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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诏还京都(2/2)

我即使讲了,他也不肯信,还是让他自己看去为好!"说罢,和大家一起笑起来。

    "要去,咱们一同去!"刘墉仍不肯相信,在座的兴致很高,都同意一同去逛逛。

    路上走着,王文治看看街上卖的东西,想出了一联,对纪晓岚说:"这'诚素高香',当以何辞为对?"说话间,正路过一家杂货店,纪晓岚向里面一指,笑着说道:"这店里所售‘细心坚烛',对之可也!"果然是一副好对!大家兴冲冲地边走边谈笑。

    戴震说道:"东直门内,有一家学馆,上书一个匾额,'经蒙并授',当用何对之?"纪晓岚不暇思索,立刻答道:"即用东直门外一家客店的招牌,诸兄以为如何?"“什么招牌?"众人问。

    "'糟倒俱全'啊!"

    “倒可以,"刘半江说,'西直门有一家药店,出售的是'干湿脚气四斤丸',你看如何对之?"“这也容易,阜城门内也有一家药房,专卖'偏正头痛一字散',不能不为巧对啊!"纪晓岚说着,大有诸葛亮舌战群儒的从容洒脱。

    刘墉走在前头,回头说道:"前门有位郎中,牌子写的是,'三朝御裹陈忠翊',你如何对它?"“这不用远处找,就在珠市口,也有一位大夫,他的牌匾写的,'四代儒医陆大丞',不正可做个对儿吗?"纪晓岚说着,看看大家。

    大家见难不住他,也越说越来劲儿,王文治走到纪晓岚近旁,说道:"那么,朝阳门内的'东京石朝议女婿乐驻泊药铺',你对个什么?"“崇文门外的,'西蜀费先生弟子寇保义封肆',对之可也。"刘半江、戴震等,都佩服得连连点头。

    说话间,他们已过了珠市口,来到同仁堂药店近前,王文治正想说一些什么,却见刘墉把纪晓岚拉到了一边,刘墉用手向巷内指着。大家看去,见正是同仁堂药店那个迎街竖立的大招牌,上面写着:自制川广云贵生熟地道药材刘墉说:"纪春帆,你给同仁堂的牌子,对个下联。"纪晓岚抿嘴一乐,说道:"琉璃厂也有块招牌,正可做它的下联!"“什么招牌,我怎么不晓得?"刘半江插话说。

    "茶宝斋的招牌,

    揭裱唐宋元明古今名人字画

    是天成的巧对呀!"随即道。

    这回大家心服口服,纪晓岚如何会把这些东西记在心里,真让人琢磨不透,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

    已经到了瓮城,刘墉看得很仔细,各家店铺大小不一的招牌,他一个也不放过,忽听纪晓岚在后面说:"前面就是啦!"刘墉看纪晓岚指的,是个小卦摊上的幌子,上有四个字:"大六壬馆",心中顿时一惊:好个纪晓岚,果然将这些不惹人注目的东西,全都记在心里,其心之细,何人能及!

    四库全书的编纂筹备,已由东阁大学士刘统勋主持,开始了工作。刘统勋将纪晓岚从翰林院要来,帮着忙活。这开馆要做的,有几件大事,选定馆舍,建造书阁,组织纂修人员,搜寻散佚书籍。经皇帝御准以后,这几项同时展开,纪晓岚主要管搜寻遗书。

    皇上下了诏书,要各地大量搜寻古今藏书,然后进献入京。由纪晓岚等人,负责检阅,分类列目入库备用。这项任务很艰巨,多亏了纪晓岚记忆力超人,过目不忘。有时别人提到一个书名,专管登记的人,还要查一查登记簿,才能说清楚,纪晓岚能张口就讲,说出书家的省别、书籍的版本、入库日期、存放处所等情况,让众人刮目相看。

    这天接到山东的奏报,搜集到一大批珍藏秘本,都是罕见的珍品。乾隆闻之大喜,想这山东,是孔圣人的家乡,自古文风极盛,历代都有杰出的文人才士,留下不少的著述,理所当然。再说这样的地方,也有很多不愿入仕的文人俊才,终老乡间,其著作隐于民间,倒也是常事。乾隆对这事很重视,派纪晓岚去山东验看,再将这批书押运回京。

