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忧郁的乐趣(1/2)

    我能够享受忧郁所带来的乐趣,那是一种透彻的悲凉感所带给人的极大满足,然而没有谁会喜欢突如其来的坏心情。但人人都会遭遇这种糟糕时刻,虽然没人能说出个中原由。这种现象真是无从解释。某一天,你突然继承了一大笔遗产,就像另一天你把自己的新绸伞忘在了火车上一样,你突然陷入情绪低落之中。它对你的影响,大致相当于牙疼、消化不良以及头疼脑热之类对你的一次联合袭扰,你变得愚蠢、烦躁、易怒,对陌生人粗鲁无礼,对朋友也相当危险。举止粗俗,感情脆弱,冲动好斗。成了一个使自己和旁人都甚为讨厌的家伙。  当是时也,你做无可做,想无可想,虽然你觉得好像应该做点什么,想点什么。你无法安静地坐下来,于是就戴上帽子出门散步,可没等走到街角,你就后悔不该出来,一边想一边就折身回返。你翻开书,试着读上几页,但很快发现莎士比亚满腔陈词滥调,狄更斯沉闷乏味,萨克雷⑴令人生厌,而卡莱尔⑵,则过于多愁善感。你一边念叨着作者的名字,一边把书扔到一旁。你嘘地一声把猫轰到屋外,再飞起一脚踹上房门。你想要写几封信,刚戳下几行“最亲爱的姑妈:我刚好有五分钟的空余时间,所以匆匆给你写这封信”之后,足足愣了有一刻钟,再也想不起下面要写的句子。你把信纸塞进抽屉,将蘸水笔往桌布上一掷,站起身来,决定去汤普森家走走。可是,在你戴上手套的时候,突然想到汤普森家实在都是些白痴,他们从不吃晚饭,没准他们还指望你能逗他们的孩子玩耍。你一边骂着汤普森一家,一边打消了出门的念头。  现在,你觉得完全垮掉了。你把脸埋在双手之间,心想还不如死掉算了,这样可以去天国。你为自己描绘了一副缠绵病榻的悲惨模样,亲友们围在你的身边垂泪哭泣。你祝福他们所有的人,尤其是其中年轻漂亮的。你死后他们会对你做出评价,你这样告诉自己,并痛恨自己对他们所遭受的损失知之甚晚。比之于你所料定的他们应当给予你的尊敬,看看他们现在的表现,你的内心又不无苦涩。  这样的胡思乱想带给你些许快意,但稍纵即逝。接下来的那一刻,你会想到,有谁会对发生在你身上的什么事情感到悲伤难过呢?真是自欺欺人。谁会在乎两根稻草(不管这两根稻草的计量是如何精确),你是炸死吊死,还是打死淹死,没有人会对你感兴趣。你从未得到过恰如其分的赏识,也从来没人给你应有的奖励。回顾平生,想到自己从摇篮开始就受到不公正对待,不由得黯然神伤。  沉湎于这样的情绪状态足足有半个小时之久,你开始变得狂躁不安,对所有的人和事都怒不可遏,尤其是对你自己,仅仅是由于生物构造方面的原因,才避免了你把自己踢个稀烂。好不容易捱到了上床的时间,这才把你从危险的想入非非之中打捞上来。你连蹦带跳地上了楼,脱下衣服,把它们扔得满房间都是。吹灭蜡烛,跳到床上,就像是押了一个大的赌注,你做的全部事情,只是要和这该死的时间赌它一把。在床上,你颠来倒去,难以入眠,差不多有两三个小时之久。你一会儿扯下身上的衣服,一会儿又重新穿上,似乎是以此来打破单调。许久之后,你才断断续续地沉入睡梦,梦里险象环生,醒来已是早晨。  从最低限度说,我们这些可怜的单身汉面对此情此景,大概也只能如此。已婚男人则可以在老婆面前逞逞威风,吃饭的时候打鸡骂狗,睡觉之前,命令兔崽子们先上床。这些做法虽说会在家里制造一些骚乱,但对于一个陷入低落情绪而不能自拔的男人来说,实在也是一种莫大的排遣,因为这种时候,吵架也许是他惟一可以提得起少许兴致的一项家庭娱乐。  形形色色的忧郁病所表现出来的症状大致一样,病因却各不相同。诗人们说“一种哀愁之感笼罩着他”。哈里提及这种难以描述的沉重心境时,就告诉吉姆他“心里堵得慌”。你妹妹不明白今晚到底怎么了,她沮丧透顶,希望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每天总有年轻人因为“今晚太不爽了”,而在见到你的时候来一句“老家伙,见到你真是高兴死了”。至于我自己,我通常会说“今晚我有一种古怪的心神不宁的感觉”,而且,“心想我也许该出去走走”。  顺便说一下,忧郁从不在傍晚之前到来。阳光之下,满世界都是活蹦乱跳的生命,我们没有工夫停下来垂头丧气。工作日的喧嚣淹没了淘气精灵的声音,她曾在我们耳边低吟浅唱《我主垂怜》⑶。在白天,我们生气,扫兴,甚至发怒,但绝不会“陷入情绪低落”,绝不会意气消沉。要是在上午十点钟出了什么差错,我们(或者最好是你们)就会大声诅咒,捶桌子打板凳;但是,如果倒霉事在晚上的十点降临,我们就阅读诗歌,或是坐在黑暗之中,冥想着这个世界竟是如此空虚。  通常情况下,使我们忧郁的并不是烦扰本身。明确的事实对于脆弱的感情未免是一桩太严酷的事情。我们在一幅画作面前低徊落泪,但对现实中的原型却只投以匆匆一瞥,很快就移开我们的目光。真实的苦难中没有哀婉悲怅,一如实在的悲痛中也没有舒适享乐。我们既不舞弄锋利的刀剑,也不打算把噬人的狐狸拥入胸怀⑷。当一个男人或女人乐于咀嚼悲伤,并悉心守护,使之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