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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宗朝中期(720—736年)(1/2)

    720年正月,宋璟和苏颋失去权力。宋璟因在命令御史台处理大量积压案件时采取高压手段而引起了普遍的不满。这一丑闻甚至被皇帝的俳优嘲讽一通,皇帝本人也认为宋璟有严重错误。但他被撤职的直接原因并不是这一丑闻,而是限制淮河和长江地区私铸的灾难性失败及其代理人萧隐之御史在推行这些措施时的严厉和不人道的方式。这引起了极大的不满,以致皇帝免去宋璟和苏颋的宰相之职,并把萧隐之撤职。宋璟和苏颋都留在朝廷,前者得到有名无实的最高品秩,后者担任礼部尚书。苏颋不久外放任剑南的节度使和采访使,在那个以艰巨闻名的职位上取得卓越的政绩。宋璟在朝廷得到元老的待遇,722年,他任留守,负责长安的事务,724至725年朝廷迁往洛阳时又任此职。②

    随着宋璟的失权和不久姚崇之死,一个时代结束了,这一时期的官方历史的作者柳芳描述这个时代的特点如下:“姚崇、宋璟、苏颋等皆以骨鲠大臣,镇以清静。朝有著定,下无觊觎。四夷来寇,驱之而已;百姓富饶,税之而已。”③

    这是一个巩固的时代,一个明智地运用皇权的时代,一个克制的时代,尤其是一个没有对外进行劳民伤财和野心勃勃的冒险行动的时代——正如9世纪初白居易的一首讽刺诗所言:“君不闻,开元宰相宋开府,不赏边功防黩武。”

    对玄宗以后的唐代作家来说,如果这不是整个唐朝的鼎盛期,也是玄宗在位时的鼎盛期。但在许多方面,在以后的十年和更长的时期中,人们可以看到姚崇和宋璟时期许多政策的继续和进一步发展。

    720年正月被任命的新宰相为源乾曜和张嘉贞①(666—729年)。源乾曜在姚崇罢相之前一度与姚同任宰相。张嘉贞则是一个北京地区的世代名门之后,他的先祖在隋代已在河东西南(今山西)的濮州定居。他在686年前后的明经考试中得中,但在第一次授职中因有过错而被撤职。后来在8世纪初期,他被推荐担任去河东道视察的一个御史的非正式助手,这位御史用他起草奏议,并把他推荐给武后。武后对他印象很深,就任命他为御史。在兵部和中书省任职后,又担任重要的道的都督之职;在玄宗时他任并州长史,在那里赢得了官风整肃的政声。717年,他在太原建立一支三万人的大军(天兵军)以监视在默啜汗死后就向唐投降并定居在河东北部的许多突厥人,张嘉贞就在该道任节度使。

    虽然新宰相都没有姚崇或宋璟的那种形象,但两人都因对职守兢兢业业和确立健全的行政而见称于时。721年阴历九月,在老对手姚崇死后几天,张说被起用为第三个特任宰相和兵部尚书。他自713年被撤去宰相之职以来,先后在一些道担任要职,政绩卓著;最后他接替张嘉贞而任太原天兵军的节度使。②

    有一段时间张说的大部分工作与军务有关。从722年阴历四月至723年阴历四月,他任朔方军节度大使这一要职,因为朔方藩镇控制着紧靠长安北部的关中边境;722年后期,他在那里与叛乱的突厥人作战,因为这些突厥人在党项人的支持下前一年在鄂尔多斯地区崛起,这时又发动叛乱。张说平定了叛乱,并把继续住在中国边境内的鄂尔多斯地区的五万非汉人远迁到今河北和河南省交界处的内地。①

    随着边境问题的解决,张说建议大量削减当时号称60余万的边防军。他提出让其中的20万人解甲务农。张说认为边将在设法拥兵自重,皇帝虽有所犹豫,但仍被说服,同意了他的计划。同时张说又提出一个方案来代替以府兵短期配备各卫的旧制度。他要求把骁勇善战的骑军(他们不承担一切特殊任务)吸收到各卫和北门军中,以加强京师的防御。②

    723年初期,张说和张嘉贞发生严重争吵。多年前,张嘉贞在兵部是张说的部属,但现在他作为右相已不愿再屈己就人。张说对此心怀不满;当张嘉贞的弟兄因渎职获罪而张嘉贞本人又拒绝向皇帝表示悔悟和请罪时,他被解除宰相之职,怀着对以前同僚的怨恨被外放出任刺史。张说接替了他的中书令之职。③

