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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漱溟:一代直声(1/2)

    一个人豁出性命,“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单有道德勇气是不够的,他必定还有一种信念作为后盾:天地间有一个我,天地间就多一份正气,浩然正气是不灭的,它与日月星辰相辉耀,与宇宙天地相始终。中国知识分子集体软弱,缺乏独立之人格和自由之精神,就是因为胸中没有养成这股滂沛的浩然之气。梁漱溟曾写过一副赠友兼自箴的对联,“无我为大,有本不穷”,他的勇气和信心皆源于佛家精神和儒家精神。他具有菩萨心肠,是现世的君子儒。 档案案主:梁漱溟

    籍贯:广西桂林

    属相:蛇

    生年:1893年卒年:1988年

    享年:96岁墓地:山东邹平黄山广场附近

    父亲:梁济母亲:张春漪

    配偶:元配黄靖贤,再娶陈淑芬

    好友:李大钊、张申府、杨昌济、熊十力、马一浮、陶行知等

    职业:教书,参政议政出身:记者

    著作:《中国文化要义》《东西文化及其哲学》等

    经典话语:以中国问题几十年来之急切不得解决,使我不得不有所行动,并耽玩于政治、经济、历史、社会文化诸学。然一旦于中国前途出路若有所见,则亦不复以学问为事。

    梁漱溟自命不凡,自视甚高。1942年,他从香港脱险,返回大陆,居然毫发无伤,他写信给儿子梁培宽、梁培恕:孔孟之学,现在晦塞不明。或许有人能明白其旨趣,却无人能深见其系基于人类生命的认识而来,并为之先建立他的心理学而后乃阐明其伦理思想。此事惟我能作。又必于人类生命有认识,乃有眼光可以判明中国文化在人类文化史上的位置,而指证其得失。此除我外,当世亦无人能作。前人云:“为往圣继绝学,为来世开太平”,此正是我一生的使命。《人心与人生》等三本书要写成,我乃可以死得;现在则不能死。又今后的中国大局以至建国工作,亦正需要我,我不能死。我若死,天地将为之变色,历史将为之改辙,那是不可想象的,乃不会有的事。

    我相信我的安危自有天命……假如我是一个寻常穿衣吃饭之人,世界多我一个或少我一个皆没有关系,则是安是危,便无从推想,说不定了。但今天的我,将可能完成一非常重大的使命,而且没有第二人代得。从天命上说,有一个今天的我,真好不容易,大概想去前途应当没有问题。——这一自信,完全为确见我所负使命重大而来。大凡才雄气壮之人,大都类此。孔子说:“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孟子说:“夫天不欲平治天下,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后儒更有“为往圣继绝学,为来世开太平”的雄心。梁漱溟深信自己是上苍的骄子,负有重大使命,降临人间,自当众鬼辟易,百毒不侵。正如孔子所说的:“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这份自信帮他挺过了一道又一道夺命难关。

    若细细打量梁漱溟的外貌,我们确实会得出他是一位神奇人物的印象:高大而挺拔的身板,大大的光头,像钢一样坚毅的眼神,紧抿着的倔强的嘴唇,低沉而有力的声音,桀骜而高贵的气质。这些外貌特征都充分显示出他的与众不同。

    狂傲的少年

    1893年,梁漱溟出生于一个日趋式微的贵族家庭。他祖父梁承光晚清时做过山西永宁知州,为防堵捻军,三十五岁即瘁力而死。他父亲梁济清末时做过内阁中书,后晋升为候补侍读,为人忠厚诚悫,好学精思,不愿与世浮沉,不肯随俗流转。尤其难得的是,梁济潜心儒学,却非常开明,他并不逼迫子女死读圣贤书,甚至认为好人家的子弟出洋留学乃是一件正当事,应该“勿惜费,勿惮劳,即使竭尽大半家资也不为过”。梁济平生最痛恨舞文弄墨的文人,认为他们总是以浮夸粉饰为能事,不讲求实际。他不尚虚务,专重实效,以利国惠众为高明。梁漱溟平日耳濡目染,接受言传和身教的熏陶,自然潜移默化。小时候,梁漱溟体弱多病,每遇天寒,则手足不温,梁济对他格外放宽尺度,和颜悦色,从不打骂,读书也任他杂览,不设范畴。

    十四岁那年,梁漱溟考入北京顺天中学堂。班上人数不多,却是藏龙卧虎,后来出了三位大学者:张申府、汤用彤,还有梁漱溟。同学少年,最富热情,梁漱溟与廖福申、王毓芬、姚万里结为自学小组,廖的年龄稍长,脑筋灵活,点子多多。有一次,四人上酒楼吃蟹饮酒,廖福申一时兴起,说是同辈间称兄道弟义结金兰很无谓,倒不如以各人短处命名,借资警诫。此议一出,众**赞,大家都请廖来主持,他也不谦让,略一思索,即给王毓芬取名为“懦”,给姚万里取名为“暴”,给梁漱溟取名为“傲”,给自己取名为“惰”,均是一针见血,切中要害。梁漱溟读中学时傲的表现确有一端,那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他特别喜欢作翻案文章,有时出奇制胜,有时弄巧成拙。一位姓王的国文教师十分恼恨梁漱溟的作文方法,便在梁的作文卷上批了这样一句话:“好恶拂人之性,灾必逮夫身!”差不多要算是诅咒了。好一个“傲”字,犹如硬币的两面,既是梁漱溟的短处,也是他的长处,他一生吃亏在此,得益也在此。