    纪晓岚接旨,不敢懈怠,日夜兼程,疾赴济南。

    到了这里,他将奏报上所提的珍本秘籍,找来检阅,确是非同寻常,十分珍爱,又连夜挑选,将写有反对朝廷言论的,全都烧毁,将宫中已有的,放置一边,剩下来的,是需要运送京中存库的,要待四库全书修完之后,再做处理。

    一旬之后,数千卷书籍,装满了一大船。纪晓岚不辱圣命,随船而行。他也乐得起所,正可一路上取书览阅。

    船在运河中,一路行来,纪晓岚在船上昼夜不眠,手不释卷。船到德州,他已将满船的书,倒腾了一半,随从人员暗中叫苦,但看他读得上劲,也不敢述说什么。他嫌船行的慢,又将他看过的那些书,叫人开列了一个书目,拣出一些不太珍贵的,扔进了河里,以减轻负荷,加快行速。

    行到沧州,忽然刮起了大风,浪高三尺,船行艰难。纪晓岚吩咐停船靠岸,要在这里停泊一夜,待明日风平浪静之后,再开船北进。他也正可借这个机会,到舅父家探望一下。

    纪晓岚换上便装下船,没想到就在码头上,遇见了舅父**亭。原来,**亭正在经商,购下了一船"金丝"小枣。

    这是沧州、献县一带的特产,果肉甜香,细软可口。**亭要将这"金丝"枣子,运到北京贩卖。

    可是,这时节漕运正忙,雇了船只,也需等半月后才能起运,张公心里着急,便在码头上张望,见到外甥,自然喜出望外,赶忙将运枣的事,说与纪晓岚听。

    舅舅求利心切,已属可悯,做外甥的帮帮他,也是责无旁贷,纪晓岚动了恻隐之心。但听说求官府出面派船,也要等五天后才能起运。这生意行情,谁也说不准,一天一个价,早到一天,多赚几百两,去得晚了,闹不好还要蚀本。听舅舅如此说道,纪晓岚也为此事用起心来。

    他向**亭说道:

    "舅舅休要着急,你且回家休息,我再想想办法。今天见到了您,外甥就不再进府了,下次再探望舅母和诸表兄弟。今夜我将船安排好了,明天四更,您就让脚夫装船,天一亮就开船,行上一日,即到京城,保你赶上好行市!"**亭将信将疑地回到家中,吩咐准备第二天一早装船。

    纪晓岚回到船上,一夜未睡,让人点亮灯盏,将剩余的书全部读完,说他是一目十行,这数字倒有些保守了,其实他是有的一页看上一两眼,有的是几页一翻而过,一部书读完,开列书目,然后扔到河中。第二天四更,船中所剩书籍,不及济南开船时的四分之一了,这全是海内孤本,实在不能再扔了。然后把这些书归整到船舱一角,派人通报舅父**亭,可以装船了。他便倒在床上,酣然睡去。

    纪晓岚一觉睡到次日天亮,运书的官船已到了京城。卸掉枣子,吩咐人将书籍运到圆明园,然后上朝复命。

    乾隆皇帝看书目上列的,万卷有余,已是十分高兴,又听到奏报多是海内孤本,更是喜不胜收,便传谕这些书暂不入库,送到汇芳书院。皇上要先将这些书读上一读,再存入库中。

    汇芳书院在圆明园的西北角,环境优雅,静性怡人,是圆明园四十景之一。乾隆非常喜欢这里,常在这里研读经史,他的御制《汇芳书院》一诗,曾赞道:书院新开号汇芳,不因叶错与华裳。

    青莪淳朴育贤意,

    佐我休明破万方。

    汇芳书院的内宇,叫做抒藻轩。这里存放着许多秘本书籍。后面是宽敞明亮的涵远斋。从山东运来的书籍,都转移列了涵远斋中。

    这天乾隆皇帝理完朝政,急切地来到涵远斋,要看看那些新献书籍。一看吃了一惊,原想万卷书籍,会把这五楹的涵远斋装得满满当当,没想到只占了一楹大小的地面,这怎么会有万卷之丰?乾隆向人询问:"山东献书,是否已全部运来?"“恭奏圣上,已经全在这里了。"“上万卷图书,哪会只有这些?"“微臣该死,说不清其中缘由。恭请圣上,宣问翰林院编修纪晓岚。"乾隆不清楚这里面什么名堂,将纪晓岚召来询问。

