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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谒绣闱借因谈喜凤 策锦囊妙计脱金蝉(1/2)

    话说宝玉、黛玉的亲事千回百转变化离奇,将到成功的时候又碍着了宝钗的次序儿。亏了贾琏想出个权宜的方法,把林良玉说妥了。这件事情就这么圆全上来,中间的磨折也够了。谁知两位王爷作伐已经通知,日子也定了,又闹出一件绝大的故事来。你道为何?原来贾琏因为成了这件大事,四面讨好,将来自己的干系也轻,也还可以沾些好处,就在晚上同平儿两个细细地说起来。这小红是会说会话的,听见了学与玉钏儿听,玉钏儿忍不住就尽数地回了王夫人。王夫人正拿着一个茶蛊儿将要喝完,把玉钏儿的话听完了,就脖子里起一股酸劲儿,颤到指头上,一失手把个茶蛊儿跌得粉碎。这眼睛里的泪,水也似地。口里只顾咽着。

    玉钏儿骇呆了,喜凤走上来也着实的惊惶着。王夫人只不言语,停了一会就到床上去。喜凤、玉钏儿就明白了。王夫人一面暗泣,一面想道:“这琏儿干的事情天理也没了,王法也没了。老爷就跟着糊涂到这样?我便是妇道人家各人凭个理。你这个荣国公的世袭,你知道可是你自己派得定的?也等你过去了才到得你的儿子身上。就到了你的儿子身上也要分个长次。就算珠儿过去了,长房也有孙。就算长孙得了官让着宝玉,也要候朝廷挑选。这个总罢了,世家子弟完姻仗着祖宗的荣耀儿、顶带儿,取个吉利罢了,怎么好连丹书铁券、敕命诰封也送去?朝廷是给林家的?要像凤丫头叫张华告状的手段,我就拿住这个讹头顽儿。我怎么肯闹这个?拿定我闹不出,就把我当什么人儿?宝丫头你好可怜儿的,你也不是我拉扯来的,在先老太太怎么样的求,谁不知道?不过薛家也穷了,蟠儿不成器,越越地算不上了,赶不上人家的财、人家的势,又不是贾家的祖亲。琏儿这没志气、丧良心的,他而今再拉扯了姓薛的也没有什么想头。白鸽儿旺边飞,怪不得,只是老轿夫会抬人也不踹人倒。怎么宝丫头可可是个垫脚跟儿的?宝丫头你也苦,又踹着又堵着,怪不得这几天你只呆呆的。宝玉这个孽障,怎么好得这么快?通不过把我蒙在鼓里便了。我想这位林姑娘人物儿、才情儿,原来好,怎么不疼她。只是她性格儿也够受呢。他舅舅见了她怪臊的,亲生也没这个分儿,从她回转来,一直到而今,我只像添一位老太太似的。够了,够了!我也算孝顺过了,宝丫头在我跟前怎么样的,宝丫头的娘家也败了,哥哥又不学好,人家又有财又有势,将来讨过来,公公是儿子,丈夫是孙儿,好泼天的势。全家吃着她,靠着她,奴才们的眼珠儿、心孔儿还了得。这琏儿的势利东西,不用说了。不过我从前忤逆了老太太,对不过老太太。现世现报,再伺候一位小太太,往后的日子也长不过,叫我做一个到死方休的苦媳妇便了。宝玉这孽障,将来眼里还认得我?我还守他做什么,索性等他老子、儿子公请这一个娘来,天长地久的住着,我只带了宝丫头到姨妈那边去过一世,今世再不见面,苦苦地做活计度日也好。宝丫头也还怀着胎,你只赶上珠儿媳妇便了。”

