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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追往事风雨离情 论慈恩芙蓉拜母(1/2)

    话说王夫人邀两位太太,带着奶奶、姑爷到秋爽斋来,见上面设着两席,旁边一席。王夫人道:“论礼今日是待亲家同姑爷,必得要行大礼才是。因这会儿都是自家姐妹,就不拘新亲家的客气,省了众人又换上衣服。三妹妹同你亲家两个坐了第一席,我们姐妹两个带着他们两姐妹坐在这里,那一席让他哥儿两个去坐。”柏夫人道:“这倒很好。三妹妹同亲家妹妹,竟请坐罢。”平儿笑道:“也没有我坐在那儿,倒叫两位姐姐坐在这儿的道理。”珠大奶奶、珍大奶奶说道:“太太调停的很是。你们两亲家今日是必要坐在一堆儿的。往后去坐席,咱们再僭你的位儿罢。”平儿再三谦让,宝钗笑道:“看仔细,别让的小舅子不依。”平儿含笑瞅了一眼,宫裁道:“依着太太吩咐,坐了罢。”平儿只得给王夫人磕头,向祝太太告了坐,两位大奶奶前也告个罪。太太们彼此坐下,贾蓉、桂堂过来告坐。宝钗、珍珠在两席上送了酒,三位太太都说:“不要拘礼,你姐妹们也去请坐罢。”宝钗对珍大奶奶道:“蓉大奶奶是我叫他在那儿陪着大妹妹,你可要恕他个不来,一会儿别报怨他。”

    王夫人道:“他陪着大妹妹才是,这会儿你大妹妹定给了梦玉兄弟做三老爷的媳妇,刚才你妈妈替他插戴过了,你姐妹们更要亲热。”宝钗笑道:“我们也学着太太拜了个姐妹。”王夫人笑道:“你们是那几个?”宝钗将拜的名字说与太太知道,珍大奶奶笑道:“好个婶子、姑姑、怎么同侄儿媳妇拜起姐妹来了?这都是胡闹,你叫他怎么个儿称呼?”宝钗笑道:“偏又是他年纪最大,我叫他竟叫婶子妹妹、姑姑妹妹就完了。”

    引的太太、奶奶们大笑。柏夫人道:“怎么连芙蓉也拉上,他如何敢呢?”桂太太道:“姐姐待芙蓉原同女儿一样,倒也没有什么使不得。”王夫人道:“既是这样,你们新姐妹儿也去快乐罢。”宝钗们答应转身,珍大奶奶笑道:“宝妹妹,明儿蓉哥儿叫你们个什么?”珍珠道:“婶子是婶子,姑姑是姑姑。”宝钗笑道:“你瞧着他该叫咱们个什么,就是什么。”

    说毕,拉着芙蓉三人往绿竹斋去了。

    王夫人们开怀畅饮,彼此叙谈家务,并将他姐妹梦到地狱之事,细细叙谈。天色已晚,外面起了风暴。雷电交作,大雨如注。对面栊翠庵的松涛铃铎,竟像钱塘江上秋潮迅至,骇心振耳。登时间,满座凉风,红稀绿暗。伺候的嫂子们赶忙放下帘钩,一齐点上红烛。柏夫人道:“刚才姐姐说的梦境,兼着这会儿的风雨,真令人心神俱寂。”平儿道:“我虽未曾过桥,但是那个光景,也就叫人难受。别说他们到了那边瞧见的,更是可怜。”柏夫人道:“怨不的二亲家看破红尘,出家修道去了!”十分叹息。

    王夫人道:“这会儿天气甚凉,正好饮酒。”金夫人道:“从此一番风雨一番寒。咱们能够赶这几天起身,倒也罢了,就是盘费恐难凑手。”王夫人道:“你放心,横竖在我身上。明儿饭后,我同你亲家到二姐姐家去过就到你那儿来,叫妹夫在家等着,我给你送盘费来。”金夫人连声答应说道:“这真是姐姐的培植,只好将来图报。”王夫人道:“姐妹们说什么报不报呢!”柏夫人道:“早半晌,刘大人亲自送了契来画押,你妹夫瞧见上面写着’姻伯’二字,心中很喜欢,赞道:‘话也说的简绝。’亲自画了押,交刘大人带去。我那天听见姐姐对我说过,桂妹夫起不成身,要帮他盘缠。今儿刘大人去后,你妹夫说道:‘桂老三这可有了起身的信儿。’”金夫人道:“原说是今儿领凭,不然前几天也就领了凭。因为凭科的经承要八十两银才给咱们办凭,你妹夫只给他三十两银,他那里肯依呢?家里是当不出这些,所以就耽搁下来。没有法儿,又托人去同经承商量,许下他五十两银,请人担着,这才许了今日给凭呢。咱们这会儿只要有了盘费,三几天就可动身。那几只破箱子,很容易收拾,倒是你妹夫那几本破书,他是不肯丢掉的。倒有十几板箱。”王夫人道:“咱们这些人家就靠着这几本破书,如何肯丢掉呢?我前日给刘大人的交单,样样都给了他,就留下一楼书不肯丢掉。过了明日,叫家人们收拾,先发下船去。余外的也就容易收拾了。”平儿道:“亲家姐姐为什么不同咱们一堆儿坐船,热闹些儿不好吗?”金夫人道:“我很愿一路同走,就是你亲家嫌水路过慢,他拿定主意要起旱走。这几天的车价也倒不很贵,拢共拢儿五六辆大车也就够了。两乘驼轿,一辆二马车。说起来咱们的行李有限,倒是长随们的多。自从得了这地方,各处荐的有三十来个,再加着原旧老家人有几个,拢共有四十多个。还有上房的丫头,媳妇们也还有十几个。这会儿老爷的盘缠少,也顾不得他们,只好将将就就的起身。要依着他们的性儿,再雇些车子给他们,也是不够的。”柏夫人道:“这原是要顾自家的力量,不能够随他们的意思。”王夫人道:“咱们大大儿饮两杯再说。”珍大奶奶吩咐蓉儿:“你让让妹夫的酒,别你一个人儿先喝醉了。”