    代替张嘉贞的人选是王晙。④如同张说的情况,这一任命似乎是有意识地让一名有经验和有权势的军事领袖侧身于宰相之列。与张说一样,王晙被任命为兵部尚书和特任的宰相;一个月以后,他就任朔方节度使,前往边境赴任,并视察河西、陇右、河东、河北及自己掌管的朔方诸藩镇的兵制。他不参与朝廷的事务;723年阴历十二月,他被贬为长江流域一个州的刺史,因为有人指控他结党和重用亲戚。⑤

    从张嘉贞之撤职直至726年初这段时期,朝廷完全被张说控制。这是最后一任内阁,在此期间,政务仍被在武后时已担任高官并继续推行许多从她开始的政策的大臣所左右。直到此时,玄宗的全部宰相都通过科举考试,大部分来自洛阳地区或东北。

    姚崇时期推行的集权化政策这些年仍在继续实施,而张说进行的两大改革又把相权牢固地树立了起来。722年末的命令规定,宰相得享受300户实封的岁入。①这是第一次给他们提供实职俸禄以外的收入,并承认宰相的职务不再是兼职的谘询性任命;因为在以往,宰相应在午前完成任务,其他时间应在他的省(或部)工作。次年,这一新情况被制度化。以前宰相的会晤地政事堂被改为正规的宰相官署即中书门下,宰相们的政策建议即以此名义送呈皇帝。宰相的官署开始有自己的分成五房的僚属,它们分管吏务、枢机政务、军事、财政和司法。②

    中书省和门下省的职责界线多年来变得越来越模糊,现在更加纠缠不清了。以前原由各自秘书班子履行的起草和审议的职责现在改由各院——特别是隶属于中书省的集贤院——的班子负责。③集贤院在718年成立,在725年被改组和改名,当时由张说领其事。它的成员都是兼职的干练官员,受宰相和皇帝之命草拟文告和充当学术顾问。④

    这些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它们给宰相们提供有效地控制政务所必需的个人支持,当只有一个强有力的宰相——皇帝的主要顾问——时也是如此。它们还使皇帝能够任用各院的学士起草文件和拟定政策,避免正规的官僚机器制造的拖拉和积压。虽然在开始时集贤院学士(他们在中书省管辖之下,虽然管辖比较松散)普遍地就以这种方式被使用,但皇帝的其他私人秘书则从翰林供奉选调,直接隶属于皇帝。738年后,这些人被学士院学士代替,学士院学士开始越来越多地为皇帝起草诏令。这些发展为唐王朝以后政务处理的重大改变奠定了基础。

    源乾曜和张说继续贯彻和加强推行的另一个政策是试图让更多有才能的官员到地方政府任职,并确保中央政府中的大臣有地方的行政经验。由于源乾曜本人对此深有感受,所以他在720年就任宰相后,就要求把他的任京官的三个儿子中的两个调到地方。①这一规定扩大到在京任职的文武官员的家族,他们的许多亲属被调到地方任职。

    720年阴历五月,已在717年停止活动的按察使被重新恢复。721年,在京的每个高级官员和所有州刺史都奉命审查一个县令官署的政绩,然后建议对县令的奖惩。②722年,政府采取措施以保证增加地方官员的官俸,同时削减给高级京畿官员随从的津贴。另外,皇帝本人在这几年的巡行中也召见地方官员,有时给失职者以降级处分。③

    725年初期,皇帝挑选在京的11名杰出官员——包括源乾曜的任大理寺丞的侄子——出任州刺史。在任命时皇帝设盛宴招待朝廷百官。但甚至在这样公开的场合仍有一个被选派的官员不愿外调,玄宗大为恼怒,于是就把他贬黜。在朝廷为官的吸引力仍大于使地方获得良好吏治的需要。④

    皇室的问题

    有明显的迹象表明,玄宗在位初年建立起来的政治平衡正日趋不稳。皇帝决心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的第一个迹象出现在他与自己家族的关系方面。720年阴历十月,皇帝的四弟李范被牵连进一个奇特的事件中。李范是著名的潜心于学术的学者、书法家、古文物收藏家和藏书家,又是与许多学者交往甚密的庇护人。他现在与他妹夫(即睿宗幼女霍国公主之夫)裴虚己一起被控不正当地查阅预言吉凶的巫书——这一指控通常是含蓄委婉地指策划取代皇帝的宫廷阴谋。裴与公主离婚,被放逐到遥远的岭南。同时,李范的两个亲密的文人助手被贬至地方工作,原因是他们违背了皇帝最近的禁令,即诸王、驸马及其家庭成员不得与其近亲以外的人进行密切的社会交往。另外,所有术士不得进入官宦之家。①

