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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林书院和朋党之争(1/2)

    东林党

    东林党不是这个用语的现代意义的政治党派。翻译为“党派”的“党”字有贬义,在意义上更接近诸如“派系”、“宗派”或“帮伙”一类的词。成员的身份没有固定的标准:开始时,“党人”从他们的敌人得到这个称号。东林书院的主要人物始终包括在这个集团内,但是这个党从来没有一种排他的成员资格。因为朋党之争在发展,任何知名人物仅仅由于他政治上的同感乃至他的社会联系,就能取得成员资格,有时是在死后。最后,这个称号终于被看作一种光荣的标记。

    作为一个集团,东林党人以他们坚持儒家正统和他们严格遵守真正的道德行为而闻名。当张居正谋求义务性质的服丧期的一个例外时,他在他们的眼中被评定为一个没有原则的人。在他们看来,万历皇帝对他长子的偏见(这种偏见导致他偏袒他的第三子继位)也是不合乎道德,不合乎礼仪的。他们不能说服皇帝同意他们的看法,便支持那些敢于在这个问题上毫无顾忌地表示意见的人,并以很深的猜疑看待那些有矛盾心理的人。这种态度有时简直成了深仇大恨的挑剔。

    开创东林运动的人是地位低下的年轻官员们。他们当中的许多人是以这种身份公然反对皇帝的权威,并因这种反对遭受酷烈的惩罚而赢得了正直的名声。快到明末时,在押的和被放逐的东林支持者比在职的多。因为他们把个人品德置于其他一切事物之上,他们也就容易因个人的行为而出名。作为一个集团,他们逐渐在攻击下互相援助,并在任职时采取一致行动清洗官僚机构中的他们的敌人。由于这个缘故,对有些人来说,他们显得好争论和起破坏性作用。张居正预料到他们的敌对行动,于1579年2月17日发布命令关闭所有私人书院。万历皇帝本人对东林党人强烈反感。当东林支持者的朋友上疏皇帝为他们辩护时,他照例将给予他们的不重的惩罚改成较重的惩罚。皇帝一点也不了解,他自己感情上的憎恶有助于激起这场运动的狂潮,而不是使它平息下去。

    东林运动的成员有一种共同的思想上的假定:一个学者-官员真正的毕生事业是修养他的品性。简洁地表现这种观点的《大学》的教导,在个人道德和公共道德之间没有做出区分。自我修养始于自心,扩大到家庭,然后到社会交往,最后到公共事业。这种生活方式由高攀龙(1562—1626年)作出了最好的范例。在禅宗式的顿悟中找到一种个人自由(如许多著名的明代新儒家那样)之后,高从未期待一种平静的退隐生活。几十年中无论在职或去职,他始终都深深地卷入了北京的朝廷政治斗争中。东林党人在被放逐中从来没有想组织一个“忠君的反对党”。正是他们被迫去职的事实意味着邪恶势力在进行统治,他们必须想办法通过谋略和发表议论以“救正”局势和恢复职位。这种不实际的态度使他们不能被叫做“自由主义者”(他们有时被贴以这样的标签),当然,他们也不是革命者。

    尽管对政府机构中的合乎道德的行为的宣扬代替了任何特定的政治原理本身,东林运动在比较实际的一些问题上并不是完全没有影响。东林的代言人有力地说出了关于内阁机构中“擅权”的担扰。徐阶和高拱的不法行为以及张居正的失败无疑加强了这种确信。为了抵消内阁的权势,他们维护科道人员的独立性,科道人员能够抑制政府中的编撰-教育人员的势力和吏部的自主权,并对太监的活动限制在宫廷范围进行检查。从他们的观点看,这些制约的实现将意味着一种“清明”之治,比较接近于王朝建立时所树立的榜样。

    这些改革的方案并不图谋改进帝国行政的体制或改变其权力的结构;它们完全是以道德的考虑为基础。新近的经验使他们确信,以集权机构(如张居正当政时的内阁)的命令为基础的行政管理,没有以牺牲正直的人为代价而使无节操的投机分子得利的卑劣的个人行为,是不能实现的。

