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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牡丹——唐太宗李世民妻长孙皇后(附诸妃)(2/2)

忌就升任吏部尚书,以拥立首功进封齐国公。

    唐太宗李世民与无忌自幼亲善,对他非常宠信,不但允许他随意出入自己的寝宫,还想要立即封他为右仆射(宰相)。太宗将这个打算告诉了太座。没想到长孙氏的想法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她闻讯后立即屡次推辞,说:“我身为皇后,家族已经是尊贵至极,实在不愿意让兄弟子侄们满列朝堂为高官。从前汉朝吕、霍二后家族的先例,可为后人的切骨之诫。希望您不要让我的哥哥担任宰辅之职。”

    年青的皇帝也许曾认为,皇后会为自幼共度难关的哥哥有如此显职而高兴,所以才这样献宝似地将这打算说了出来,却没料到引来妻子如此的忧虑。他只得再三解说:“我完全是因为无忌的功劳和才干,才对他委以重任,你千万不要把这个任命与‘重用后族’联系在一起。”

    总之,无论长孙皇后如何劝说,贞观元年的长孙无忌仍然高升为左武侯大将军、吏部尚书、右仆射。

    眼看丈夫是不听劝的了,长孙氏转而劝说自己的哥哥,要他推辞掌握实权的高位。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长孙氏的预料。无忌任仆射没有多久,就有人向太宗上书,说这位国舅爷权势太盛,恐有不轨。李世民将这封奏章拿给无忌过目,并公示群臣,表示自己绝对信任长孙无忌的忠诚。

    但这件事情却足以惊出长孙无忌的一身冷汗,引起长孙皇后更深的忧虑。长孙无忌终于听从了妹妹让自己辞官的意见。于是,在长孙兄妹轮番的苦求之下,李世民不得不在一年后改授无忌为“开府仪同三司”,长孙皇后却仍然对外戚位列三公而心中忐忑,恳请舅舅高士廉再次向太宗请辞。

    为了排解妻子的忧虑,李世民发了这样一道诏书给长孙无忌:“黄帝得力牧,为五帝先;夏禹得咎繇,为三王祖;齐桓得管仲,为五伯长;朕得公,遂定天下。公其无让!”接着,他又亲自做了一篇《威凤赋》,以志无忌的功劳。

    然而长孙皇后并未真正轻松下来。也许是为了进一步表明自己和家族绝不争夺权势爱宠的心迹,就在长孙无忌辞官的同一年,她做了第二件著名的事迹:主动为丈夫四处寻访佳人。

    绝代佳人终于被找到,她是隋通事舍人郑仁基年方二八的女儿,见过她的人都认为世上再也难找能与她比美的女子。长孙氏立即向太宗建议纳郑氏入宫。

    从快意少年的时候起,李世民就辗转于众多姬妾之间享受蜜意柔情,早已习惯了妻子那种似乎毫不介怀的温柔宽容,并不以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因此听到郑女如此美貌的消息,他立即就响应了妻子的建议,欢欢喜喜地发下了册封郑氏为宫中女官的诏书,召她入宫。

    然而百密一疏(问题可能出在向长孙皇后提供消息的人身上),皇帝皇后都没想到郑氏自幼就已经许配了人家。皇帝皇后不知底细,宰相魏征却立刻打听了个明明白白。魏征立即就赶着去见太宗,义正辞严地给太宗训了一通话,要求他顾及声名,将郑氏送归她的丈夫郑爽。

    太宗得知竟有这样的事,非常吃惊,连忙召回颁册的使者。

    然而以房玄龄为首的众臣(老房这回怎么忘了自家的醋坛子了)眼看太宗怅然若失的模样,都认为魏征是搅了皇帝的美事,闲事管得太宽。纷纷提出:颁诏册嫔乃是大事,怎能因为魏征的几句话就中途废止?另一边厢,陆家也赶紧表明态度,说自家与郑氏绝无婚约,皇帝想咋地都天公地道。