    李范本人未受到任何惩处,在726年死前,与皇帝的关系依然很好。但在720和721年,前此十年在地方任职的诸王都被召进京,长兄李成器担任太常寺卿,李成义被授予威望很高的司徒的荣衔。其他诸弟则在太子府任职。这种情况的发生,可能应部分地归咎于诸王对他们州的职守毫不热心,源乾曜在716年曾经对此有过抱怨。但更可能的是,皇帝感到他们与自己的诸子一样应该留在京内,以便监管。

    725年,他的另一弟李业也与一件涉及皇甫恂和韦宾的十分类似的事件有牵连:皇甫恂为殿中监;韦宾为李业的内兄弟,又是太子府的重要官员,太子娶他的另一个姐妹为妻。他们被控向术士卜问休咎。这一次的后果更为严重。韦宾被鞭笞致死,这也许是因为他是主犯,也许是因为他与皇太子瓜葛太深而使他成为参与宫廷阴谋的十分危险的潜在敌人;皇甫恂被放逐至岭南。但李业及妻子又逍遥法外。李业继续任太子少保,在734年极尽哀荣地死去。①

    比他弟兄的问题甚至更加严重的是皇后的地位。他即位初期,后宫中以元献后和武惠妃最受宠爱。元献后是隋朝大臣杨士达的曾孙女,武后之母也来自这一门第。元献后于710年被选入后宫,生一子(后来为肃宗帝)一女。她与张说联系密切,她的女儿就嫁给张说之子为妻。但在玄宗登基后不久她就去世。②玄宗后来特别迷恋另一个妃子武惠妃,她为他生下四子三女。武惠妃是武后的近亲武攸止之女,她的母亲也出身于无处不在的杨氏大姓。③

    王皇后的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是姜皎。在玄宗朝的头十年中,他是皇帝贴身的亲密宠臣,与源乾曜又是姻亲。在722年,皇帝与无儿女并日益被冷落的王皇后的关系趋于紧张。皇帝因她无子女,就与姜皎秘密商量将她废黜,但姜皎把此事透露给皇后。娶皇后之妹为妻的一个皇族低级成员报告了姜皎的这一轻率行动。玄宗处以鞭笞并把他放逐;他死于途中。④

    皇后这时比以往更有理由担心自己的地位,她一心想生出一个儿子来维护她在宫廷的地位,虽然皇帝还没有最后决定让别人代替她。她的胞兄弟王守一这时安排一个和尚为她作法画符,以保证使她生子。当724年阴历七月此事败露时,王皇后被贬为民。王守一被流放,与皇室之妻离婚,最后奉命自杀。但前皇后没有另受惩处,而在宫内另住一地,在阴历十月死在那里。其他的妃嫔都喜欢她,皇帝本人也后悔将她贬黜,就像他后来后悔对姜皎的惩处那样。①

    与张说发生过冲突、此时任户部尚书的前宰相张嘉贞也受王守一之案的牵连,被外放到浙江任刺史。王皇后的贬黜可能出于政治动机;有人主张,与武家有长期亲密关系的张说一直支持武惠妃反对皇后,但这主要是推测。可以肯定的是,皇帝没有封武惠妃为后,她仍为惠妃(一等宠妃),不过她家族成员得到的那种荣誉和升迁却相当于皇后家族的待遇。726年稍晚,他打算封她为后,但当他宣布这一意图时,有人反对,认为此举不明智,因为她的家族曾经是唐王朝的宿敌,还因为既然她不是皇太子的生母而有自己的儿子,封后之后可能会使继位问题陷入危机——事实证明这一预言十分准确。皇帝生前从未封她为后,虽然她无疑仍保持第一妃子的地位。

    关于贵族的复起

    8世纪20年代初期最重大的政治变化也许是作为一支活跃的政治势力的关中旧贵族的重新崛起。第一个明显例子是宇文融的崭露头角(详下文)和李林甫在政治舞台上的出现。贵族对那些保卫经过考试选拔和在武后时期开始当官的东部人利益的老卫士进行挑战,从而造成了下一个十年的尖锐的政治分化,虽然对立集团的界线决不像有些人提出的那样泾渭分明。

