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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禅日记》 第07章 日记批示(4)(2/2)

界实在不算太大!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一月十五日晴

    晨六时十分打坐。仍观明点。

    小妞病了,发烧,咳嗽,她妈妈又忙去上课,我打完坐就带她。当然她吵吵闹闹比平常难带,我只得打电话给女儿,叫她下课就回来。下午她回来了,又打电话给医生约时间。美国看病虽然都有固定的医生,仍然要约好时间,不兴随时去看。有时候,时间会约在一星期之后,有时甚至叫病人先自己治疗,实在不好才给时间。如果不太厉害的病,常常病人的病都好了,而约定的时间还没到。今天很幸运,十分难得,护士小姐居然叫她三点半钟去。于是又打电话给小妞的爸,要他开车送去,他回答要上课,时间不巧。想来想去没办法,只得我陪女儿用小车推着小妞去。医院相当远,路又滑,女儿又忘记了路,街上又没计程车,美国不兴在街上叫计程车,人们又不兴走路,来往的车子又走得快,想找个问路的人都找不着。我们一面转一面说,如果是在台湾到处都有人。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在街上转来又转去,总算找到了,到医院已五点,再晚一步,就要停诊了。看完病又等了二十分钟,小妞的爸才开车来接我们。这一天,我一直不断地警告自己,别急,别烦,动静如一!

    晚间小妞早睡。我也累了,只看了一点笔记。写完日记,十点半,读经,打坐。(怀师批示:黄山谷有诗云:“花气薰人欲破禅,心情其实过中年。近来诗思知何似?八节滩头上水船。”借用末句,可当学佛修持之警策也。一九七九年三月十五日下午三点半阅。)

    一月十六日阴

    晨六时五分打坐。仍观明点。昨夜一夜都似睡非睡的,又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没有睡,也没有做梦,也无游丝杂念,只能说没有睡好吧!(怀师批示:是好境界,修行人当如是也。)

    下午带小妞玩,掀起窗帘,见马路上远远走过来一位中年妇人,腿一拖一拖的,似乎是走不动。再看看过来过去的男男女女,中年以上的人,似乎都有问题。我忽然想到这些人最好学学打坐。于是我又联想到另一问题:记得初中毕业的那年,家住关外,父亲在哈尔滨,长通河县,暂时不能入关,而叔父在鸭绿江长税捐总局,任满十年,请调天津。我奉父命在叔父家住,等待入关升学。那地方叫洮南县。有一天一个镇守使的副官来见我,说他家四姨太和一位军长的二姨太合办了一个小学,现在开学在即,而去省城请的教员还没到,特来请我去代几天课。这学校我早有所闻,因为是几个姨太太办的学校,至少也是物以稀为贵了。一时好奇心重,我就答应下来。那学校经费充裕,规模不小。当地有钱有势人家的子弟,都以入这个学校为荣。就在该校附近,有一个尼姑庙,又是一个旅长的姨太修的,当然,有钱就好办事,庙字修得很别致。这些人都是名噪一时的人物。我们几个代课教员几乎每天晚饭后闲步去庙里玩玩。老师太身着深蓝色的长衫,端庄稳重,年纪不会超过四十,确实难得。有弟子出来送茶,看来都是半路出家的人物。当时我还是个孩子,人云亦云,真是佩服之至!可是现在想起来,真是为她担心。她要不要教打坐呢?要不要念经呢?别说讲经了。如果遇着一个笨弟子如我,一天问题都问不完,那怎么办?真是初生之犊不怕虎,愈是什么都不懂,就愈是什么都不怕!如果我叫人家打坐,坐出问题来,我怎么办!晚间,我看《禅密要法》。写完日记,十一点,读经,打坐。

