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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新官上任不放火(2/2)

顿下来,拿起桌上的一支香烟放在鼻下嗅着,环视着大家接着说,“提起党报的细化改革,大家是不是感到有点老虎吃天、无从下手、找不到地方呢?是不是认为党报既要考虑党性又要考虑人民性和生活性,因此很难使其达到完美结合呢?其实这两者之间没有一点儿矛盾,还应该是相辅相成、相互促进和共同发展的。**的党性是什么?那就是人民性,我们党代表了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代表了先进生产力的根本要求,代表了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讲到这里,尚进解开衣服上的一枚纽扣,这罕见的举动显然说明他激动起来,“同志们,作为报业人的你们应该看到,在市场经济的迅猛大潮中,报纸和其它领域一样出现了竞争,有些地方的竞争甚至是很激烈也很残酷的。竞争不是可怕的,是一件好事,无论从自然界还是人类的历史进程中都得到了明证。同样,报业的竞争是顺应时代潮流的自然规律,是市场经济成熟的表现,而党报作为一个执政党的舆论工具是有好多得天独厚的优势的,其中最大的首要的优势便是伴随着喉舌功能而来的政治优势,体现在媒体地位上那就是党报的权威性,包括导向权威、信息权威、评判权威和监督权威等等,不论是政治、经济形势报道还是对公众工作、日常生活的报道,党报代表的方向、传递的观念在受众心目中都有着无可置疑的导向作用;其次,党报具有公信力和品牌优势,举例来说,假如对于同样一个新闻事件多种媒体都做了披露,但人们在辨别它的真伪时首先相信的是我们党报;第三,党报还有相当可观的资源优势,因为它不仅是新闻传媒机构又是党的重要的工作部门,这对于党报获取信息、开展采访、实施监督、赢得读者信赖甚至组织各种经营活动都提供了便利条件,大家注意,我这里讲了经营活动,事实上,党报不应该回避经营的问题,也应该产生危机感,应该考虑党报的生存问题。总之,党报没有理由不走进这个时代的大潮,没有理由不参与到竞争中去。”

    尚进讲到这里停顿下来喝了两口水。下面的秩序有点混乱,大家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了。

    “当然无须讳言,多年运行的体制造就了目前还看不到比较成功的党报改革,更没有什么可以借鉴的成功经验。然而,这也是一件好事情,我期待着我们海山日报社能总结出经验。我个人对于海山日报社的前途充满信心,对于周望同志充满信心。这里我总结三层意思,希望能在你们的改革中有所借鉴。一是党报的定位,一般认为党报的定位是机关报,但我以为机关报是它的属性而不是定位,党报应该是‘权威政治经济大报,出色主流新闻载体’;二是党报应该具体发挥什么作用?笼统地说是喉舌作用和功能,这太抽象太理论化,其实,党报应该是高度宣传政策,深度参与生活,党委和政府想什么、做什么,党报需要及时告诉我们的受众,而深度参与生活,就是要贴近老百姓,反映的不是表象的东西,比如粮食价格出现了变动,一般的报纸只报道具体变化的信息,党报则需要去探讨价格变化的原因,甚至要和国内国外的因素联系起来等等;三是党报的阅读群体是谁?我们现在面临的是一个多元阅读的时代,任何一个媒体都不可能完全占有读者,因此如何让党报最大限度地发挥它的传播影响力正是我们着重研究解决的问题,一方面要讲读者规模,另一方面需要讲读者机构,我看党报的目标在尽可能服务更多读者范围的基础上重点是党政型、知识型和经营型的读者群体。以上的建议我希望能早日在我们的《海山日报》上看到具体的体现!”