    除了8世纪20年代贵族在全国范围内重新崛起外,还有其他迹象表明,有严密界限的贵族的旧思想正在复活。在这一世纪初期,在太宗时期最受人关注的宗谱已经重新时兴起来,在玄宗在位的整个时期它吸引了许多学者,其中包括许多最著名的官方史学家。刘冲就是其中之一,他在中宗时期提议编一部全帝国最有名望的家族的官修宗谱大全。重要的是,他提出它不应根据以担任唐代官员为收录标准的659年的《姓氏录》,而应根据638年的《贞观氏族志》编纂,因为后者更注意传统的社会地位。在前一世纪虽然容许改变家族的地位,但这时的情况似乎是,在名门大族面临武后时期吸收的出身较低的人的政治挑战时,新的宗谱汇编可能旨在重新树立这些大族的社会地位。

    不像以前的汇编,这部作品是委托给包括刘冲(他的家庭有专门编修宗谱的长期传统)和刘知几在内的官方修史者编写的。它修成于713年,并在同年送呈玄宗,其篇幅不少于200卷。编写的态度显然是慎重的,因为作者们奉命校正和使之符合当时情况,然后把它颁行于全国。在723至726年期间,著名的史学家韦述又加以补充,结果写成长达20卷的补编,名为《开元谱》。从实用意义上说,还不清楚修志的实际意图是什么。刘冲的奏疏提出,这个项目意味着要区分士大夫与平民的出身,不过唐代的任何材料都没有官方鼓励这种区分的记载。但从16世纪起,在一批中国宗谱著作中保持着一种持久不衰的传统,即在717年颁布一个诏令,规定26个大家族的突出地位,并禁止其成员与这些家族以外的人通婚。在整个玄宗在位期间,宗谱研究继续发展;749年,当贵族的地位已经提高了十多年时,李林甫颁布了《天下郡望姓氏族谱》,它似乎表明通婚只限制在这一集团内部。①

    因此从玄宗朝初年起,政府似乎已在支持旧贵族的社会权利,在8世纪20年代以后,高级官员中的旧关中贵族成员的人数稳定地增加,当然,玄宗一定早在即位之初就开始吸收他们了。

    贵族政治势力的另一个源泉无疑是与皇族结成的复杂的姻亲网络。根据掌握的诸王的婚姻材料,他们几乎都与关中和河东南部地区一小批名门氏族通婚。有些家族不断地与皇室通婚。例如,娶睿宗之九女并在720年因与李范牵连进丑闻而被流放的那个倒霉的裴虚已有一个弟兄娶皇族成员为妻,其子也与皇族通婚。另一个弟兄之子和孙也被选为驸马。他的从兄弟裴巽是睿宗之七女薛国公主的第二个丈夫(她的前夫王守一724年在他姐妹王皇后遭贬后被处死);他的孙子也成为玄宗的一个幼女之夫。

    杨氏、窦氏和薛氏及隋朝的宗室提供了许多唐皇室的配偶;单单前隋皇室的一支,就连续三代有成员为皇室配偶。与唐皇室结成婚姻网络的另一个例子是8世纪40年代脱颖而出的韦坚的家族。他的一个姐妹嫁给李业(玄宗之弟),另一个姐妹嫁给皇太子李瑛,而韦本人则娶皇帝的宠臣姜皎之女为妻。

    值得注意的是,一再被选为皇室成员配偶的家族中有许多人在殿中省、东宫或在为皇帝服务的官署中任职。但皇室不可能只与专为宫廷服务的一小批朝廷精英通婚;皇室的关系有广泛得多的政治含义。玄宗的有记载可查的32个女婿中,已知与唐代宰相有亲戚关系的不少于19人。玄宗的三个女儿就嫁给了源乾曜、张说和萧嵩这三位宰相之子。把女儿下嫁张说之子(他后来成为玄宗重要的宠臣)一事说明,这种联姻不仅仅面向大贵族,因为张说的氏族是默默无闻的,8世纪50年代的宗谱学家拒绝予以收录。同样,在玄宗在位的后期,公主也曾下嫁给他的宠妃杨贵妃的较无名望的家族的成员。