    纪晓岚进了汇芳书院,早有侍臣在门庭等候,引他进入抒藻轩。他却眼馋起来,这里的珍贵藏书,都是他没有读过的,很想饱饱眼福,无奈侍臣紧催,只得匆匆穿过,来到后面的涵远斋。

    纪晓岚走上台阶,迎面看到门上题联一幅:宝案凝香,图书陈道法;仙台丽景,晴雨验耕桑。

    这是乾隆的御笔,虽说不上十分高雅,但对仗工整,也算上乘之作,又是圣上亲题,纪晓岚不得不肃然起敬。

    进入斋中,皇上正伏案读书,纪晓岚跪下叩头:“微臣纪昀,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乾隆微微抬头,却不开金口,炯炯有神的双目,射出两道冷峻的光芒,盯在纪晓岚脸上。纪晓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跪在那里,等着皇上赐其起身,无奈时间一长,已跪出了一身汗水,皇上依然不发一言,纪晓岚只得再次叩道:"微臣纪昀,恭请吾皇圣安!"“大胆纪昀,竟敢谎奏妄禀,欺君罔上,朕当从严治罪!"乾隆朗声说着。纪晓岚大吃一惊。

    "圣上息怒!微臣纪昀万死不敢有违圣命。'妄奏'指何事?请圣上明示,纪昀死而无憾。"“朕来问你,进呈图书,不过千卷,为何妄列书目,奏称万余?"“恭奏圣上:纪昀从济南启程,舟中所装书籍,确实万卷有余,只是旅途中狂风大作,舟楫不行,臣为尽早复命,便将阅完之书,抛于水中,唯余海内孤本,运回京城,恭呈御览。"纪昀小心翼翼地说着。

    "书目开列,均为书中珍品,理当运回京城,充实大内书房。你胆敢未经奏请,擅作主张,该当何罪?"听皇上的口气,显然十分恼怒。

    "圣上息怒,容小臣细禀。"纪晓岚从容镇定,语气和缓,"投水之书,臣已认真阅过,全部熟记于心,纂辑四库书时,为臣补写出来,圣上不必担心。"“啊?"乾隆听了惊讶地说,"你果真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回禀皇上,微臣不敢称过目不忘,但所读之书,三五年内还是记得完完整整的。"“果真如此?朕倒要考你一考。"乾隆的怒气,渐渐地消了下去。

    "臣遵旨。圣上只要提个题目,臣即背诵全文。"乾隆从书中找出一个题目,要纪晓岚背出全书。

    "万岁爷,为臣还在跪着。"纪晓岚笑道。乾隆刚才生气,有意让他多跪一会儿。这会儿又急着要他背书,竟把这事忘了。

    乾隆笑道:"赐你起身!"

    纪晓岚起身站立一旁,开口背诵皇上提的书。

    乾隆坐在椅子上,听着纪晓岚朗朗诵来,如江河流水,滔滔不绝。半个时辰过去了,仍然声调不改,速度不减,但究竟背了些什么,皇上却一句也没记祝于是打断纪晓岚的背诵,问道:"这部书扔掉没有?"“回皇上,这部书已被贱臣扔到水里。"纪晓岚停住背诵,回答皇上的提问。

    "此书朕未阅读,今又被你扔进水中,你背得对否,朕何以得知?另于书斋中选出一部,朕看着,你来背诵。"纪晓岚笑了,说道:"圣上英明!经此查验之后,当信微臣所奏不虚呀!"纪晓岚在这里逞能,又惹得皇上有点儿不耐烦儿,吓唬他说:"如有差错,从严治罪!"“微臣之躯虽为天地所造、父母所生,但自幼食朝廷俸禄,是万岁抚爱我四十余载,一切皆为圣上恩赐,稍有差错,臣愿领罪。"听这几句话,纪晓岚的腰杆挺得够硬。乾隆从未见过大臣们敢在面前吹牛的,怒目看去,纪晓岚从容自然,面带微笑,好像胸有成竹。皇上忍不住想道:莫非他真能一字不错?