    和他羸弱的身体一样尚进的声音是低细又柔滑的那种,但柔中有钢,钢中兼柔,更有韧性。他讲的这些具有一定深度的内行话在编辑记者们心里马上产生了震撼力。“看来,市委给周望身上压的担子不轻啊!”此时韩水平也在犯嘀咕,要按照尚书记的这般要求,自己真要挑这副改革的重担,那恐怕会压弯了腰。

    海山街头有些喜欢琢磨事情的人常聚在古城门洞里,讨论大到巴以冲突、伊拉克危机、伊朗和朝鲜的核问题、国家的方针政策可能要在哪方面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小到海山的豆芽为何涨了两毛、谁家的儿媳和别人私奔这种事情。尚进到海山任职后首次在电视台露面,他轻柔的话语便成为门洞里的人们琢磨的议题,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还真琢磨出了点意思。有人把地道的海山人和作为南方人代表的尚进做了对比,从两者的生活习俗、聪明程度都找到差异的理由。差异的结果主要归结到生活环境方面,大家认为南方人一生下来听到的便是鸟语,闻到的是扑鼻的花香,而海山人一出生听到的则是鸡鸣狗叫,呼吸的是寒风凛凛的西北风;南方水乡人吃的是小鱼小虾、油麦菜、剑兰这些精细蔬菜,海山人不吃便罢,动荤便是一口猪、一只羊、半头牛这样的大家伙,吃素的长年吃的都是长腿白菜、萝卜、洋芋;南方里人挤人、人夯人地住在一起,打个喷嚏全村人恐怕会被惊醒,可地域辽阔的海山是见村村不见人,拉不上话儿招一招手。这种生活环境和饮食习俗造成的差别必然导致海山人说话粗喉咙大嗓门的像牛吼,不吵架也满是一股股冲劲,而尚进他们这些南方人说起话来鸟语窃窃,柔和动听。嗓门虽小,但掷地有声,比如眼下的海山市,即使是几百万人齐吼,也绝对顶不上尚进一个人的柔声。他的声音不高,但他的聪明造就了他的位置,位置决定了权威,决定这样的柔音在海山市能一言九鼎,说出来会地动山摇。

    周望上任两个多月了,报社工作一如既往地按部就班,报纸也还是那一副老面孔。周望召集余震、韩水平开过一次短会,强调自己刚来报社,需要给他时间来熟悉情况,至于眼下还是继续按照原来的分工大家该干啥仍然干啥。他的这种态度叫韩水平心里忐忑不安起来,越发小心翼翼地办报,生怕出半点差错,他在周望上任的第一天便指示编报部把报纸的大样不再送给余震过目,而是把包括广告在内的所有版面都送给周社长审阅。周望对于送上来的报纸大样好像局外人一般,仅仅就是看看,看过之后从不签发任何意见。不管意见不意见的,韩水平每天拿着头条稿子走进周望的办公室请示,有时候周望尽管显得不怎么耐烦,他仍然毕恭毕敬地送阅,这是报社的规矩,也是人们常说的所谓官场上的游戏规则,人家是一把手,表面上不耐烦那是做出来的,心里肯定更喜欢讲这样的规则,“屁股决定脑袋”不是周望的名言吗?看周望一本正经地坐在真皮转椅上,每天用大量的时间专心致志地上网阅读,就知道周望已经成熟,再也不是过去那个急屁火烧地专门寻找监督新闻的电视台的小记者喽!

