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泡沫英雄(1/2)

    袁绍(字本初)是不太能让人提得起兴致的,这家伙来头大,势力大,派头大,然而又魄力小,谋略小,肚量小。他是一个现实社会中的泡沫人物,曾经把自己吹涨得不可一世,高山仰止,突然间,随着青空里一声裂帛,又迅速败落,捎带着还落下一个千古笑柄。

    即使在袁绍势力最为鼎盛时期,对他也一直有着两种截然相反且很难调和的评价。袁绍派使者荀谌(荀彧弟)威胁韩馥让出冀州牧位置时,荀谌曾接连用三个问题向韩馥发难:"论宽厚仁慈,大肚能容,为天下所同归共附,先生自以为比得上袁绍吗?论临危决断,智勇过人,先生自以为比得上袁绍吗?论家族权势,使天下多年受其恩惠,先生自以为比得上袁绍吗?"老实的韩馥一连说了三个"不如也",随即乖乖地将自己带甲百万,粮食可应付十年战争的偌大冀州,向袁绍拱手相让。我相信这样的问题别说慵弱无能的韩馥,绝大多数有点头脸的人,不管是朝廷重臣还是草莽英雄,回答都会和韩馥一模一样。然而与此同时我们又发现,当时为数寥寥的有识之士,又不约而同地对袁绍表示了鄙视。这其中除了我们提到过的荀彧、郭嘉、贾诩,当然还包括袁绍最大的劲敌曹操。曹操很早就在一次袁氏兄弟大宴宾客的场合,看出了袁绍的危害作用,所谓"乱天下者,必这两兄弟",几乎与此同时,曹操也暗暗萌生了日后加以剿除的念头。附带说一句,曹操和袁绍似乎本来交情非浅,在两人还是浑小子的时候,还曾联手干过一些混帐事,野史上即载有两人一起劫持人家新娘子的事情。

    不过,上文荀谌所提的第三项"家族权势",又确实字字确凿,袁绍无人能及。

    关于袁绍,我们最熟悉的莫过于这样一句话:"袁本初四世三公(一曰五公),门生故吏遍天下。"这是实情,虽然"三公"之位在不同的朝代,所指不尽相同,即在汉朝也时复有变,但"三公"作为朝廷重臣的象征,则没有变化。姑以"太尉、司徒、司空"为例,袁绍四世先祖中,都有人位列其中。之所以有人会把"四世三公"说成"四世五公",那指的是另一个概念,即袁氏家族中,担任过三公职位的,先后共有五人。"三公"往往执掌重权,如太尉接近于今天的国防部长或三军总司令;司徒与丞相差不多,故古时往往设丞相即不置司徒,废司徒则又复置丞相;司空由御史大夫而来,职权里带点**官的意思。可见,一登"三公",人臣之位遂极,培植爪牙,罗织亲信,发展家族势力,便是想当然的了。袁氏家族既累世独多"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也就不足为怪了。经过百余年的经营,袁氏家族遂在中原撒下了一个无远弗届的关系网,它对袁绍自然构成了一笔丰厚的家族遗赠。说句公道话,在如何最充分地利用这笔遗产,有可能的话再让它滚动生息,不断增值,以求收得更大的名声方面,袁绍显得颇有天赋。他没有像败家子那样白白糟蹋了好名声,相反,虽然他出生时父亲已经去世,他仍然在短短几年内,依靠自己的努力,在江湖上留下了甚至比父祖辈还要响亮的名声。

    这里有必要交代一点:若以出身而论,袁绍也是尊贵与卑贱兼而有之。与他不和的同父异母兄弟袁术,曾称袁绍为"败家奴",指的就是袁绍母亲,本属袁家俾女。想是袁绍从未谋面的父亲袁成,欲心发动,对家里的女奴动手动脚,遂结出一枚袁绍果来。准此,袁绍有私生子之嫌。私生子也没什么不好,照莎士比亚的见解,偷情之时,欲火大炽,阴阳融洽,珠结为胎,比之寻常夫妇间例行公事的性生活所生之儿女,当然更见佳处(莎翁原话为"难道在热烈兴奋的奸情里,得天地精华、父母元气而生下的孩子,倒不及拥着一个毫无欢趣的老婆,在半睡半醒之间生下的那一批蠢货?"见《李尔王》第一幕第二场)。此话是否当真,姑以袁绍行迹加以验证。

