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十四章(1/2)

    听得这话,刘不才吓一跳!这才叫"狮子大开口";李小毛亦免过分。他说得出口;自己却不好意思向小张去说。因而皱眉踌躇;好久都作不得声。

    "刘老大,你觉得为难是不是。老实跟你说了吧,我不想教你为难,是要看看小张到底够不够朋友?"李小毛记起旧恨,怒上心头,态度很激动了,"此人'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专做'说大话,用小钱'的事。听他临走时候的口气,好像为了你的事,什么亏都肯吃,既然如此,他是算为你替我磕个头——一个头一万石米,也算抬举他了。刘老大,你只要把我的话说到,我们仍旧是好朋友。"

    这是暗中作了绝大的让步,意思是并不拿小张替他磕头,作为卖米的条件。意会到此,刘不才就不肯放松了,兜头长揖:"李老弟,你这样看得起我,感激不尽。话我一定说到,一字不改。"说着,向朱素兰递了眼色。

    他不过不经意地一瞥,而也是久走风尘的朱素兰,已经领会,是要她帮腔之意,当即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况有刘老爷夹在中间,你不要让他太为难。只要姓张的意思到了,你宽宏大量就高高手吧!"

    李小毛摇摇头只回了一句:"你不晓得。"朱素兰不晓得,刘不才却肚子里雪亮,不过也要装作不晓得。反正要说的话都说了,再谈也谈不出名堂,倒不如到桐月院去闯席,既让李小毛得与朱素兰温存,又让朱素兰得向李小毛解劝,岂非一举两得?

    想停当了,便待告辞,只是米生意虽然无形中有了成议,但不曾付定,到底不放心。如果付定,李小毛一定不肯收,或者收是收了,中途变卦,一万银子讨不回来。反更麻烦。转念到此,颇费踌躇,定神细想一想,有了计较。

    "素兰,我有句话想跟你说。"刘不才站起身来,顺手收起那两包银票;特地又跟李小毛打个招呼:"对不起!失陪片刻。"

    他不往里走,往外走,到了客堂里站定,等朱素兰到他面前,便将小的一包银票,塞在她的手里,还拿她的手捏一捏拢,倒像怕她会客气不收似地。

    "这一千两银子,请你转交。你跟你的老相好说,生意成不成另外一回事,这笔钱他先用了再说。"

    朱素兰略会停一下,用很有把握的声音答道:"刘老爷,你请放心!他自己答应过的,我一定催他早早办成功。"

    "那就重重拜托了。银票等我走了再交给他。我走了。你这里的帐,改天来算。"刘不才接着便提高了声音说:"李老弟,我先走一步。明朝会!"

    李小毛听见声音,赶出来送客,刘不才再三辞谢,朱素兰理当送下楼去,他也一定不肯,那就显得有些矫揉造作了。

    宾主辞让,纷扰不解,最后是刘不才自己说:"一定要送,就让顺姐送一送好了。"

    朱素兰恍然大悟,向李小毛作了个会心的微笑,连声说道:"蛮对,蛮对!顺姐代我送送。前门大概闩上了,委屈刘老爷走后门吧!"

    "好,好!前后门都一样。"

    于是顺姐点起一盏洋油"手照",伸出尖尖的一只手指拎着,半侧着身子,提高了灯走在前面。一面下楼梯,一面不断招呼:"刘老爷走好!刘老爷走好!"

    一前一后走到楼下,顺姐有些踌躇,因为前门只是虚掩着,而且相帮男工就睡在厢房里,喊他起来开门,也很方便,实在没有走后门的必要。

    可是,刘不才却已向后走了。一走出去就是"灶披间",地上滑得很,顺姐怕他失足摔倒,只好紧跟在后,口中说道:"慢慢走!"

    听得这一声,刘不才站住了,回转身来,双目灼灼地望着顺姐恣意饱览,毫无顾忌:见她只着意梳一个极玲珑的元宝髻,此外脂粉不施,一派天然风韵,尤其是颊上几点像茶叶末似的雀斑,平添了三分妩媚。看来竟比阿巧姐还要可喜。

    顺姐也差不多成了九尾妖狐,看刘不才那几乎口角流涎的样子,心中雪亮,笑得一笑问道:"刘老爷你有话说?"

