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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词之尧山情殇(2/2)

为他生下了一个健康美丽的女儿。嫡长女的降生,带给朱邦苧的欣慰一点也不亚于刘氏所生的庶长子。女儿的降生弥合了他们的爱情,对他们夫妻而言,这个孩子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好不容易才当上母亲的滕妃,更是对盼望已久的宝贝女儿无比钟爱。

    朱邦苧殷切地期盼,品德出众的王妃很快就能为自己生下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嫡子。他更不能忍受刘氏污辱自己倾心相爱的王妃,所以刘氏狂妄的言行对他来说是不可原谅的。

    朱邦苧简直不能相信,自己曾经惑于美色,与这样一个粗鲁卑鄙的女人同床共枕,还让她生下了自己的孩子。家尚不能齐,更遑论治国的大抱负? 羞愧之余,他更感到强烈的愤怒。于是,他开始冷淡刘氏,并且把刘氏的儿子和其后出生的女儿一起交给滕妃抚养。从此以后,政务之余的朱邦苧只在滕妃的宫中流连,弄儿嬉女,享受家庭之乐。

    善良的滕妃即使在这种时候,也没有忘记小妾郑氏。因此,第二年郑氏也生下了一对孪生女儿。

    郑氏的女儿刚降生,朱邦苧就立即向嘉靖皇帝上表,请朝廷册封郑氏为诰命夫人。嘉靖十五年(丙申)三月初一,朝廷的诰封诏书下达,侍女出身的郑氏被封为一品夫人,顿时身价倍增。

    按照朱明王朝的家训,亲王、郡王的姬妾是没有什么地位的。只有当她们生育子女之后,才可能由她们的丈夫酌情向朝廷请封。每位王爷的姬妾群中,受册封的人数也是有限额的,因此并不是每个生育儿女的姬妾都能够得到名份。甚至有很多女人直到死后,才得到正式的称号。

    现在,在同样生育了子女的两位妾室中,朱邦苧仅仅为郑氏一人请封。这一举动,再明白不过地表达了他对刘氏的不屑。他也借此警告刘氏:在三个女人中,她是最后一个来到他身边的,更是身份最低下、最不得宠爱的一个。她应该明白先后次序,再不得对王妃无礼了。

    郑氏成了诰命夫人!这一事实象响了一声雷,震得刘氏头晕目眩:自己出身名门、美貌无比,被王府大礼迎纳,更为王府生下了唯一的王子,无论从哪一条看,刘氏都一直骄傲地认为连王妃也比不上自己。可直到这时,刘氏才发现,自己太高估了自己的实际地位了。在丈夫的心目中,别说王妃,就算是王妃的郑侍女,都比自己要重要得多。刘氏顿时感到羞辱难当。这不仅令她无地自容,更令她嫉妒得要发疯。

    郑氏封夫人后一个半月,朱邦苧的嫡母患了一场病。朱邦苧的姑母连江县君前来探望,太妃便命朱邦苧设宴招待。朱邦苧遵母命前去相陪,却无意间在半道上碰到了刘氏:刘氏正在挪动中堂供奉的祖宗牌位及香炉。

    在迷信的古人看来,香火牌位是家族中最为重要的地方,关系到一家人的安危。就算是一家之主的王爷,都要选良辰吉日才能参拜焚香,搬动则更是万万不可的----作为地位卑下的姬妾,在太妃生病的节骨眼上,刘氏居然敢去挪动香火,实际上就是在诅咒老太太不得病愈。刘氏当然也知道个中厉害,所以她特地挑了这个自认为没人的时候前来。谁知却被朱邦苧逮了个正着。

    朱邦苧立即将此事禀报了母亲,并把刘氏平日迕逆泼悍的行为一起陈诉了一遍,请母亲再不要对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过份偏心了。

    老太太一听儿子的话,顿时心火上升,立刻提出要搬出宫去,不想再见到那个泼悍不孝的刘氏。

    几天后,太妃搬到王宫边的茂德书室调养身体,并将书室更名为“承养堂”。朱邦苧见母亲搬出了王宫,担心少了太妃的管教,刘氏会更加为非作歹。王妃与郑夫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朱邦苧不知道该拿这个女人怎么办?----刘氏作为庶长子的生母,处置她是不适宜的(假如滕妃日后万一生不出嫡子的话,自然会由庶长子继位。到那个时候,滕妃和她的家族怎样面对新的靖江王呢? 总不能说,你的生母因为和嫡母争宠,而被家法严厉处置了吧? 那时儿子会不会报复嫡母呢? 朱邦苧必须要为自己所爱的女人铺好未来的路。) 除此之外,毕竟还曾经有过一番恩爱,处置她多少也有点不忍心。

    朱邦苧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写了一本叫《闺训》的书,抄写了三份,交给妻妾们,让她们好好阅读,并以书中榜样检点自己的行为。既然名为《闺训》,自然是关于闺中妇女行为准则之类的内容了。