    宇文融的崛起

    传统的史学家认为,8世纪20年代初是玄宗执政的转折时期:军事的胜利助长了他对外扩张的野心,同时他又放弃了早期的俭朴和克制。这时玄宗开始处于一批批因拟订使他能实现其目标的财政政策而得宠的大臣们的影响之下。宇文融①就是其中的第一个人,历史学家对他进行了无情的指责。

    但当宇文融在721年出现于政治舞台时,朝廷已面临对玄宗的宏图毫无帮助的和不可避免的财政问题。户籍册列有应履行租庸调税义务的人口及他们通过均田制取得的土地之数量,但几十年来已有人抱怨户籍登记制严重地被忽视。忽视的部分原因是没有系统地对各家各户进行再登记和对原来登记的内容进行修正;部分原因是全国许多地方原来的课税和土地制度很不完善;但最重要的原因是逃亡户的问题日趋严重,一些人为了逃避纳税和劳役而离乡背井,在其他地方定居而没有登记,所以未予课税。同时,大地产的数量大量增加,其中许多为出身较低的官员所有,他们需要地产以稳定他们的经济地位。例如,据张嘉贞的传记记载,他在朝廷卿相中以不追求大房地产闻名。利用因缘时会的人不但有暴发户,而且有历史悠久的名门成员。例如,出身于东北世家并在8世纪20年代曾任包括刑部尚书在内的各种高级官职的卢从愿因积聚大量地产而臭名远扬,最后因这一名声而未能当上宰相。

    721年,宇文融首先提出应全面检括所有未登记的逃亡户。他是北周皇室的后裔,通过世袭特权而不是通过科举考试进入仕途,由于源乾曜的庇护,此时正担任御史。经过廷议,朝廷颁诏,限令未登记的定居者在百日内向官府投案,然后或是重返故里,或是在所居地重新登记。未投案者将被集中并运往边境。这一措施似乎未认真执行,并且遭到一定程度的抵制。723年宇文融又拟订一个新方案,它规定向官府投案的未登记的定居者可以免税六年而缴一种特殊的“轻赋”,这样,那些占地者就能以非常有利的条件取得正式的地位。为了推行这一措施,宇文融被特命为劝农使,并配备一批有专才的判官,他们作为额外的御史被派往全国各地监督此方案的实施。

    这一方案取得很大的成功,甚至得到漏登户本身的欢迎。724年,宇文融的班子又增加了判官,最后,不少于80万个未登记的户及相应数量的漏登土地列入了簿册。这个措施的重要性是明显的;这些家庭约占726年登记的7069565户总人口的12%。玄宗对此非常高兴;725年,宇文融升任户部侍郎,并开始在朝廷起重要的作用。①

    但方案引起许多人的反对;皇甫憬和杨相如上奏说,这样会引起人民的困苦,并会鼓励地方官多报未登记的占有地者数字来取悦朝廷。但宇文融得到源乾曜和中书省舍人陆坚的有力支持,反对者都失宠。甚至在方案付诸实施后,异议继续不断,直至皇帝被迫就此事专门进行廷议,而在讨论时又有人反对。

    这一方案不过是全面贯彻一个已经施行了两个多世纪并详细载入玄宗早期精心修订的律令中的制度罢了,但竟会引起这样一场骚动,实在令人费解。反应部分是经济性质的:如果这一制度被忽视,那么应该推行它的官员就成了主要受益者,因为这样能使他们大量收买土地和吸引原来被迫离乡背井的家庭为他们劳动。当然,反应部分也是政治性质的:宇文融是贵族,不属于自武后时代起就控制朝廷和占突出地位的科举出身的官僚集团。他还主张用合理的制度来解决朝廷的重大财政问题,而不是采用张说力主的那种导之以德和齐之以礼的政策。同时,张说与同僚宰臣源乾曜的关系开始趋于紧张,如上所述,后者为宇文融的支持者。但更重要的是,真正的反对与其说是针对重新登记,不如说是针对进行再登记时使用的非正规制度的方法,即专门任命宇文融为劝农使,并为他配备一批助手,使这些人摆脱本应通过它们进行这类改革的各级官僚机器而自行其是。在玄宗朝较早的时期,地方已使用专使来改造运输体系和组织盐的生产,所以这种非正规的组织不是新鲜事物;但宇文融的改革是一项全国推行的重大政策,它突出了这类特权对原有的官僚机构所构成的威胁。