    梁漱溟的傲可说是一种向上的力量,他能见贤思齐,并非目无余子。读中学时,他钦佩郭人麟的学问,郭比他低一班,对《老子》《庄子》《易经》和佛典颇有心得,尤其推崇谭嗣同的《仁学》,其境界相当不俗。梁漱溟将郭人麟平日言谈集为一巨册,题为“郭师语录”,遂被同学讥为“梁贤人、郭圣人”,梁漱溟恬然处之,全无愧色。

    时势往往能决定一个人的思想取向。梁漱溟血气方刚,身处一个急剧动荡变革的时代,要么改良,要么革命,没有第三条路好走,在同学甄元熙的影响下,梁漱溟放弃君主立宪的改良主张,选择了革命。1911年,梁漱溟剪去辫子,毅然加入汪精卫领导的京津保同盟会。梁济是改良派,他告诫儿子不要铤而走险:“立宪足以救国,何必革命?倘大势所在,必不可挽,则孰不望国家从此得一转机?然吾家累世仕清,谨身以俟天命而已,不可从其后也。”父子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第一次发生了冲突,各执一端,相持不下,梁漱溟年轻气盛,自以为真理在手,不遑多让,出语颇不冷静,梁济的感情受到伤害。

    从顺天中学堂毕业后,梁漱溟未再深造,即去《民国报》做记者。《民国报》的社长是梁的同学甄元熙,总编辑是孙炳文。梁原名焕鼎,字寿铭,写稿时常用笔名“寿民”和“瘦民”,孙炳文则想到另一个谐音的“漱溟”,古人只有枕石漱流的说法,漱于沧溟则是何等空灵,何等气派!从此,“梁漱溟”三字便精诚团结,永不分离。梁漱溟刚肠疾恶,又如何看得惯民国官场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再加上那班猪仔议员全然不以国事为念,只知嫖赌逍遥,蝇营狗苟,令梁漱溟感到极为厌恶。他遭遇到有生以来的第一场精神危机,读过日本人幸德秋水的《社会主义之神髓》后,他对私有制的憎恨难以平息,对人世间触目可见的不平等、不公平、不公正难以释怀。烦恼愈积愈多,却无法开解,无处宣泄,梁漱溟感到极度的精神苦闷,于是他决定自杀,寻求一了百了的解决方式,所幸室友及时察觉苗头,才避免了一场悲剧的发生。经此变故,梁漱溟放弃了社会主义,转而信奉佛学,他决定遵照袁了凡的那两句话——“以往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认真做去。梁漱溟啃读大量佛典,悟到人生是与苦相始终的,人一降生,就与缺乏相伴俱来。缺乏是常,缺乏之得满足是暂;缺乏是绝对的,缺乏之得满足是相对的。人生的苦乐并不决定于外界环境的好坏,纯粹取决于主观,根源在自身的**,满足则乐,不满足则苦。**无穷尽,一个满足了,另一个又会冒出来,很难全部满足。当时,梁漱溟颇有点走火入魔,他十八岁即立誓不结婚,十九岁开始吃素,他想得最多的就是普度众生,他决定从实处做起,精研医术,悬壶济世。

    执教北大

    1916年冬,梁漱溟在上海商务印书馆主办的《东方杂志》上连载《穷元决疑论》,其中心内容是批评古今中外的名家理论,独崇佛学。说来凑巧,蔡元培刚从欧洲回国,已接任北大校长,他读到这篇文章,发生兴趣,便决定聘请梁漱溟为北大讲师,讲授印度哲学。试想,一位二十四岁的青皮后生,没上过大学,没喝过洋墨水,只因一篇文章得到蔡元培的青睐,就可以手执教鞭,登上北大哲学系的讲堂,别说现在我们无法想象,当年也无法想象,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蔡元培主持北大期间,群贤荟萃,百家争鸣,梁漱溟跻身其间,感到不小的压力,他深恐不能胜任这一教职。蔡元培慰留道:“你不必担心难以担当这个职位,只权当来这里研究、学习好了。”天下有这样香喷喷的馅儿饼砸中梁漱溟的脑袋瓜,他不吃才是咄咄怪事。梁漱溟在北大既开“佛教哲学”、“印度哲学”课程,又开“孔子哲学之研究”,既替释迦说个明白,又替孔子说个明白,佛儒并举,两不偏废。

    正当梁漱溟的思想迈向豁然开朗之境,其父梁济却走向生命的末途。早在辛亥革命爆发时,梁济就做好了殉清的打算,他既痛心于清朝的覆亡,更痛心于“风俗”和“正义”的堕落。他一度也想寻求精神的出路,两次投书刚由欧洲归国的梁启超,五次踵门拜谒,求写一副扇联,均未得一字回音,未获一面之雅。其后,他从报纸上得知梁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