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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谒绣闱借因谈喜凤 策锦囊妙计脱金蝉(2/2)

过来一同商议。

    贾琏见这府里,新得了个探花妹夫,接连又得了一个状元妹夫,心里头有什么不乐,也时常看出贾政敬服姜景星的意思,便横身出来许了十分。这曹雪芹就欢天喜地回去告知林良玉、姜景星,连喜鸾姊妹、黛玉通知道了。人人快乐,只等贾政应允了立便选日请媒。

    却说王夫人、宝钗自从搬到薛姨妈家,三个人十分怨恨,通埋怨凤姐儿夫妻两个的,前前后后干些什么事儿。而今王爷通知道了,日期也近了,怎么样改转来。无不过见我们人财两败,奔着势利上去。我们只一辈子大家守着过,他们也不要上门上户的。到底还有冷眼的人瞧着他,凭着他无法无天,也有人暗地里揭他的短处。老姊妹两个只是个伤不了,又怕薛蟠知道,性子儿不好。从前发性的时候,也曾要赶过去打宝玉,不要碰着了再闹出故事来,两边不好看。先打发他下山东盐务里走一遭,等贾家的事过了再回来。又叫薛蝌不要应酬贾家的人,各人过各人的日子。这老姊妹两个只是把这事数说。宝钗虽则大方,也不免闷着,只闲闲地同香菱、莺儿、文杏、彩云、玉钏儿等做起针线活计来。正是:谁知绣闼金闺女,也作牵萝补屋人。

    这边李纨、探春第二次过来,薛姨妈、王夫人也就请进去。宝钗、香菱也慢慢地放下针线活计出来,一同地坐了。李纨、探春只笑着,这边三个人也不来问她,探春只得笑着说道:“我们过去非但要问宝玉,也要回老爷。老爷只是不回来,等到这早晚还没有转,我们就学着太太的话问着宝玉,他当真的评出个理来。”

    王夫人道:“我倒要听听。”李纨、探春就你一句我一句的全数儿学上来,也把王夫人、薛姨妈笑得肚子疼了。连宝钗、香菱也忍不住笑起来。探春道:“宝哥哥还正正经经猴急得很,叫我们学着这样回,太太准准的依定了。”王夫人就望空的啐了一啐,使劲儿骂一句:“糊涂死的小子!”

    姨妈也笑道:“罢吗,这个实心孩子。亏他文章怎么样倒明白。妹妹你听听,你还气甚的?你还要问他?可怜儿的。”探春道:“二嫂子,你尽该知道这番话不是我们编得上来的。”薛姨妈道:“好姑娘,我们宝丫头而今也配不上你称她嫂子。”李纨道:“姨太太怎样的好说起这么当不起的话,她不配谁配?”王夫人道:“有个配得的人儿?”

    探春道:“就算添个姊姊妹妹,家常的次序通是好姊妹,谁配谁不配?我们大家也要平个心儿。”李纨见她说得急了,恐怕招出王夫人的恼来,就横插进去说道:“老爷呢,今天原也要过来,只是公事忙,也告过假没有准。只怕一半日就要过来请姨太太的安,会太太的话,也问问宝妹妹的好,先叫我们过来的。”王夫人笑道:“亏你图的一个八面光。”

    探春也陪着说。薛姨妈、宝钗总不言语。王夫人便道:“老爷呢,原也很大呢,又是王亲,又是世袭公爵,大得什么似的。咱们姊妹娘儿在这边还算什么人!评起根基上呢,原也不是灰堆里出来的,只是而今势也败,家又穷,人材儿也不出色,那一种赶得上人家。没有什么力量贴得起人家的过活。况且也同贾府上没什么拉得上的祖亲。咱们还要自己算个人,也害臊,赶紧的让人家,人家还嫌的迟呢。老爷这样的分儿,还要到咱们这里?真个要来你们也该赶着谢了他,实在的当不起。我们的二侄儿很明白,昨日宝玉过来,他还说咱们家的门儿近来低一尺了,走不进,多谢罢。他小子还走不进,况且老爷那么个大人呢。”

    李纨、探春也笑道:“我们倒是头一回听见太太的趣话儿,然而回家去倒不敢不回的。”

