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学校与教师(1/2)

    中国人笃信教育。不论是高官或是平民,是富人或是穷人,他们对教育的看法都是绝对一致的。而且,如果不是因为家里太穷或是因为父母没有足够的权威迫使孩子去学习的话,孩子们是必须要去上学的。人们不必对这种观点的一致性感到奇怪,因为受教育是通向由政府给予荣誉与金钱的正统之路,而且它也是使得驰骋于年青人头脑中的狂热野心得以最后实现的一种方式。在西方,一个人可以通过多种途径成为杰出的一员或获得显赫的社会地位,如国会议员,或者在某个政府部门中担任主管,而这些职位都能使他在公众面前得以抛头露面。但在中国,这些途径狭窄得只剩下一条,即从学校教室里走出来的一条路。

    然而,我们并不能因此就得出这样的推断:因为一个人从没上过学,所以一切能使他的生活得以改善的有利机会都将离他而去。其实,在这个国家里,除了人人都渴望的上学之路外,其余的发展道路都对他敞开着。例如:他可以经商挣钱,也可以购置房屋和田地,以自己的富有遐迩闻名。然而,他毕竟还只是个商人,他也许永远不能踏进充满魅力的贵族圈,也同样不会被授予一个连最可怜的学者都能得到的头衔。

    从另一方面讲,一个受过教育的人虽然可能如格言里所说的教堂中的老鼠那样贫穷,虽然他的父亲可能只是个体力劳动者,虽然他自己也可能平平庸庸,不能挣钱糊口,但是,面对众人的评头论足,他却可以比腰缠万贯的商人多显出几分自负。可以确信地说,每个学生的小帆布包里都可能装着总督的权力,到时候,他将成为两个省的统治者,管理超过二千万或三千万的人民,这种能力是连他的上司也不容置疑的。

    到将来的某一天,会不会有下面的奇迹发生呢?无论是在人口稠密、拥挤的城市,还是在那些不算太穷、还请得起教师的乡村,在不用国家制定法律,亦无需政府提供资助的情况下,学校都能建立起来。长期以来,人们习惯于自己制定教育计划,他们并不考虑这种计划是否会失败,也不关心计划是否会被执行。由于没有一个政府机构来负责为乡村的孩子们提供教育,乡村或城市郊区的长者或负责人要在年末聚到一起,商讨下一年有关学校的事务。他们要对父母们进行调查,了解有多少孩子打算上学,在这一年中他们能支付多少学费,以确保有足够的经费招聘有能力的老师到学校执教。这些情况明确以后,下一步就是寻访校长了。这是整个过程中最困难的一个环节,由谁来出任校长,对教师和村里人是至关重要的。有时,本村或当地就有可能提供合适的校长人选,只要他的人品、能力被充分证实能胜任这一职务,在这一年内他就能顺利地办理每一件事。如果本地没有这样的人选,就要到老师们得知有这一人选的别的地方去寻访。经过没完没了的面谈、推荐及暗中对他的品行学识的调查,他才能获得这个职位。此事一旦决定,他就得干上一年,除了他本人,其他任何人都没有权利中止他的任期。在这一点上,米堤亚人和波斯人的常规做法要比中国现存的做法灵活一些,一旦他们达成解聘教师的协议,就会设法去付诸实施,这种做法必定会使孔圣人失望之极了。现在,让我们设想一下新学年开始了。今天是农历正月十七,这时大约是阳历的二月中旬,寒假刚刚过去。新年所带来的节日与欢庆的气氛已经消失了,人们开始筹划来年的重大安排。两天前人们还沉浸在元宵节的欢悦中,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但随着节日的结束,这一切都已成为过去。买卖、经商、教育这些曾因过年而被搁置一边的事情又被人们操持起来。