    有了陆家的声明,群臣就更起劲了,纷纷要求太宗重新礼聘郑氏入宫。太宗也不禁心旌动摇,将陆家的奏章拿给魏征看。魏征笑道:“陆家只不过是害怕重蹈太上皇情敌辛处俭的前车之鉴而已。”——原来,李渊有一名妃嫔,曾经是太子舍人辛处俭的妻子,李渊夺其妻后又因爱生恨,越看辛处俭越别扭,最后干脆将他降级外调做了县令。倒霉的辛处俭一生都活得胆战心惊,唯恐丢了性命。——一语道破天机,李世民立即表示自己绝不做这样的事情,并赶紧发下诏书自责,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郑氏虽然没能入宫,但我们可以想象,长孙氏为夫纳妾的事情不会就此终止。不过此后应该是一切顺利,所以史书也就忽略不提了。

    现在的人实在很难想象二十七岁的长孙氏是以怎样的一种心情主动为丈夫选取新欢的。虽然那是在一千四百年前的时代,但女人对爱情的思绪却都是一致的。何况她身上流淌着鲜卑族的血液,隋文帝的独孤伽罗皇后就是她的同族,更是她的表亲。

    前面已经说过,长孙皇后早年曾受到异母兄长的虐待,他们的行径极大地伤害了她。然而当她成为皇后,她并未丝毫报复过他们,长孙安业一直稳稳地当到了监门将军。只是他始终心怀鬼胎,不敢完全相信妹妹的善意,最后竟然参与到刘德裕谋逆之中。事发之后,唐太宗决定将这位大舅子处以极刑。

    长孙皇后闻讯,立即赶到丈夫的面前,向他叩头痛哭,哀求饶恕长孙安业的性命。她说:“安业谋逆,万死无赦。然而他当年对我不慈爱的事情早已天下皆知,如今处他死刑,外人一定会认为是我趁机报复哥哥,这对皇上您的名声也是莫大的拖累。”太宗答应了她的请求,长孙安业免于一死。

    在平常的生活里,长孙氏非常节俭,服饰器物,都只是恰好够用而已。太子李承乾的乳母遂安夫人觉得东宫器物不足,要求增加,长孙皇后拒绝了,说:“为太子患在德不立,名不扬,何患无器用邪!”然而对于庶出的皇子公主,这位嫡母却照料备至,对宫中其它的嫔妃,长孙皇后也十分关怀,她们患病的时候,长孙氏都要带着最好的药品和食物亲自去看望。李世民的冲动脾气常会按捺不住发作并责罚宫人,每当此时,长孙氏都要设法拖延处罚,等皇帝气消了之后再慢慢为待罪宫人辩解。整个后宫在她的庇护下,从来没有谁受过冤枉的刑罚。后宫的女人孩子因此都对她满怀爱戴之情。

    史书记载说,长孙皇后好读书,才学渊博,常与太宗对谈古今,对他深有启发。太宗深知妻子的见识才华,就与她谈论政事,她却从不在这种时候发表自己的看法。她真正对太宗的“进谏”,几乎都只在他做错事要惹祸的时候才发生,都是为了丈夫的江山社稷、为了帮助朝中直臣,她才会挺身而出,说别人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在这方面,魏征是最鲜明的例子。

    李世民一共有三十五个儿女,而长孙氏为他生育了其中的六个(三男李承乾、李泰、李治,三女长乐公主、晋阳公主、新城公主。但据《四库全书 子部 宋高僧传 唐上都青龙寺法朗传》中记载:“龙朔二年,城阳公主有疾沈笃。尚药供治无所不至。公主乃高宗大帝同母妹也。友爱殊厚。……”也就是说,城阳公主也是长孙皇后所生,她一共生育了七个孩子。)

    做为皇后的嫡出长女,长乐公主得到了太宗特别的宠爱,当她出嫁时,太宗下令为女儿准备倍于妹妹永嘉长公主的嫁妆。嫁妆还没备好,魏征就得到了消息(老魏头在管皇帝闲事方面格外得心应手,就象有顺风耳的一样)。他马上跑来进谏,太宗只得收回成命。回宫后,他带着歉意将这件事的经过告诉了妻子。长孙听了非但不埋怨,反而说:“我与陛下是结发夫妻情义深重,每次要说话时仍然要察颜观色,不敢轻易冒犯陛下的威严。如今魏征身为外臣,却能不顾自己的安危犯颜进谏,实在是难得的贤臣。常言道‘忠言逆于耳而利于行’,希望陛下详查。”随后,她又赐给魏征钱四百缗、绢四百匹,并传话说:“早已听说您的正直,如今才终于见到。希望您继续保持这样的心地情操不要变易。”