    "是啊!"刘不才轻声笑道:"顺姐,我们攀个相好。怎么样?"

    "啊唷!刘老爷,你在说笑话了!"

    "规规矩矩的话。"刘不才答说,"我太太死了十几年;到现在还孤家寡人。"

    顺姐心中一动,却装作不解:"刘老爷是不是托我做媒?"

    "我不托你,我托素兰做媒。"

    "喔,"顺姐仍旧装糊涂,"可是看中了哪个?"

    "对,我看中了一个人。"刘不才"噗"地一口,将手照吹灭,接着便抱紧了顺姐,香着面孔不放。

    "放手,放手!"顺姐挣扎着,"刘老爷你这算啥?"

    "你说算啥,就算啥。总归我是看中你了。"

    "好了,好了。头一遭来,就是这样穷凶极恶的样子,不教人笑话?"

    这句话很有效验,刘不才将手松了开来,喘着气笑道:"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这样'穷凶极恶'。闲话少说,明天我就托素兰做媒。"

    "明天是明天。你请吧!"顺姐是埋怨的声音:"黑漆隆咚,你摔了跤,可不要怨人!来,走这面。"

    黑头里手牵手,一步一步摸着了门,顺姐拔闩拉开,等外头亮光一透进来,刘不才却又不走了。"顺姐,我规规矩矩说话,明天下午我来看你。"

    "来,你尽管来。有啥话,我们自己可以谈,先不要声张。"

    这是表示无须朱素兰做媒,一双两好的事,尽可当面锣,对面鼓,并肩促膝,从长计议。

    意会到此,刘不才又改了主意,"这样,"他说:"不知道你明天上午有没有空?如果抽得出功夫,我们约个地方谈谈。

    怎么样?"

    顺姐想了一下;摇摇头说:"明天上午不方便。你还是下午来,办你的正经。正事办好了,有的是功夫,心急点啥?"

    这已经是以心相许之意。刘不才也算吃了颗定心丸,便点点头说:"好!我依你。"接着,又捏了捏她的手,方始出门。

    到得桐月院,已经散席,但还不到"灭烛留髡"的时候,刘不才一到,正好赶上吃宵夜。

    "怎么样?"小张看着他的脸,作了个顽皮的笑容:"你是不是剪了李小毛的边?"

    刘不才愕然,"你怎么想来的?"他说,"真正'歪嘴吹喇叭,一团邪气!'"

    "你说我邪气?你倒自己拿镜子照一照,面带春色!"小张指着在斟酒的桐月老四,"你问她!"

    "真的。"桐月老四笑道,"刘老爷有喜事了。"

    刘不才是"哑子吃馄饨,肚里有数",笑笑不响。小张却不肯放松,紧盯着问道:"你听见没有?是何喜事,从实招来!

    朱素兰有个姊姊,莫非你跟李小毛做了联襟?"

    "不是,不是!你不要瞎猜。我们谈李小毛吧!"刘不才收敛笑容,满脸歉疚:"事情是可望成功了。不过有句话,我实在说不出口。"

    "怎么呢?刘三哥,我们的交情,还有啥话不好说?"

    刘不才不答,他实在是说不出口,心里也很乱,一会儿在想如何搪塞李小毛一番,一会儿又想,托什么人向小张转告李小毛的要求。念头甚多,却没有一个是妥当的。

    小张极聪明,这几年阅历江湖,也长了不少见识;见此光景,大致了然,便即问道:"可是李小毛大骂了我一顿?"

    "那是一定的。"

    "还有呢?"小张又问,"我知道了,他一定要你跟我绝交,所以你说不出口?"

