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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笔记——一个人的爱与死(2/2)

中说:“方鸿渐失恋后,说赵辛楣如果娶了苏小姐也不过尔尔,又说结婚后会发现娶的总不  是意中人。这些话都很对。”从郁达夫、徐志摩等人情事观之,即使是有幸“于茫茫人海中觅求得唯一真正灵魂伴侣”,但还是陷入了另一座深深的“围城”。而钱 锺书老之所以不让方鸿渐得到唐晓芙,也还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缘故。而人活着,有时是注定得不到自己最爱的东西,抵达不了某些地方;有时亦只是为着 一个仅仅剩些余烬的梦。

    繁华事散逐香尘。

    末了还是雪地。一切都还在继续,但是我仍渴望静凝在雪地里;仍渴望广袤的雪地里深深浅浅地叠映着我比雪地还要苍白的影子;我仍渴望一切将被掩 埋,所有的光明还形形色色低照耀着大地,我仍渴望高扬着双手挥洒出一片铺天盖地的大雪,仍渴望将整个世界和着欢笑和着泪水一同在雪地里深藏。

    同样也包括宝玉。

    这让我在许多个难免的夜里一次次去涂抹他的结局,虽然有时也很好心地想到那个神瑛侍者什么的,至少可以让他在极度失意时再回去当当,但那是又 一个轮回中的事呢!前生设定好了的“木石前盟”,这一辈子也仅仅只是“哪里见过”,这样想起来似乎玄之又玄了。但真正属于宝玉的结局又只有两个,死亡或者 回来。

    倘使高学士那个真正有些工巧的掉包计不至于拆穿罢,或者竟可以一直这样下去,那大约还是一个微微有些美丽的梦。但高学士似乎比我们每一个人更 有着宗教似的虔诚,同时亦十分尽力地去编造一个谎,让宝玉对人生作上一番小小的安排和了结,直直地把它送到青埂峰上了事。那“大红猩猩毡斗篷”虽然可以把 神仙从凡人丛中剥离开来,白茫茫一大片雪地中的唯一一点猩红,这画面是美的,但有些不真实。

    回来吧,或者亦可以像我们这样,天真地去寻找一点小小的东西过活,安然地混过一辈子了事。若是单单为了**活着,这倒不乏是一个好法子。推而广之,那么多“铺天盖地”的续作者,又何尝不是从这方面考虑呢?

    这也使我有时亦陷入一种两难的矛盾中。

    害怕活着,配不上自己的痛苦。每个人总是那么刻意地想做自己,总是那么害怕失去自己变得和所有人一个样。如果所有人都一个样,那这样的“自己”又有什么意思?这使我又一次想到宝玉,他似乎可以死,但不要庸常,如果死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可贵的完成的话。

    但很多人或许都不会那么去写,而贾宝玉到底也不是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雷特。虽然他们都是人生的失败者,一样敏感的人儿,差不多全身都是心。哈 姆雷特到底是持着剑去直面周围的一切,在一个个谎言和假面背后,去探索那等待着或许就要毁灭自己的命运;宝玉至始至终都在退缩,逃避,这或许是还有林妹妹 爱着的缘故,在将要失去大观园的时候甚至还幻想同二三知己共寻一个了局。所以在梦快要醒来的时候,尽量地闭上眼睛,虽然他把这个世界看的足够明白了,到底 还是有着许多小小的满足和侥幸。

    最后呢,大观园不得不逝去,林妹妹却又不得不死,这时倒想起宝玉曾经的一番话来:“若果有造化,该死于此时的,趁你们在,我就死了,再能够你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之处,随风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为人,就是我死的得时了。”

    “循水而上百尺,有女儿的哭声”,反倒是自己的泪水流成一条河,伤悼青春转瞬的红颜,伤悼世间繁华不再的花园。

    最后只独独地留下了自己,谁又来哭你?

