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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故作情浓心非惜玉 温存杯酒意在埋金(1/2)

    话说柳太太给妙能拽上房门,回到西院,贾琏接着问安。

    柳太太道:“承两府太太格外相待,各位奶奶又十分亲热,极意款留,盘桓数日,好容易再三告辞,今日才得回来。过几天还要接进城去,住到起身。”贾琏道:“太太该多住几天,仔吗的要赶着回来?”柳太太道:“我也要来家收拾收拾,蒙二爷的大恩大德,娘儿们趁这清和天气,正好登程。再下去,一天热似一天,大雨时行道儿上更难行走。”柳绪道:“昨日包勇同夫头来瞧过灵柩,想已说定。”柳太太道:“咱们起身一切事务,你二哥哥都交给包勇一人去办,你不必多管。”柳绪唯唯答应。贾琏道:“外面一切事务包勇很能料理,只是太太身边也必得一个妥当人路上服侍才好。”柳太太叹道:“譬如娘儿两个沿途乞食回家,今日受二爷举宅深恩,已经喜出望外,路上就有万千辛苦,也是在极乐境中,何敢有非分之想。”贾琏道:“正有一事要与太太相商,被太太过于谦抑,使我不敢妄渎。”柳太太道:“二爷有话,只管请说,我娘儿两个无有不遵之理。”贾琏道:“这件事须得太太赏脸应允,我才敢直说。”柳太太道:“二爷怎么说怎么好,再无不应之理。”贾琏甚喜,即将妙能情愿终身服侍的话详说一遍。柳太太点头,十分欢喜,说道:“庵中诸人最是智能同他十分关切照应,我很疼他两个,想着老师父去世,妙能这孩子没有个倚靠,正在替他为难。谁知他有这意儿,这孩子就很有出息,但不知他俗家是做什么的?”贾琏又将他俗家姓名详细说知,说道:“去年十六岁,原要给他落发,因老师父梦见他父亲说:‘我的女儿不是佛门中弟子,休要落发。’因此还是俗家打扮。”柳太太道:“原来是书香之后。我看他知书识字,举止大方,很不像个穷家小户的女儿,做事又能干麻利。他既有此心,又蒙二爷作伐,我竟配了你兄弟做个媳妇罢。只是这件事怎样办法?”

    贾琏道:“太太的意思,我也猜着,为的是兄弟现在有服不便完姻,若不成亲,一路上彼此不便。”柳太太点头笑道:“二爷神见。”贾琏道:“我早已想了个主意,是两全其便。不但他们道儿上不用避忌,就是眼前太太也得他帮着料理起身。”

    柳太太道:“请教二爷是个什么主见?”贾琏道:“后日是咱们太太完经的日子,城里两宅太太们都要出来,就着势儿给他两个拜了天地,成为夫妇,不过彼此行权之道;等到家之后再择个吉日拜花烛成亲。这事岂不两全其美!”柳太太笑道:“二爷这主意很好,真叫我一会儿想不过来。”贾琏笑道:“兄弟的喜酒倒要吃一杯儿,大家热闹热闹。”柳太太道:“这是应该的,只是我这里没有人手,这怎么好呢?”贾琏笑道:“太太放心,这事也交给我办。”柳太太道:“二爷的大恩,叫我娘儿们怎么报法?”说着,流下泪来。贾琏道:“我有什么好处?叫太太尽着挂齿。既这事说定了,没有什么别的更改。”

    柳太太道:“没有别的,总仗着二爷去办就是了。”贾琏甚为欢喜,说:“我去一会儿再来罢,兄弟也不用相送。”柳绪答应,同到院门站住,看着贾琏去后,将院门关上,娘儿两个叙话不提。

    且说贾琏一直来找妙能,将门推开,见他坐在炕头上,歪着身子呆呆瞅着墙上,瞧见贾琏进来,赶忙站起,也不言语。

    贾琏进屋坐在炕上,将他拉着手对耳低声细说,妙能面上登时彻耳通红;又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妙能两泪交流,跪将下去。

    贾琏赶忙扶起,再三叮嘱了两句,妙能点头应允。

    贾琏折身出去,依旧给他将门掩上,去找妙空们说话。谁知这些姑子因连日辛苦,吃了早饭都去睡中觉。贾琏走到妙空房里,见他睡在外间炕上,一窝小猫儿在他身上撺来跳去的玩耍,脚后头堆着一大堆的孝衣。这妙空向来同贾琏是顽惯的,前几年这二爷的钱,他也使过,只是碍着老师父是走贾府的门子,以此不敢十分放手。此刻贾琏瞧见他正在熟睡,就坐在他炕沿上,将一只手在他胸前挤了一会,又在肚子上摸一会,还不见醒,给他一路混抓。妙空在睡中惊醒,忙转过头来,见是琏二爷,依旧睡下,将他的手一推,说道:“你别在我这儿混搅,你去找你的心上人儿罢。”贾琏道:“我有什么心上人儿?”妙空道:“不是你的心上人,你就肯替他接衣服?”贾琏道:“那天晚上你们接三,智静脱了一件衣服,我站在旁沿儿,就顺手替他接了,这有什么?你就混造谣言,什么心上人儿心下人儿的,我倒要问问你是什么缘故?”说着跳上身去,骑在妙空身上,将两只手在他两边胁肢窝狠狠的格支,将个妙空几乎笑的断气,极口的央及。贾琏道:“好好的叫我声,我才饶你。”妙空赶忙的叫道:“好哥哥,亲哥哥,你饶了我罢。”