    薛姨妈也道:“真个烦你们两位谢住了,什么样的门儿好烦渎老爷过来。”正说着,薛蝌叫人进来回道:“宝二爷粘住了,准定地要进来,乱嚷地说是大奶奶、三姑娘一样的人儿怎么能够进来,为什么单单地不许他进来?”这问话的人也抿着嘴的笑,这里众人又好气,又好笑,薛姨妈又笑道:“罢吗,这个实心孩子还要问他什么,可怜见的。”探春便道:“也叫他进来走走。”

    王夫人连忙喝住,叫撵着走,再不走把这个糊涂死的小子打出去!探春道:“不要气疯了他。你只告诉宝二爷说,是我同大奶奶说的,他的话尽数地回明了姨太太、太太,真个的依了,快些回去罢,我这里也就回来的。”

    这回话的人就请薛蝌出去,将宝玉哄回去不提。李纨、探春又寻些闲话来散闷,也带着解劝。倒像姨太太有个转过来的意思。又大家去看看针线活,配些颜色,插上几针,陪过晚饭方才回来。这边贾政回来已久,先是贾琏回过了喜凤的话,贾政也随即应承,喜出望外,吩咐“明日等我与太太商定了,再回复过去,不要又像前一件的事儿。”

    贾琏去了,贾政想起黛玉的事,日子也近了,王夫人、薛姨妈又这么一闹,外面连两位王爷也通知到了,怎么样我就惧着内里拿不得主来?若就这么行去,也不成个事体。就算做定了再挽回,这边将来婆媳姊妹中间也不妥当。正在为难,听见李纨、探春回来,就叫人请去。这两个人便将王夫人薛姨妈的言语斟酌了好些回上去。贾政也十分为难。贾政终是个讲道学的人,如何肯下气柔声到闺阁中去?这件事却不便不去。因想起现有喜凤一事,何不过去借这个题目商议商议,顺便的就劝她回来。只是碍着姨太太如何落平?千思万想,只得叫了贾琏过来,密密地商到二更,一总推在贾琏身上。贾政倒反学着王夫人支使李纨、探春的意思,也去央及宝钗转弯。主意已定,明日下朝后,也不回荣国府,一直往薛家来。薛蝌终是个至亲小辈,敢不恭恭敬敬接进去?贾政也自知理短,如何计较零碎话儿,就叫:“侄儿,一面叫人回上去,自己的人;一面我就进去请安。”

    贾政就携了薛蝌的手一直进内堂坐下,叫请姨太太、太太的安,请宝二奶奶出来。王夫人就挡住了不许出去。贾政尽着催,倒是薛姨妈不好意思,推着宝钗出去。宝钗也替姨妈、太太请了安,贾政都问了好,就说这些寒温。又说:“家里事情也零碎,我今专请太太同媳妇过去分拨开些,尽着的再过来。”

    又将姜景星的亲事说一遍,说是“女孩儿的事全要太太定见才好回人家,人家现在等着。或者回去商议,或者这里就有回音。就是太太不愿意,也候有了言语我就回他。”

    宝钗正要进房去,这王夫人终是疼着喜凤,恐怕气头上参差了,误了这个亲事,就便说:“这个凤孩子呢,原也是老太太一点遗念儿,而今攀这亲,老太太心里也喜欢,我有什么说的。总听凭外头主张应承了就是了。单则是女孩儿的事便问我,别的事尽着人同琏小子商量。”贾政本要推在贾琏身上,顺势儿便道:“敢则贾琏办差了什么事情?”

