿,吃了长斋。可惜那姑娘闹的没有结局。”沈夫人们深为叹息。

    薛姑太太笑道:“姻缘自有前定。”就将梦玉前几天的梦境细说一遍,众位舅太太点头称异。六舅太太道:“听说那姑娘供那尊菩萨,拜的很虔诚,这梦只怕有点因儿。”沈夫人笑道:“咱们吃着面再商量主意。如果是姻缘,咱们二姑太太给承继儿子娶个媳妇也很使得。”诸位太太都点头称是。

    姑娘、媳妇们伺候坐席上酒。梦玉见那多宝上有个福寿双喜樽,亲自过去取下来斟上美酒,跪在三舅母跟前,双手敬奉。将个沈夫人实在乐极,说道:“好儿子,你怎么这样叫人疼?”忙接了酒,慢慢饮毕。构玉跪敬三杯起身,执着酒壶,各位舅母、嫂子、姐姐、小姨妈跟前各敬一杯。转身给承继的妈妈也跪敬三杯。

    薛姑太太喜的说不上来,想起宝玉何曾有这些规矩礼数,教着他,都是做不来的。真是白长了那样范儿,不是害病,就是发呆,令人讨嫌,走掉倒也罢了。薛姑太太正在思想,只听见奶奶、姑娘们说道:“咱们也照着兄弟敬杯寿酒。”一齐站起,挨次各敬三杯,沈夫人略领点情儿。姑太太们敬酒之后,听小子弟们在卷棚下打十番唱曲,直闹到晌午,散了面席。

    梦玉跟着太太们净过手面,坐下用茶。垂花门的一个老管家婆,手中拿着一封书子递与沈夫人回道:“京里专差带来贾姑太太的书子。”沈夫人接着忙拆开封纸,见里面有薛姑太太一封,忙递将过去。邢岫烟接着拆开书信,婆媳两个同看一遍,递与梦玉笑道:“你看宝姐姐写的书子,你丈母一准在二十左右起身,嘱咐咱们照应你呢。”沈夫人笑道:“我书子上也提他呢。咱们不疼你,怎么对得过你丈母?我千望万望的,果然贾姑太太有回南的日子。将这封书给内外人瞧瞧,也叫他们欢喜。那送书子的差,赏他二两银。”管家婆答应出去,各处传知,都知道贾姑太太要回南了。

    沈夫人道:“二姑太太的月姑娘也带了回来。书子上说,叫二外外夫妻去赴任,姑太太在家,老姐妹一堆儿过个安闲日子。这句

    话说的很是。那年我就留你在家做个伴儿,你一准要同去到任,可怜万里多路,几年闹的音信不通。这会儿难得大姐姐也回了金陵,老姐妹多聚一天都是好的,还忍得再分了手去?”梦玉道:“贾家姨妈同宝姐姐们都回来,妈妈也忍得丢下咱们,大远的去躲在那儿。”说着,泪流满面的哭起来。沈夫人同众位太太们一齐说道:“瞧着这样孩子,你舍他不掉。”

    薛姑太太笑道:“傻孩子,快别哭,今日三舅母的大庆。我依着你,让二哥同嫂子去到任,我在这儿等你丈母回来。还要给你娶个媳妇呢。”沈夫人道:“真个的,将那竺姑娘娶了作你的媳妇罢。”舅太太们都说:“这倒很好,不知他家可愿意。”

    薛姑太太笑道:“咱们明日带着他到竺家去,只说是我的儿子亲来求亲,看他怎么说。”太太们都说:“很好。明日咱们同去。”沈夫人吩咐,卷棚下再唱几套清曲。点灯时候上了正席,直到半夜方散。薛蝌夫妻告辞回去,姑太太带着梦玉,还有些不去的太太、奶奶陪着沈夫人谈笑了一夜。

    次日饭后,薛姑太太带着梦玉,邀上两位会说话的舅太太们,一群轿马到来周孝廉家里。周老太太带着媳妇、女儿出来迎接。让进后堂,彼此见礼让坐。梦玉上前拜见已毕,周老太太们赞道:“好个孩子!是那位太太的相公?”薛姑太太道:“是我的小儿子,今日带他来给老太太请安,顺便到竺太太那边去求亲,说他的姑娘给我这儿子作个媳妇。”周老太太让茶之后,摇着头道:“太太们过去逛逛,瞧瞧他娘儿们都可使得。若说那亲事,不提倒也罢了。那位姑娘性情古怪的利害,自从立下什么心愿,吃了长斋,听见有人说媒,就哭的要死。