    "如果是这句话,我当时就回绝了他。事情要做,交情也要顾到。"

    小张将他前后的话风和神态细细参详了一番,越发了解,"一定是李小毛出了个难题给我做。"小张按着他的手说,"不要紧!刘三哥,你尽管说,我决不介意。"

    "那,我就说。"刘不才很吃力地说,"他,他说要你替他陪罪,要,要磕一个头。"

    意料中,小张听得这话,一定会生气,谁知不然,一楞之后,脸色随即恢复为平静,接着双眼乱眨,倒仿佛别有会心似地。

    "可以!我替他磕一个头。"

    此言一出,真个语惊满座,不但刘不才愕然,连桐月老四也觉得诧异,因为小张一脸精悍之气,而且言语便给,锋芒毕露,像这样的人物,无论如何不像肯给人磕头,尤其是给他所轻视的人磕头的样子。

    "小张,"刘不才不信他是真话,"你不要开玩笑!"

    "'男儿膝下有黄金。'"桐月老四也说,"你不要这时候随随便便答应,到时候膝盖弯不下去,岂不是作弄了刘老爷。"

    "也难怪你们不相信,我另有道理。这话暂时不去说它,总而言之,我一定给他磕头。不过,"小张一本正经地说,"刘三哥,你话要中他讲明,这个头我只能私底下给他磕。"

    "这样看起来,你是真的肯给李小毛磕头?"刘不才困惑地,"我到现在还不大相信你的话。小张,你总要说个道理我听。"

    "回头再说。"

    "一定是碍着我。"桐月老四十分机警知趣,"我到厨房里看一看,让你们好说悄悄话。"

    果然是因为碍着桐月老四,等她一走,小张低声说道:"刘三哥,我是找不着这么一个可以给他磕头的机会。倒不是为他,是为我自己。"

    "越说越玄了!"刘不才苦笑,"本来凡事我们都可以做个联手,彼此的心思差不多,一点就透,无须多说,只有这件事我莫测高深。"

    "不是你莫测高深,是我还没有点,我说一句,你就明白了,为来为去为的是'开香堂',总是我亏负他。"

    这一说,真的一点就透,刘不才完全懂了。李小毛在他们"家门"之中,犯下**大罪,依"家法"该当处死,到底是他们帮里的"家务",与局外人无干。由小张这面来说,虽然出于正义,但诱捕李小毛,毕竟是出卖朋友。为了补过赎愆,所以心甘情愿给李小毛磕一个头。

    "说实话,想起这件事来,我良心总归不安。现在好了,"

    小张欣然说道,"我给他磕过一个头,事情就算了结了,我心里的痞块也可以取消了。"

    "你心里的痞块取消,我心里的痞块也没有了。"高兴异常的刘不才说,"看来我要交运了!这样想来想去办不通的事,居然也会误打误撞,变成一桩好事!你说我是不是要交运了?"

    "是啊!"小张打趣,"眼前就有一步运,桃花运!"

    "哪个交桃花运?"是桐月老四在门外接口,帘子一掀,见她含笑问道:"可是刘老爷交桃花运?交上怎样出的人物,也让我们看看嘛!"

    刘不才一高兴之下,口就松了,当下便谈顺姐的一切,连黑头里抱着她香面孔的经过,亦不隐瞒。惹得小张和桐月老四,哈哈大笑,乐不可支。"闲话少说。"桐月老四问道,"可要我来做个现成媒人?"

    "要,要!将来我会好好谢媒。老四,"刘不才问道,"你的'小房子'借在什么地方?"

    "小房子"是窝养恩客之处。桐月老四跟小张正打得火热,听得刘不才这一问,怕惹小张疑心,便有些急了,"哪里来的'小房子'?"她气急败坏地说:"刘老爷真是'日里白说,夜里瞎说!'不好冤枉人的。"

    "你不要着急,不是啥冤枉你。"刘不才指着小张笑道,"你跟你们这位,还不该借小房子?"

    桐月老四不肯承认自己误会,但刘不才一提到小张,却勾起了她的幽怨,也是手一指:"你问他!"

