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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山村何处(一)(1/2)

    宗学毕竟只能是曹雪芹的一个暂屈苟安的栖身地,绝不会成为他的久恋之乡,他是"断不能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驱制驾驭"(注:《红楼梦》首回语。这句话恐不应理解为曹雪芹因其阶级偏见而看不起奴仆等级的人,恰恰相反,他这话有他自己的特殊具体内容,因为他本身是包衣奴隶,世遭庸人之驱制驾驭者也。这实际是极愤激的反抗语。)的人;况且宗学本是皇家用以"教化"其族人子弟的机构,学中特设稽查官,负责考核教师和学员的"成绩",其实也就包括着管理监视的意义--这地方忽然出现了曹雪芹这样一位诗酒狂放的当差者,如何能与"教化"谐调?则曹雪芹之必不为宗学主管者所乐、所容,就是意中之事了。所以他最后不能不离开宗学而另觅立锥之地。 曹雪芹,也许经过了更多的流荡迁徙,路经了海淀一带(注:我在京西海淀的时候,有人告诉我,当地人有传述曹雪芹曾在海淀一带住过的说法。虽未知确否,但不无可能。盖当时有圆明园驻防上三旗,又有隶属于内务府的圆明园的管理处,设管理大臣、郎中、主事、库掌、苑丞、笔帖式等;其下人役,又有库守、学习笔贴式、效力柏唐阿、园户头目、园户、园隶、匠役等等人色。则曹雪芹无论为当差或投靠同旗亲友,皆可以至此地一带居住。(内府包衣籍名诗人法式善,即因乾隆十九年祖父罢官、家业中落,移居海淀;而他的过继父亲和顺,即做圆明园库掌,此例可作参考。)其移居西山脚下,应非一次直接之远路迁徙,固当是逐步流落,愈徙愈远之故,揆其情理,亦必路经海淀一带。又庚辰本《石头记》脂批曾提及刚丙庙,刚丙当作刚炳,绰号刚铁,是明朝的司礼太监,(当时"有钱的老公"〔雪芹语〕专爱修庙,也使人为自己立生祠〕,刚炳庙座落在今北京大学东部,即原来燕京大学的"燕东园"(俗呼"东大地")内,曾见旧地图,确然无误。则此正亦海淀境内之事,似可参看。关于"园户",纪昀《阅微草堂笔记》曾叙"苑户常明","海淀二格"等人;震钧《天咫偶闻》也提过"老园户"。),终于来到了西郊的一处山村地方。从迹象看,他此后就绝大部分岁月安居终老于此,直到他离开了人世(注:还有一个传说:曹雪芹一度到京西蔚县教过馆。)。 这西郊山村,到底是何处呢?年代既远,遗迹久湮,本已不好确指。不过现存的许多传说,都集中在香山附近的健锐营这里,有的并指出了比较确切的地点。因为这些传说并不出于一源,竟能不谋而合,似乎其来有自,不尽属虚,因此应该予以应有的重视。过分倚赖书面材料而轻看民间的口碑,特别是当考查像曹雪芹这样的人物,那可能是不对的。 但是我们也不能不感觉到一点:曹雪芹而居住于健锐营里,这说法里面是存在着很大的无法解释的困难的。 健锐营,前身是云梯兵,就是专门练习登高攻城的那个兵种;其建营之始,是因为在乾隆十三年夏天,控制金川的军事久而无成,就想到利用云梯进攻金川的碉堡,命令在香山山麓下建筑石碉,以便练兵。后来练得云梯兵二千人,这些兵都是从八旗前锋、护军两营中选取的壮健人材。及至出战"凯旋",恐怕一旦分遣归营后技艺弛废,遂决定把这一批兵设为专营,使其永远存在;事在乾隆十四年,具名是"健锐云梯营"。又于石碉之侧修建实胜寺,筑了大碑亭,立有巨大四面见方的石碑,刻着满、汉、蒙、藏四种文字(注:实胜寺非新建,而是改建旧寺,原名表忠寺、鲍家寺。碑亭很雄伟,可惜已然幸存到最近,却给拆掉了。),寺之两翼(从香山循北山往东,为左翼,循西山往南,为右翼)盖造房屋,以居兵丁。大练兵场中有皇帝阅武的一座围城式的讲武台,前有黄琉璃瓦的殿阁。 由此可见,这是个很大的崭新的营盘,其中成员都是八旗兵将,绝不会包括着内务府包衣人在内,因为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组织,无由淆混交互,曹雪芹由城内流落西郊,如何会选取到这样的地方?--即使他自己"愿意",这种地方也不会容许闲人入居的。 勉强寻找制度上的可能性,则只有两个:一是乾隆十七年曾在健锐营属下增设"养育兵"百名,上三旗、下五旗各五十;所谓养育兵,是由雍正初年兴起的一种"制度",目的是借以收容贫窘至"不能养其妻子"的闲散满洲和八旗人,每月给银三或二两,至乾隆十八年增额减饷,改为一两五钱;名为"训练艺业",实际是一种救济办法。其二是健锐营于乾隆十八年增设了水师教习、汉侍卫十人,又有从外地选送来的水手数十名,附隶于内务府正黄旗旗鼓佐领下(即看作为包衣的身份)--这是健锐营中唯一和内务府在制度组织上发生关系的一个"点"。曹雪芹如进入健锐营(传说中以曹雪芹到此为乾隆十六年前后的事,年月较为接近),恐怕只有是这种机会;而就"养育兵"和"水手"二者来看,当然以前者或能稍合曹雪芹的身份。而传说中又毫不及此,却说是因犯罪而拨归健锐营(注:张永海传说,有名鄂比者,住健锐营厢白旗。未知确否。为雪芹贫中义交。参看舒坤批《随园诗话》:"鄂西林(鄂尔泰,著名满洲宰相,以诗狱获罪之鄂昌即其侄),诗学家传;公子鄂容安,字修如;鄂容安之弟,十二公子鄂溥,诗尤佳,以耳聋终于笔帖式;虽有世袭三等伯,而子弟皆穷酸傲慢,鄂氏遂式微矣。"此鄂比或即此"穷酸傲慢"之鄂氏式微子弟之一?唯鄂氏隶满洲厢蓝旗,传说中鄂比住厢白旗,不合。健锐营的厢蓝旗在西面极南方,距离亦颇远。)。但是不管怎么解释,据敦氏兄弟的诗句的描叙,雪芹所居之地却仍旧一点也不像是在这个新建的营房里的样子。 另外一个可能是,迁居郊外是依傍自家在这一带的老房产。传说中一再提到曹雪芹初到香山住的是"祖居",是"回家"。这一点本身和确指所居即是健锐营营房是自相矛盾的(注:张永海的传说,以及后来的说法,都确指正白旗的某一所住房是曹雪芹的"故居",而这所谓正白旗,正就是健锐营的正式的营房,在大营盘圈内,无论如何也没法与敦氏弟兄所写的雪芹居处的情景相合。此皆出于附会,不足凭信。),却和我们这里刚提出的这个可能相符合。据我们所知,当时依傍郊外坟茔而住的旗人日益加多,其中有的是因"褫职籍其家""遂赤贫"而"寄迹于先人丘垄之侧"(注:敦诚《璞翁将军哀辞·引》。)的,也有只是因为"近日生齿日繁,不得不移住坟茔之势"(注:奕赓《管见所及》。参看文康《儿女英雄传》第一回写旗人安学海"他家的旧宅子本在后门(地安门)东不压桥地方,……他自家却搬到坟园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