    竺太太只有这个女儿,疼的什么似的。新近做了一个什么梦,倒病了两天。他母亲千方百计的探他的口气,才知道他立的心愿。谁知道咱们害他的。”众位太太问道:“怎么是老太太害他呢?”周大奶奶接口答道:“说起来真是笑话,因我公公有个同年苏州梅解元,他是镇江祝家的女婿。有个内侄叫做梦玉,生的品貌像个美人似的,又最多情重义,文才又好。梅解元将两个女儿都给他做了媳妇。说是三房只有这个儿子,他家老太太要多娶几个孙媳妇呢。我公公又常听见朋友们说,祝梦玉文章做的好,品貌又长的俊,将来很有出息。咱们老太太听见了,就常挂在口头,说是这些孩子们那里再有第二个祝梦玉?人家有好姑娘,那里找得着这样好女婿?同竺太太坐下,就将梦玉要念几句。今日说,明日说,将个竺姑娘说的存了心。想着母亲年老,并无儿子,若不得梦玉这样的女婿,那下辈子的老景就难定准了。故此立愿长斋,除了梦玉,情愿不嫁,终身奉母。咱们家老太太每天急的叹声叹气,祝家的亲事断乎难说,岂不害了这个姑娘?”周大奶奶只顾叨叨的诉说不了,薛姑太太同舅太太们只是抿着嘴儿傻笑。周老太太道:“既是太太们要过去拜望,咱们陪去逛逛。先着个丫头过去知会,说薛太太同王宅的两位太太要过来拜望太太、小姐。”丫头答应出去。

    周老太太邀着众人,往前面夹道里走过园来。梦玉听了刚才这番说话,又见竹径,恍然那一天梦境。想这竺姑娘竟是个神交知己,我若负了他,岂不是天地间又出了一个无情的宝玉?正在想的出神,竺太太母女出来迎接。周老太太指着通名道姓,彼此见礼。忽然瞧见梦玉,娘儿两个骇了一跳,忙问道:“这位是谁?”梦玉急上前请安拜见。周大奶奶道:“这是薛太太的小相公。”太太们走进堂屋见礼让坐,丫头送茶。薛姑太太见这竺小姐,活像是史湘云显魂一样,真是奇怪。竺小姐也不住眼的瞧薛姑太太同梦玉。

    众位太太叙谈几句,竺太太问道:“薛太太有几位相公?”

    姑太太答道:“三个小儿。长子已故,只剩他哥儿两个,因他那天做了一梦,说是误到此处,得见太太、小姐,彼此大哭。今日特地带他过来请安。叫太太瞧瞧,不知梦中果然见过没有?”竺太太母女大为惊异道:“果然实有其事,但梦中所见,并不是太太的相公,容貌虽是,名姓不同。”梦玉起身指道:“那天同太太站在这块砖上说话,姐姐领我进那屋子瞧那供的观音菩萨,面前放着经卷,旁沿儿桌子上堆着些书,后来娘儿三个说些伤心话,彼此大哭而醒。虽是隔了几日,如在目前。梦中所说之话,刻刻在心,断不敢负太太的慈爱。”竺太太十分惊异,忙问道:“薛太太,怎么你这相公说的一点不错呢?”

    两位舅太太笑道:“如果说的不错,就是姻缘,也别管他谁是谁。像咱们这外甥,再要找第二个像他的,也就费事。放着现成合式丢开手去,想那个你愿他不愿的人,岂不白耽搁了工夫?咱们今日来,原为的这件事,太太别错了主意。”周老太太也巴不得说成了,放下一条心,再三赞道:“祝梦玉不过是闻其名,也未必有薛太太这相公的浚当面错过,真是可惜。”

    竺太太娘儿两个甚是为难,低头想了一会,茫无主意。薛姑太太看这光景,心中甚觉过意不去,对着两位舅太太道:“咱们说明了罢,别叫太太们纳闷。”舅太太点头,指着梦玉,将前后缘由细说一遍。周、竺两家太太们喜的大乐。竺太太笑道:“我说呢,那天梦里分明说是祝梦玉,今日见的又不是呢,谁知有这缘故!我遵薛太太的命,再无改移。”此时,竺姑娘已退入内房。薛姑太太取出金钗二对作为定礼,拜了亲家,命梦玉拜丈母。周府上的同舅太太们彼此道喜。将周老太太乐极了,忙吩咐就备喜席,就在竺太太堂屋里摆个会亲筵席。两位舅太太甚觉欢喜,说道:“咱们既做了亲家,诸事必得商量妥办。昨天瞧见宝姑娘的书子上提了一句,说他干爹病的很沉,倘若有一半点事故,这件亲事就要耽搁下去。况且亲家太太并无办事的人,这嫁妆也就费事。过于什么,又怪不可的,也必得商量妥当才好。”周老太太笑道:“嫁妆二字竟简绝别提,倒是远隔着几天道儿,再有点儿别的,耽搁上三年四载。竺太太呢,更上了年纪,照应下咱们还不知道活得到那时不能。往后想来,就很为难。若就在眼前办了,省掉多少费事。咱们不过是这样白说,总要竺太太各自各儿拿主意。”众人都说:“老太太说的很是。”竺太太低头不语,想了一会,点头道:“我刚才细细想过,周老太太的话一点不错。我向常多病,知道还有几年去活?若说嫁妆二字,除了我的这几件衣服外,所有我老爷遗下的这点宦物,都是女婿的,不用另备妆奁。至于完姻道理,既是他家人,凭姑太太爱几时做亲都使得。姑娘的花绣衣服还有几件,很可以不用再做。依我说,连行盘过礼这条儿都可免掉。择下日子,或娶或赘,听姑太太主裁。”舅太太们都说:“亲家太太见的不错。咱们择定日子,竟是这样办罢。”众位太太不便久坐,告辞拜谢而散。

