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九章 还原(2/2)


    行为主义的还原是最容易理解的还原,但并不是最有名的,在某种意义上,它算是经验主义还原的一种。不过,比较谨慎的经验主义还原主要是针对事物的,而不是针对人的。经验主义还原设想的是:我们关于事物的知识描述往往是由许多形而上学概念和非科学语言所组织起来的,看起来头头是道,但未必是事物的真实情况,而是我们想象的道理,而且,那些概念和断言是无法证实的,因此,我们需要把关于事物的知识化简为一些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直接描述以便能够检验,也就是把复杂难辨的命题化简为一个个能够直接验证的最小命题,只要命题都是能够直接验证的,事情就清楚了。

    还有一种比较特别的还原,称为“现象学还原”,是胡塞尔的独特方法。胡塞尔的还原不是化简,而是提纯,它试图在纯粹的主观性中去构造客观性,堪称唯心主义的一个巅峰成就。主要手段是把我们关于事物的断言都“悬隔”起来存而不论,同时把知识中不属于意识结构本身的杂质都“淘洗”出去,只剩下意识自身的纯粹内容,他说是意识的纯粹意向性,也就是纯粹我思中的纯粹所思,这就是纯粹主观性仅仅凭借意识本身就能够确定的客观对象。他相信,这就是我们的知识或者对事物的理解的真正基础。哲学对纯粹性的追求既令人敬佩又让人担心,纯粹的意识虽然获得了绝对性,但它的内容可能太贫乏了,难以说明真正的知识。胡塞尔自嘲说,对纯粹性的固执追求有点像他小时候拼命磨一把小刀,想把它磨得绝对锋利,后来突然发现,已经快把刀给磨没有了。

    92合理的缺点

    还原看起来是一种简明有力的方法,但关键是如何使用才是得当的,我们有理由担心这个问题。能够还原固然好,但就怕把好东西给还原没了。不妨再和数学的化简比较一下:当把3/6化简为1/2,它的值保持不变,这一点是关键。数学化简能够保值,哲学还原却不一定。准确地说,恐怕往往不能保值,这是因为哲学还原缺少一些普遍必然的规则来保证不会单方面地删节掉一些必要的东西。哲学还原其实更像是删节,在本质上是奥卡姆剃刀,一不小心就删掉太多东西。那些没有必要的东西当然需要删掉,可是,我们又怎么知道哪些事情是确实可以被化简掉而不会导致不可逆的损失? 所以说,“如何化简”反而成了一个复杂的问题。显然,并不是只要简单就是好的。

    由于哲学的还原很难“保值”,在还原之后往往不能进行“复原”,就是说,当“倒回去”看事物时,事物已经面目皆非,这样的还原,与其说是化简还不如说是歪曲。数学的化简就没有这个问题,由1/2能重新回到3/6,丝毫不走样。哲学还原的“走样”问题有一点像翻译中的走样问题,有时候把翻译好的句子倒译回去,意思就有很大的出入。据说有人曾让电脑把“眼不见,心不烦”这句话译成某种外语,然后再译回来,结果就成了“瞎了眼的白痴”。同样,哲学的还原如果不得其法,就可能在还原过程中丢掉一些非常重要的因素,变成削足适履了。

    话说回来,哲学的还原本来就和数学的化简有所不同,哲学的还原似乎有理由丢掉某些东西,只不过要判断该丢掉哪些东西却有些难。既然在还原过程中丢掉某些东西是危险的,那么,是否能够做到什么都不丢?看起来不能,如果哲学不狠狠舍弃一些东西,就不可能给世界、生活和人编造出干净、清楚、优美的思想神话了。哲学从来就不是知识而是思想。思想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缺点,缺点总是难免的,哲学需要的是合理的缺点。有一个故事大概是这样讲的:有个人在路灯下仔细翻找,旁边的人问他找什么,说是找丢了的钥匙,人又问他是否记得确实是在这里丢的,他说不一定,旁边的人觉得奇怪,问他为什么不到别的地方也找一找,他说,我只能在路灯下找,这是唯一能看清东西的地方,别的地方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同样的道理,我们也只能在思想够得着的范围内去思想,这也许有缺点,但并没有更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