    但是这本书没有取得朱邦苧预想的效果:妇德早已经登峰造极的滕妃和郑夫人,倒是对这本书认真诵读、严格遵守;而真正该检点操守的刘氏,却对这本书以及它所代表的朱邦苧的苦心一概置若罔闻、嗤之以鼻。

    朱邦苧简直不能相信,世上真有这种冥顽不化、人品鄙下的泼妇。但是以仁爱自命的朱邦苧直到此时,仍未对刘氏的行为产生警惕,即使偶尔想要教训一番,也往往被谨慎温和的滕王妃所劝阻。这种情形,就象浇火只用一点点水,火势反扑更为猛烈一样,使得刘氏的气焰更加嚣张了。她认为,即使没有朝廷的册封,但是自己生了儿子,即使是丈夫、婆母、嫡妻也都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嘉靖十六年(丁酉)十月,朱邦苧再也不堪家务烦扰,将自己寝宫右侧的一所旧阁修缮一新,改名为“自如阁”,代替太妃使用了的茂德书室,作为自己避静的书房。峻工之后,朱邦苧和妻妾们侍奉着太妃到自如阁中到处观看,并在阁中设下家宴庆贺。

    初更(也就是傍晚七点左右)的时候,正在酒席间的滕妃抬起头来,看见刚黑下来的天空正中,有一颗赤色的星星,大如斗状,向西方天际坠落,很快消逝不见了。滕妃将这一奇景告诉给了席上所有的人,大家都对此惊讶不已。

    第二天,王府派人外出打听。果然,桂林的老百姓们头天晚上也同时看到了赤星坠落的奇景。还有自称亲眼目睹的人说:“星星坠落不久,就有一道白气从靖江王府西边的遵义门升上了天空。”这非同寻常的怪事轰动了整个桂林府治,所有的男女老幼为此议论纷纷,都认为这不是什么好兆头:星月之兆应在后妃的身上,很多人都偷偷地传说,难道郡王府里的两位老太妃将要寿终了吗?

    十月二十七日,刘氏再次出言不逊,触怒了朱邦苧,并且使得本已身感不适的他病情加重。朱邦苧一气之下,于次日搬进了自如阁中休养。

    朱邦苧这一住就是二十多天,病好了也不愿再回寝宫。滕王妃每天在阁中陪伴侍奉,感到这次刘氏把祸闯得大了,丈夫看来是真的动了气。刘氏的所作所为固然可恨,但是作为共事一夫的女人,滕妃其实一样对刘氏的失宠感同身受。她唯恐丈夫当真治刘氏的罪,想要从中调解。便在十一月十九日这天一大早,就领着郑夫人及侍从们,非常隆重正式地去迎朱邦苧回宫。

    朱邦苧根本不想去见刘氏,于是拒绝回宫。下午滕妃再次去请他回宫,并请求朱邦苧原谅刘氏的所作所为,与刘氏重归于好,回后宫去相见。

    想到曾经长达三年的相思之苦,朱邦苧对妻子过于宽容的行为感到愤怒,再次拒绝了滕妃的要求。

    滕妃情急之下,流着眼泪跪了下来,请求丈夫收回成命。说,如果真的废逐了刘氏的话,刘氏的一双儿女势必要受生母的连累,因此无论如何都要看在儿女的份上原谅刘氏。自己作为王妃,此后一定会对刘氏严加管束,使她不再犯错。(作为养母的滕妃唯恐刘氏的所作所为会坑害儿女,而刘氏这个亲娘,倒不担心自己得罪了丈夫和嫡妻,会不会影响孩子的前途,这可真是咄咄咄怪事。 )

    天色渐渐黑了,看着跪在地上执意不肯起身的滕妃,朱邦苧心疼妻子,只得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滕妃喜不自胜,连忙将朱邦苧迎进后宫。

    第二天(十一月二十日),滕妃将刘氏召到面前来,第一次以王妃的身份劝谕刘氏说:“我们的丈夫是郡王,虽然彼此间有夫妻情谊,但是他毕竟是一位帝王,与寻常人是不一样的。你从今以后都应该对他恭敬谨慎,千万不可以再对他讥诮嘲弄,有失礼仪。”滕妃的这番话,虽然简单,但是极有深意:男女间的**,不愿与别人分享丈夫的身心,她也是一个女人,难道就没有吗? 但是她更明白,自己所嫁的男人身为帝王,拥有凌驾于他人之上的特权,作为他身边的女人,只能对此安之若素,否则的话,只会徒增烦恼,甚至引来倾家灭族之祸,滕妃早已想通了这一点,眼看刘氏始终执迷不悟,滕妃深感忧虑。

    然而刘氏依旧没有开窍,这番苦口婆心在她听来,真是一万个不入耳。她立刻反唇相讥:“你和那姓郑的婢子,不过是因为自己出身贫贱,所以才对王爷唯唯诺诺、怕得不敢喘气,凭什么要我向你们学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滕妃一向言辞谨慎,这次能够斟字酌句地向刘氏开口劝说,实在是一番好意,被刘氏如此一顿抢白,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得就此了事。