    学校秋季开学时,石寨县一个乡镇的一所九年制学校因为欠二十多万校舍改造工程款,包工头在催要三年未果后,便一气之下把学校大门锁上并给海山日报打来热线电话,希望曝光。对于报社久违的热线新闻部极为重视,专门派副主任左韵带两名记者下去采访。左韵他们倒了三次车最后还换乘了毛驴车足足走了一整天,在天要擦黑时才到了这所山村学校,果然看到一把足有半块砖头大小的大铁锁拖着一根粗壮的长铁链紧紧拴住铁栅栏校门。满脸黝黑、皮肤粗糙的包工头枕着一个破烂的铺盖卷睡在校门旁,旁边还放了一箱方便面,大有打持久战的意思。事实明摆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包工头向左韵他们哭诉说自己是个小包工的,当时修学校的所有材料都是和经销商赊的,学校在开工时除支付过两万元工程款外到现在未付分文。可他的债主不管学校付了多少款,整天围着他讨要材料款。在学校建成后的几年里,只要一进到腊月他便开始逃亡,甚至有一年的大年三十是在荒郊野岭外的破瓦窑子里度过的。到如今家里值百元以上的东西全叫债主拿走了,老婆也跟着别人跑了。他也不想锁了校门叫学生上不成课,但此举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啊!记者采访校方时,他们对于欠款显得很无奈,校长说当时学校的几间教室出现了三条超过五厘米的通身大裂缝,随时有可能垮塌。县教育局领导指示无论如何一定要修缮,还答应在来年的学校危房改造款中解决,谁知我们把学校修好了,局长也换了,听说以我们学校的名义申请下来了15万国家以工代赈款,但新局长以学校已得到修缮为由把款调整到另外的学校,几年里我们找了无数领导,但一听说要钱而且是遗留问题便谁都不管。至于包工头锁校门,心情我们老师们都理解,也希望媒体曝光,叫全社会看看深山里的三百多学生没地方读书了,这档子事还有没有人管。左韵他们在采访中受到山沟群众的热情接待,有群众还特意宰了只下蛋的老母鸡招待他们,把最后的一线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次日,记者来到县里采访,通过一定的手段得知这笔款已被挪走,给教育局的职工去旅游了。这真是胆大妄为啊,皇帝的买马钱他们也敢花!左韵非常震怒,拿着翔实的第一手采访资料回到报社没两个小时稿子一气呵成,还另外写了《一把锁,锁出了什么?》的言论稿,对该县教育局拿着修缮资金旅游的做法和面对数百学生们无学可上而熟视无睹的不作为行径进行严厉谴责。当稿子呈送到韩水平那里后,韩犹豫起来,凭心而论这组稿子写得不错,特别是透过资金挪用现象入木三分地揭示了教育局以及政府的许多部门面对老百姓的疾苦麻木不仁,胆大妄为明目张胆地以权谋私,可如此力度的监督稿子他怎敢签发啊!稿子压了两天,他请左韵理解自己的苦衷,并暗示她还是直接找周望去签发。

    左韵和周望很熟悉,因为曾经都是两个主流媒体的新闻部主任、副主任,他俩在一起采访的机会比别人更多,特别是前几年他们有时候一个月会遇到好几次,如果是跟着市上领导到县里去一呆就是好几天,吃饭喝酒工作成天搅在一起,周望曾和她开玩笑地说,我们俩在一起的时间比和老公、老婆的还多,还不如组成临时家庭。自从周望当上电视台台长后,左韵再没和周望共同采访过,在报社里除了那天周望的上任仪式上礼貌地祝贺他之外,到现在也没有单独说过话。左韵拿着稿子进了周望的办公室,见他仍然埋头于电脑前,未免感到很失望,那天尚进书记的讲话燃起了同志们的热情,但两个月过去了,周望整天不见踪影,好像无所事事的样子,听大家说去了几趟省城,还上过一次北京跑扩版的事情,然后便整天呆在办公室里忙着上网查看资料,好像他压根不是报社的领导,而是报纸的一个读者。

    “写的不错,真的很不错。”周望看完稿子,给左韵倒了一杯水,笑眯眯地说。

    “学校开学都两周多了,校门却一直锁着,真替那些孩子着急呀!这篇稿子送到韩总那儿有几天了,可他说拿不准,还要请您定夺。”左韵的话语难免有点着急,既然周望给予高度肯定,她期望看到周望马上能拿起笔,在总编发稿栏里签一个“发”字,一个小小的字便可以改变稿子,不,是孩子们的命运。