    魏征实在是个不会看领导脸色的部下,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当面让太宗下不来台。有一次,太宗实在是被他顶撞得气愤不过,退朝之后恨恨地对皇后说:“总有一天,我要杀了那个乡巴佬!”长孙皇后问谁是这个乡巴佬啊?太宗咬牙切齿地道:“魏征这个家伙,总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羞辱我!”长孙皇后听后返回自己的宫中更换朝服肃立于庭中向太宗行礼。太宗惊问原故,长孙答道:“妾闻主明臣直。如今魏征如此耿直,自然是因为陛下你已为明君。我怎能不向陛下道贺。”长孙以她的睿智和对丈夫的了解,轻轻的化解了太宗的怒气,既救了魏征,又令太宗明白直谏之臣的可贵,也加深了夫妻间的感情。

    长孙皇后所做的这些,即使你认为她是在做秀,是在故示大度,她也还是做了,而除了她,再也没有其它的皇后做到过。

    长孙氏所做的这些,是在做表面文章迷惑世人,以图巩固后位,方便自己做太后并为所欲为吗?

    答案:不是。

    那一年,正当盛年的李世民忽然身患重病,累年不愈,几度危殆。长孙氏虽然贵为皇后,仍然昼夜不离地侍奉着自己的丈夫。在细致入微地照顾丈夫的同时,她飘飘的衣带上时刻都系着毒药,当毒药被丈夫发现之后,她平静地解释:“若有不讳,义不独生。”

    ——长孙皇后的毒药,映照着她的心境,与她的丈夫不惜带着可能是个拖累的她齐赴玄武门之变的那一刻遥相呼应。

    史书上的长孙氏,总是那么的端庄慈祥,雍容华贵,似乎她生来就是这么个庙堂泥胎的“娘娘”模样。总算她留下了一篇诗歌,使我们能够看到大唐皇后巍巍母仪下的另一面。

    “上苑桃花朝日明,兰闺艳质动春情。井上新桃偷面色,檐边嫩柳学身轻。花中来去看舞蝶,树上长短听啼莺。林下何须远借问,出众风流旧有名。”

    那个桃花映照下美丽非凡,毫不掩饰情愫的怀春女子,才应该是真正属于长孙氏的形象吧。只是在这世上,只有李世民才明了那份“出众风流”有多么流光溢彩。

    在她端庄无妒的皇后风仪下,仍然是一份鲜卑女子特有的固执爱情。只是她的表现方式,与独孤伽罗那么的不同。与其说她善待宫妃儿女纯是因为天生的善良体贴,不如再浪漫一点说她爱这个男人到了极处,甚至于宁愿委屈自己,也要让他尽情地随心所欲。(不要跟我说什么因为他是皇帝,她不得不忍耐的话,因为早在少年初婚时,她就已经开始这样迁就他了)。煌煌史册,唯有那颗毒药令人晕眩地展现了一次长孙氏深入骨髓的痴情。

    只可惜,面对那颗沉重的毒药,史书却非要说,那是因为长孙皇后不愿让自己重蹈吕后覆辙,所以打算提前解决自己,“以绝后患”。官方的神来之笔,实在令人哭笑不得。一对自幼结发的夫妻,在丈夫似乎将要走到生命尽头、妻子甘愿以身相殉的时候,(即使他们是皇帝和皇后),又怎么可能以这样的官腔表白心迹?!