    刘氏也不向滕妃和郑夫人行礼,一个转身,便愤愤地回到自己房里。她越想越气:没料到,这个滕氏真的向自己端起王妃的架子来啦。分明是仗了那个负心汉的势! 两年来丈夫对自己不闻不问,毫无恩爱可言,现在他整天和滕氏、郑氏缠在一起,若是一旦让滕氏生出了嫡子,自己没了独生子的倚靠,还想有好日子过吗? 到时那负心汉再不用担心身后滕妃的处境,自己岂不是死到临头了? 听秦得说过,朝廷有规定:已有庶子的王爷死了王妃,是不能够再娶正妃的。所以只有让滕氏在生出儿子之前就死掉,自己才能包保平安富贵:等到那一天,只生了两个女儿的郑氏在自己面前又能算个什么东西?

    刘氏独个儿在屋里转来转去,越想越怕、越想越狠毒。她简直迫不及待了……

    因为病体初愈,回到后宫的朱邦苧仍旧是独居一室。二十日夜,滕妃、郑夫人和往常一样,向他道别后各自回宫歇息。到深夜子时(即晚上十一点至次日凌晨一点),正在梦乡中的朱邦苧便被惊慌失措的脚步声惊醒。还没来得及起身,气喘吁吁的内侍便向他报告了一个噩耗:滕王妃薨逝了。

    这对于朱邦苧来说,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他不能相信,不久之前还在这屋里和自己言笑宴宴的王妃,居然就在瞬息之间,抛下自己和年方三岁的女儿死去了?

    看着三岁的女儿一声声地叫着娘,朱邦苧终于支持不住,再次倒在了病床上,气息奄奄。本已一片混乱的靖江王府顿时更加乱了套。

    即使在朱邦苧悼念滕妃的碑文中,我们仍然找不到滕妃猝死的真正原因,不知道刘氏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谋害滕妃的。也许,是朱邦苧不忍心回忆妻子临终的场景。

    现在我们只知道,在这一片混乱中,刘氏最初是将自己暗害王妃的所有痕迹,都消灭得干干净净的。三天后,她发现没有任何人对自己产生疑心,不禁自鸣得意,连对丈夫最后的一丝畏惧都一扫而光了。然而好笑的是,迷信鬼神的她却又害怕滕妃的魂魄不肯放过自己,于是便拿出一串铜钱,让负责丧事的宦官替自己给王妃办一场祭仪,消弭冤魂的怨气。并且明目张胆地告诉他:“祭文上只消写:‘靖江王府刘氏祭’的字样就行了。我才不肯在她面前自认是妾室呢。”

    老天在给刘氏一副花容月貌的同时,也给了她一个愚蠢自大的浆糊脑袋。她敢这样胡言乱语,大约是以为凭着家族的关系、凭着自己身为王府继承人的生母,别人都会畏惮她、不敢揭发她的恶行吧?

    事实证明,几乎所有的宫女内侍都早已对刘氏深恶痛绝。在这些忠心耿耿的家仆看来,只有王爷、王妃才是自己理所当然的主人。在他们眼里,刘氏不过是个没有封号的下等姬妾,即使生了孩子那也算不得什么。刘氏更没有想到,自己那些所谓的“心腹”,也早已对她怀有异心。面对刘氏吐露出的这样一件天大的事情,他们不愿意、更不甘心将自己牵扯进去。

    宦官们商议之后,立即将刘氏的言行如实禀报了朱邦苧。

    震惊不已的朱邦苧下令,刘氏不得参加滕妃的祭礼。并让得力的侍丛们彻底追查此事。真相立即大白:滕妃的暴薨,完全是刘氏暗害的。

    朱邦苧没有料到,贤淑的王妃对刘氏一让再让,居然会让出了这个悍妇如此犯上作乱的行为来。他发誓要让刘氏付出代价。

    得知消息的太妃们,跌跌撞撞地被人扶着来到了朱邦苧的寝宫。她们为自己当初轻率纳取刘氏的行为悔断了肠子,但是说到要将刘氏绳之以法,她们哀求儿子要三思而行。因为刘氏以下犯上、谋弑嫡妻的行为一旦上报皇帝,势必将整个王府都牵连进去。

    (按明武宗年间的规矩,郡王死后儿子年纪尚小的,由宗室中人代为管理郡王府、掌管王权。等王子长大成人后,再由王子继承王位。朱经扶死时,朱邦苧还未成年,虽然他的嫡母徐氏向皇帝请求,破例让儿子先继承王位,嘉靖帝却没有同意。

    可以想象,嘉靖本人能以藩王身份入继皇位,却对朱邦苧继承父位一事如此不肯通融,朱邦苧的心里是不可能没有怨恨的。而我们冒昧揣测,朱邦苧孤儿寡母,在叔伯们们当家的日子里,曾经饱受冷遇,甚至有遭到他们的暗算之险。