    这倒是才高胆大呀!于是,乾隆把话按住不说,先看纪晓岚书背得怎么样,然后再做决裁。

    皇上让人从书架上随便取下一部,然后打开,放在书案上看着。

    纪晓岚从头背起,句句清晰,一字不错,乾隆一手按着书,一手指着行,指着指着就跟不上了。纪晓岚一页一页背诵出来,一卷书背完了,皇上没有找到一处差错。乾隆又打开一卷,纪晓岚又开始背诵。这次他越背越快,乾隆已顾不得句句核实,随着他的背诵,一页之中看到几句,还没来得及思索核对,他又已经背到下一页去了。皇上又赶紧翻过一页,纪晓岚又已经背完一半儿。皇上两手忙不过来,哪里还找得出有错没错?只是觉得句句都对。最后找不到他背到哪页了。乾隆干脆把书放在案上不看了,靠在椅子上微合双目,只管听起来。听得倒较为真切,听着听着,乾隆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心中暗赞:果然有此等奇才!

    乾隆站起身来一挥手:"好啦,好啦!爱卿果有此种奇能,朕十分欣慰!四库总纂一职,非卿莫属啦!"“谢圣上隆恩!"纪晓岚跪下谢恩。

    乾隆这时对纪晓岚过目成诵的本领深信不疑,心中暗喜:这样的旷古奇才,出在当朝,正是朕鸿福齐天啊!编纂四库全书的亘古伟业,定会成就于此人之手!

    乾隆高兴不已,于次日赐宴,赏赐纪晓岚及其座师刘统勋、阿克敏等人。纪晓岚过目成诵的本领立刻传遍京城,京中文人学士无不敬慕三分,乾隆皇上本人,也对他倍加宠爱。

    光阴荏苒,日快如梭,说话间到了乾隆三十七年秋天,纪晓岚的生活已经安定下来。于是老家崔尔庄的人,纷纷进京投靠,纪晓岚的族侄族孙,从侄从孙中,没有通科举谋取功名的,先后有十几人来到京城,求他谋求出路,因而在京的纪氏子孙,也就越来越多。

    这年秋天过后,又有人捎信来,欲求他谋以荫庇。纪晓岚也不拒绝,只是回信儿说,来时将四婶李氏和三嫂陈氏一同送来,这是他在老家最尊敬的两位女性。几年不见,很想念她俩,要她们在京中住些日子,实现少年时许下的诺言。

    四婶和三嫂果然来了,纪晓岚十分欢喜。最让纪晓岚高兴的,是四婶常常讲起丫头文鸾,纪晓岚对四婶说:"文鸾虽然不在了,但我也常常想起她来,那时候,我将她比作海棠花,曾给她出了个句儿,是'嫩海棠',叫她来对,您猜她对的什么?"四婶已经六十多岁,脸上增添了皱纹,但双目乌亮有神,残留着年轻时的风韵,她眼睛一闪,笑道:"你俩的事儿,常偷偷儿的,不让我知道,我怎么会猜得出?"纪晓岚年过不惑,早已没有了少年时的羞涩之态,平静地说:"她对了一句'老山药'。"四婶李氏咯咯笑起来:"这文鸾终是农家之女,也算三句话不离本行呀。"晓岚笑后说:"这几十年来,每当我看见海棠花,不由得就想起文鸾。"说着,晓岚把头转向屋外,几株盛开的秋海棠粉红鲜艳,悦人心扉。他那深邃的目光,仿佛从花景中看到那个十几岁的初恋的情人,正身着粉红的衣衫,向他翩翩走来。

    "全怪四婶不好,我若早些把她给你,他就不会死得这样可怜啦!"四婶心中也涌起一种悲戚之感。她觉得自己只有这件事,没让晓岚满意,但偏偏正是这件事,让他那样劳心费神,几十年苦苦思恋,早知如此,早就把文鸾给他了,或许今天还会见着呢?说着话,四婶伤心地落下泪来。

    晓岚不知婶母是为文鸾伤情,还是为自己惋惜,赶忙劝道:"事情过了多年,婶母何必伤心,我们谈一些高兴的事吧!"纪晓岚将话题转到了别处,可在他的眼前,仍不断浮现出文鸾的影子。