    贾琏道:“还不够,还要亲热些儿!”妙空道:“可没有再亲热的了。”贾琏道:“不叫,我再抓。”说着又将两只手在他胁下乱抓。妙空急的乱叫道:“我的亲哥哥,老祖宗,我的亲男人,亲爹,亲舅舅,你饶了我罢!”贾琏道:“我有句话要对你说,你依不依?”妙空道:“好哥哥,你怎么说,我怎样依。”贾琏道:“我也不怕你不依,这会儿且饶了你。”说着,将身子启开坐在炕上。妙空也坐起身来,问道:“老太爷,你有话请说。”贾琏道:“我替妙能做个媒,给他说了头亲事,就要叫他过门,故此来同你商量,问你肯不肯?”妙空听说“嗤”的笑了一声,道:“恭喜,恭喜!”贾琏道:“恭喜我什么?”妙空笑道:“恭喜你添了件买卖,会捞毛。”贾琏听了一面笑着将妙空推倒炕上,压在身上使劲的混挠。妙空笑的四肢无力,只差了咽气。贾琏问道:“你敢乱说不乱说?”妙空摇着头道:“再不敢了,再不敢了。”贾琏一把抱住,说道:“你既不敢,快把舌尖儿叫我咬一口,我就饶你。”妙空只得吐出舌尖,同贾琏亲热一会。两人坐起来,妙空道:“你说别人呢,一会儿还难得出去;若说妙能,那怕你这会儿要他去都使得。地根儿他原是不得已到这里来的,前年要落发,又是他爷托梦止住着,他本来心里也不愿意出家,你只瞧他,谁当姑子的成天家还将两只脚缠的小小的?老师父在日常说,妙能随他爱跟谁去就让他跟谁去。这几天你是瞧见的,他推着病躲在屋里,我从不叫他。就是师父的孝,他爱穿不穿,也随他。”

    贾琏道:“也罢了,就是留他在这里,也是你们身上的事。你猜猜我替他说的是谁?”妙空道:“不用猜,就是小柳儿。”

    贾琏道:“怎么你一猜就着?”妙空道:“他两个鬼鬼祟祟,眉来眼去,谁还看不出!你们都是一教的人,我还怕不知道呢。”

    贾琏笑道:“你又拉上我。”妙空带着笑道:“到我屋里去说句话儿。”贾琏点头。妙空下炕先去开房门,同贾琏走到自家的套房里去,不知说些什么。有好一会,妙空出来,自己去舀一盆热水,请二爷洗手,自己也净过手脸,泡了两碗香片茶,将柜子里的细点心摆出几样,两个吃了一会。贾琏将手上一只金镯取下,给妙空戴在手上,说道:“等我明日再照着打一只,与你做一对,别叫他们知道。我这会儿到铁槛寺去商量后日的经事。”妙空对着耳朵道:“你回来吃晚饭,我等着你。”贾琏笑道:“且看。”妙空道:“你不来,我就不依那件事儿。”

    贾琏点头出去,到外边找着升儿,叫他去找三儿备牲口,“我要进城去走走”。升儿赶忙找着三儿,备了牲口,拉到山门外伺侯。贾琏命三儿跟进城去,升儿在庵里照应。说罢,主仆两个骑上牲口,紧催着在柳阴之下走够多时,已到城门。进城走不上二三里路,正遇着包勇骑着骡子,瞧见二爷赶忙下来站在路旁。贾琏问道:“夫马雇妥了没有?”包勇道:“都雇妥当,明后日夫头去扎麻辫子,灵柩上的大小杠、天平架子,一切应用东西都是夫头包去,咱们全不用管。柳太太是一辆三套马车,柳大爷同小的骑牲口跟着照应。”贾琏道:“柳太太的要换一辆五套的才够。”包勇道:“柳太太不多的行李,三套车也就很够了。”贾琏道:“你不知道,有个缘故。赶着去换五套的大车,行契上写四个坐儿,车身要宽长些的才好。牲口顶要结实。你晚上回来,我对你说就知道了。我家去瞧瞧就要出城的。”