    他们向往一种组织上松散的政府(具有向皇帝直接报告的各自独立的各种机关,并具有独立的报告途径),有时达到了不切实际的程度。1583年,后来都和东林发生了联系的魏允贞和李三才,冒着触怒皇帝的风险争论说,应当规定大学士们的儿子没有资格参加文官考试。这个建议的两个发起人想使内阁这个机构减少吸引力而降低其权势。10年以后,东林运动的主要创始人顾宪成(1550—1612年),作为吏部的高级官员,成功地阻挠了任命一个翰林学士来领导他自己的部,理由是,所有大学士已是翰林成员,由这样一个排他的内廷集团控制外廷的一些主要职位将有损于健全的政府的利益。

    东林党人保持一种组织相对松散的文职官僚等级制度的倾向,对现代的读者来说是不易看出的。了解这一点的关键在于这样的事实:16世纪晚期,帝国的官僚机构已经用尽它的技术能量通过系统的、有条不紊的方法以解决行政问题。它对太大的领土和太多的人民负有责任;它的活动太程式化,也太表面。此外,东林支持者抵制任何基本制度上的或财政上的改革观点:他们认为技术性的解决办法过去不成功,也不可能成功。因为他们偏爱行政改革的空想,他们的运动在体制意义上可以被认为是倒退了一大步,是从高拱和张居正所采取的立场的重大的退却。

    但是在16世纪晚期,正统的儒家道德价值具有的吸引力比我们可能或乐意了解的要大得多。在注重实行方面,它们弥补了体制上的缺陷。孔子本人曾经详细阐明这样的原则,一个有修养的君子应当为了仁爱随时准备献出生命。孟子曾经要求个人放弃自身利益以服从公共福利。经史中不懈地提出的、农村塾师和更高层次的学官不断重复的对于自我牺牲和坚毅的号召,被这些正统的儒家认为提供了令人畏惧的蓄积起来的精神力量,比任何体制的或正在使用的力量都强。热心公益的精神,当其由承担了领导任务的学者-官员的核心指导时,就会做出惊人的成就。它保证黄河溃决的堤堰将被修复,边境游牧部落的入侵将被击退,无论有无所需的人力和财政资源。在皇帝面前苦谏的官员们的拚死的正直,是明代所特有的,表明了对人生目的的同样理想化了的态度。宋代的新儒家学者已经解释过,所有这种道德上的训导和实践都和他们所认为的天理是一致的。赴义所隐含的吸引力满足了那些东林追随者,他们喜欢这个在失败和挫折的时代不公正地被迫害的高尚的运动。

    此外,儒家对亲属关系和家长权威的崇敬已被吸收进法典,把明代的国家和社会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东林支持者对这些原则的紧密依附,带来了这样的希望:统治方式的实践和理论彼此可能更接近一些——这种一致是张居正执政以来所缺少的。地方政府直到这时是作为间接的、防范性的管理机构而发挥作用。农村精英在引导未受教育的群众在社会习俗的范围内谋生方面,其有效性对于这种最低限度的管理的成功是必不可少的。在这样一种体制下,技术的效力是不相干的;法律和命令必须置根于男人的无上权威、对长者的尊敬,以及对社会差别的严格遵守。整个行政机构都建立在这些前提上。当中央政府将其重点转移到征税和刑事诉讼时,它造成了一种不能再被简单地叫做儒家和法家之间的学术争论的局面;倒不如说是,上层建筑以一种下部基础不能跟上的方式重新认定它的活动方向。农村村社从来不能提供所需人员和专门技术的支持来实现像张居正当政时所宣布的那种改革。

    张试图严格管理帝国的徒劳无益,东林领袖们甚至在他们把注意力转向道德和精神问题之前已经预见到。1581年,当仍在张的管理之下时,户部尚书张学颜曾上呈皇帝《万历会计录》,这是到那为止关于帝国资源的最全面的会计概要,编辑这部概要占用了14个工作人员,费时两年多。可是它表明,承认了很多有所改变的财务单位和特殊的会计手续,暴露出可悲的现实,即整个帝国普遍存在的差异决不可能全部并入一种统一的管理制度。这一著作的编辑者中有顾宪成、**星和李三才,他们当时都是户部资历不深的成员,但后来都是著名的东林党人。在他们生涯的这样一个早期阶段曾被给予这样一个少有的观察高层管理的机会,这就很难理解为什么他们在后来的年代里行事如此不同。看来他们似乎已经确信,通过抽象的道德劝勉比依靠所有层次上的查账,更能符合帝国的利益。①