    王夫人冷笑几声,就将丹书铁券、敕封诰命的

    话说出来,单不提宝钗的次序,只说了一句“人到了糊涂偏听的时候,连个前后大小也忘了。”这真是王夫人的身分,虽则意见参商,却不反目。就那规讽的口气,也还相敬如宾。贾政便站起来道:“原来琏儿这么着,我通不知道。但只凭着他,我也不是。我回去就叫他过来请两位老人家狠狠地教训教训。”

    贾政就朝上打一躬,慌得薛蝌、宝钗连忙退下来。贾政又打一躬,就回转来斜对着宝钗也一躬,慌得二人赶步上前扶住了。贾政道:“好生的谢姨太太,回上太太,请太太同着你就回来。”

    宝钗只得答应了是。贾政即便别了薛蝌回来,贾琏随即过去。坐了一会,方跟了薛蝌回来,只宝钗、香菱避了。薛姨妈便站起来,王夫人坐着不动。贾琏只是站着。王夫人就尽力数说了一番,贾琏也不敢辩。王夫人又说:“你夫妻两个前前后后干的好事,成也是萧何,败也是萧何。只看人家势分儿好坏,你们眼睛这样看得清罢了。你们总是贾家门里,倒是你从前那位有才有智的巧巧头上也顶个‘王’字儿,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样把我们姊妹娘儿踹到这个田地!”又将丹书铁券、敕封诰命的话尽数说出来。又说:“好一个知法度的同知官,你那有才有德的人儿活在这里,也防着他拿住这个劲。”

    王夫人一面说一面还揉眼。贾琏看见这个光景,不住的碰头还解不开,只得像贾蓉陪凤姐儿似的,两只手左右开弓,掌自己的嘴,自己打自己骂。薛姨妈等通过意不去,王夫人也便心慈,就道:“你这么样做什么,你有话尽讲。”

    薛蝌也忙忙地拉他起来。贾琏道:“太太容讲就讲,不容讲不敢。”王夫人道:“你有话尽讲。”

    贾琏道:“若说起丹书铁券敕封诰命这些事,实在是侄儿讲的。他只是祖宗的荣耀儿,子孙的吉利儿,排在执事的道儿上两边好看的。不要说咱们不好送了姓林的,林表弟现在当个翰林他怎敢收着。也还不止这些,但是祖宗上遗下来的仪从,现在两府里的仪从,到了这日通要摆过去。况且从敕命架子以下的东西,前日喜妹妹到林家去已经送过一遭。林家哪曾留下一件?姨太太、太太想想,这个就透明了。至于林表妹的事情,也还没有定准,无不过老爷压住了,叫侄儿在里面张罗些小事儿,就算定准了,将来过门了,两个弟妇也分个年纪大小来,谁还不懂得这个理。现今咱们家里要来一个状元女婿,将来宝兄弟怕不是个状元子孙。到游街的时候,他两位夫人只一并着两辆车,一字儿的游街,只拣宽阔的街道走也好。”

    薛姨妈等都笑了,王夫人也道:“你听他油嘴,好个花面儿。”

    贾琏打一个千道:“侄儿花面也做,苦情也回,侄儿一辈子的养活全仗着老爷、太太,也说不尽的感激。又是侄儿媳妇从前闹得那样,到而今人也死过了,人不提她,侄儿也要牵扳她。侄儿算没有家的了,那府里回不去,人也知道侄儿现今又办差了事情,惹得太太生气,侄儿也没脸,以且只好快快的弄个分发儿往外省混饭去。看运气补偿得老爷从前的恩典也好,补偿不得也好,回来也好,流落也好,体谅了大人的志气,揩揩眼泪别处去,再也不想在林妹妹身上沾什么光拉什么帐。求太太恩典,饶侄儿的全盘错着,请交过这帐房。太太若不肯回,侄儿也不用进这府里。”王夫人听了,停了一停,倒也为难,只得说道:“真正贾家门里子孙傻的傻到那样,刁的刁到这样。他这个口江河似的,倒把我要顺转来,还求着他。”

    这里薛姨妈家人,也尽着劝。贾琏道:“太太肯回去,侄儿凭什么总情愿的,还敢要太太求着我。不过我这番也有个苦情便了。”