    一月十七日阴

    晨六时打坐。仍观明点。要等老师的批示下来,才能往下观。小妞好了,我却病了。感冒,咳嗽,我又不敢吃药。因为打坐的关系,我现在的心理、生理都与过去不同,我也说不清楚。但咳得厉害,妨碍打坐。在美国必须有医药保险,否则真病倒了,是医不起的。有一次我头痛,医生就叫我去电波检查,我想如果告诉他,有打坐关系,怕伤脑,他不会懂,此地又没中医,但经考虑再三,我仍拒绝了。我现在最怕的是伤脑,因为我已经够笨了。当然美国的医生也不简单,如果开错了方,就会依法赔几十万,所以总是叫病人去检查,照X光,验血,甚至开刀。这样就不会一个人负太多的责任。至于药方,一到药房就被留下了,不再交给病人。不重要的药,还可用空瓶再买一次,药瓶上有病人的名字。如果是重要的药,那就要医生开一次方才能买一次了。在美国生病,真是不方便之至。药方既不在病人手里,药房又不随便卖药,而市面上的成药,简直不能吃,不像台湾普通成药,都可以吃。幸而经人介绍一位中国西医,人极和气,中国人只算半价,人情味很浓。我偶尔如咳嗽、感冒之类的病,也去找他看看。但有些病如胸部气阻,呼吸会痛,或气穴发胀,诸如此类,我就不敢去找医生,我就以打坐治疗。气脉通了,也就好了。我常常自己治病的。

    晚间看新到的《楞严大义》。此书采用慧因法师的《楞严经易读》简注很好。我已得到些东西。谢谢老师。

    写完日记,十二点,读经,打坐。

    一月十八日晴

    晨六时打坐。仍观明点。总是最初奇冷,以后又热。

    我不舒服,主要是咳嗽。还好黄医生的药很有效。已好了大半,只是有点疲倦而已。小妞无病是很乖的,她不吵,也就够满足了。她本来从出生就非常健康,从不生病,连流鼻涕都很难得。尤其气管,譬如厨房里辣椒气味太重,大人都受不了,她都不咳嗽一下。自从有一次,她妈妈不知从哪家借来一本营养学的菜谱,为她做了一道营养菜,因为我不赞成,所以我也不知道做的是什么东西。我认为小妞那时不满周岁,还是一株幼苗,施肥尚觉早了一点。但现代的人,迷信科学,相信书本,不重视经验,在劝不听的情形之下,我只好得放手时且放手了。当夜小妞大吐大泻,眼睛闭起,口唇发白,吓坏了一家人。以后的身体就大不如前了。现在一动就感冒,咳嗽。真是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晚间的餐桌上,女儿告诉我,距此不远,大约两个多钟头的车程,有一个打坐中心。那位禅师去过波士顿,在麻省理工学院教打坐,某大好多同学都抱着枕头去参加,她和罗海伦也去了。(老师是否还记得那个美国女孩,胖胖的,在台北也参加过老师主持的禅七静修。她已于去年拿到某大哲学博士。因为她还没结婚,所以轻松一点。女儿要今年才能拿到。)据说那位禅师也是日本学来的日本禅,专门打人。(怀师批示:可笑之至!)夜间,我看《禅密要法》,打坐颇有心得——观想的心得。

    写完日记,十一点半,读经,打坐。

    一月十九日阴

    晨六时半打坐。仍观明点。我已往下观了,第二观,额上观。当观诸节白光流出,白骨白光,其明炽盛就如雪山,我爱此境,多住了一下。忽然心量开朗了,广阔无比。从此我现在的意境上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虚空。似乎里面有山有树有水,只是没有人。不知怎么,我定住了一片无边的虚空。是不是仍如大海一样的处理?视如无睹?还是丢掉?(这里面比大海亮,也许是观白光的关系。)(怀师批示:当然仍以不取不舍处之。)

    下午仍带小妞看电视。那位中国老太太来了,她家老先生回台湾去了。她一进门就问:“你真不会打牌呀?不会打花的,素的也将就。”我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什么花呀、素呀的。”她也笑了。她告诉我,现在的花样多得很,打不带花的,人家都不愿意,但如果实在没人,就勉强玩玩也好。她们把中国饭店的老太太,还有马来西亚新来的一对都找了来,刚好四个人,但一个人也不能缺席才成,所以又想到了我。真危险,幸而我不会,否则道也学不成了。

    晚间,我看《八识规矩颂》。上次的日记报告上,我说在坐中常常听声音,听听就听不见了,既不是入定,又非打妄想,那段时间作什么去了呢?师谕:“你参参看。”我想是注意力集中,意识流暂停作用。(怀师批示:答对了!有嘉奖才是。但当然仍未达“入流忘所”境地。)

    写完日记,十一点,读经,打坐。

    一月二十日阴

    晨六时二十分打坐。仍观明点。刚要下坐,忽然觉得心一直由上升,客厅里笑声盈耳,甚至谁的声音我都分的出来,但一心不乱,直往上升,一直升高虚空,人有一点像吃了酒,有点醉意,我又说不清楚了!总之很妙。我想好了,蓦直去,这一分心,就像睡醒了,什么都没有。(怀师批示:“依然瘦骨坐禅床”本来无升降。升降亦属感觉之妄加分别。)