    从1953年京察到东林书院的建立

    研究这段时期的学者面临难以克服的困难,因为这个范围的原始资料都偏向东林集团。道德问题在很大程度上扭曲了同时代作者的观察力,以致他们的记述变成了为各自的目的而利用事实和争端的评论、辩解和攻击。在这些记述中能够发现某些错误和矛盾。例如,《实录》无疑认定万历皇帝大约在1587年之前曾试图实施他的个人统治;朝廷那时做出的重大决定都出自他自己,包括贬谪未来的东林创始人顾宪成在内。但是《明史》却明确地谴责申时行干了这件事。据说这位大学士让他个人的好恶支配朝廷的选择。

    把个人道德等同于行政才能的习惯,由于过分强调官吏的品性而流行开来。赞成这种看法的较早的历史学家们,倾向于把那些比关心道德的纯洁性更关心政府正常发挥作用的人评述为品格低下,乃至邪恶和无耻。大学士王锡爵当他断言后来成为东林集团一个最受尊崇的领导人邹元标是“朴愿书生,无他奇略”时,无疑损害了他在道德方面的名声。①同样,给事中刘道隆(1586年前后)不能洗清他那谄媚者的形象,因为他讥讽地评论说,靠反对首辅(张居正)可以博得盛名和令誉;靠拥护他,即使他说的只是不加渲染的实情,也会赢得不朽的恶名。①

    当东林运动的成员决意卷入朝廷的人员考核过程时,他们明显地暴露了他们运动的狭隘而有偏见的性质。他们只希望除去那些在他们心目中品性有缺陷的官员。张居正早已利用考核过程来实现他的个人目的。1557年,由于他没有为他的父亲服丧,面临朝中有组织的反对,他以皇帝的名义发布了一道命令,要求在常例六年一次检查之外进行一次额外的人员专核。结果,51名官员被解除职务。预定的下一次考核于1581年进行,以京师的264名官员和南京的67名官员降级或免职而结束。这两次清洗据说引起了许多朝臣的对抗。

    1587年,当首辅申时行应当进行张居正去位后的第一次考核时,他进行得很谨慎。在他的指导下,只有33名进士被降级或免职,同时没有一人属于吏部、翰林院或科道机构——通常引起党派性争论的三个部门。但是在编制了名单以后,科道官员还是按传统被给予权力在考察拾遗名目下提出另外的批评案件。这时他们乘机要求曾和张居正保持密切关系的工部尚书何起鸣去职。批评显然是党派性的。皇帝被激怒,因为他只在一个月前委任何这个职务。因此,当何从行政机构被罢免时,都御史也被命令退职。四个对这起诉讼负有责任的御史被调任地方职务。

    两个给事中以御史职务的豁免权利受到侵犯为理由上疏皇帝,表面上为御史说话,实际上却提出各自的抗议。皇帝的诏书反过来在短期停俸之外又给予他们每一人以申斥。没有卷入考核过程的吏部司官顾宪成,由于进一步为御史们和都御史辩护向皇帝上疏而出了名。万历皇帝很烦恼,召来三个大学士面谈。商谈以后,顾在调任地方职务以前被贬三级。这一事件实际上标志了最高的制度上的权力和威信斗争中的一个僵局。当皇帝和官僚们双方各自维护其权力——给予惩罚的皇权和御史弹劾的职权——时,并不存在能够阻止这种带来消极影响的有害论争的制度化了的机制。

    六年以后,在1593年的考核期间,这种冲突以更激烈的程度再次开始。到了这时,内阁直接受到了牵连;而当骚动平静下来时,东林党人的命运也是如此,因为1593年的检查过程被利用来消除内阁在人事安排上的影响。这一过程计划得很好。当吏部尚书孙■负责时,他的主要助手正是顾宪成,他在六年期间设法从放逐中回到了吏部考功员外郎的职位。此外,考功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