    外面贾政又来到客厅上坐着,几遍的叫人请宝钗。李纨、平儿、探春、惜春也都来了。又送过来几席酒,里里外外,又叫彩云、莺儿等将被褥衣箱搬过去。贾政又见了薛姨妈说些家常,直到晚饭后方才惊天动地的将王夫人、宝钗请了回去。宝玉接出来,王夫人喝他:“走开!”贾政也喝着。又叫麝月、玉钏儿等教导宝玉好好地招陪宝钗。宝玉也心里头想起来,自从回家之后十分的冷落了宝钗。又想起从前与宝钗好的时候,心里也十分惭惶,便来殷勤体贴。宝钗也不理他,只往里间房内另自收拾睡了。宝玉独在外间房里睡下,一夜千思百转,恐怕黛玉过了门婆媳姊妹不和,不能设劝转来便怎么样?又想起王夫人喝他的光景,远不像个依了的。怎么大嫂子、三妹妹不将我从前这番话逐句儿讲给太太听了?便又将这些话像小孩子背书似的又一句句重新背了一遍。“这么样说去已经透明了,太太还有什么不依的。只怕大嫂子、三妹子倒底忘了些。”就叫起莺儿来,着实地盘她。莺儿只笑着。宝玉益发急起来说道:“到底大奶奶、三姑娘可曾把我这些话儿全个儿学给太太听了?”

    莺儿也笑死了,就道:“是真个学的,只是我却记不清。”

    宝玉道:“也记得一两句。”

    莺儿就将宝玉玩起来,说道:“要便二爷再说一遍给我听听,等我合一合看。”

    宝玉真个一字不改又说一遍。莺儿就笑死了,一面点头道:“全学上了。”

    宝玉道:“这么着太太还不依?”

    莺儿笑道:“真个的太太听了这个才依了。”

    宝玉道:“依了为什么还恼呢?”

    莺儿道:“这个我却不知道。”

    宝钗在里间床上听得清清楚楚,只想宝玉这么个孩子气傻到什么分儿,只好长久地被丫头们玩儿便了。且说王夫人回来几日,心气渐平,又忆着喜凤,彼时潇湘馆也开了,仍旧叫玉钏儿同着林之孝家的过去接回来。一则几天不见,二则现与姜景星说亲,不便再叫她住在一个宅子里。也是王夫人的主意,贾政也说很该接回来。

    那边林良玉见喜凤又去了,探不出黛玉的言语,又与喜鸾商量。喜鸾知道黛玉与惜春好,就请惜春过来,背地里先与她说明。惜春因与黛玉一同梦见册子一节,打量黛玉断然立不定了,又问史湘云,像是黛玉与宝玉终究分拆不开,也顺同众人来劝她。

    这黛玉虽则无可奈何,却也初心不改,想起“良玉哥哥果真要成这件事,不能不探我的信儿,我如今另想一个妙计,做了个不回之回,岂不很好。想着宝玉这事现今仗着舅太爷做主,我只等舅太爷恼了我便不要我了。这终是个妙计儿。我而今只打算了三句话对付他。第一,一生一世只叫舅舅、舅太太,照先一样,又与宝玉分居,各人干各人的事。第二,单拣舅舅最恼的是戏班儿,我偏叫蒋琪官领班,袭人跟着我服侍过去,连芳官、藕官们定要押着他还俗到府里头仍旧唱戏。可记得舅舅打宝玉的时候也为着戏子,彼时还有老太太护着也那么样地打,何况而今。况且这蒋琪官是王府里的,如何肯来,就是芳官们还俗也费力。第三是舅舅、舅太太素常恼恨宝玉是在姊妹丫头中间混,我而今偏要住在大观园,时常接这些姊妹丫头回来同住。这三件事件件触伤着舅太爷,好等他嫌弃我,这便是我的金蝉脱壳的妙计儿。”

    黛玉早已想得停停妥妥,遇着惜春再三地问她,也就说将出来。惜春也笑着,很明白她的主意儿,就笑道:“你这个锦囊三计,果然妙计。但不知可能够果真斩断尘缘?”

    黛玉也只笑着。惜春便告诉喜鸾,喜鸾即告诉良玉。良玉只管摇头。惜春回去也告知王夫人等。王夫人等俱各为难,也尽知她单单地触怒贾政。也有说她古怪的,也有说她决绝的,也有说她豪华吐气的,单只瞒了贾政一人。独有史湘云说了一个“好”

    字。惜春跟着问,史湘云总不说明。众人心里明知此事婆婆闹一番,公公也要闹一番。但不知贾政听见了到底依不依,恼不恼,就算恼了,可也有人挽过来?就算依了,黛玉可另外还有什么妙计出来?要知端的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