    王夫人愤极了,立刻起来套车往姨妈家去了。这边喜凤、玉钏儿、彩云等也吓慌了,只得请李纨、探春、平儿过来告诉,却也都不敢说起小红来。也猜不出王夫人心里头藏着什么意思。不多一会,薛姨妈就叫同喜过来立时立刻接了宝钗去。随后又是同贵、臻儿过来同了玉钏儿、彩云、鸾儿、文杏手忙脚乱地将王夫人、宝钗的被褥帐幔并几个随身箱子也立时立刻一总搬了过去。探春、李纨、喜凤、平儿等只骇得目瞪口呆。这时候宝玉已经大好了,在史湘云、惜春那边不知天东地西只像小时候的玩耍。贾琏也办着过帖子的事情出去了,贾政倒也没有公事,倒反是北靖王、南安郡王先后差官致意。说到两位王爷,通是世交相好,到了这日,要约会了自己过来。贾政再三地谢,差官哪里肯依,说王爷当面吩咐一定要来的。贾政连忙上这两个王府去。北靖王又拉住了吃起便饭来。贾琏也往外城去,为了事情上烦了,住在城外。这荣府里便没个作主的人儿。偏生的兰哥儿也上班值宿,碰在一处。探春要自己过去,却又被帐房里支发的事情烦着。平儿一个人也支不开,只得叫周瑞家的、林之孝家的伺候,俱被王夫人喝回。随后赖大同宝玉去,也被喝了回来。直到黄昏后,贾政方才回来,得意洋洋地要进来告诉王夫人,探春就迎出去一一地告诉。贾政慌了,便跌着脚叫宝玉去。宝玉去了许多时候方才回来,说门也关上了,叫也叫不开。贾政就查问起开首的缘故。众人只说是姨太太那边来的话儿。贾政也一句

    话说不出,只自己走进房里叹着气,摩着肚子。贾政只得叫众人且睡下了,“明日一早晨,琏儿、宝玉同过去请太太、二奶奶就过来。我下朝回来就要见面的。”

    到第二日,贾政下朝回来,贾琏、宝玉还没回转。几遍的叫人催去,总没信儿。等到日过午了,外面招贾琏的人也多,贾政气急了,着人去叫回来,说宝玉也要来,迟些时就要打。贾琏、宝玉只得回来。贾琏呆呆的,宝玉只是簌簌地掉泪儿。贾政跌脚道:“怎么样?你两个是哑子吗?说不出一个字儿!”

    贾琏道:“侄儿同宝兄弟到那边,上了厅就关住了,不放进去,连蟠大哥通不见面。只有蝌兄弟木头一样的不言不语的陪着。侄儿就说道:‘我也罢了,宝兄弟须让他进去,他有家叔的话儿,要上去回一回。’蝌二弟就道:‘宝二爷进不去,这个门儿近来低了一尺了。’侄儿便陪笑道:‘二弟你也太过了,这个话至亲分上如何当得起。’他就说:‘赶则是有亲,不过是提到这个字,咱们仰攀着呢。’侄儿就说:‘什么话儿,你我兄弟们见老人家有些不如意的,彼此圆全些。二弟怎么个人,再不要这么着。央及你快快地同宝兄弟进去,我也要跟着走。’可怜儿的宝兄弟就死命地碰这门儿,哪里碰得进。蝌二弟还说着许多嵌字眼的话儿,叫人当不起。宝兄弟就哭到这个时候。蝌兄弟就说:‘有个破碗儿穷板小菜儿,贵人踏着贱地给个脸儿。’侄儿就说:‘二弟不要那么着,咱们还要要着吃呢。’侄儿就在那里吃了饭。宝兄弟只吃不下,看他就哭到这个分儿。”

    贾政又惹气又为难,一会子没主意,就将他两个喝开,自己进房去一个人坐着出神。这宝玉就回到自己房里,空萧萧地闷着哭泣。贾琏便出去张罗事情。且说林良玉,虽则应承了贾政,到底没有黛玉的口风,恐怕临时变卦做了话柄,也对不过姜景星。林宅里,外面除了曹雪芹,不肯告诉别人。里面只与喜鸾商议。喜鸾自从过门后,一心的记着喜凤,就想了一计,告诉良玉:“喜凤和黛玉最好,要向黛玉探信,总要喜凤过来。”

    良玉便央及她。喜鸾就像前日哄黛玉开门似的,说自己有急病,要请喜风过来。喜凤听了急得很,就要过去。偏生贾政为了王夫人、宝钗的事恐怕传到林家去,吩咐把潇湘馆锁了门。喜凤只得告诉贾政。贾政也叫她不要说起,就让她上车从前门进来。喜凤到了济美堂,下了车走进去,不期姜景星从内书房走出来,刚刚的正面遇着,避也避不及,只得低着头进去,即被姜景星看了个饱。这里喜鸾姊妹相逢,搀着手说出想她诳她的缘故,说说笑笑同到绛霞轩去。黛玉心里欢喜,就留她同住了。良玉也进去见过了出来。谁知姜景星见了,想起天下世界还有这么一个人,也是前生结定的姻缘,就把西子、太真都比下去了。良玉听说他遇着喜凤正在出神,忽动了个以李代桃的意思,就走出去埋怨他不回避。姜景星说明了回避不及的光景,就问是哪一位。良玉便装着个赧赧地道:“就是舍妹。”姜景星说不出别的话儿,只说得一句道:“怪不得了。”

