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尴尬的功名(2/2)

亮就要在朝房中等候,而且那些诗人对自己的地位不一定都很满意,但早朝作为身沐“天恩”的机会,在心理和习惯上是不允许轻视的。可是,文征明在这首诗中,却是用委婉的语气发牢骚。因为在这种百官齐集、按品级排列的场合,他更强烈地感受到了屈辱和不平,而不是荣耀。

    头两句写晨曦笼罩下的宫殿。“紫云”既是指早晨的云霞,也是指所谓“帝王之气”。这两句同一般的早朝诗没有多少异样。然而,紧接着颔联两句,却转为企望弃官而去的心情。“待漏承明署”,指在朝房中等待早朝时刻的到来;“挂冠神武门”,借用南朝梁代陶宏景辞官的典故。然后颈联两句,表达对家乡的怀念。“猿鹤”、“菊松”都是隐居生活的象征物。由早朝而引起归隐之心,是一种违乎常情的心理,其原因就在最后两句的自责之辞中揭示出来,“久索长安米”,是借用唐代白居易的典故。他初到长安,谒见顾况,顾况拿他的名字开玩笑:“长安米贵,居大不易!”在这里是说自己在北京的生活相当清寒。关键是结尾的一句。“青衫”,明朝人专用来指秀才身份。文征明是从九品官,按规定应该穿绿色的袍子,这里的“青衫”不是指身穿的衣服,而是说:自己头发都白了,还只是个秀才,蒙受皇家格外的恩惠,忝列朝官的末列,参与早朝盛典。两句诗的意思很简单,不过是说没有必要为了这么一个卑微的官职在北京久居,但“白发青衫忝圣恩”的表达却很微妙。表面上看来,好像是自惭无能,并对“圣恩”表示感激,但引出的问题是:为什么像文征明这样的著名文士,会是“白发青衫”,蒙受了格外的恩惠,才得以从九品的官秩,尾随在百官之后?这到底是滑稽还是庄严?是屈辱还是荣耀?

    这样的表达在文征明其他诗中也可以看到。他第七次参加乡试失败以后所写的《失解东归口占》说:

    七试无成只自怜,东归还逐下江船。向来罪业无人识,虚占时名二十年。

    这里把两桩事实并举:一是二十年的声誉,一是“七试无成”的下场。但诗人不说“七试无成”是不合理的结果,却说二十年的声誉是“虚占”,是“罪业”。然而,言外之意,是人人都看得懂的,跟前一首诗一样,在委婉温雅的词句背后,隐藏着深深的不平。

    从早朝感受到屈辱,是不太多见的写法。当然可以说这是因为文征明的官实在太可怜。但同时必须注意到,诗人是用自己的社会声誉作为参照,才特别感受到身为从九品芝麻官的可笑与尴尬。这里包含着一个重要的历史背景:在明代的市民社会中,一种不同于以官职高低为衡量标准的价值观正在形成。虽然这种价值观还不能打破官位等级的权威,却已经跟它形成了冲突。从发展趋势来说,平民社会中的价值,如财富、文学艺术的成就等等,最终是要打破等级制权威的。这样来看文征明的所谓“尴尬的功名”,就有了更深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