    然而,长孙皇后的这颗毒药没有得到派上用场的机会。太宗康复后不久,长孙氏就病倒了。

    长孙所患的病,是多年旧疾“气疾”(哮喘、肺病)。用中医的观点,这实在是令人无法轻松的疾病。肺主气主悲,气不畅则郁闷焦虑夜不能寐。就算不发病,人也常有心思缜密多愁善感的倾向。然而就是这样体质的一个女人,却自幼丧父、寄人篱下。虽然长大后她找到了爱情,偏偏爱上的男人是李世民。幼年的不幸似乎只教会了她善待别人,却偏偏没有学会善待自己。嫁给李世民二十三年,是八千多个日子,她究竟又能有几个轻松安眠的夜晚?多年压抑的情绪,只会将她的旧病越积越深。

    贞观八年,在生育最后一个孩子新城公主前后,潜藏已久的病魔终于发作,并迅速吞噬着长孙氏的生命。

    尽管已经抱病在身,长孙氏仍然念念不忘她的皇后职责,随后的日子,唐王朝的宫廷内部也大事不断:贞观九年,太上皇李渊病逝,贞观十年初,太宗诸弟诸子徙封……于是她的病就始终辗转反覆。

    最后,在一个深夜,她强撑着陪太宗出宫视事,风寒侵袭,病情迅速加重,医生也束手无策。皇太子李承乾只得想别的办法:“能不能大赦天下,再多度人入佛道,祈求神助?”长孙氏拒绝道:“生死有命,非人力所能变易。如果行善可以延寿,我自问一生也从未做过问心有愧的事;如果无效,又何必妄求福报?大赦是国家大事,你父亲也从来不参与佛道之事,实在不必为了我一人擅动天下法度,更不能让皇帝做他原本不愿意做的事情。”

    李承乾无奈,只得把母亲的话转述给了左仆射房玄龄,房玄龄又将此事转奏太宗。长孙皇后的话使众臣都嘘唏不已,纷纷请求太宗大赦并礼佛。太宗统统照办并亲力亲为。消息传到长孙氏的耳中,她反复地要求太宗不要如此,太宗只得中止计划。

    长孙氏的病,终于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然而弥留之际,她最担心的仍然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获谴重臣房玄龄的遭遇前途,对太宗说:“玄龄事陛下最久,一向小心谨慎,大小奇谋秘计他都有份参与,却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泄露过,实在是忠心耿耿。如果不是极大之罪,陛下就一定不要亏待他。”随后她又说:“对于我的家族,要想保全他们长久,就一定不能让他们掌握权要,给一个散官闲职就行了。至于我自己,活着无益于世,死了就更不能耗费世间资财。只须因山而葬,不起坟,不用厚重棺椁,以木器陶器陪葬即可,再举行俭朴的葬礼。还愿陛下亲君子远小人,纳忠谏屏谗言,省作役止游畋,妾虽殁于九泉,诚无所恨,亦是陛下未忘妾也。”

    贞观十年六月二十一日,长孙皇后逝于立政殿,享年三十六岁。五个月后,唐太宗将年轻的妻子下葬于昭陵,谥“文德皇后”。

    “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当年那副卦中的短短八个字,包含了怎样的含义,需要怎样的睿智、情操和牺牲精神,才能将这八个字写完。然而长孙氏短短的三十六年人生,却近乎完美地成为这八个字的诠释。

    长孙氏死后,太宗在遗物中发现了她亲手编纂的《女则》十卷。

    《女则》没有流传下来,根据记载,这部书中的内容,是采集古代女子卓著的事迹总汇,是长孙皇后平日翻阅以随时提醒自己所用,与班昭所著的《女诫》完全不是同一回事。在她生前,即使是她的丈夫都没有见过这部书。太宗手持妻子生前的著述,睹物思人更增哀伤。

    长孙皇后生前,太宗虽然与她有结发深情,却仍然不免辗转于诸妃之间。似乎直到妻子彻底撒手人寰,拿到那部被翻阅得已显陈旧的《女则》,太宗才完全地触动,发觉自己失去了怎样的无价之宝,才明白自己曾经让她经历了怎样的冷清孤单。长孙氏在丈夫的思念中,日复一日地完美无瑕。所有活着的女人,都敌不过死去的她。

    长孙氏去世前,太宗的女人们先后为他孕育了二十一女十三子。长孙氏去世后十三年间,后宫孕育的孩子却只有一个,而且离长孙氏之死也起码有六七年了。似乎正当盛年的李世民感受男女欢爱的激情,都随着长孙氏一起逝去了。