    新学期开始之前,村里的长者们已经做好了接待学生的安排。让我们一起去看看中国人为他们未来的学者、高级官员及将成为该地区统治者的总督们准备了些什么吧。这所学校如同一个样板,我们身处其间,同样可以了解其他学校的情况。中国人对校舍的要求是不拘一格的,只要它不违背传统观念,就允许存在下去。这所学校只有一间孤零零的、毫不起眼的房子,没有丝毫美感可言。屋内的地面脏乱不堪,而且凹凸不平,这都是去年在这里学习的孩子们的“杰作”。墙上没有地图、字画。四处污渍斑斑,唯一可以看出的“图画”是巨大的墨汁印迹,这是被未来的画家以初级“涂鸦”式的手法泼上去的。没有人来消除这些长年累积起来的厚厚的污物,也没有人去打扰在角落里自得其乐结网的蜘蛛,它们自信任何时候都不会受到干扰。

    把墙刷白一些会使人感到舒适些,在令人精神振奋的屋子里,孩子们也会更有信心地开始他们的学习。但是从来就没有人这么想过。即便是有,中国的国民们也从来没有使这种想法介入到孩子们的学校生活中。孩子们将在这间屋子里度过他们的童年。在这种艰苦的条件得以改善之前,学生的母亲们却以本民族特有的柔情关心着下一代,期待着孩子们的身心能够在这里得到升华。

    这座房屋只有两扇看上去普通而又粗糙的窗户。它们高二点五英尺,宽二英尺。窗户上钉了许多笔直的细木条,既可防贼,又能透光。透过窗户,你能感受到夏日里习习的微风,冬日里呼啸的北风,那沉闷的风声仿佛在诉说心灵被撕裂的痛苦。这确实是一个条件很差、看上去令人失望的校舍。屋外倒是别有一番风景,从打开的屋门或窄小的窗户向外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榕树,它那数不清的枝丫、永不褪色的深绿色树叶,占据了院子的一部分空间。这一景色使人忘记了肮脏的屋子里那黑乎乎的墙壁,凹凸不平的地面和污浊的空气。对那些不得不在此度过他们最好年华的孩子们来说,这棵树该是他们永久的快乐源泉了,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它都充满了人情味。每当阳光洒下的时候,大榕树似乎就显得快乐和轻松,而当日落西山暮色降临,它又显得阴郁和沉闷。在暴风雨袭来时,蕴育在大榕树内心的情感仿佛终将爆发出来,不论结果如何,也要向世人展示它体内蕴藏着的力量。不管学校生活多么的沉闷与单调,至少这都不与大榕树相干。

    随着开学时间的来临,学生们陆陆续续集中到一起。从七八岁到十七八岁,各种年龄的孩子都有。他们中的一些小家伙,脸上挂着害羞和胆怯的神情,好像对如何应付学校生活感到束手无策。而另一些孩子则精神十足,情绪高涨。他们的黑眼睛里闪烁着发自内心的喜悦,他们互相开着玩笑,沉浸在嬉戏的欢乐之中,这都是世界上所有在校孩子们所特有的天性。同与他们年龄相仿的英国孩子相比,这些孩子并不讨人喜欢,他们行为粗野且少教养,看上去没有一个拥有绅士风度。这群孩子都有一副似乎属于下等人的长相,但事实却并不是这样的。他们看上去地位卑微,这主要归因于中国服装质量的低劣和式样的死板。像这些孩子的衣着就很成问题,上衣和裤子被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显得极不合身。这些衣服都是用孩子们自家织的深蓝色棉布做成的,千篇一律的式样把孩子们都衬托得普通平常,很显然,它们都是出自妈妈之手。衣服的尺寸很随意,个头差不多的孩子即使穿错了外衣也不会轻易察觉。另一个使他们看上去地位卑微的因素无疑是他们那不高贵的外表。事实上,中国人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漂亮的因素。高颧骨,大嘴巴,黑黑的小眼珠,毫无血色的黄皮肤,这一切都标志着极为普通的相貌,平时在生活中,我们可以看到大量的人都是这副样子。