    今天周末,他们带小妞去玩。我仍做我自己的事,不外洗澡洗衣之类,然后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下,因为我不出门,只有在外面站一下,透透空气。意境上这片虚空,是又深有远,和过去那片大海一样,无边无际。不同的是比那片大海亮。我现在是这样:譬如正忙的时候,门铃响了,还没应门,电话铃又响了,我就立刻警告自己:“动静如一”。有时遇事不顺,我又急忙警告自己:“不要动意气!空掉烦恼!”我认为要改一种习气,最初必须有点勉强,然后由勉而安,习惯成自然,就达到无功用行而不逾矩了。书上说:“觉即菩提。”那么能知这一觉的,又是什么呢?(怀师批示:古德有偈曰:“本来一片闲田地,过去过来问主翁,几度卖来还自买,为怜松竹引清风。”参!)

    她们六点才回来。晚间同小妞玩了一阵,然后看《楞伽大义》。

    写完日记十一点,读经,打坐。

    一月二十一日晴

    晨六时打坐。仍观明点。我已经往下观了。如果批示下来一定要观九十日,我再继续观九十日好了。(怀师批示:此中过程,及应否改变观法或其他止观修法,统在你自己的所知量而决定之,亦不必拘泥于时间的长短。)观想时开始总是奇冷,慢慢由暖而热。现在连夜间睡觉都是如此,愈睡愈热。我似乎比较懂得观想的意义了。但里边有个要点就是要定。这我就不敢说我定的程度了。因为定有多少种,不是一定要什么都不知道才算是定。我想我能定,但时间不长。我想老师比我自己清楚。

    下午他们仍带小妞出去了。一天晴,雪就化,后院的雪已被破坏,不是从前的洁白完整了。我看了很怕妨碍观想,还好没有问题。总之它是随心念转的,要它转过来,它就能转过来,所以不成问题。现在街上,后院,到处是水。不出门也无所谓。上班的人有车,无车就成大问题了。这就是美国!晚间她们六点回来。饭后看了《禅密要法》,又看了笔记。写完日记,十一点半,读经,打坐。

    一月二十二日晴

    晨六时二十分打坐。观明点。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电话铃响了,是她们参加的那合作社来的,叫他们回来的路上,顺便去拿东西。于是我又打电话到学校通知他们。我记得在台湾当我出国的那时,正在使用科学方法种菜、种水果,用化学肥料种出来的东西又肥又大,我总说不好吃。可是来美国之后,才知道所有的蔬菜水果都是那样,大而无味的。现在美国人也懂了,说施用化学肥料的东西,不够营养,且不卫生。所以有一种店可买天然植物,就是土生土长的蔬菜和水果,贵得很。这个合作社就专门大批地买这种东西,然后分给会员,比较便宜。这种菜和水果,就像台湾过去没用化学肥料的那种,瘦瘦的,小小的,可是真有它本来的味道。有人就专门吃这种东西,说营养价值高。总之美国人好奇,没一定的标准,科学方法、化学肥料,都是他们发明的,现在又时兴天然植物。随他们说,反正总有人听。(怀师批示:此句应改为:“反正总有笨蛋听他们说的。”一笑。)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我不懂圣智三相与禅宗的三关有何不同?(怀师批示:圣智三相与禅宗三关异同之际,实难强论,如以大澈大悟、真修实证者而言,则无异同之辨矣。)何谓止观双运?是不是空有双融?(怀师批示:对。)止是不是定,观是不是参?(怀师批示:对。)

    写完日记,十一点,读经,打坐。

    一月二十三日阴

    晨六时半打坐。仍观明点。我现在每次观想之后,等热度下降,我就把一切空掉,然后神入虚空。我是想配合净土三经,因为我意境上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虚空,虽然行、住、坐、卧都是如此,但坐中特别显着。这种做法是不是对?尚乞老师开示!(怀师批示:此时如此定,可以的。)