    失去了长孙氏的不仅仅是李世民,大唐王朝也失去了它最好的皇后。

    有位大人说,唐太宗李世民其实只是贞观之治的一个中心人物,那个年代真正的灵魂寄托在长孙皇后的身上。她用一种母性的慈爱和怜悯,呵护那个年代和贞观君臣。虽然世人一直认为帝父后母,但自长孙氏以后,中国的耿直之臣再也没有谁象魏征和房玄龄那样,得到过哪位皇后真正如母亲般至死都不曾忘记的照拂。她圆满了中国乾坤学说“父天母地”的女性形象。她的死却又过早结束了这一切。曾经在她的照料下稳稳当当的大唐后宫妃嫔子女,也整个地丢给了唐太宗去承担。以她的逝去为界,贞观纪年被分为前后两段,而这两段的不同,是那样的明显。贞观之治的中心人物唐太宗,也由洒脱豪放的前半生,走进了家事纷扰负担重重的晚年。

    在重新起用了房玄龄后,李世民在宫中建起了一座高台层观,时常登台远望昭陵,他的妻子长眠在那里,他却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和她团聚。

    然而魏征这个榆木老头却死板板地非要表现自己的百毒不侵,当太宗指着远方告诉他,那是皇后长眠的昭陵之时,魏老儿却坚持说自己老眼昏花看不清楚:“要是皇上也能时常这样望望太上皇的献陵,那我大概就能看得到了。”太宗无奈,只得拆去了那座高台,被迫收回了远眺妻坟的目光。

    魏征固然是贞观名臣,但无论他做过怎样了不起的事迹,这番说话却只能勾勒出他僵硬的背影。只有从来不懂爱情更没有激情,靠呼吸教条维持生命的男人,才说得出这样愚蠢的话。只有一个根本不懂人情世故的男人,才会这样偷换概念,干涉别人的感情世界。更何况他伤害和贬低的,是曾经多次救过他的性命、给予他超出帝王知遇之恩的长孙皇后的爱情。

    (老魏也许没有想到,自己死后被牵连受贬。长孙氏若还活着,他身后只怕也不会落得如此结果。)

    失去妻子的李世民在此后的人生里,一直四处征召世家女子入宫。与其说是好色,不如说他试图在其它女人身上找回长孙皇后的影子。而他也似乎确实找到了一缕影子,她就是湖州女子徐惠。

    徐惠是湖州人,贞观十一年被征召入宫为才人。当时她才十一岁。虽然她始终未曾生下一男半女,可是后宫中但凡妃嫔有空缺之位,晋级的那个肯定是徐惠。徐才人、徐婕妤、徐充容……五品、三品、二品……

    徐惠得到太宗的由衷喜爱,是有充分理由的。她天资超常,出生五个月就开口说话,四岁能通诵《论语》《毛诗》,此后遍涉经史手不释卷,八岁时写出的文章便已流畅出彩,其父以“小山”为题命她似楚辞为文,她援笔立就:“仰幽岩而流盼,抚桂枝以凝想。将千龄兮此遇,荃何为兮独往。” 史书以“词华绮赡”来形容她的文思。现在多有人知骆宾王七岁咏鹅,却不知徐惠八岁赋词,且才华远在骆宾王之上,这实在是遗憾。

    贞观中后期,唐太宗一面兴兵事,又一面兴筑宫室。贞观二十二年,时年二十二岁的徐惠看到百姓劳苦,遂上疏谏阻,这道疏被完整地记录在《旧唐书》后妃列传里面,辞曰:

    自贞观已来,二十有二载,风调雨顺,年登岁稔,人无水旱之弊,国无饥馑之灾。昔汉武守文之常主,犹登刻玉之符;齐桓小国之庸君,尚图泥金之事。望陛下推功损己,让德不居。亿兆倾心,犹阙告成之礼;云亭伫谒,未展升中之仪。此之功德,足以咀嚼百王,网罗千代者矣。古人有云:“虽休勿休”,良有以也。守初保末,圣哲罕兼。是知业大者易骄,愿陛下难之;善始者难终,愿陛下易之。