    宇文融方案的成功使玄宗能够以正规的租庸调这一公认的正规方式来为他的国家提供资金,并且能把汉代一度推行和专使刘彤在721年奏议后作出的关于恢复盐铁专卖计划暂时搁置下来。同年,姜师度已经成立军垦以开采河东道南部的盐池,同时,已调到四川任节度使的苏颋也奉命开采该地的盐池以作财源。如果在全国范围内采用这些政策,它们对行政现状构成的威胁就会比宇文融检括农户政策的威胁严重得多。①

    封禅与张说的垮台

    张说曾经鼓励玄宗恢复许多象征王朝中兴的礼仪。722年阴历二月,皇帝被迫把朝廷迁往洛阳。在返回长安时,张说说服皇帝长途绕道前往潞州、太原和汾阳(潞州是玄宗过去任地方官之地;太原是高祖开创唐王朝之地;而汾阳是他祭祀后土之地,这一仪式在汉武帝时制定,但久已中断)。绕道后,皇帝任命他为中书令,从而成为右相,以此来肯定他的地位。②

    同年阴历十一月,玄宗在长安南部举行盛大的祭典;又在张说的建议下,对皇帝祖先的祭祀作了若干变动,在举行这些重大的礼仪活动时,都颁布大赦令;南部的祭祀还举行大酺(公开的狂欢聚饮);酺在各道治地持续三天,在京师则持续五天。①

    724年阴历十一月,在张说的带头下,朝廷要求皇帝举行国家礼仪中最威严隆重的仪式,即在中国的五岳之首的山东泰山举行封禅祭典。虽然源乾曜反对此议(这一分歧逐渐导致两个宰相的公开分裂),皇帝仍采纳,并宣布于次年阴历十一月举行封禅;张说奉命设计应有的仪式。为了确保不致发生突厥人利用皇帝离京而朝廷又在山东之际侵犯边境的可能,朝廷同意要求突厥人和其他边境民族派代表参加。

    724年后期,朝廷再次迁往洛阳。725年阴历十月,皇帝携大批官员、皇亲、外族领袖和无数随从浩浩荡荡启程前往泰山,路上走了将近一个月才抵达该地。

    皇帝的巡行行列沿路长达若干里,每经一地,周围数里的农村都遭到了破坏。祭祀后,他们来到附近孔子的故乡和孔庙又举行祭典,然后返回洛阳;这次取道另一条更南的路线,因为无论哪一个富饶之地,也负担不起数周内两次驻跸的费用。②

    祭祀取得了巨大成功,也是张说的胜利,他奉命为封禅盛典写了颂词刻在山上;726年初,他开始编新的礼仪法典。但一些与礼仪有关的事件导致了他的垮台。如前所述,他曾与源乾曜就祭典之事争吵过。他还反对宇文融推行重新登记各道人口的措施。在祭祀期间,他把最好的差事交给他自己的追随者,实实在在地提升参加盛典的文官,而只授给武将虚的荣勋,因而触怒了朝廷中的许多人。曾在中书省张说手下任职并作为他的被保护人的张九龄极力提请他谨慎从事。但张说我行我素,他的人事委派引起了普遍的不满。

    726年初,张说反对皇帝选用靠荫庇进入仕途的东北贵族崔隐甫(?—736年)为御史大夫,理由是他认为崔缺乏文才。张说提出多年来与之关系融洽的崔日知应任此职,而崔隐甫更宜任武职。但玄宗严拒张说的提议;崔隐甫被任命为御史大夫,而张说之友崔日知则被任命为禁军的将领。①

    张说此时面临的是一个其御史大夫和中丞宇文融均为他的公开敌人的御史台。另一个中丞为李林甫②(?—752年),他是皇族的远亲,在科举考试中也没有中式,他的官宦生涯是通过在禁军中任职开始的。他通过宇文融的荐举而获得了在御史台的官职。敌对集团对御史台的控制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因为只有他们才有权弹劾任何大臣而不管弹劾对象的地位多么显赫。张九龄力促张说采取措施自卫,但张说显然感到很安全,他答复道:“鼠辈何能为!”