    什么是神?神在哪里?我只是意境上有一点而已。我并说不清楚,似乎只可体会,不能言传,说不清楚也。(怀师批示:即此就是了。)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因为屋里有暖气,所以空气干燥。女儿房里每夜都喷射水蒸气,因为怕小妞受不了。在美国是穷人才住城里。因为城里房子便宜,又可以搭地下车。有钱的人都住郊区,甚至住在森林里面。因为乡下空气好,有车又不怕路远。但美国的空气污染是有名的,所以有一瓶两瓶的新鲜空气出售,那是把乡下的新鲜空气吸出来,装入瓶内密封,送到城内去卖,叫做换空气。可是穷人也买不起。总之这些都是花边新闻,他们朋友中还没人去买过。当然,我们的现居也是乡下,所以还没人去买这种东西。如纽约市区就可能用得着了。

    晚间我看笔记,又看看几次日记报告的批示。写完日记,十一点半,读经,打坐。

    一月二十五日雪

    晨六时十分打坐。观明点。我感觉观明点气会下行,然后又热上来。但我又觉得有股气在下面打转。我又说不清楚了!

    下午正带小妞玩时,电话铃响了,是隔壁邻居,那位美国老太太来的,约女儿她们夜间去吃茶。据她说,她在这里住了三十多年了,当我们这房子空着的时候,她每天看到这边黑黑的,好害怕。好不容易盼到这边有了灯光,她高兴极了!因为她过去是一个人住一所房子的,儿子另住一边。在美国儿子一结了婚,就要独立门户,父母有房子,他们也不住,他们也不会接老人去同住。所以常有一栋房子只住一个老人,只要几天不见那个老人出来,可能就死在屋子里了,还没人知道。

    晚饭后,小妞睡了。七点半,女儿他们才去赴约。不料九点钟小妞醒了,大吵大叫。我只好打电话把他们叫回来。然后我看《楞严大义》。写日记时我想到心经上两个问题:“一是舍利子,我只知道成道的人死后,骨灰留有舍利子。(怀师批示:心经上的舍利子是人名,佛弟子的名字。并非那种舍利子。)二是心经上的咒,我怕我的音不准。(怀师批示:咒音另纸附寄。)

    十一点半,读经,打坐。

    一月二十六日雪

    晨六时打坐。仍观明点。我爱那白骨白光观想成的一座大雪山,每次我总多住一下,一直到起想使水恬静。然后神入虚空,但觉心量广阔如虚空一样。平时只要不是应事接物的时候,我尽量使体内只有一团气体,没有别的东西。这个功夫,我觉得做起来非常地难,然而非常之妙。(这只是我自己的看法,不一定对。)(怀师批示:对的,绝对可以修。)

    下午带小妞玩,和她看电视。只要不和她说话的时候,我就会觉得意境上的那片虚空,是那么空灵,那么深远。如果她和我说话,我就和她玩玩,调剂一下。由此我又体会到“即此用,离此用”。但我又怕弄错了,还是要请老师开示!我才能放心去作。(怀师批示:不错,放心二字最好。)

    晚间看《禅密要法》。十一点,写日记,打坐。

    一月二十七日阴

    晨六时二十分打坐。仍观明点。刚刚下坐,还没收拾屋子,我觉得客厅门外有敲门的声音,急忙打开房门,果然有人在敲门。开门一看,原来是那位中国老太太,她说实在闷得受不了,心都要爆炸了!又来劝我学学打牌。她女儿说:“人家怎么过得了,你怎么就过不了!”我告诉她:“我去看病,医生也问我来了几年了?平时怎么过?他的爸妈来了两次,又回去两次。”大家都觉得我能在美国住这么多年,既难得,也奇怪!其实在国内就知道美国不是老年人的天堂,只是青年人的世界。退休的老人多半都叶落归根,回国定居了。但如果像这位老太太儿女都在国外,她若是不出来,也是牵心挂肠,而在此又受不了,也是受罪!古人亲在不远游。现在时代不同,真是有子不如无了。我又不敢劝她学佛,因为不信宗教的人,说不进去的。万一她说两句不礼貌的话,又是我的罪过,因为我信,她不信。没办法,只得陪她说点家常。她又叫我去她家玩,我又不出门,她忘了。就是我的个性不同,才能在美国住得下来,否则比她更糟!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十一点半,读经,打坐。