    从末世靖江王朱亨歅的遭遇来看,这并非不可能。因此不难想象,在终于继承王位之后,朱邦苧对待宗室们的态度,也就好不到哪儿去了。----因此,在文献中有他“待诸宗人少恩”,甚至与诸宗人互相攻讦的记载。同理,朱邦苧也未必对曾经同为藩王的嘉靖皇帝有多服气。因此在他年青气盛的时期,就经常会有意无意地流露出怨气,或是向皇帝提出些不合理的要求。所以皇帝和他的关系也就好不了。比如,他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皇帝提高靖江王府的待遇。嘉靖六年,时年十六岁的朱邦苧刚继承郡王位时,还向二十岁的皇帝提出,要恢复早被废除的靖江郡王金印金册。这一切,都敏感地触及了最高统治者嘉靖皇帝的神经。

    这里面还有一个典故:金印金册本是太子、亲王才能享有的,作为旁支郡王的靖江王府,为什么曾经拥有过这份殊荣呢?

    早在明太祖朱元璋的侄孙、首任靖江王朱守谦受封的时候,因为桂林地属边陲,朱守谦并不情愿就藩。为了安慰侄孙儿,朱元璋马秀英夫妇便将靖江王的“银印银册”改成了“金印金册”,将他封为亲王,并特许靖江王使用皇太子的仪仗。

    可是到了后来,太子朱标早逝。早被叔祖父叔祖母惯得无法无天的朱守谦顿时得意忘形,不但不悲伤叔叔的早逝,反而狂妄地宣称:“如今国中没有太子,朱标的儿子朱允炆还是个无知小儿,又身有残疾。而我是朱家长房长孙,既年长,又享有太子的一切待遇,我完全可以接太子的位置。”——结果是朱元璋勃然大怒,朱守谦太子梦未圆,倒先落得死于非命。等到他的儿子朱赞仪恢复封国时,靖江王府的待遇便降到了“旁支郡王”的级别。)

    朱邦苧继承王位时,正当意气少年之时,一心想要做出些业绩,更急于昭告宗室人等:自己并非坐享先人遗泽的纨裤子弟。 当然,我们也并不排除他有些不符实际的政治幻想。总之,他迫不及待地向皇帝提出了自己“恢复金印金册”的要求。

    现在我们来看看,当时青年皇帝面对的状况是什么:嘉靖皇帝是以旁支亲王入继大统的。此时他已继位六年,后宫众多妃嫔却一直没有为他产下一男半女。唯恐后嗣乏人的嘉靖帝因此正急如热锅蚂蚁.

    ——前几任皇帝都不过二、三十岁就丧了命,正是由于三十一岁便崩逝的明武宗正德皇帝没有儿子,坐天下的美差才落到了嘉靖的头上。嘉靖继位后,正德皇帝的母亲张太后、妻子夏皇后的家族都被嘉靖打击殆尽,以至张太后和夏皇后幽死于冷宫,正德皇帝本人及其父亲孝宗的祭典礼仪也大打折扣。

    因此,深知“后继无人”厉害的嘉靖皇帝盼子极其热切:他固然希望自己比前任皇帝长命,但也害怕万一再发生类似情况,落得身后凄凉、惨淡收场。(可是天不遂人愿啊:婚后十余年嘉靖都没能看见一个孩子。好不容易在他三十岁时,阎贵妃为他生了个儿子,刚满月就又夭折了。后来他倒是屡得儿子,却又频频夭折。到嘉靖四十六年,他六十岁去世的时候,也仅有两个儿子。)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祖上曾经密谋纂位的靖江王朱邦苧,竟然要求嘉靖恢复其祖宗“比肩太子”的待遇,怎不惹得尚无继承人的皇帝怒火中烧?

    才华出众的朱邦苧虽然只是个“坐食俸禄”的郡王,但他年青气盛,并不甘心坐享祖宗留下的产业,他希望有所作为,是有一定政治野心的。我们可以看到,即使在他写给滕王妃的祭文中,他仍无意间流露出了这一点:“……先是,予极慕汉文后宫衣不弋地之贤……”汉文即汉文帝,是古人们推崇备至的“明君”之一。朱邦苧以他做为模仿学习的榜样,那是绝对不合适的。可见,他是并不以做一个“贤王”为满足的,他希望能有一番作为。但是他参与政治的空间已被礼制和皇帝堵死,他就转而在靖江王国内施展,严治宗室并干预地方事务。又惹得宗室及地方官员群起而攻之,并广布他的谣言蜚语。