    他继续反对宇文融及其同僚。725年末,玄宗同意宇文融关于改革选拔程序的建议,以一个人数众多的负责任命的铨选官组织来代替吏部的三名高级官员。据推测,这是阻止张说再专断地任命官员的临时措施,因为在张说下台后的第二年,旧制又被恢复。张说对付他政敌的办法是干脆扣押他们的奏议。

    762年阴历四月,张说被崔隐甫、宇文融和李林甫弹劾,罪名有:受贿、向术士问吉凶和滥用职权谋求私利。玄宗命以近来与张说不和的左相源乾曜为首的一批高级司法官员进行调查。罪状似乎可以确立,但玄宗经其忠诚的宦官高力士的劝说后作出决定:鉴于张过去对国家有大贡献,只免去他的宰相职位,保留其他实职。①

    李元纮②(?—733年)被指定接替张说的位置,他是西北贵族世家的后裔和696至698年期间曾任武后宰相的李道广之子。他靠荫庇进入仕途,是玄宗时期被任命的第一个无科举功名的宰相。玄宗登基初年,当太平公主和窦怀贞企图占有某佛寺的水磨时他奋起抵制,因此知名于时。后来他赢得了尤善理财的优秀行政官员的美誉。725年,他已取代反对宇文融政策的杨玚而担任户部侍郎,如果没有张说的反对,他本来是可以担任尚书的。他显然是宇文融的支持者,也主张推行类似的合理化的财政政策。他被任命后就时政详加奏禀,所以深得玄宗的赞赏。

    在短期内,源乾曜和李元纮牢牢地控制着朝廷,宇文融和他的伙伴控制着御史台,使重新登记的政策逐步完成。

    阴历九月,杜暹③(680以前?—740年)被任命为第三个宰相。杜暹出身于河南的士大夫之家,举明经;按照常规,他的官场生涯从大理寺和御史台开始,而从716年起是在边远的西部度过的,他在那里成功地抵御了突骑施部和于阗叛乱统治者对安西都护府(龟兹)的侵袭,从而在部落中很有名望。因此他与先前的张说和王晙一样靠显赫的武功担任宰相,而这正是源乾曜和李元纮完全不具备的。

    在此期间,张说在朝廷仍有影响,凡有重大问题,玄宗都与他商议,所以宇文融和崔隐甫经常担心他会东山再起。726年,玄宗拟封武惠妃为后的计划遭到反对而未实现,反对的理由是她的支持者张说会因此而有功,从而重新获得权力。727年初,宇文融和崔隐甫又展开攻击,一再指责张说。在朝廷这次不断的冲突中,玄宗显然对双方都感到不耐烦,就命张说退隐,命崔隐甫回故里照顾老母,并任命宇文融为河北的一个刺史,负责那里的治涝和开垦计划。①

    退隐后,张说指导编纂一部新的礼仪法典以代替7世纪编成的那一部。在徐坚——此人曾协助他拟定封禅祭典的礼仪——为首的一个礼仪专家大班子的协助下,张说继续从事这一工作,直至去世。成书的责任落在萧嵩肩上;732年,这一长达150卷的巨著终于完成,定名为《开元礼》。②

    虽然造成不和的一个根源被清除了,但杜暹和李元纮之间意见的经常相左仍使朝廷不能平静。张说虽然正式致仕,728年二月仍被任命在集贤院任职,从事编修这一时期的官方历史。玄宗又开始通过派遣宦官就每个重大问题征求他的意见。③728年阴历十一月,萧嵩④(约669—749年)被任命为另一个特任宰相。他是梁皇室的后裔,也靠荫庇出仕而没有什么文才和文学造诣,但姚崇对他有很高的评价,终于升任尚书左丞,后又任兵部尚书。762年,他任朔方节度使,并成功地抵御了吐蕃对西北的大举侵袭。

    729年阴历五月,皇帝对杜暹和李元纮之间经常的不和感到厌烦,就把两人都贬为刺史,同时又降源乾曜为尚书左丞,留在朝廷使用,但不再是宰相。萧嵩任门下侍中(自张说致仕以来,此职一直空缺),从而成为资深的宰相。被召返京任户部侍郎的宇文融此时升为门下侍郎及特任宰相,而裴光庭①(676—733年)则任中书侍郎及特任宰相。裴光庭出身关中望族,娶武三思之女为妻,他的父和祖父都为名将,本人在705至706年中明经考试。他连续在兵部和鸿胪寺任职,并曾提议让突厥族和其他外族派代表参加封禅祭典。虽然他得中科举,又是贵族,但根据他后来的选拔政策,他反对对官僚集团中的中式的精英人物破格提升。②

    这样,新阁全部由贵族组成,这是玄宗即位以来的第一次,玄宗初期占支配地位的集团以三年前张说的失势为先兆,此时完全失去了光彩。宇文融在三个宰相中权势最盛。他已长期邀得特殊恩宠,自李元纮被免职后,皇帝非常需要他的理财才能。