    窃见顷年已来,力役兼总,东有辽海之军,西有昆丘之役,士马疲于甲胄,舟车倦于转输。且召募役戍,去留怀死生之痛;因风阻浪,人米有漂溺之危。一夫力耕,卒无数十之获;一船致损,则倾数百之粮。是犹运有尽之农功,填无穷之巨浪,图未获之他众,丧已成之我军。虽除凶伐暴,有国常规;然黩武玩兵,先哲所戒。昔秦皇并吞六国,反速危亡之基;晋武奄有三方,翻成覆败之业。岂非矜功恃大,弃德而轻邦;图利忘害,肆情而纵欲?遂使悠悠**,虽广不救其亡;嗷嗷黎庶,因弊以成其祸。是知地广非常安之术,人劳乃易乱之源。愿陛下布泽流人,矜弊恤乏,减行役之烦,增湛露之惠。妾又闻为政之本,贵在无为。窃见土木之功,不可兼遂。此阙初建,南营翠微,曾未逾时,玉华创制。虽复因山藉水,非无架筑之劳;损之又损,颇有工力之费。终以茅茨示约,犹兴木石之疲;假使和雇取人,不无烦扰之弊。是以卑宫菲食,圣主之所安;金屋瑶台,骄主之为丽。故有道之君,以逸逸人;无道之君,以乐乐身。愿陛下使之以时,则力无竭矣;用而息之,则人斯悦矣。

    夫珍玩伎巧,乃丧国之斧斤;珠玉锦绣,实迷心之鸩毒。窃见服玩纤靡,如变化于自然;织贡珍奇,若神仙之所制。虽驰华于季俗,实败素于淳风。是知漆器非延叛之方,桀造之而人叛;玉杯岂招亡之术,纣用之而国亡。方验侈丽之源,不可不遏。作法于俭,犹恐其奢;作法于奢,何以制后?伏惟陛下明鉴未形,智周无际,穷奥秘于麟阁,尽探赜于儒林。千王治乱之踪,百代安危之迹,兴衰祸福之数,得失成败之机,故亦苞吞心府之中,循环目围之内,乃宸衷之久察,无假一二言焉。惟恐知之非难,行之不易,志骄于业泰,体逸于时安。伏愿抑志裁心,慎终如始,削轻过以添重德,循今是以替前非,则令名与日月无穷,盛业与乾坤永大。

    唐太宗对徐惠的直谏称赞不已,不但给予她优厚的赏赐,还晋升其家人的官职。太宗并不欣赏千依百顺柔弱可怜的女人,在他生命中留下浓重印记的女子都饶有个性才华和胆量。不过男女毕竟有别,太宗并不希望她们将这种强势直接表现在外表和谈吐上,他仍然愿意看到妃嫔们娇艳的女性风情。

    而徐惠在这方面也做得非常好。据说,有一次太宗命人传她相见,谁知等了半晌也不见徐惠的影子,太宗等得老大不耐烦,当徐惠终于出现的时候,他忍不住现出满脸气恼之色。谁知徐惠却毫不在意,微笑着走到书桌前提笔写下一首小诗:“朝来临镜台,妆罢暂徘徊。千金始一笑,一召讵能来?”太宗阅诗后不但气恼全消,简直立即浑身舒泰喜气洋洋,宠溺之情又多添几分。

    徐惠和长孙皇后一样,几近完美地将才华、胆识、娇媚集于一身,因此她迅速地成为太宗的宠妃。

    然而无论是徐惠,还是后宫中的其它女人,都无法企及长孙皇后在李世民心目中的高度。也不可能再有哪个女人能够重演一遍长孙皇后与太宗多年相濡以沫的生命交集。

    太宗几乎毫无保留地将他对长孙氏的思念,倾注在了她的兄长无忌和几个儿女的身上。晋阳公主做为长孙的女儿,继承了母亲的谦恭善良。太宗脾气暴发的时候,只有这个女儿的话他才听得进去,也只有她才能为胆战心惊的重臣妃嫔宫人们挽回些局面,使他们少受责罚。就如长孙在世时一样。当最象母亲的晋阳公主于贞观十八年(公元644)夭折后,太宗一个多月无法正常进食,随时随地都会控制不住情绪痛哭,很快就憔悴不成模样。