    关于朱邦苧触怒了皇帝和众官员这件事,从滕妃入宫三年方得册封,就可以看出一丝端倪。等到朱邦苧自己去世的时候,更是足足等了四年,才由嘉靖的孙子万历马马虎虎地给他上了一个“恭惠”的谥号。当然这是后话,朱邦苧并不可能预知。但是现在,他就要先为自己这些少年轻狂的行为吞下一枚大大的苦果:他心爱的滕王妃被刘氏谋害了,他却无法为滕妃申冤,甚至连暗地里处置刘氏都难以办到。因为,远在京城的皇帝和近在身边的宗室都正在盼着找他的岔。如果将事情始末披露,则不光是家丑外扬那么简单了,皇帝或族长都完全有权给他扣上一顶“治家无方”、“嫡庶不分”的大帽子。而朱邦苧此时唯一的儿子偏偏是“悍妾”刘氏所生,那么两父子都将同时受到惩罚,皇帝可以趁机把靖江王这一封号改封其它宗支,甚至于干脆把整个封国都免除了事。类似的事情,在明代皇族中早已有过先例。这样的后果和罪名,是朱邦苧可以预料、却不能够承担的。

    太妃们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捶胸顿足地哀求朱邦苧,再三陈述利害,让他千万不要把滕妃被害的真相昭告天下。

    朱邦苧思前想后,只得忍气吞声,为自己、也为列祖列宗及儿女们着想,放弃让刘氏为滕王妃偿命的机会了。但是做为丈夫,朱邦苧为自己这个决定愧疚万分;而做为一个男人,他也觉得窝囊透顶。

    当然,四百多年前的靖江王朱邦苧不会想到,谋害滕妃的虽然是刘氏,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是他这个左拥右抱的丈夫、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多妻制度。一个男人拥有众多的女人,尚且会产生妒意,何况注定要和别人分享一个丈夫的女人? 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何况又牵涉到了政治利益。滕氏能够对刘氏如此的宽容,只能解释成先天的性格以及后天的“女德”培养,再加上超人的忍耐。如果是前者,她简直是个圣贤; 如果是后者,则是一个无奈的悲剧。因为对待政敌加情敌,绝大多数人的手段都会变得异常残忍。从这个角度来看,刘氏也是这个悲剧中另一个受害者。

    相似的事情,五年后发生在了与朱邦苧不和的嘉靖皇帝朱厚熜头上。

    嘉靖二十一年的十月二十一日凌晨,紫禁城中发生了“壬寅宫变”。不堪虐待的一群宫女在失宠的宁嫔王氏挑唆下,想将正在曹端妃宫中留宿的嘉靖皇帝勒死。

    由于叛徒告密,嘉靖帝没有死成,所有的宫女都被抓了起来。

    不能杀死变心的丈夫,就杀死夺走丈夫的女人。王宁嫔自知死路难逃,临死前硬把赃栽在了曹端妃身上,说她是和曹端妃合谋弑君杀夫的。

    而早已对曹端妃妒火中烧的方皇后呢? 她明知曹氏冤枉,仍旧趁皇帝昏迷不醒的机会,将端妃也打进了“轼君”的名单中,并迅速处以凌迟极刑。这样惨烈的刑罚,居然由两个女子同谋,施行在另一个娇柔的无辜女子身上,令人不寒而栗。

    凛烈的寒风中,曹端妃作为主谋,被施以千刀万剐的酷刑。眼看情敌惨死,王宁嫔直到临刑时,都掩饰不住满脸的笑容。

    这一年,方皇后、曹端妃以及王宁嫔都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这位方皇后,饱读书史,更清楚她的前任张皇后当年是怎么由一个宫女起家,挤走了嘉靖的第一任陈皇后的。陈皇后因此失宠、小产丧命。你想,她怎么会不时刻警惕,以防陈皇后的悲剧在自己的身上重演?

    方皇后最初入宫时,受到的封号是“德妃”,可见她曾经是怎样的温良婉德,现在居然会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杀戳情敌兼政敌的曹端妃; 而曾经与皇帝恩恩爱爱、为他生育过儿子(此子早已夭折,这也造成了其母失宠的原因之一)的王宁嫔,失宠以后,更是连自己的丈夫都要杀。人事的变迁真是匪夷所思。

    好不容易醒过来的嘉靖皇帝听说宠妃冤死、惨遭凌迟,几乎立马又昏死过去。他不敢想象端妃冤死时的万般凄苦,端妃受刑时凄厉的呼号更成为他一生的梦魇。但是方皇后救驾有功,又是正宫皇后,“宗法”的大帽子可以压死任何人,因此嘉靖即使身为皇帝,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也真难为这个一向为所欲为的家伙,暗地里咬牙切齿,表面上还得重赏皇后、并宠幸于她(这可是正宗的同床异梦)。

    嘉靖皇帝为心爱的女人报仇的机会,直到五年后才在同样的冬天来到。皇后住的坤宁宫突然起火,忍耐早已到了极限的嘉靖皇帝坚决不肯下令救火。方皇后就此被活活烧死。(也有说法是嘉靖忍无可忍,令人暗地里放火的。)

    说到这里,忍不住要感叹一声:一夫多妻制下,受到伤害的又何止是女人呢?