    一月二十八日阴

    晨六时半打坐。观明点。

    下午仍带小妞玩,或看电视。送信的送来一个包裹,是台湾朋友寄来的童话。小妞很喜欢讲故事,又爱唱歌,一教就会,在学校她都是和大孩子玩。今天回来,她吃不下东西,一问之后,才知道有一个六岁的孩子过生日,请大家吃了些点心。我奇怪六岁的孩子应该小学一年级了。至少也是幼稚园,怎会在托儿所?在国内四岁以上就该读幼稚园,六岁读一年级了。他们似乎从托儿所直入小学。托儿所与幼稚园没有区别。但小妞才三岁,和六岁的孩子同班,真怪。

    我和女儿很少有谈话的机会,偶尔有,我们多半是讨论问题,很难得谈家常。我觉得家务事就是那些,要讨论只要几分钟就解决了。如果把很多的时间用在那些事上,未免浪费。因为她也有此看法,于是就养成了这种习惯。今天晚餐桌上我们就谈到美国人的呆板。譬如到一个商店去买东西,如果售货员正在和一个主顾讲话,或者他正做一件事情,你就得等很久,有时就不想买了。在国内一个售货员能应付几个顾客,所谓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在商界大有人在。我们认为美国人如果一个对一个地和中国人比,简直不成比例。他们只会下原子弹。

    晚间,我看《禅密要法》。写完日记,十一点,读经,打坐。

    一月二十九日阴

    晨六时二十分打坐。观明点。

    下午带小妞玩时,门铃响了,是检查瓦斯的。他还没走,又来一个修理浴室的人。这房子大家都说贵了一点,其实自有它的优点。譬如哪儿坏了,只要通知房东。又如冬天的积雪,都是房东用车来铲。我们看到邻居们都是自己铲的。因为他们都是自己的房子。在美国虽然大家都希望有自己的房子,其实那些有房子的人苦经多呢!第一,太好的房子太贵,而且要收拾得好,否则再卖就会赔本。第二,次一点的房子,要自己整理、修补、刷新,一切都得自己动手,美国的工人请不起。遇有星期假日,整理内部,院中除草,忙这些都忙不完,所以就没有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有房子就成了房子的奴隶。但租房子,每月付很贵的租金,总之各有各的苦经。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完日记,十一点,读经,打坐。

    一月三十日阴

    晨六时打坐。仍观明点。坐中常常想打哈欠,如果咽回去,很不舒服,不咽回去,又一直一个接一个地打不完。(怀师批示:此乃过程中现象,因顶轮气脉未通。)

    小妞快满三岁了,现在的好处是懂话,要什么说得清楚。但也好也不好,花样多,大人想不到的,她却想得到。不过小女孩始终比较文静,据那位中国老太太说,她家孙子能把地板都跳坏呢。下午女儿他们刚一进门,门铃响了,原来是右邻的美国老太太送来一封印度来的信,又错送到她家了。她进来坐了半小时,由她侄女的离婚,谈到美国的婚姻问题。从前她后院住有一家人,有六个孩子,因为自己养不起,都是国家养,那个大孩子常到我们这边来,问要不要拔草,因为只要五分钱,所以常让他拔,给他有点零用。因为他还小,只能拔一小方块地,其实都是房东用剪草机来剪。现在这家人把六个孩子都送了人,两个大人又都另有对象,各走各的路了。在中国哪有这种事,这都是些新闻。

    晚间看《禅秘要法》。我觉得每当写日记时,生理总有轻微的变化,我总是一觉即空,一空了之,没什么。(怀师批示;好!好!)

    我记得老师说过:“气机发动,由下而上,不易退失。但仍须知时,知候,知所长养方可。”我不懂何谓知时,知候,知所长养。尚乞老师开示!(怀师批示:保任自在,毋助毋忘,即是长养。)

    写完日记,十一点半,读经,打坐。

    一月三十一日晴

    晨六时半打坐。仍观明点。

    下午带小妞玩,在门外走廊上站了一下。恰巧走过来一个美国太太,她逗小妞玩,说要找小妞的妈妈。我告诉她,要晚饭前才能回来。我看她已快生产了,肚子好大。她走了,我刚带小妞回屋,电话铃响了,是女儿来的。我顺便告诉她,有一位大肚子太太来找她。她说是位小姐,刚听到吓我一跳。后来才想起来过去在波士顿时,女儿生小妞的时候,就有一个女孩子也是这种情形。那女孩的产期和女儿只差三天。在她未进医院之前来过我家,坐在那里大言不惭地说,她只要孩子,不要大人。我说奇怪!在台湾一定要填父母的。当时我们都听得莫名其妙。后来女儿住院生产才懂,原来美国医院只问母亲,不问父亲的。(怀师批示:台湾某些大医院亦只问母亲。此中是非很难断。)孩子生下以后,把婴儿的脚印和母亲的手印放在一起,就不会错了。只要母亲和孩子不错就行,父亲是谁都一样。私生子生了以后,还可以领救济金,也不会养不起。这又是一则大新闻。当然只是中国人的新闻。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完日记,十一点,读经,打坐。

    昆韦收到一本《佛门楹联》。谢谢老师!她给老师请安!