    "怎么?"刘不才转脸去问:"好像还有文章?"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是不喜欢让人掐住喉咙——"

    "哪个掐你喉咙了?"桐月老四抗声相争,然后要刘不才评理,"刘老爷,我跟他说,借一处小房子,他来了省得住客栈,会会朋友,要谈啥生意也方便,每个月花不了多少钱。不是蛮好的事?至于本家看他一借小房子,这里来得就少了,再说,我要抽功夫陪陪他,'生意上'当然也难免照顾不到。这都是本家的损失,所以要他替我做个生日,也不过摆个'双双台'。他一听就翻了,说掐住他喉咙一斧头砍!刘老爷你想,桐月院'带档'的又不止我一个;人人都像我这样子,本家还有啥指望?为了别的小姊妹,本家不能不这样做,他就当'开条斧'了!刘老爷你说,可是气数?"

    小张听他数落,自己也觉得错了,同时也觉得脸上下不来,便乱以他语:"好了好了!不谈这件事,三哥,我们商量明天见了李小毛怎么说?"

    "不!"刘不才说,"谈好一件。我倒有个主意,我们小房子借在一起,好不好?"

    "怎么?"小张有些诧异,"三哥,你倒真是一见钟情。你平日不是这样子的啊?"

    "要啥样子?"桐月老四白了他一眼,"刘老爷的主意蛮好。

    我倒看中了一幢房子,样样都好,就嫌太大,刘老爷借一半给顺姐住,再好都没有。至于'做生日',我自己替我自己做,酒席、'下脚',一概我来开销。不过,要借你张大少的名义,出个面。这总可以吧?"

    小张笑笑,"你当我是'吃拖鞋饭'的朋友?"他说,"我不是李小毛!"

    "你看,"桐月老四颇不以为然,"好端端地伤触人。这话传到人家耳朵里,恨死了你,你给他磕一百个头也是白磕。"

    听得这几句话,刘不才深深点头,"小张!"他帮腔相劝,"老四着实有见识,说的是好话,你不可不听。说实在的,你样样都出色,就是言语上头,话风如刀,不肯让人,将来会吃亏。"

    "你看看,到底刘老爷是老江湖,人情世故,比你懂得多。"

    "你们不要一搭一档,互相标榜了。明天就替你做生日。"

    小张说道,"'双双台'总要二、三十位客来吃,少了不像样。

    这二、三十位客倒难请了。"

    "客倒不必愁,吃花酒不是鸿门宴,不怕请不到。"刘不才说,"倒是地方先要安排好。"

    这是内行话。小张在花丛中的资格还浅,虑不及此:客人虽只二、三十位,却要有可供五六十人起坐的场所,才容纳得下。因为每人都要叫局,姑娘要带乌师、带娘姨或者小大姐,所以叫一个要来三个,就算此去彼来,不是一时间都集中,至少也得一大两小三个房间,才勉强够用。

    因此,桐月老四便对小张说:"你也不要得着风就是雨。

    刘老爷比你想得周到。摆个双双台,也不是马马虎虎的事,等我先跟本家商量,第一要看大房间那天有空,第二要跟小姊妹借房间,明天一定来不及。只要你有这番心,本家也就晓得了,不必急在一时。现在有刘老爷的好事在内,明天去看房子,买家具才是第一正经。"

    "随便你。你说怎么就怎么,一切你作主。"小张探手入怀,取一张银票放在她面前,"二百两银子,你先用了再说。

    刘老爷自己人,他也不耐烦弄这些零碎杂务,也请你偏劳了。"

    "对!老四拜托你。用多用少,不必顾虑,总归你们怎么样,我们也怎么样就是。"

    桐月老四抿嘴一笑:"我们、我们?听起来真好亲热!"

    这夜刘不才在桐月院"借干铺",是小张的主意。第二天一早起身,匆匆漱洗,相偕出门,两乘轿子直到朱素兰家。

    下轿一看,门庭悄然。住在厢房里的男工倒雅得很,浇花饲鸟,意态悠闲,看见一大早来了两位客人,有些手足无措,延入客厅,顾不得招呼,就在楼梯口大喊:"顺姐、顺姐!

    刘老爷来了。"

    顺姐倒是起身了,正在收拾房间;听说刘不才一早就来,也觉意外。这一夜前思后想,决定委身以后,而且料想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在楼下诸多不便,所以答一声:"请刘老爷上楼吧!"