    太宗从此再没有立后。新唐书上说太宗曾经想立巢刺王妃杨氏为后,实话说我颇不以为然。当然,巢刺杨氏确实也不寻常处:她就是长孙氏死后,太宗后妃中唯一一个生育了孩子的女人。得宠应该不成问题,但她曾经是太宗的弟媳,一直在后宫也没有得到什么可说的位次,两唐书都只称她为“杨氏”而非“杨妃”。因此太宗是否真有立后之举实在大有疑问。更何况她为太宗生的儿子还被过继给了她的前夫巢刺王李元吉(新唐书是高宗李治操办的过继事宜),就这更看不出分厘曾想要册她为后的迹象了。

    又有说隋炀帝公主也有议后之事的,这个倒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我也不太同意。说杨公主所生的皇三子李恪得太宗欢心是可以的,由此推论太宗也一定要立其母,就说不过去了。何况,即使在同样的说法中,往往还有一句:由于长孙无忌反对,李恪终于败给了长孙皇后的幼子李治,太子梦破。太宗后期对长孙无忌多少是有些纵容的,只怕与思念亡妻也很有关系。若不是那二十三年夫妻情深垫底,长孙无忌真能够阻挠更改得了李世民的意志?反正我是不全相信的。

    李世民不立新后,最大的理由只能是他始终难忘长孙氏。(长孙氏三年丧满,太宗宁可让韦贵妃权掌后宫,都不愿立即封后,似乎还有另一种可能:他不愿意立出身高又有儿子的新皇后,他或者觉得只有长孙氏才是他的妻子,长孙氏的儿子才有权力取得他的天下。)

    长孙氏死后,皇宫中的家务都由韦贵妃主理。然而皇家内务却始终无法恢复长孙在世时的井井井有条,皇家子女的教养也大出偏差。令太宗伤心头痛的事情接踵而至。

    第一个大麻烦是阴德妃所生的儿子李祐惹出来的。

    李祐长大后被封为齐王、齐州都督。当他年纪渐大,开始有能力参与内外事宜后,那个逃过劫难的阴妃弟弟阴弘智开始引诱外甥:“你兄弟太多,皇上驾崩后,你要是没有死士自卫恐怕是不行的。” 李祐深以为然。外甥松了口,阴弘智就将早已栽培好的候选人一一推荐过去。李祐信之不疑,将所有的事宜都交待给了舅舅。在阴弘智的一步步诱导下,贞观十七年,李祐终于发动了叛乱,事败被诛。有人猜测,阴弘智的叛乱图谋,很可能要一直上溯到阴世师被斩首的那一天,他是在为父亲报仇兼实现自己的政治企图。

    唯一的儿子死了,被自己的亲舅舅坑死了。可怜的阴德妃失去了依靠。虽然太宗仍然顾念旧情,仅仅是将其由妃降级为“嫔”,并没有过多的追究她,但是晚年丧子和亲人背叛的苦痛却也足以击溃阴氏的精神。她暮年的人生令人不忍多想。

    随后的大麻烦,却是长孙氏的儿子李承乾李泰引出来的。母亲在世时,李承乾还算是一个聪明识大体的好儿子,太宗也很放心让他监国。但母亲去世之后他没有了约束,父亲又实在不懂得引导儿子的方法,叛逆期的承乾日益变得不象样子。同样变得不象样子的还有李泰,这个少年时好学孝顺的嫡次子也越来越野心勃勃,可劲地挑拨父亲与大哥的关系。承乾渐渐与李泰势不两立,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和性命,他打算暗杀李泰,并提前夺取皇位。

    听说李祐叛乱失败,李承乾情不自禁地拍着脑袋讥笑道:“他离那么远怎么造得成反?象我这样住得靠近内宫,举事才能成功。”这话很快走漏。太宗命长孙无忌领众臣调查案情,掀出了李承乾联合汉王李元昌、兵部尚书侯君集、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洋州刺史赵节、驸马都尉杜荷等人谋反,还曾经想要暗杀弟弟李泰的事来。——李承乾随后被废为庶人,幽禁两年后死去。太宗对寄予厚望的嫡长子竟落得如此下场十分感伤,以国公礼为其举殡并废朝,对承乾的两个儿子也授以官职。

    李承乾事败后,李泰满心以为自己将要继任太子,甚至还出言恫吓弟弟李治,说他与造反的李元昌关系好,将被牵连。谁知李治年幼胆小,竟向太宗出言哀求,太宗恍然大悟,向李承乾询问底细。承乾遂向太宗控诉,说自己本无异想,只是被图谋夺嫡的李泰所逼,不得不谋划安身立命的办法,这才上了不轨之徒的大当。