    金夫人笑道:“堂儿的酒量那里对得过大哥呢!”不言太太们欢饮之事。且说宝钗等在绿竹斋,五个人情投意合,饮酒谈心。珍珠道:“咱们姐妹五个今儿要吃个大醉。眼见得五妹妹就要起身,我同宝姐姐也就在二十前跟着太太回金陵,四妹妹是秋间同妈妈回南。咱们在地儿的姐妹,只有大姐姐一人在京,他是不到那儿去的。这才叫做胜会不常,盛筵难再!”芙蓉、蟾珠道:“三姐姐的话不错,咱们今日这一乐之后,不知这辈子可还有一日相聚在一处,照样的乐这么一乐。”蓉大奶奶们一齐掉下泪来。宝钗瞧见,不觉吃吃大笑道:“你们这四个人,都是一刻离不得娘的奶孩子。且都别哭,每人大大的喝三杯,我讲这个理给你们听。”丫头们正在斟酒,只见电光直射,霹雳交加,风雨大作。宝钗道:“这风雨雷电,都是你们四个人哭出来的。还不快些饮酒欢笑,以感天和!”于是,五个人都换上大杯,彼此对饮。

    众人饮过三杯,宝钗道:“你们听我说,人生在世总逃不了离合悲欢这四个字,自从一个人生下地来,他就粘紧在身上,任凭你想什么法儿再也去不掉这四个字。须得到西方莲花池内用八功德水浸透了他,再刮以慧剑,擦以宝砂,然后才将这四字去掉。再不然,到太上老君八卦炉内,照着孙悟空蹲在里面炼他五百年,也可以炼掉。舍此二处之外,则人人身上总带着这四个字。人身上既有这四个字,然后生出无数的七情六欲,生老病死,一切种种皆由此而起。这四个字,亦因人而施,若遇着聪明智慧的,他就聪明智慧的离合悲欢;若遇着痴愚蠢拙的,他就痴愚蠢拙的离合悲欢。他之所遇不同,而人之用他不一。虽是他粘在我身上,用与不用,其权在我。我要用他,他不敢不依着我悲欢离合;我若不用他,他也断不敢叫我离合悲欢。其中道理,一时难以说荆就指日前柳大兄弟同张大妹妹他们两个,与咱们风马牛不相及,如何有离合悲欢之事?是琏二哥忽然遇见,岂不是同他合了吗?你不知琏二哥同他河干相合的时候,已就有了长亭离别之事。咱们替张大妹妹料理完姻的这一次,也就定下了临歧分手的这一悲。可见这四个字是一定而不可移的。是人去用他,不是他来用人。况且那天咱们见宝兄弟,你不听见他说’缘深者相聚日多,缘浅者分离日早’。他虽指我同他夫妻缘分而言,但我瞧着天下事大都皆然。所以我自此以后,颇有所悟。我将这四个字为我所用,不为他所用。至于儿女情肠,同那英雄心事,另又是一番道理,又不是这四个字所能窥测者。”珍珠笑道:“你总说有理。我瞧着明儿五妹妹们起身,你要出一点儿眼泪,也见不得咱们。”宝钗笑道:“我不但出眼泪,还要放声大哭。”珍珠道:“你说你悟了道,不管什么离合悲欢。为什么你要大哭呢?”宝钗道:“我哭的不是离别。”珍珠道:“不哭离别,还有什么可哭的事?你倒说给我听听。”宝钗笑道:“我哭的是我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不叫我早死?既不早死,就不该叫我认得宝玉。既叫我认得宝玉,就不该有林黛玉、史湘云、香菱、妙玉、迎春姐妹这一班人。而今转眼皆空,所有者,惟我二人而已。数载以来,心如槁木。不意今年又遇柳幼张夫妇;今又与蟾珠、芙蓉订为姐妹,又不过是数夕盘桓,一朝分手。细想起来,不是我这个人活的无味!不得不对着知己面前纵声一哭,以尽此一番相聚之谊。”珍珠、芙蓉、蟾珠一齐叹息道:“宝姐姐真是千古多情,令人留恋!”蓉大奶奶笑道:“外面的雨,也下得高兴;宝妹妹的话,也说的高兴;你们听的,也听的高兴。”珍珠笑道:“你那里这一堆子的高兴,何不留两个带回家去使呢?”

    蓉大奶奶笑道:“好的,你该罚个什么?这是你姑娘说的话吗?咱们今儿倒要评评这个理,看你应说不应?”芙蓉、蟾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