    刘不才还未开口,小张一马当先,"咚、唷"地踏上楼梯,刘不才便也紧跟在后。上得楼去,顺姐掀帘出迎,一看是小张,急忙又缩了回去,因为她只穿了一件对襟的小棉袄,窄腰凸胸,不可以接待不熟的客人。

    *      *      *

    小张知趣,在门帘外门站住,转脸向刘不才笑道:"三哥,你一个人来就好了!昨天晚上睡得太少,在这里困个'回笼觉',包你起来精神百倍。"

    刘不才摇摇手,示意禁声,然后低声说道:"你最好楼下先一坐,我照你的话,先跟李小毛谈一谈比较好。"

    小张是在昨夜就教了刘不才一番话的,为何他给李小毛磕头,只能"私底下"磕?因为杭州拱宸桥开香堂,处置李小毛这件事不便说。如果公开陪罪,大家一定要问,就算小张在朱素兰家得罪了李小毛,必须"吃讲茶叫开",又何致于要磕头陪罪?那一来岂不是非逼得揭穿底蕴不可?

    因此,小张自然了解他要跟李小毛谈些什么?点点头,悄然退到楼下。

    于是刘不才掀帘入内,顺姐已披了件长袄,正在一面扣衣钮,一面拢头发,同时问道:"为啥来得这么早?"她又不满地说,"你的这个朋友,真是冒失鬼!"

    刘不才笑了,"你倒不要骂他。人是好人。"他说,"将来大家还要住在一起呢!"

    "谁跟他住在一起?"

    "自然是我。"

    "那与我什么相干?"

    "怎么不相干?有我就有你。"刘不才不容她多问,紧接着说:"你把李少爷请了来,我有话说。"

    顺姐迟疑了一下,"我一瞌睏醒,听见钟打五点,他们还在说话。"她说:"此刻叫得醒、叫不醒还不知道。"

    "怎么会叫不醒?你跟他说,小张来给他磕头,他自然精神百倍了。"

    果如所言,顺姐推门进入朱素兰的卧室,不消片刻,便见李小毛短衣趿鞋,揉着眼皮迎了出来,一见刘不才便问:"小张来了?"

    "是的。在楼底下。"

    "刚才,"他问,"刘老大你跟顺姐怎么说?"

    "小张来给你磕头赔罪。"

    "真的?"李小毛双眼睁得好大。

    "我骗你做什么?不过,李老弟,有句话他要我明言在先,磕头只能在这里私底下给你磕,他说他有件事对不起你。这件事,他知你知,不便跟第三者说,所以只有你们两个人当面叫开。"刘不才又故意装得好奇地,"到底啥过节?我问他,他怎样也不肯说,李老弟,你何妨讲给我听听,让我们评评理。"

    李小毛听得这番话,神情有些尴尬,但却无慢色,与前一天晚上,提到小张便破口大骂的态度,绝然有别。刘不才心里有数,他对小张的恶感,已大为减低了。

    见他难以回答,刘不才自然不宜"打破沙锅问到底",便又自我转圜地说道:"想来必是小张大大地对不起你,不然以他的性情,也不是肯随便给人磕头的。李老弟,大家都是朋友,我有句逆耳之言,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说!尽管说。"

    "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小张认错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何妨索性大方些,教他越发觉得欠了你的情,处处地方会顾到你。你说要他磕头,他一定磕,我可以保险,因为他犯不着在我居间传话的人面前,说话不算数,而耍个莫名其妙的花腔。不过这个头一磕,照我想,他心里一定有这样一个想法:张某人,我从前对他不起,给他磕过头,赔个罪了。从此以后,不欠他点啥。用不着忌惮他了。这样子,李老弟,你想有啥意思?"

    这套话不是小张授意,而是刘不才一路上仔细盘算得来的。目的是希望小张免去一跪,而步骤却以试探为开始,如果李小毛旧恨难消,话中滴水都泼不进去,便见机不言,不然,还预备着几套说法,一步逼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