    薛姑太太带着梦玉仍回冢宰第。沈夫人问知缘由,十分欢喜,说道:“谁知这样一个古怪姑娘,是咱们的姻缘。竺太太既是这么说,也很是情理。姑太太总是借在本家住的,不如搬到这儿来,赶紧给梦玉娶了亲,就打发二外甥夫妻起身赴任。等大姐姐回来,随你爱住那儿就住那儿。”薛姑太太点头道:“嫂子吩咐,我依着你办。叫梦玉赶着写封书子,专差去禀知老太太同他叔叔。咱们一面就择日子,在舅母这里给他娶媳妇。”

    沈夫人道:“当初宝玉小的时候,他舅舅同我疼的什么似的,原同大姑太太说过,等这孩子长大成人,我格外娶个媳妇给他。后来听见有个林姑娘,我就想这层。谁知他舅舅得了外任,几年闹的死的死,跑的跑。想起那孩子实在可嫌可笑。像梦玉这孩子叫人心疼,别说是姑太太给他娶个媳妇,若是遇着好姑娘,我也愿意娶了给他。况且咱们同他家的交情很厚,他父亲做的墓志碑传说的亲如手足一样,又只有这一个儿子,别说是他家宝贝,连咱们谁不将他当个宝贝呢?昨日萧桂提起他姐夫徐忠说,前月十八是老太太的七十大庆,咱们全不知道,我正在这儿商量要亲自去补拜生日。他的二婶子桂大妹妹是我沈家的老亲,咱们姐妹从小儿住在一处,直到十三四岁这才分手,出嫁后彼此就不通音问,我就着拜寿姐妹们相叙一面。这会儿同姑太太带着个新媳妇同去更好。”太太们叙谈安寝,一宵晚景无事。

    次早,梦玉刚请早安,有垂花门管家婆上来说:“薛二爷同苏州梅解元请玉大爷说话。”梦玉禀过舅母同薛家妈妈,跟着出去到宝经堂,瞧见丈人,忙上前请安,同薛蝌问好。彼此坐下,梅白道:“老太太很安,三叔叔的病也总是这样神气,倒是你二叔叔、婶子,你丈母、媳妇们都劳乏的使不得。赶做完了老太太的大庆,内外男女倒像害了一场大病,全闹的软瘫了。老太太吩咐,叫他们歇息几天。我是被几个好友拉着来约周则古去逛栖霞作诗会。带着是你父亲有专差书子回来说,你桂三舅一切还帐、盘费,全是你贾家丈母一个人包元儿,像这样巾帼中的鲁子敬,实在难得,老太太们十分钦佩。桂三舅已于十六起身,贾府的准在二十左右开船,叫你将丈母的宅子好生收拾,别要潦草。昨晚见周则古。知道薛姨太太继你做个儿子,同住在王相国宅里,又给你聘下竺父台的小姐做媳妇,我很感激欢喜。你年幼,不知王相国同你父亲是数十年的莫逆知己,非同泛泛;就是薛家继父,也是你父亲乡榜同年,与咱们家都是年谊契交。你固然年幼,连蝌二哥都不能知道。周则古说,竺太太很简绝,随着咱们择日做亲。今早上徐忠对我说,张本有书子给他,说老爷病的很沉,难以调治,断不可叫老太太知道。我听这话头儿,有些不妥。刚才同你蝌二哥商量,禀明你继母、舅母,给我道谢请安,说这事要办,总在三天以内,别耽搁下去,恐有别的事务。再者还有一件难事,那几天老太太大庆,里面全亏郑姑娘张罗照应,不辞辛苦,诸凡周到。你丈母见老太太疼爱的使不得,同汪姑妈打伙儿的求着郑家姑妈,将郑姑娘许下了你,等着回去做亲。这会儿既有竺府这门亲事,我今日专差连你的书子寄去,禀知老太太,赶着辞掉郑家的,别误人家亲事。”薛蝌道:“兄弟陪着姑丈说话,我进去回母亲同舅母,将姑丈前后的话细细禀知,看是怎么办法。”梦玉答应,薛蝌起身进去。家人们摆下点心、果盒,翁婿二人坐下用茶。又将桂家起身光景及宅里近况情形说了好大一会。只见薛蝌笑嘻嘻出来,指着梦玉,不知说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