    (但是朱邦苧不是嘉靖皇帝,老天也从来没有给过他为爱妻报仇的机会。刘氏一直好好地活到了63岁。)

    在妻子死后的日子里,朱邦苧一直抑郁伤感。妻子活着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发现她在自己心里有如此份量,现在青梅竹马的王妃猝然离去,朱邦苧生平头一次感觉到心碎,并且终其一生不能解脱。虽然作为封建社会的王爷,拥有独占秀色的特权,朱邦苧仍旧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爱妻,经常向滕妃的魂魄倾诉衷情。

    我们现在可以看见,仅仅两年的时间,光是被镌刻在石碑上的祭文就有四篇。由此我们已足以窥见他的痛苦之深。两年后陵墓峻工,在这年(嘉靖十八年己亥)的十二月,滕妃就要下葬了。从此,朱邦苧的余生将连王妃的棺木都不能看到。

    倍感凄凉的朱邦苧这年十月为滕妃写下了生平事迹,特别是详细写下了她逝世的缘故、以及自己无力为她报仇的原因。“……内政窒理,致妃如此,且悍妾之罪,又幸有覆庇而获脱谴罚,岂非天耶? 岂非数耶? 予荼毒之余,叩地号天,妃不可复作矣。兹当灵輀当驾窆彼幽室,痛想德音淑容,永无相见之期,肝肠摧裂……”伤痛难禁,却又无可奈何,他只能请求老天打雷,劈死刘氏为滕妃报仇。他在另三篇祭文中还写道:“鴟鴞好音兮,鸾凤潜藏;桃李竞艳兮,兰桂无芳;螾谀得志兮,谨厚摈弃;鸿鹄远逝兮,燕雀翱翔。”描述自己的哀伤时说:“念苹蘩其无托兮,孰以洁宗社之粢盛;痛弱女其何恃兮,益起夫宫院之悲伤。慕音容其杳杳兮,茫乎无际;惨忧恩其绵绵兮,曷为其志。……写情悃以致诔兮,庶暴白其衷肠。呜呼!兰宫寂寞,椒阁荒凉。瑶琴绝响,玉案虚张。宝奁尘暗,绣户无光。魂弛梦逐,地久天长。……”署名是:靖江十代王、哀夫味玄道人。(明朝道教兴盛,皇室多信奉此。味玄道人,应是朱邦苧的道号)。署名的意思是:第十代靖江王、悲哀的丈夫。(虽然朱邦苧是活着当上靖江郡王的第七人,但是首任靖江王朱守谦的父亲、祖父与曾祖父都在死后得到了朱元璋的追封。照此算来,朱邦苧已是第十代靖江王了)。

    朱邦苧被迫向朝廷隐瞒了滕妃被害的真相,只称她是“中气”而薨。“中气”,大约是古代中医对于某些节气对人有损害的一种说法吧。虽然滕氏只是一个郡王妃,但是年青猝死,而她生前出众的品德操行又广为人知,因此太后与皇后都对她深表哀悼,特地给她上谥号曰“贤”。

    滕贤妃下葬在尧山南麓文山岭。朱邦苧从此只能遥望山峦思念自己的爱妻。

    愤怒而不解的朱邦苧不知道:为什么老天会宽宥刘氏。他只能安慰自己:滕氏生而有异祥,死而有异兆,也许她是从天上来到人间历劫的仙女吧。

    朱邦苧的生母刘太次妃,一直认为那道从王府侧门冲天而出的白光以及坠落的赤星,是应在后妃丧生上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滕妃的早逝消去了她对自己寿命的担忧。大松了一口气的她也因此对滕妃的女儿和家族格外优待。

    朱邦苧当然觉察不出自己母亲心中那不可告人的念头,他只看见女儿在祖母的百般疼惜中那如花般的笑靥。

    滕妃留给朱邦苧的女儿一天天长大,朱邦苧的泪眼透过女儿,又依稀看见了妻子的身影。他对女儿极其疼爱,以此弥补女儿失去的母爱和自己心中的缺憾。万幸的是,刘氏的儿子朱任昌,这个命中注定要继任靖江王的人,也许是为了补偿,也许是为了避免父亲的反感与家人的议论,对这个妹妹也颇为怜惜。这个小女孩长大后,朱邦苧为她精心挑选了一个如意郎君,按宗法制度,出嫁后的郡王嫡女被封为文原乡君,享受大约等于朝廷六品官员的待遇。

    朱邦苧在政治上毫无建树,中年以后性格更是急燥,常常引起风波是非。但是对于滕妃的深情,他从来没有含糊过。虽然由于礼制的原因,看在儿子的面上,几年后朱邦苧升了刘氏父亲的官,但是对于刘氏本人,他却是恨之入骨。

    他不能杀她,却能用一个丈夫的方式报复她。

    刘氏与滕妃同年,滕妃去世的时候,刘氏也只有二十五岁,正是一个少妇风情万种的年龄。然而,朱邦苧再也没有正眼看过她一次,更不用说恩爱。二十五岁前,刘氏就已经生育了一儿一女,而且这一对儿女还是在她二十到二十三岁这三年间连续生育的。但是二十五岁以后,王室的玉牒上就再也没有了刘氏生育的记载。