    太宗听后,既恨且怒,下令将李泰也囚禁起来。这个时候的太宗有没有想到过自己兄弟相煎的过去?然而面前是长孙氏和自己的儿子,他一个也不舍得杀。阴妃的儿子和兄弟李元昌的叛逆就更加重了这种打击。以至伤心透顶的太宗竟然当着大臣们的面寻死觅活起来。当众人七手八脚地冲上来救驾的时候,他说出了心里话:只有立嫡幼子李治,才有可能在未来保全承乾和李泰的性命。——有一种猜测,说李世民知道李治排行第九,不管才干年纪都很难使众臣甘心让李治做继承人,这一场寻死,固然是内心伤痛,只怕也是他为了扶立长孙氏之子而有意为之。

    最后,长孙皇后的最幼子、十五岁的李治晕头转向地当上了皇太子,他就是未来的唐高宗皇帝。

    新太子确立五年后,唐贞观二十三年五月,五十三岁的唐太宗李世民病逝,与长孙皇后合葬昭陵。(临终前的李世民仍然念念不忘地叮嘱,长孙无忌是皇后兄长、第一功臣,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他。)

    太宗去世后,充容徐惠思念成疾,拒绝医治,表示但求速死,期望早日跟随太宗而去。第二年,二十四岁的徐惠就离开了人世。唐高宗将她追封为太宗“贤妃”,按照她的遗愿陪葬昭陵。

    徐惠长眠在昭陵石室。这个位置与太宗的结发妻子长孙氏一样,都在陵山主体内。除了长孙皇后,从未生育过一男半女的徐惠是离太宗最近的妃子。再也没有其它的女人得到这样的待遇,即使是执掌后宫多年的韦贵妃也未能如此。

    徐惠的落葬地点,一定是高宗李治和长孙无忌共同的决定。眼看徐惠为太宗许下殉情心愿的那一刻,他们的眼前,也许都恍惚看到了十几年前身藏毒药的长孙皇后。让这个如长孙氏一般挚爱李世民的女子永远陪伴在他的身边,是对徐惠最好的怀念。

    也许是有感于徐惠的聪慧痴情,她成为和长孙皇后一起载入正史后妃列传的唯一一位太宗妃嫔。

    太宗死后,韦贵妃被封为纪国太妃,随儿子纪王李慎迁居藩地。燕德妃被封为越国太妃,随儿子越王李贞居藩。

    高宗麟德年间,两位太妃都随从高宗往泰山封禅。韦太妃不幸于麟德二年(公元665)九月二十八日病逝于随高宗登泰山封禅的途中,享年69岁,陪葬昭陵。

    燕太妃则一直登上了泰山,并次于高宗皇后武则天主持终献,成为中国封建史上稀有的几个能够参与国家最高级别祭祀大典的女人之一。咸亨二年(公元671)七月二十七日,燕太妃逝于郑州,享年63岁,也陪葬昭陵。

    “四夫人”中的最后一位,即推测中的隋炀帝公主杨淑妃,她的命运轨迹如何终结却始终找不到痕迹。假如太宗死时她还活着的话,应该会依例被封为太妃并在儿子李恪的身边定居。然而她不幸养育了一个极有声望的儿子。李恪是她的骄傲也给她带来致命一击。

    永徽四年春天,高阳公主谋逆事发,长孙无忌将吴王李恪陷为同案犯。李恪死于非命,四个儿子均被流放岭南。家破人亡之后,杨太妃不知所终。在《唐会要》所记载的昭陵陪葬名位中没有她,实际中的昭陵考古也至今没有寻找到她的墓葬。亡国公主的传奇人生,就这样没有了结局。

    在昭陵的考古发掘中,有一个令人难以忽略的细节:去世时年已六十九岁的太宗贵妃韦珪,仍然牙齿完好,身高将近一百九十公分。

    南北朝时期常有身高两米的帅哥横空出世,再加上史书对李世民的描述:“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嗯,想象一下,天可汗唐太宗李世民该有怎样的气势与外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