    【五】

    不知作者是否也这样想过。

    耽于自己的幻梦中,他好像一直在寻找那些失去的、再也不存在的东西。他所寻找的并不仅仅只是年轻时的青葱岁月,而是年轻时所具有的某种真和美 的特质。或许,那些东西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他只是仅仅想到那些,就如有时他想说出来的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故事,而是在故事里透露出的一些东西:比如光洁而纯 真的眼,雏菊花一样的脸庞和玫瑰花般的微笑,好多好多的花都在春天尽情绽放,所有的真诚和质朴都带着灿烂的爱,所有的呼吸和颤抖都带着幻想和领悟……梦一 次比一次更接近,一次比一次真实,以及一次比一次更加害怕梦境幻灭所盈出眼眶的眼泪。他终于像一个孩子那样禁不住哭出声来。

    而且,他自己渐渐地也就变了。无论他以后在哪里,对于过去,他都是一个陌生人。

    这些都可以从作者笔下那么多的牵缠,踌躇和不忍就可以看出。而宝玉年龄上的前后不一致,如果不是出自于抄书者的笔误,那我们可以从中隐约地感 觉到,作者害怕宝玉长大,亦害怕失去童年的大观园,所以就不得不尽把薄命司的那些册页提前一些,以至于让宝玉在一个不是很恰当的年龄里感受到男女之事,不 管是初试或者再试,抑或是和碧痕洗的时候让洗澡水把床腿子给淹了,如若换作当前的周刘诸公,定有许多津津乐道的题目开嚼,但我宁愿想象那是小儿女一时间的 玩闹罢。因为大观园虽然亦有青春的狂想和萌动,毕竟不是西门大官人的后花园。而春梅游旧家亭馆的时候,所涌上来的,不过是物是人非过后扑面而来的凄凉和叹 惋,而《红楼梦》中大观园的丧失,则是对往日青春作上最隆重的一次祭奠。而自己恸哭之余,更像是客观世界里偶尔荒谬并昭示着清醒的存在。

    还是回不去了,还是一切都不能重来。

    回不去了,所以在晴雯之死时,小丫头不妨就来了一个“芙蓉花神”的谎;冷二郎一遁入空门,就有尤三姐流着眼泪告别……这样的例子太多了。但原 作者到底是没让我们看见,失去大观园后的宝玉又该会是什么样子。我想,只要大观园一天还存在,宝玉的梦是可以继续做下去的。既然没有别的什么路可以走,那 就不妨让自己多做做梦,即使是有时做梦者在梦中亦能感觉到脸上兀自奔涌着的泪水,发觉自己只是梦境中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甚或是和梦中所呈现出的其它东西 一样黯淡着,在消失中若隐若现地黯淡着。都是做梦者本身一种最大的幸福。

    鲁迅先生说,“惟有说诳和做梦,在这些时候便见得伟大。”这同样亦是原作者和续作者的伟大之处。你看,原作者郑重其事地掏出一个梦来,而在这 梦的最后,宁愿让那份高蹈的独醒吞食并细细啮咬自己的心,也不曾让大伙儿目睹梦醒时“大厦将欲倾”一阵轰塌,以及“食尽鸟飞”后的一片白地。若真是这样的 话,像周汝昌这样的老少男和老少女怕是要少上若许对罢,这当然有些遗憾。而续作者的伟大,是他固执地造出一个谎来,让后来的那些大谎小谎一并破了去,同时 把当今那些自以为是的“真梦”压得喘不过气来。“黛玉之死”和“宝玉出家”就是其中颇为浓重亦可传世的两笔。但亦有他的缺点,他到底是相信了鬼神的存在, 于是在那“兰因”和“絮果”中,加减乘除,一笔一笔,丝毫不苟。这有可能是太贪玩那册页上“曲词”的缘故。但不这样,能续好《红楼》吗?