    黄山谷的诗最后一句何谓八节?我不懂这两个字?(怀师批示:八节就是八段,这是指一长滩,由上而下,一坎一坎,共分八节。一九七九年四月三日下午四时阅。)

    二月一日晴

    晨六时打坐。仍观明点。师谕:“适可而止,不可过多。”我已懂了。观想会累,会消耗体力,会饿。因为是随心念转动的关系。也是利用妄想。

    下午带小妞玩,看她跳呀,笑呀,不停地转,也不会累,正如一株活泼的幼苗。当她静下来看电视时,我就坐在她的身边打妄想。我想:小妞从住胎,成形,出生,刚开始还不能自由转动,两个月后才会翻身,将近六个月才会坐,会爬,一岁才会走。现在三岁了,可以自己吃饭,穿衣,要什么也说得清楚,从此她就可以顺利地进入她的人生了。看来入世比出世容易得多,譬如我们学道不也正如她来投生一样!从有一点心得开始,渐由锻炼成形,出生,最后甩弃这个色身,成为一个如道家所说能隐现随心的真人,谈何容易!其实佛门是大开的,可是我们摸不到。佛法是智慧之学,智慧不够,就摸不到大门。而这里所说的智慧,又不是世俗的智慧,难就难在这点!因为插不中插头,行者夭折(流产)的数字,不知比胎儿的伤亡要高多少倍。现在科学发达,过去所谓的母难日,已经没有那么严重了。如果有一天,科学真能尽如人意,出世、入世,各随其愿,不必每一个人都要走一定的路线,那才能证明科学的万能!

    我正想得出神,门铃响了,是传教的,递进来一张传单。

    晚间看《楞伽大义》。写完日记,十一点半,读经,打坐。

    二月二日阴

    晨六时半打坐。仍观明点。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新闻报告说,一个小女孩因父母不和,她不满意家庭而出走,几天后又因冻饿去商店偷面包。这时正值她的同学进来,两人谈话之际,被店主发现,为警方扣留。小女孩被迫,只得用电话通知家长,才保出来。回家之后又由父母带着去见法官,才算了结。真是小题大做。如果是在中国,一个孩子,既有父母出面,或赔礼,或赔钱,无事不了。

    据说美国人最怕法律,可是普通人能懂多少法律常识呢!这就要请教律师了。所以在美国最吃香的两种人,就是律师和医生。而医生又以心理医生为最。说来也真好玩,美国人相信心理医生,有的人每月定期去看一次,睡在那里,把心里的烦闷都告诉医生,然后由医生劝解一番,再给一次药,每次美金五十元。如果不去,就会坐立不安,精神失常!这种人知识分子最多。有一次一个心理医生的助手来访问我,她问:“台湾心理医生多不多,病人多不多?”我答:“我在国内,就没听说朋友中有谁去看过心理医生,因为中国人的心理都很健全。”她问:“为什么?”我答:“第一是遗传;第二是中国人都有知己朋友,什么烦闷找知己谈谈,就过去了。”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我记得在《道藏》中有《九品莲花经》,那是不是所谓的心品?何谓神飞?何谓分段生死和变易生死?

    写完日记,十一点,读经,打坐。

    (怀师批示:道藏九品莲花经,皆后人抄袭佛经教理之伪作。当然,一切唯心造。譬如有人打坐时,忽决我自离此肉身,即是神飞,亦叫精神外溢,是不好境界。例如一般世俗人之精神分裂症,亦属于神飞之境,是不好的。)