    这天午睡,晓岚做了一梦,梦见文鸾还在他身边,两人一起说笑,一起玩耍;一会儿俩人跑到田野里抓蛐蛐;一会儿一块儿爬上了挂满红红的果实的枣树上;一会儿又到了沧州的上河涯,俩人在卫河边沿,观看河水中的万点灯火。.....只可惜这时突被惊醒,梦中的一切全然逝去。他躺在榻上,闭着眼睛,想再让文鸾走进梦中。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起身到了庭院当中,天已近傍晚,秋风摇落了海棠枝头的花瓣,一片一片地在地上瑟瑟颤动。晓岚睹物伤情,不由得洒下几滴思恋悲悯的泪水。

    回到室内,晓岚提起笔来,写下一首诗:《忆秋海棠》,告慰那仙逝已久的香魂。诗曰:憔悴幽花剧可怜,斜阳院落晚秋天。

    词人老大风情减,

    犹对残红一怅然。

    晚饭之后,一家人聚到客厅闲话。四婶李氏、三嫂陈氏、夫人马氏都在。这时的三嫂,也是五十多岁的半老徐娘了,不再会为"三嫂床上抱三哥"的话,与这位老小叔叔打个不休。

    她看过晓岚的《忆秋海棠》,蹙眉嗤目地哂笑起来:"老五,你的名声越来越大,怎么你这诗,做得越来越抽抽呢?"“嫂子此言何意?"晓岚不解地问。

    "这'词人老大风情减'一句,读来不合情理。"“于情理不合之处,请嫂子指教。"“我看'词人老大风情长'才是。"三嫂一本正经地说着,把陈氏、马氏和晓岚,都给逗乐了。她接着说道:"你都是儿孙满堂的人了,还思恋着年轻时的情人儿,可谓宝刀不老、雄风犹劲啊!不然的话,怎么会'犹对残红一怅然'呢?说老实话,你是不是想再纳一房夫人呢?那要看我月芳妹子愿不愿意了。"陈氏这几句话,把在场的人又逗得大笑起来。马月芳脸上泛着红晕,冲着丈夫一噘嘴,说声:"老不长进!"然后“噗"地一声笑出声来。纪晓岚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咧着嘴含笑不语。

    一月过后,陈氏、李氏要回献县崔尔庄。行前俩人商量,晓岚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但正值壮年,身体强健,精力充沛,身边少不得人服侍。又同马夫人商量,在老家找个聪明伶俐的贫寒人家的女孩子,给晓岚做个侍妾,好照顾他的起居饮食。

    这时,纪晓岚身边有夫人马月芳和她从家中带来的媵妾倩梅。马夫人生的长子汝佶,已在两年前死去,留下了长孙树庭。次子汝传也是马夫人生的,成年后做过江西九江府的通判,后来补江宁府同知。纪晓岚的次女纪韵秋,也是马夫人所生。倩梅生了三子汝似,成年后曾为广东县丞,四子汝亿也是倩梅所生。三姨太郭彩符,在春天死了,他生的长女纪韵华。纪晓岚的四姨太赵氏,是他住福建学政回京时纳入家中,当他贬戍伊犁时,赵氏才二十二岁,没有生过孩子。晓岚想自己此去无归期,叫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没个儿女陪伴,唯恐她落得没儿没女,晚景凄凉,便给了她一些财物,将她送回娘家。晓岚奉诏回京时,赵氏已改适他人。

    马夫人听了李氏、陈氏的话,觉得也在情理,如有一位侍妾,陪伴在丈夫身边,也免得他到外面寻花问柳,于是托李氏、陈氏费心物色,成就此事。

    李氏、陈氏回到家乡,就派人四处打听,物色身材姣好,容貌端庄而又聪明活泼的女孩子。过了两月,终于以五百两的身价,在河间买到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儿。

    这女孩儿姓沈,长得慧黠过人,面貌娟秀,尤其难得的是,她自己愿意做富贵人家的媵妾。李氏亲自看了这女孩儿,觉得虽然不如文鸾温柔娴雅,但比文鸾聪明伶俐、乖巧能言,很讨人喜欢,认为挺合适晓岚的,便派人护送她进京,拜见纪晓岚夫妇。

    纪晓岚见了,看她不但长得俏丽端庄,而且神情朗澈,应对从容,不像贫苦人家的女儿,颇为满意。晓岚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明,以寓"虽石似玉"的意思。问起家世,才知她的祖上原住苏州,也是世代书香,到她祖父时家境中落,她父亲因避仇离开苏州,带着妻子和两个女儿,辗转来到河间,以作小生意维持家用。沈明家中还有个姐姐。