    而鬼神之说,在原作当中,不过是借人说鬼,借鬼嘲人罢了。这就是他们的不同,也是一个造梦者和圆谎者的最大区别。

    【六】

    紧闭双眼,黎明或许就是迟迟到来的又一场梦。

    在库布里克那部也叫做《紧闭双眼》的遗作中,汤姆克鲁斯扮演的内科医生和妮可基德曼扮演的画廊女经理在一番“大开眼界”过后,妻子说:“一个 人终其一生也不一定知道人生的真相,何况只是一晚上。”丈夫漫不经心地回答到:“一场梦并不只是一场梦那么简单。”用该电影的宣传词说,“两人在冲动与逃 避里失去了面对人生的勇气,当一切游戏结束,他们认识到什么才是最值得珍惜的。”不过,最值得珍惜的业已失去,他们的小女儿在满是琳琅满目的圣诞商品中, 开始睁大了童真的双眼,这时妻子似乎还想抓住一点什么,说出了全片最为简单也是最后的一句台词:“立即**!”

    那时,我只感到一种比死更为寒冷的恐惧。

    而《红楼梦》中的寒冷,那是青埂峰下的顽石所固有的一种特质,那是在软红尘中摸爬滚打一番过后的再拒绝,以致在年少时若过屠门一番大嚼过后, 至今都不曾有过再读一次的勇气,而有时的随便翻翻,最多也不过是为了印证书里的某件事情,矫正或弥补记忆中的某些偏差,乃至于缺失。更多的时候一并记忆丢 开了去,呈现自己的渺小和怯弱,害怕惊醒自己心中那一个庸俗的近乎完整的梦。在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书倒是有过一样的感觉,而那种感觉更让人的灵魂变轻,接 近于一种飞翔,间或地忘记了自身存在的重量。而陀氏的书,略读了几本之外,就再也没有真正碰过。

    【七】

    “我死了,在四天前。”

    通过死亡无休止的黑暗去看待活着的人和事,应该是可笑的吧,活着的人对于死者也自是如此。所不同的活人至少还能发声,可以任意去勾勒天堂和地 狱的影子,正所谓“天堂地狱,皆在人间”,这其实算不得什么好法子。虽然有时竟出自于好奇,忍不住要去死一下子,但人只有一具旧皮囊,能有几回好死呢?不 如暂且先留着,久而久之,也就自然麻木,如风中花,随浪淘沙,悠哉乐哉,似与天地齐寿,与日月同光了,一切的一切,都在你我的控制和掌握之中了。

    想想看,至少还要有点别的什么。毕竟死亡不是请客吃饭,不会那么温良恭俭让,单等着一黑一白两个奇怪的人拿着请帖来的时候,聪明灵秀若秦钟辈也不禁哆嗦的快要跪下去----或许,一时间还不能丢下智能儿那些不能言说的好处。

    因为我们所爱的人活着而活着,因为那些希望我们活着的人而活着。尽管如此,还是因为“不了”或者“难了”。

    这样的想法有时一扩大起来,在**还不曾朽腐之前,有时竟也琢磨薛蟠在苏州鼓捣回来的那些小人来。薛蟠是出自于好玩,有些或者还有别的什么目的,有些则未免过于心虚,还是害怕那几碗冷猪肉捞不上嘴。

    怀着这样的心去读《红楼梦》,自然是更需要那书中人物来映衬,来比较,在书外来提提帘子摇摇扇子铺铺床什么的,所谓“相反而实相成”。也只有 这样,才能去强调所谓的雅俗,一切的真假,才能将“后四十回扔到废纸篓里”,以免妨碍了一时里闭上眼睛说出的那些“天花乱坠”。唉,王婆卖瓜,叶里飞花, “雅”,似乎只有自己**裸地说出来,感觉更好。

    看来《红楼梦》又名《风月宝鉴》是很有道理的。人在读书,书同时也在读人,说别人“皮下无筋,目下无血”,说来说去都是自己。这部书确实像一面大镜子,一时间竟也找出书外所有人的奇形幻象来。而这面镜子,在书中却又无处不在----

    这很像是作者那一双世事洞明的巨眼。抑或,这么多年,仅仅只剩下那好大好大的一块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