    二月三日雪

    晨六时打坐。观明点。我观火烧众骨,只觉热度增高,并无惊惧感。

    小妞在学校跌了一跤,进门就哭。我检查了许久,没有找到伤痕,可能跌痛了骨头。我为她揉了一阵,不敢给她擦药,因为她太嫩,经不起。于是我带她到厨房,给她吃了些面条。她吃东西真怪,面、饭都吃白的,现在还可吃一点菠菜汤了。她的口味完全和她爸相似,只有吃汤不同,她能吃清汤。除了中国、日本、韩国之外,很多国家如欧美、印度等人都吃不来清汤。他们的汤是菜多于汤,就像我们中国人所谓的羹,如橘羹、菜羹之类。小妞能吃清汤,是有中国人的血统。每一个国家都有它的优点,当然也有它的缺点。如果一个混血儿,刚好继承两国的优点,那就最好,万一刚刚是两国的缺点,那就太不幸了!自从小妞出世,我们才注意到人种问题,以前从未想过这些。

    晚间看《楞严大义》。写完日记,十一点半,读经,打坐。

    二月四日雪

    晨六时半打坐。仍观明点。自从观想以来,在座中总想打呵欠,咽回去又很难过,不咽回去,又一个接一个地打不完。(怀师批示:后脑气脉未通,故脑部氧气不足,因此而有呵欠。脑部气通,即平息充实了。)

    下午带小妞玩。她要我讲书给她听,她用书角戳到我的眼睛,好痛。这种误伤,只有怪我自己没有注意。我说好痛,她脸都红了,立刻用手来摸。于是我不能再说痛了,因为她已经很难过,再说什么?她就会哭。我不是怕她哭,而是不忍心让一个小心灵受到委屈。于是我只得安慰她说没什么,等一下就会好的。她又以为真的了,又叫我讲书给她听,可是我的眼睛又睁不开,我只得勉强应付她。我最怕冤枉好人,因为她是无心,这要怪我自己的大意,即使要教导她,也要在平时慢慢地告诉她,给她增加一点常识。每每孩子做错了事,大人不注意他们的动机,是有意或出无心,而忙忙地加以责备,这会使他们的小心灵因受委屈而起反感!除非是特别顽皮的孩子,非严加管教不可,又当别论。

    晚间看《禅秘要法》,写完日记,十二点欠十分,打坐。

    二月五日雪

    晨六时五分打坐。昨夜将近十二点打坐,我观想都在晨坐,夜间十一点以后感觉疲倦。昨夜刚上坐,觉得脚趾有点不对,接着就跳起来,这是我从未有过的体验。这次气机由脚趾发动,我想是观想的关系,因为每次都从左足大趾起观,所以气机发动也从左足大趾开始,然后右足大趾也跳动起来,经足心而上行。(怀师批示:足心为生精生气之泉源,凡气机由脚趾或脚心发动而上升者,皆为好消息,且不易退失。由上而下,虽好而易退失。)但在髋骨以下完全是观想的路线,到髋骨以上,就循着任脉的路线上行,从心脏通过至喉部,然后由唇上去,掠过面部达头上。这是我向来气机发动进行的路线。至于背部则脊骨发胀,但我认为不是这股气的关系。因为平时在坐中,我虽然觉得气冲尾闾,可是我知道并没有冲过去,背脊一直是发胀的,并非现在才开始。在时间上来说,以往都是半夜一觉醒来,总在三、四点之间,而这次正在十二点坐中发动,我想这是好现象。实际如何,要看批示才知道。(怀师批示:夜半子时,乃地球与天体相接之正阳之气发动,自身内外与之互相感应之故。甚好。)

    下午仍带小妞玩。她现在会用剪刀,会剪东西,会学写字。也知道我和她妈是中国人,她爸是印度人。她说她也是中国人。照规定在美国出生的人,到二十岁时随当事人自由选择,愿不愿意作美国公民。(怀师批示:对!“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下一代世事变化,谁管得了那么多!一笑。)

    晚间我看笔记。写完日记,十一点半,读经,打坐。

    二月六日阴

    晨六时十分打坐。仍观明点。上次日记报告我问是否一定要观九十日?师谕:“不必如此拘泥。”其实我是怕老师怪我不听话,所以不敢自己做主。我最怕我也是不听话中的一个!