    良玉就笑了笑,变转话来道:“告诉你,这不是舍妹,实是替另一位。”景星呆一呆,也笑道:“谁被你哄。”

    良玉笑道:“不论是不是,你说过的‘桃源广寒’可也当得起?”景星便跪下道:“只怕桃源广寒还没有呢。大哥真个提携我,不枉了平日心腹至交手足情分。”

    良玉便拉起景星说道:“实实地不是舍妹。兄弟若果然定准,我也可效个五分劲儿。”景星就再三央及道:“我也通不管是什么人,总是贾府上的,总要求大哥实心实力,再不然我就跪下去,只等应了再起来。”

    良玉便大笑起来道:“是了是了。人且慢慢告诉你,我只招架着在我身上便是了。”景星也大笑称谢。良玉就跑进来告诉喜鸾,喜鸾更觉喜欢得了不得,嫡亲姊妹两个配了同榜的两位鼎甲,只怕贾府上自先妃以下就是数一数二的人儿。良玉心中也想着,不料接这位小姨过来要探黛玉的亲事,一会子倒先定了她自己的亲事,实在是天定姻缘。这里喜凤与姜景星结姻后文再表。再说贾政,见王夫人带了宝钗搬到薛姨妈家去,连宝玉也不许见面,坐立不是的。探春就请同了李纨过去,贾政也说该去,这姑嫂二人立刻要去。宝玉哭上来说要跟着过去,贾政也说很该的。三个人连忙上车。到了薛家,一直进去。只见里面关上门,有人传

    话说道:“等宝二爷回去了,三姑娘、大奶奶请进去。如若宝二爷在这里,便不用进去。若宝二爷一定的粘住,三姑娘、大奶奶通回去,并不用见面儿。”众人惊呆了。宝玉哪里肯回,就粘住了她两个。探春道:“二哥哥痴了,难道当真的太太总不见你,你快走,让我们进去,我不为你为什么来!”

    宝玉没奈何,就哭回去了。坐在房内细细的想起来道:“这件事越搅越不好,论起理来,琏二哥说的话,追着老太太的治命,哪一个字儿是编出来的?我在先若知道林妹妹身上不好,逼着我同宝姐姐结亲,我原是抵死不肯的。虽则老太太听了凤嫂子的诡计,我的耳朵里到而今却也还记着那结亲的话儿。今日琏二哥自己翻转妻房的话儿,也是良心难昧。巧巧儿碰着了太太在里头,替宝姐姐评什么次序儿。有什么次序的,我从前同晴雯、芳官这班姊妹也不拘大小,有时候她们坐着躺着,我尽着地站定了服侍她也有的。不要说宝姐姐的年纪原长些,林妹妹也和她好,也让她。就算林妹妹坐在宝姐姐上头有什么奇的?我怎么小似宝姐姐,我也曾僭她。这云儿们算个客人不用说了,咱们家三妹妹、四妹妹也曾僭着宝姐姐坐过。谁还拘什么次序儿。到了正经的坐位上,谁又错了什么次序的。难道林妹妹、宝姐姐连这点小事情也要计较起来,我将来玩儿的时候,还要同晴雯、紫鹃也一块儿同着坐。若有人拿这个短,我就要说在先老太太玩的时候,怎么连鸳鸯也叫她坐在里头。若有人说鸳鸯不知大小。鸳鸯这个人谁还赶上她,连老爷也说过赶她不上呢。而今太太倒在这点子上要操这个心,我就不明白了。宝姐姐也不劝劝,难道你也要在这个上存心?宝姐姐,你若真个的在这个上存心,在先老太太说你凡事不存心就假了。我而今不知大嫂子、三妹妹进去怎么样讲,看来也不过将这番

    话说了,太太就没有不依的了。”

    宝玉走来踱去,总不过是这些孩子的想头。下午时候,李纨、探春也回来,宝玉进去,李纨、探春就笑着道:“来了,正有话呢。”宝玉问:“太太怎么说的?”探春笑道:“太太说全要问宝玉。宝玉便不许见面,却要问他的说话。”宝玉道:“这又奇了,这些事我全然不管,通是老爷拿主,有话要同到老爷上头回去,叫我说,我说什的?”