    虽然滕妃去世时,生育了儿子的只有刘氏,可是在失去女主人的王府里,主理后宫的却是侍女出身的郑夫人,朱邦苧活着的时候,再也没有娶过 “继妃”,他的两位“次妃”都是在他死后,由明朝廷依宗法册封的。

    郑夫人诚心诚意地敬仰滕王妃,疼爱王妃的女儿。这一切多多少少抚慰了朱邦苧的心,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愿意让郑夫人陪伴在他的身边,因此,郑夫人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儿子。

    然而,郑夫人毕竟代替不了滕王妃,政治失意爱情破碎的双重打击下,朱邦苧最后选择了放纵声色,从此一蹶不振。

    “冷宫”,是古代中国独创的事物,它代表了帝王对后宫女人们身心双重的虐待。在中国,古代宫庭残酷的夺床斗争中,曾有无数的女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受到了“冷宫”的摧残。对她们当中的绝大多数,当时以及后世的人们都寄予深切的哀怜。但是对于其中的一小部份,她们虽然一样被打入冷宫,却实在激不起善良人的同情心。刘氏就是其中的一个。

    貌美如花的刘氏,从此就沉寂在靖江王府的宫院里。在一个女人最需要爱与温情的岁月里,她只能与孤寂为伴,不断地听说丈夫又有了新欢的消息。这个男人原来真的没有爱过自己啊,她痛恨自己 ,怎么会为一个这样的男人犯下如此大错 ?

    刘氏活着,丈夫近在咫尺,但是她只觉得自己比死去的滕妃还要寂寞;躺在几十里外陵墓里的滕妃,却比她还要亲近丈夫。

    刘氏被闭锁在清冷的庭院里,穿着旧衣,吃着粗陋的食物,连从前侍候陪伴的奴婢也不再有了,只剩恐惧与寂寞与她为伴。这一切,令本就狂燥不安的她几乎发了疯。她曾经深爱朱邦苧,现在这种爱日复一日地变成了恨,日复一日地咬噬着她的心,却也支持着她一直活下去。她期待儿子继位的那一天,她恨的女人在她面前死去了,她也盼望看见自己恨的男人死在自己前头。

    滕妃辞世35年后,朱邦苧走完了自己的人生。 在最后一刻,他仿佛看见自己的滕王妃从寝宫门外飘然而入,依然是当年清丽温婉的模样。苦苦等待了漫长的岁月,他终于可以再次牵起她的手了。

    在殿内的人,只看见朱邦苧带着笑容离开了人世。

    按照礼制,王府为朱邦苧举行了隆重的葬礼。他和他的滕王妃合葬在同一座陵墓里。

    刘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能够熬到这一天。然而,当朱邦苧真的撒手尘寰的时候,她却感到了锥心的疼痛。自从十八岁踏进王府的那一天起,刘氏的一生都是因为朱邦苧而起伏。为此她谋害了滕妃,结果是更彻底地失去了他。现在朱邦苧死了,却还依然要去地下和滕氏长相厮守。

    刘氏无比的空虚失落,她不知道自己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是争强好胜的她很快振作起来:她生于世家,从小就因为与众不同的美貌而被家人宠爱,更嫁给了当地最有地位的男人。虽然不幸位于妾室,但是自己却先生出了儿子。早在诞下儿子的那一天起,她就发誓自己要当十一世靖江王的生母、要当本地最有地位的女人! 为了这个人生目标,她不惜谋害了可能会生下嫡子的王妃,更为此忍受了35年的凄凉岁月。现在,这个辉煌的时刻终于要到了!

    万历四年,刘氏终于母因子贵,当上了“恭惠王次妃”。这时,她的丈夫“恭惠王”朱邦苧已经去世四年了。

    册封仪式结束了。深夜,当白天的喜悦与喧闹都远去,当衰老倦怠的刘氏一个人面对幽静的殿宇,她忽然又想起了从前。

    就在这座院落里,年青美貌的自己曾经和所爱的人有过短暂而甜蜜的岁月。然而,为了自己和家族今天的荣光,这一切都被自己轻轻的葬送了。今天,她终于达到了自己人生的最高目标,她却发现这实在不值得她以终生的幸福去换取。

    刘氏又想起了早逝的滕王妃:这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女人,总是象对待妹妹那样温和的对待自己,甚至主动劝丈夫来和自己亲近。她就那样在睡梦中死去了,如果她还活着,也许这35年间,有她的帮助,自己还能被丈夫原谅和疼爱。更也许、滕妃也并不一定就会生出嫡子来。儿子朱任昌的嫡妻支氏,不就是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吗?