    姐妹俩说悄悄儿话时,明曾向姐姐说过:"我不适合作种田人家的媳妇,可是高门华族又不会娶我做妾室,只要能做个富贵人家的媵妾,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后来这话母亲知道了,也同意女儿的想法,如今果然实现了明的愿望。

    马夫人见她长得让人喜爱又伶俐乖巧、慧黠柔顺,心里很高兴,问她说:"听说你自己愿意做个侧室,可是真的?"明恭恭敬敬地,敛衽行了个万福,然后笑吟吟地说道:"回夫人的话,是奴婢自己愿意的。"“你可知道,作一名侍妾,也实在难为呀!"“夫人的话是正理儿。不过奴婢以为,假如本心不愿作妾,那就会感到难为;既然是自己愿意的,也就没什么难为的了。"马夫人听她的话有道理,对她更加喜爱,加上明善解人意,处处着意逢迎,让人满意,马夫人待她就像亲生的女儿一样,处处想着她,两人一直相处的很好。并且明和顺让人,事事不作计较,所以平生没有惹过任何人,上上下下都对她十分满意。

    明来到纪府以后,十分勤快,一天到晚陪在纪晓岚的身旁,帮着检点图书、捧灯侍砚。一开始她只是略识几个字,但在纪晓岚的指教下,学得非常快,日子一久,竟然醉心文墨,浅语能诗了。这样一来,更赢得纪晓岚宠爱。

    第二年夏天的一夜,窗外月明如水,几枝盛开的夹竹桃,在月光下婆娑生姿。银光照彻,花影扶疏,透进窗来,又映在床上,别有一番情趣。明躺在晓岚的身边,看着月光下的花影,心神一动,来了诗兴,默成一诗,想请晓岚玩味。遂轻轻唤道:"老爷,睡着了吗?"“没有。什么事?"“我占成一首诗,您来听听,看好与不好?"纪晓岚转脸对着明,问道:"什么诗?你快说说。"明这会儿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闪眼一笑说:"作得不好,老爷您别笑话。"“怎么会呢?你快说吧。"“是一首绝句,题目--题目吗?就叫它《花影》吧。"明稍作停顿,然后吟道:绛桃映月数枝斜,影落窗纱透帐纱;三处婆娑花一样,只怜两处是空花。

    纪晓岚听明吟完,心中立刻荡漾起喜悦之情。明的诗虽用语浅近,但意境新颖,即使一般文人墨客,也难作出这样的诗来。晓岚一高兴,将明紧紧抱在怀中。

    明觉得身子有些疼,便娇滴滴地说:"哎呀,老爷,你可说话呀!到底是好呢,还是不好?"“当然是好啦!"“好。.....好。....."明似乎还要说什么,两只有力的胳膊,已经搂得她喘不过起来。.....但他们二人谁也没有想到,这首诗竟成谶语。

    尤其有趣的是,纪晓岚这位淹古通今,没有被皇上和同僚们难住过的一代文宗,却不情愿地、令人难以置信地、而又实实在在的,败在了这位如意夫人明的膝下。

    事情发生在海淀,纪晓岚在这里新买了一处房舍。因晓岚常在圆明园当值,虎坊桥的家离这里太远,足有二十里路。

    于是在海淀新买一处,称为槐西寓所,就是后来叫作"槐西老屋"的那处。其他家人仍住虎坊桥,只把明和一个婢女带到那里居祝他在节假日或者有事,才回虎坊桥,其他时间,便全住在这海淀的"槐西老屋"了。

    明搬到海淀来住,打发丫环收拾房屋。重新糊窗时,用夏布来作窗纱,既明快结实,又透气凉爽。

    纪晓岚从外边回来,明笑盈盈地迎了上来,接过他脱下的官服,口中说道:"您回来的正好,我刚才想了个上联,还没有对句,您来把它对上吧!"纪晓岚随便地说:"什么联,你说吧!"明指着新糊的窗子,说道:"夏布糊窗,个个孔明诸格(葛)亮。"开始纪晓岚觉得没有什么难的,但仔细一琢磨,却觉得不好对,沉思良久,对答不出。吃饭时一言不语,还在深思。