    小妞在学校跌了一跤,她说跌痛了脸,我为她抹了药膏,她太嫩,用药很难。抹上药之后,照例是包起来才容易好,而新方法是不包,说包了不透气。可是孩子将擦上的药有抹掉了,又怕她抹到嘴里,真难弄!我现在是处处警惕自己,不急、不烦,总以不破坏定境为原则。有时女儿也说:怪不得有人会打孩子,孩子有时也真气人呢!可是小妞从没被妈妈打过,有时会被她爸拍两下。说真的,孩子乖起来是真可爱,吵起来也真受不了。因为人大了,花样就多,不比小时侯容易哄了。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写完日记,十一点,读经,打坐。

    二月七日雪

    晨六时半打坐。仍观明点。昨夜刚上坐,似乎有特别境界,奇妙之极。我正希望它明显一点,就过去了,不知会不会再来。等它再来,弄清楚了,才能作报告。过去境界之来,多在晨坐。而现在的境界却在半夜十二点前的坐中来。其实我观想都在晨坐。但白骨流光观,书上说:“昼日坐时以日光持。若夜坐时以月光持。”所以在这一观中,我就夜坐也观一次。这是特殊情形,平时我夜坐都不观想。因为师谕:“知是有为法,故不生执着。可间或试修之,以坚定力,甚妙。”

    小妞今天不知怎么,看上去似乎很疲倦,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就想倒下去睡。她平时是不睡午觉的,而且晚上也不肯早睡,如果偶然睡一次午觉,夜间她妈妈简直无法休息,所以我只得尽量地哄着她玩,不要她睡。但如果她要睡,不要她睡也不行,她是不能勉强的。我也只能尽力为之而已。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完日记,十一点,读经,打坐。

    二月八日阴

    晨六时打坐。仍观明点。

    下午正带小妞玩,那位中国老太太来了,手里提着一堆报纸。她是拿来给我看的,因为她想我晚上无事,可以看看报纸。她说,上面的长篇小说也可以看看。我无法向她解释,我已多年不看小说了。那还是少女时代的兴趣,那时什么都不懂,也就什么都新鲜,常常为古人担忧,看《西游记》都会为唐僧撵孙悟空而流泪。总怪唐僧不听孙悟空的话,惹来许多麻烦。殊不知如果唐僧听孙悟空的话,顺利地到了西天,哪儿还有《西游记》看呢!

    自从抗战开始,看自己,看别人,多少动人的场面,多少值得警惕的镜头,人间的悲欢离合,活生生的戏剧都看不完,哪儿还有闲情欣赏文人笔下虚构的东西。何况我白天无暇,全靠晚间看书,写日记。但人家一番好意,只得谢她收下。我每每见到她心上就很矛盾,我总想劝她看点道书,可是我也知道,学这种东西没诚意是学不好的。别说学不好,连看也看不下去。但我又觉得她既认识了我,我就该为她负一点责任。如果她能因我而种一点善根,就不枉她认识我一场。其实人各有个性,她一天不打牌就过不得,我一天不看书就受不了,本无所谓好坏,只是个性不同而已。

    晚间我把报纸翻了一下,看了一点越战的经过,然后看《禅秘要法》。写完日记,十一点整,读经,打坐。

    二月九日阴

    晨六时打坐。仍观明点。

    下午女儿来了个电话,告诉我小妞的爸在街上约了一个学生来家里吃饭。现在快下班了,怎么来得及呢?我一想请洋人容易,他们常常一锅汤几块面包就请客的。我只叫她早几分钟回来,如果她带小妞,我可以替她想想办法。于是她马上就回来了,我打开冰箱一看,菜都不理想。我忙忙地配了两个菜,男主人负责做了两个印度汤,也就将就了。客室里传来一片笑声,是一对夫妇和两个孩子。女儿一面准备碗筷,一面对我说:“他这人做事不兴计划,没准备,不管人家来得及来不及!”我笑了,我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你从前不也常在吃饭的时候带一两个同学来家吗?一进门,妈!我带两个同学来吃饭,你可曾想过临时加人方不方便呢?一个家庭主妇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没关系慢慢训练训练就会好。这种事是难免的。”哦!她也笑了。

    客人十点钟才走。女儿说:“遇到洋人真没办法!我给客人泡了一壶茶,他们要吃咖啡。客人走了,我正想喝杯茶,不料又被他倒了!”我说:“因为他不吃中国茶,他觉得没用。”洋人都说中国茶太淡,像水一样。中国人讲究品茶,日本人有茶道,韩国人也吃中国茶和日本茶。至于美国人和印度人都吃英国茶,浓浓地要加咖啡和糖。否则不能吃。当然,也有人专门吃浓茶的。

    客人走后,我看一点笔记,写完日记,十二点,打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