    说着,催开马紧走几里来到荣府,进了大门,至大厅前下马,先到自己院里来。丫头们瞧见赶忙打起湘帘。贾琏走进屋里,静悄悄不听见平儿的声音,问道:“奶奶呢?”丫头答道:“奶奶同哥儿睡觉。”贾琏走进卧房,只见放着炕幔,炕前凳子上一个洋漆葵花盘子,盛着三个大叭哒杏儿,两朵通红石榴花。走至炕前,挂起幔子,见平儿朝着里,一只手搭住孩子,娘儿两个一枕上睡兴正酣。贾琏弯下身去,脸贴脸的揉了一揉,平儿惊醒,回过头来问道:“你多咱回来的?”贾琏道:“我才来。你起来,我有话同你说。”平儿慢慢的坐了起来,姑娘们赶忙进来伺候。庆儿端个大红雕漆满金盘子,托着个青花粉底莲子盖碗,盛着半碗龙井旗枪茶,站在旁沿儿,余外的贵儿、旺儿、如意儿、连喜儿,每人拿着手镜、抿子、手巾、粉盒、脂膏盒子等物,都站在奶奶面前伺候着。平儿用抿子抿了抿云鬓,用扑粉把脸匀了匀,又将胭脂膏在香唇上轻轻点了一点。贵儿忙将白玛瑙盘子里的四枝兰花取过来,平儿接着插在两边鬓上。丫头们各人都去收拾。

    庆儿递茶,平儿接过来呷了一口,问道:“爷喝茶没有?”庆儿道:“爷才回来,没有喝茶。”平儿立时发作道:“爷回来了半日,你们连个规矩礼性都忘了,连茶也不倒!若是再隔几天回来,你们竟可以不认得了!这些野奴才们,还要得吗!都叫他们跪在外面窗跟儿底下,每人自己打十个嘴巴,打不响的重打过!”贾琏说:“罢呀,这一磨儿饶了他们,下回不好加倍打二十个罢。”丫头们都进来给爷同奶奶磕头。平儿就将手里的茶递过去,贾琏喝了两口,庆儿接过碗去,众丫头在外面伺候。

    平儿问道:“你有什么

    话说?”贾琏笑道:“我来请你们吃喜酒。”平儿笑道:“谁家有喜事,要你来请?”贾琏就将妙能的事说了一遍。平儿点头笑道:“这倒很好。老师父死了,他这些徒弟们横竖都要跟着人去,倒不如早早的寻个头路。这妙能很有个眼力,亦且有志气。你如今替他们仔么办呢?”

    贾琏道:“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我来家回了太太,同你们商量商量,大家凑两件衣服首饰送他。再将我的衣服拣两套送柳大爷,我还有顶新做来的如意挖云青纱头巾,同那双新皂靴一箍脑儿送了他。再叫咱们家的厨子多带几个人出去,后日办一天酒席,大家热闹热闹。”平儿笑道:“他到底是你的谁?你这样满张罗。”贾琏道:“我同柳郎八拜之交,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平儿道:“依我说你看上庵里的谁,后日趁这个便儿,也娶他一个回来同着热闹不好吗?”贾琏笑道:“我没有大工夫同你说闲话,到上房去回过太太,要赶着出城去呢。这天也不早了。”说着,站起身来往外就走。平儿道:“你回来,我还有

    话说。”贾琏一面走着,口里答道:“后日再说。”出了院门,一直来到上房。两廊下坐着的姑娘、媳妇们瞧见远远站起,值日的姑娘赶忙进去回知太太。该班的掀起帘子,贾琏走进堂屋,姑娘们说:“太太请二爷屋里去坐。”贾琏走进套房,见珍大奶奶也在这里。贾琏请过太太的安,给两位嫂子请安,宝钗、珍珠过来问好。王夫人吩咐坐下,贾琏就坐在珍大奶奶肩下。王夫人道:“我正要着人去叫你回来。昨日祝太太送礼来,一人一分,你媳妇也是一分。送我是十六样,他姐妹们每分八色,差芙蓉姑娘来请安问好。”贾琏道:“那芙蓉姑娘可就是像麝月的?”王夫人点头道:“麝月那丫头心高气傲,过于清洁,我早知他不是个长寿星,放他出去。不到半年果然吐血而死。今见这芙蓉姑娘,想起林姑娘们不知又是一番什么境界。”贾琏道:“宝兄弟曾说过,他们那些人全部另转人世,他说这里未死那里又长的多大了。轮回之事不要说咱们不懂,就是宝兄弟同林妹妹这些得道的,也不能够知道。如前生结下情缘,自然又要见面。”王夫人点头道:“且不用管他,咱们商量给祝太太回礼。”贾琏道:“他家昨日才送来,且过几天再商量回礼。侄儿今日有件喜事来回太太。”就将妙能之事,说到刚才同平儿商量的话细说一遍,王夫人同众位奶奶十分欢喜。王夫人道:“这件事办得很好。妙能那孩子我本情欢喜,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