    少年袁绍,相貌堂堂,气宇不凡,已完全是一副当代孟尝君的作派。待人接物,有口皆碑,致使天下英豪,"莫不争赴其庭。"当时的袁绍表面上还极有平等观念,不搭大贵人的臭架子,这一点你单单从停靠在袁家门口的各式大小车辆上也能略窥一二。打个比方,在今天就好像既停着豪华的劳斯莱斯、凯迪拉克,又有普通的夏利乃至奥拓,你甚至还能看到"残的"和人力三轮。袁绍的行为自然引起了京城长安的不安,中常侍赵忠就曾在皇帝面前打过这样的小报告:"袁本初在那边收买人心,广树亲信,大收人望,罗织敢死之士,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袁绍当时在朝廷中担任太傅要职的叔父袁隗,听到这些传言后非常紧张,急忙传信给侄子,要他收敛点。袁绍我行我素。

    不多久,袁绍来到了长安,与曹操一起任御林军官。当时皇帝不问政事,只知管宦官们叫"阿父阿母",只知在宫廷里学驴叫马嘶,朝廷大权俱落在"十常侍"手里。当年的袁绍还是颇有胆识的,他与大将军何进(本质上是一个屠夫)合谋,计划着一锅端掉"十常侍",为朝廷除去元凶。在何进事泄被人暗算之后,袁绍和兄弟袁术率兵突入皇宫,对太监见一个杀一个,因胡须稀疏而被两兄弟误杀的,也所在多有。一时间宫廷血流成河,太监如过街老鼠。"十常侍"之首张让虽暂时逃脱,后仍因大势已去而投河自杀。

    虽有滥杀无辜之嫌,剿除"十常侍",袁本初仍颇立功勋。然而功不抵罪,袁绍方屠十狼,又引一虎,招董卓入京,正是袁绍当初替何进出的点子。历史证明,董卓之穷凶极恶,十倍于"十常侍"。──论识见,袁绍已经输给曹操一招。在是否招董卓入京的问题上,当时只有曹操坚决反对。只因曹操位卑职浅,所提意见无人采纳。然而是否也因为曹操天生王者之象,故本不该以谋士身份为他人画谋呢?

    于是,在董卓大兵入长安,军政要权一手独揽之际,曹操不得不陪着袁绍,分头逃往中原,即所谓"山东"(按当时的"山东"指西岳华山以东,非今之山东省)。区别是,曹操的逃亡凶险狼狈,袁绍的逃亡则不失为一次华丽的做秀。当着人见人畏的董卓之面,袁绍居然敢于拔刀在手,当堂顶撞道:"你以为天下强人,只有你一个人吗?"说罢,袁绍倏然转身,将自己的官帽往门旗上一搁,以气吞山河之势,扬长而去。──当然,一旦离开董卓的视线,迅速将轩昂步态改为撒蹄狂奔,则又是另一回事了。

    也许在袁绍看来,引董卓入京属于"塞翁失马,安知非福"之事。如将董卓暴行视为"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的历史机遇,则袁绍不正好等到一个拥兵自重的大好机缘,可以一边整顿军备,一边把战鼓敲得堂堂正正。袁绍正是这么做的,一回到自己的河北老家,他立即以自己一呼百应的号召力,在中原发起一场讨伐董卓的运动,一支实力不弱的联合部队,短时间内便聚集在袁绍旗下。袁绍理所当然地被公推为盟主。推袁绍为盟主还另有原因:他逃离长安之后,暴怒的董卓对袁绍在长安的亲戚族友共300余人进行了血洗,其中包括袁绍那位太傅叔父袁隗。这一番家族血仇,对抬升袁绍的身价,想来也作用不小。

    至此,我们对袁绍"来头大,势力大,派头大",当可达成共识。然袁绍之为袁绍不在其大,恰在其小。我们这就作进一步考察。

    袁绍任盟主后,虽势力强盛,已完全可与董卓分庭抗礼,不知何故,却迟迟未有动静,按兵不发。而每天的歌舞排场,却一场不拉,每晚的楼台酒会,亦一杯不少。只有曹操被惹恼了,他掷地有声地对袁绍嚷出一句"诸君北面,我自西向"的话后,便率领自己当时有限的五千兵员,单独"西向",向董卓兴师问罪去了。曹操被杀得大败,回营后难免要对袁绍骂几声。袁绍理亏,便不断地安抚曹操,"按兵不动"的既定方针,却是一丝儿未改。

    看来谁都被袁绍蒙在鼓里了,也许他根本就不想对董卓进行讨伐,报仇血恨的念头也只是一闪即逝。袁绍只是将董卓看成一次机遇,正好借此壮大的力量。不多久,联合部队中除骁勇无比的孙坚曾以单挑之势与董卓交过手之外,联军本身则迅速作鸟兽散,当真是来如风去如电。

    "西面的事别去管它,咱另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