    心想自己从来没有被人难住过,今天却要被难住了。想来想去,到晚上睡觉时,仍然没有想出下联,只好老实地向明承认:这幅对联对不上来了。

    明咯咯笑道:"我快高兴死了,今日难倒了大才子!"这个上联虽然得之偶然,结构却极巧妙:用语双关,指事字字贴切,而且用一字谐音,便恰是三国时蜀丞相诸葛亮(字孔明)的名和字了,实在是天下巧绝的事,让明碰到了。

    晓岚想找出一个对句,实在是太难了。他将他所知道的古往今来的人的名字,一个个排队,细心地琢磨,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对句儿,成为他终生的遗憾。

    他常常将这个绝联,出示给翰林院的文人学士,让他们来对下联,但不肯说出自己被侍妾难住的情节。本来他这样的大才子,答不上别人出的题,心中就够羞惭的了;再让人家知道,他是败在了女裙衩的脚下,那么更无地自容了。他只说是偶得上联,下联难求,让文友们代为属对儿。这些大文人们,也个个无言以对,声称惭愧。

    倒是在几年之后,适逢纪晓岚回崔尔庄,将此绝联告诉了也回家省亲的妹妹,要妹妹来对个下联。妹妹听完问道:"这联是谁出的?"“我偶然得之,却愁没有下联。"“不对不对,哥哥话中有谎,你就是再细心,也不会注意糊窗户的事儿。这句儿一定出于女人之口!你说老实话,到底是谁出的?"妹妹也是聪颖过人的女才子,看她猜得如此准确,晓岚觉得这回有门儿,或许能够对上,便只好如实相告。妹妹少不得对他讥哂了几句,然后说道:"其实此联也容易。何不对它一句:"老翁掌勺,勺勺粥余(周瑜)粥供紧(周公瑾)呢?"晓岚摇摇头,认为这对句太牵强,重复的字多,人名又全用谐音,比不上出句贴切自然,但在妹妹面前,只得承认,比自己对不上来要好多了。于是世上流传着纪晓岚"不及妹才"的说法。

    此后的二百多年间,诸多文人墨客试图对上这个联儿,但都未能如愿,此事传为佳话。明也以此赢得才女之名。多说几句,告诉读者个结局:到了现代,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梅兰芳先生名播海内,于是才有人对上了下联,使其"绝对"不"绝":幽香满院,郁郁畹华梅兰芳。

    梅兰芳名澜,字畹华,兰芳是他的艺名。此下联用他的字和艺名,既描绘了梅兰怒放、香风满院的情景同时又翻出了新意,与二百多年前明的上联珠联璧合,成为佳对。于是人们对称之为"二百年才对上的对联"。

    话还回到二百年前。由于纪晓岚在编纂《四库全书》时,常住在槐西老屋,他的《阅微草堂笔记》中的《槐西杂志》就是在这儿写成的。他的许多文友也经常到这儿来,和他最爱用文字开玩笑的,要数刘墉刘石庵、王文治和彭元瑞了。

    一次刘墉在这里饮酒,俩人只顾说话,把满杯的酒放凉了。纪晓岚让下人温一温再饮。刘墉却拦住说道:"且慢,有副对儿你对上再温。"于是用手指一指酒杯说道: "冰凉酒,一点二点三点水;"纪晓岚一抬头,见院中有一丛丁香花,便笑道:"用它来对正好。"用手一指院中说: "丁香花,百字千字万字头。"二人相与抚掌大笑。

    也是在一次饮酒中间,刘墉见厅前两棵柱子上空空如也。

    便问道:"为什么不写副楹联,贴在上边。"纪晓岚笑道:"正等待老兄小笔一挥。"刘墉很奇怪,问道:"人家都说'有劳大笔一挥',为什么你却说'小笔一挥'呢?"晓岚笑道:"这柱子不过比碗口粗点,你如果用如椽之笔,写丈许之字,叫我怎么去贴?若用小笔,我便贴得上了。"说罢二人大笑起来。当下有人取来文房四室,刘石庵写下了一副楹联:文章千古业;春秋五车书。

    据说这幅楹联直保留到1966年的"文化大革命",才被"革"掉。传说确否,作者未曾考证,不过人云亦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