    在这一刻,滕妃最后说的那番话,象电光一样从刘氏的脑中闪过。35年过去了,一切早已物似人非,自己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刘氏这才对滕妃话中的深意恍然大悟。

    恍惚中,刘氏仿佛看见开满菊花的小院里,有丈夫和滕妃的身影,他们就象当年一样在花中抚琴吟诗。

    刘氏病倒了。

    一年后,在寒风呼啸的冬天,缠绵病榻的刘氏死去了。

    刘氏的一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虽然她暗害了滕王妃,一手制造了这场婚姻惨淡悲哀的结局,但是对照这场婚姻中的另外三人,她的一生其实更为凄凉 :对于她那利益熏心的父母家人来说,她不过是其家族政治投资的一枚棋子而已。否则的话,一个富足的官宦之家,为什么非要变着法儿、主动将美貌伶俐的女儿送进王府,鼓励她去做一个没有名份的姬妾呢? 要知道,假使她万一生不下儿子,只怕连年老时于事无补的“次妃”封号都不可能得到。因此,事实上是她的家人将她逐步变成了一个美丽的杀手,既害了别人,也葬送了她自己终生的幸福。

    但我们不得不承认,被家族利用作为政治赌注的女人在中国历史上从来罄竹难书。刘氏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而已。

    这群世上最美丽的生物,往往被自己最信任亲近的骨肉家人投入虎狼群中,不是被杀,就是去杀人,以换取家族的荣耀。即使是在明朝施行残酷的殉葬制度时,都有不少的官宦人家,愿意将自己美丽聪明的女儿毫不犹豫地送进宫室,做一种政治赌注,牺牲自由与幸福不要紧,牺牲性命去殉葬更是求之不得(有女殉葬的家族,往往能得到世袭的富贵)。最惨的是一个叫郭爱的少女,她不但是美女,也是才女,出身书香世家,因此被选送入宫,册为宫廷女官,她入宫时皇帝已经有病在身,选妃为的就是冲喜。

    (由于说明了是选“妃嫔女官”, 而不是普通宫女,因此,当时很多人家是主动送女参选的。至于“冲喜”的后果可能会是什么,恐怕他们压根就没有想过。)

    结果郭爱入宫仅二十多天,皇帝就死去了,她虽然连丈夫的面都没见过几回,也被迫殉葬,自尽的前夜,郭爱含泪写下了一篇自悼词,托人带出了深宫,让世人得以窥见中国宫廷这最惨烈的一段历史真相。而她的家族……对不起,我们找不到一点点他们为之伤感的记录。----因此,我们应该相信,野心家就等于狠心家。

    被家族利用、被丈夫抛弃、被儿女疏远,仅有的六年家庭生活又陷在狂妒与怨恨中不能自拨. 我们更不能想象,自幼长在富贵娇纵中的刘氏,在35年的幽禁生活中,是怎么面对漫长的时光,又是怎样在空荡荡的宫室中,日复一日地 地畏惧丈夫痛下杀手、夜复一夜地畏惧滕妃的冤魂的。这个可怜的女人,她没有得到过任何人(即使是生身父母)的真心关爱,恐怕只有在做一个天真懵懂的小女孩时,她才尝过快乐的滋味。

    刘氏为儿子的前途立了大功,却有罪于丈夫。她的儿子朱任昌,从史书上留下的记载来看,他颇得父亲的欢心。由此可见,刘氏被禁冷宫时,他还在幼年,对生母没有什么眷恋,等到他成年以后,或为了迎合父亲,或因为确实对生母毫无感情,在父亲的面前,他对生母也是闭口不谈、极其冷淡的。否则的话,朱邦苧不会对他亲近。但是,如果不是刘氏谋害了嫡妻,朱任昌也许就没有了继承王位的希望。因此,朱任昌念及生母的平生时,感受应该会是复杂的。他为生母另建了一处陵墓,远离父亲和嫡母的合葬处。

    刘氏墓在尧山西南麓今地区林技校北墙外。

    在刘氏去世四年之后,她的儿子朱任昌也辞世了,继任的是他的独生子朱履焘。但是朱履焘命运不佳,十九岁就病死了。他没有儿女,身后只留下了一群青春年少的可怜寡妇。

    接替朱履焘当上靖江王的是朱任晟,他是朱任昌的异母弟弟。他的生母就是侍女出身的郑夫人。朱任晟虽然出生在滕妃去世以后,但是在名份上,滕王妃仍旧是他的母亲,滕氏家族仍旧得到尊崇。

    此后的靖江王传承,就从朱任晟开始延续。

    刘氏四十年孤寂凄冷的岁月,只换得了儿孙与母家不足二十年的荣华富贵,自己也只不过享得了一年的虚名。倘若果真死后有知,她该做何感想呢?

    再过了五十年,大明王朝就覆灭了。靖江王府也变成了大清国定南亲王孔有德的府邸。清顺治九年,随着孔有德**的熊熊大火,显赫一时的靖江王府也随之烟消云散。

    王侯将相、美女妖姬尽归尘土,曾有过有功名利禄与纷争也已随风飘散。如今,只剩清冷的尧山荒陵,在为那段悲伤的爱情默默寂守;只剩下史籍中的片言只字、青苔斑驳的几堵残垣,供后人凭吊与揣想。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