    李纨只抿着嘴笑,探春笑道:“我们怕不是这样说,太太说‘也不要牵扯什么老爷,你们回去只叫宝玉评个理我听。’”李纨笑道:“宝兄弟你第七名举人也中了,文章上朝廷还赞个好,你这个理评不出来?”宝玉道:“大嫂子不要笑话儿,叫我评个理我就评个理。”就把刚才这些想的话一字不改的都说出来,还说:“果真这样的去说,太太有什么不依的。”

    这李纨、探春听见,都将手指头指着宝玉,连肚肠也笑断了。探春笑道:“好,真个的这样说去,太太就依定了。太太还有话问你说,你当真不拿主是呆呆的病在床上的,怎么样得了一个准信儿,好得这样快?也罢了。怎么林妹妹搬出去你就病,太太、宝姐姐搬出去你不病?叫你也评出个理来。”

    李纨只拿眼睛看着宝玉尽管笑,要听他评出个什么来。宝玉道:“这益发容易了。人家谁会装出什么病来?就算病是个假的,那王太医的药难道假的?从来说对症发药,没有这个病,怎么受得这个药?若说是为什么好的,我若自己拿得住怎么样就好,在先为什么自己不拿定了不病?而今又说太太带了宝姐姐去也要病,这么着我们一家子连大嫂子、三妹妹也该病。就算比着林妹妹,印板儿似的单单要我病,我现今实在没有病怎么装的来?罢了,凭着太太帮着宝姐姐,真个要我病一场我也依了太太,装起病来,这王太医一定将前日的药方给我吃,我没有病如何吃得?不吃又不是的,你们想想,我就该怎么样了。只怕太太倒也不愿意。而今你们也将我这个话回上太太,请太太评评,再不然宝姐姐也帮着讲讲,太太难道还不依?”

    李纨、探春益发笑坏了。宝玉还跌着脚说道:“人家正正经经的,你们反倒当做玩话儿。人家只有生气的分儿。”李纨笑道:“宝兄弟是极的了。”宝玉道:“到底是大嫂子明白。”

    正说着,有人来回:曹师爷请宝二爷。宝玉就去了。探春笑定了,说道:“你看这个傻子!”李纨道:“我们原也要就过去的,到底替他编几句话儿。”

    探春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大嫂子你不要糊涂了,太太难道不知道宝哥哥的为人,无不过过水筒儿,过到老爷耳朵就是了。今日原是替老爷过去的,怎么样也回明老爷才好。”

    李纨道:“这却使不得,意思原来是这个意思,我们做女儿的却不好那么传话。只可编个谎,求他两位老人家开释了才好。”

    探春也点点头。迟了一会,探春道:“话便是这个话儿,编这个也就难。你想想,要编除非替宝哥哥编,怎么样编法算宝哥哥揭老爷的短,再则凡百事情也要个出路儿,这件事到底打算个什么出路,你我也实在的为难。”

    李纨道:“难则难,刚才回来的时候,你我通回明白,去去就过来,太太还我一句‘你们还不厌弃我,而今也是这个时候了’。到底怎么样回复去?”

    探春想一想,笑一笑道:“有了有了。我们只拿宝哥哥方才这些言语一字儿不改通学与太太、薛姨妈、宝姐姐听,且逗了笑,将今日过去了再讲。”李纨笑道:“也好。”

    李纨、探春就过去了。这里曹雪芹请宝玉出去,原来是林良玉托他先替姜景星求喜凤的意思,宝玉一向疏了他。只因他问着黛玉的话,心里也防他和林良玉好,要夺这个黛玉去,故此疏忌十分。而今听见他另选了一个人,也是自己的要好姊妹,放开的是黛玉,去求的是喜凤,心里头倒反快乐起来。便一力的担当,也许了五分的劲儿,又请贾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