    “怎么样,这段时间大家对我有什么看法?”周望把稿子放置一边问。

    左韵嗫嚅起来,她真不知道该说啥是好。说实话,尚进书记那天的讲话点燃起的火如今已开始在大家心中熄灭。大家在议论并嘲笑自己的幼稚啊!其实,大家何尝不明白,官场的事情又有多少是认真的,从来不过是轰轰烈烈的说说而已,对于见多识广的记者而言应该感悟更深,大家在采访中,几乎每天都在那些隆重召开的会议上,可以聆听得到领导呼喊着十分响亮的口号,可到了最后又能有几件真正得到了落实?没有落实,又有谁去追究他们的大话和空话?难怪有人套用一首著名的歌曲改词道:……领导的讲话是说得到,做不到,句句出来放空炮,所有听众气了,掀起了拒绝会议的新**、新**。左韵看着眼前这个多年来和自己称兄道妹开玩笑的男人,他已经不是过去的普通记者周望,而是海山最大媒体的领导,她更要小心翼翼。她理解,当了领导说话不能像过去那样随心所欲。想到这里,她很简洁地说:“挺好的,没有什么。”

    周望也不再深究,而是拿出一叠报纸像是随意地问道:“那次是你和仇总下到石寨县采访扶贫典型崔袖展的,可在报上发出来的长篇通讯却不是你们写的,据我了解是根据市委‘三万办’的典型材料改编的。真叫人纳闷,你的采访都那么深入了,后来为啥没有亲自动手写呢?”

    “这里,这里面有些情况,所以,所以后来就没有写。周社长,你看这篇稿子咋办?”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便延续了刚才的话题,追问周总对于这篇学校的稿子该如何处理。

    周望又翻阅起稿子,沉吟了一会儿:“要我说,先把稿子加盖编辑部的公章后直接电传给石寨县政府,看他们如何处理。我们新闻媒体曝光的根本目的也是为了解决问题嘛!只要问题得到圆满的解决,不报道也是可行的啊,你说是不是这样?”

    左韵算是彻底地失望了,他的话音未落,眼泪就在她的眼眶里迅速地打起转转,像进行着短道速滑比赛,她努力控制着不叫眼泪滑出跑道。看来传遍新闻圈里的“屁股决定脑袋”真成周望的行动指南了,大家还指望他在市委书记的支持下新官上任放三把火,改变报社的局面。现在连个火星星也不点燃,周望便成为无所事事的“消防队员”,他显然不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名记,如此这样的话,连尚进书记都看走眼了,指望这样的人领导党报推进改革大业,无疑是痴人做梦。

    不过叫左韵没有料到的是,石寨县接到报社传真过去的稿子后,整改的态度十分端正,兴许他们也感到此事非同小可,县委书记苗长川在县委常委会上亲自过问此事,县长在他的基金中紧急拨出10万元付给包工头,教育局和乡里、包工头三方座谈做出承诺,剩余的欠款一年归还,还做了一个详细的时间表,座谈的当天,学校的大门被打开,学生恢复了上课。此事没经媒体披露,但问题同样也得到圆满解决,几方面都满意了。后来,包工头还专门来到报社,给左韵他们赠送了一面“党的喉舌,百姓依靠”的大红锦旗,弄得一直没发出稿子的记者们很不好意思。左韵想,如果批评稿件最后都能得到这个效果,那我们也真正无愧于“无冕之王”的称号了。这样想着,她忽然对周望当时的决定似乎有些理解,工程欠款已成为时下最普遍的社会问题,总不能因为讨要不到欠款便寻死觅活地跳楼或是锁上学校的大门吧!她在互联网上搜寻了一番周望写的监督报道,经过比较发现,他所有的报道都是用冷静、客观、从容的态度剖析新闻事件的典型意义,从解决问题的层面出发从容、客观地报道,看来,他还真是一个有深度、有内涵的好记者,兴许也会是一个称职的好总编、一个好领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