    每个孩子都自备了一张长方小桌和一把高木凳,小桌中有两个抽屉,可以用来放置书本。孩子们冲进空荡荡的屋子,各自挑选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顷刻间,屋里便水泄不通了。二十个孩子坐在自己座位上,他们将要在未来的一年里占据这块地盘。对我们来说,这实在是太挤了。按照西方的卫生观念,如果考虑到健康因素,这间屋子装十个人都不行。不过,孩子们对此倒并不在乎。中国人似乎已经习惯了不安逸的生活。那混浊的空气、污秽的环境、可怕的气味,加上硬木凳椅,构成了这个广大国土上的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因此,孩子们在这样的屋子里学习没有什么不协调之处。当然,若对英国孩子来说,在这种环境下读书不论是谁也会生病求医的。

    在孩子们进入各自座位时所发出的嘈杂声中,老师从一间与教室相连的房里走了进来,在这一学期里,那间屋子就是他的家。立刻,屋里安静下来,二十双热切的眼睛盯住了他,每个孩子都试图掂掂他的分量,看看自己到底要和什么样的人打交道。老师是严厉还是和蔼?在他面前是痛苦地挨过时间,还是被宽容地对待,使学习对他们来说成为一种真正的快乐?这些问题在他们幼稚的大脑中飞快地闪过。尽管老师的脸板得如同“狮身人面像”,他们还是要洞察一切,试图抓住可能得到答案的每一个信息。

    老师在桌边的椅子上落了座,这是村里的长者们为他准备的。桌子上摆有一个大砚台,一个装研墨用水的小陶瓷瓶,一把棕色的小茶壶,配以两三个“小人国式”的小茶杯。桌上的显眼处,摆着一根用粗硬的竹块做成的戒尺。老师们认为这是属于自己特有的东西,只要一上课就拿在手里。

    这位被孩子们紧张、焦急的双眼凝视着的人,不说一句话,那张令人琢磨不透的脸上也不露出丝毫笑容。他对孩子们没有什么热情洋溢的言词,也没有什么迹象表明他的心被眼前这么多年轻幼稚的面孔所打动。因为倘若对他们显示出任何兴趣,或让他们看出他心里有一点点对他们的同情,这些都是对过去传统的公然违抗,是懦弱的表示,而且还会危及到在今后的一年里对学生行使权力。

    教师的首要任务是把学生分类,看看他们都读了些什么书,然后再因材施教。功课布置下去后,学生们都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开始念书。教师在这件事情上做得很严肃,以此来震慑住那些胆大妄为的学生。现在,让我们暂时越过孩子们的肩膀,看一下那些奇怪的、样子古老的识字书,看看它们都有些什么内容吧。中国的课本,也许是学生手中最枯燥、最陈腐、最古怪的东西了。书的作者恐怕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学生们的兴趣爱好。书的内容因单调而显得死气沉沉,既缺幽默又少机智,它们最大的“功劳”似乎就在于从来不会在孩子们那活泼爱笑的脸上增加一点儿轻松。西方人一般是从“猫”、“狗”之类的词开始他们的学习的,这种方法,在这个国土上的学者和圣人们看来,确实是太幼稚了,因而是不可取的。中国人采取的教学方法是让**岁的孩子去读一本写有深奥伦理观点的书,由此开始他们的学习生涯。这本书名叫《三字经》,因为它是由一系列的句子组成,而每一句又仅有三字,故取此名。第一句是极富教条性的话,即“人之初,性本善”。这一观点引起过两个学派学者们的争论,一派持赞同意见,另一派持否定态度。想想一个十岁的英国孩子吧:在轻松的小故事和展现在面前的美丽图画中度过学校里的一天。而这里的孩子却不得不讨论一些类似上面提到的深奥而抽象的问题。可想而知,中国孩子的早期学校生活是多么的乏味单调。

    紧接着,中国古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