    朝廷已经连续进行几年战争(特别是与吐蕃的战争),因而军费激增。另外,许多自然灾害打击着帝国。726年,东部平原有大洪水,许多人淹死。727年秋,范围更广的洪水袭击了河北,许多地方的庄稼未及收割就被毁坏。726、727和728年又连续发生严重旱灾。这一时期气候的严重失常延续至736年前后。这些灾害没有波及容易发生干旱饥荒的京畿区,但却影响了东部平原这块提供岁入的最富饶地区。727年初冬,朝廷在东部发生灾难性的水灾后,被迫从洛阳迁回长安。③

    虽然宇文融的地位看来很安全,但有些官员对他怀恨在心,因为他使用个人助手而不用正式任命的官员来实施他的计划,使这些人感受到威胁。但他却信心十足地认为他能很快解决帝国的问题,同时委任了几个杰出的人物。年迈的宋璟掌管尚书省,部分原因也许是为了安抚文士,他的门生裴耀卿(下文将予介绍)任户部侍郎。但主要通过皇帝个人恩宠取得权力的宇文融此时却自不量力,与另一个新得宠的皇族信安王李祎发生冲突,受到致命打击。李祎是太宗的曾孙。①玄宗初年他曾在几个重要的州任职,卓有政绩;后来他一度退隐,但在727年继萧嵩被任命为十分重要的朔方镇的节度使,直至735年。在此期间,他先后与吐蕃和契丹作战,取得重大胜利。宇文融既害怕他拥有的很大的兵权,又担心他对皇帝日益增长的影响,同时还可能防备他会加强萧嵩的政治地位而对己不利。因此,他就照搬以前对付张说的办法,安排御史李寅弹劾李祎。但这个御史预先通知了李祎,李祎立即上奏玄宗。当李寅后来将弹劾状呈上时,皇帝怒加驳斥。信安王未受非难,宇文融反而被贬为河南的汝州刺史。他担任宰相只有100天。②

    在愤怒中贬黜宇文融后,玄宗才意识到他已没有能为帝国理财的大臣。于是他召见裴光庭和其他大臣,要求他们提出贬黜宇文融后应采取的措施。其余的宰相无言答对,但他们意识到,宇文融即使在地方任职,对他们的权力依然是一个威胁,于是急忙揭露他组织私党和他儿子的所谓受贿行为。他再次被贬往岭南担任小官,但即使在那里,他的政敌们也不放过他。一年多以后,司农寺指控他727年在一州的任职期间大量贪污。他被削职和发配至今广西的一个边远地区。他病死在途中。③

    萧嵩和裴光庭的内阁(729—733年)

    在稳妥地清除了宇文融之后,萧嵩和裴光庭仍牢牢地控制着朝廷,虽然两人的关系并不和谐。730年,裴光庭采用一个改革“选”制的措施。当时实行的那一套复杂规定原来是他父亲裴行俭在669年推行的。但多年来在任命重要官职时,个别有才之士——特别是有文才的人——是主要的考虑对象,而资历和漫长的任职期则被忽略。此外,吏部的官员把大部分时间用于对京畿区的高级官职作重大任命,而忽视了对远为众多和同样重要的地方低级官职的任命。裴光庭此时对所有官职推行一种“循资格”的制度,同时命令对胥吏担任流外官的任命应由中央政府详加审查。①这些措施部分地似乎是自713年以来企图完成的把地方官员像中央政府官员那样置于严密控制之下的工作的继续。它有利于无数从胥吏起家的从事日常工作的人。但这一措施又打击了选拔中举士子精英队伍的过程中的特权地位。它使后一种人为之哗然,他们的最年长的代言人、退隐的宋璟极力反对新措施。但抗议未起作用,这个措施得以推行,中式士子的地位进一步被削弱。

    713年,皇帝自己的侍从也开始制造问题。玄宗不但深受外廷官员中的宠臣的影响,而且也受形形色色的心腹的影响。前文已经谈到这些人中最突出的姜皎在722年毁灭的过程。后来,皇帝对另一个类型迥异的王毛仲②也备加赏赐和宠爱。王毛仲是一个出身寒贱的职业军人。他有高丽血统,7世纪高宗远征时他的家族沦为奴隶,当玄宗为地位较低的王子时,王毛仲成了他个人的奴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