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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流水席——三两主题,无数变奏-庄裕安(2/2)

义”,这些都是音符以外的音符。不喜欢乐理的人,倒不妨先读一读这本讲音乐和道理的家书。

    我自己以初生之犊的心情喜欢古典音乐,恐怕是同时看上它简化的主题和复杂的变奏。我的入门曲目相当入境随俗,大约就是除了标题以外,还加上作曲家以文字注明于总谱的《四季协奏曲》和《田园交响曲》。这些曲子给人极大的安全感,每一两分钟乐段,都可以找到按图索骥的对等解说,如果阁下不花这等功夫,就不必往下寻幽。从音乐发展史来看,最初的音乐也是摹拟自然的,这两首音乐出现河流、鸟鸣、雷雨的各种声效,我只忙着对照小提琴、双簧管、定音鼓的声音模仿得相像不相像。

    音乐的主题,很像文学,尤其是小说的主题,书评家用几句提纲挈领的话涵盖一本书,所说的正是主题。人生经不起几件大事,小说逃不出几种类型,正像音乐里干净利落的主题。前面提到傅雷所谓“古典的修养”,缩小成听音乐的比喻,就是寻找和锁定主题,从标题音乐的主题一路找到绝对音乐的主题,去枝去叶的过程,其实就是训练人的敏锐和洞见。

    从来没有一首成功的音乐,是只有主题骨架的,一定还是依附变奏的血肉精气。《傅雷家书》所附“音乐笔记”,有一篇《什么叫古典的》,就提到勃拉姆斯始终努力压制自己,不让自己流露出刺激感官的美,殊不知他所压制的东西绝对不是魔道,而恰恰是古典精神。古典和浪漫从来不是对立的,古典也绝不是对单纯官能美的轻蔑,有孔子所谓“乐而不淫,哀而不怨”的意味。古典所要避讳的,一个是僵死的学院主义,另一个是低级趣味的刺激感官。

    至于音乐里复杂的变奏,也可换成文学的技巧和创意,或是生活的新鲜感觉。音乐真正让人享受的,恐怕全在这一部分,像协奏曲的装饰奏,独奏的长笛或小提琴演出一段炫耀而华彩的“芭比的盛宴”。这些装饰奏,倘若像演员一样有个性,也不必自谦为乐曲的配角,本来就可以和主题互争风采。音乐从来不怕因为好听,而招致媚俗的批评,只有社会真正享受到“乐生”的生活时,历史才会再一次出现比希腊黄金时代更高级的精神平衡。

    我自己最先感觉音乐是用来安慰人的,使苦恼升平为清静,后来又叫清静激发为喜悦,这么说来音乐竟是那么接近宗教和灵药呢。所幸音乐又绝不同于《圣经》和《药典》,不必负有立竿见影的治疗功效,宗教和灵药也只是音乐的副作用,事实上严肃的现代学院派,也不愿音乐负这些额外的责任。现代音乐开发新音域,刺激人们对时代的反省,不要沉溺在旧气氛而不知长进。音乐真像朋友,一回生两回熟,我们需要友谊时常会找老朋友,可是生活里处处又有机会结交新朋友,新朋友拓宽生活领域,老朋友保留熟悉交情,两全就齐美。

    有些听音乐的朋友,十分考究音响疼惜唱片,是我所学不来的。我有三四打唱片被人借走,有的半年未还,有的都不止两年了,大概应了“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不居”,如此方能“夫惟不居,是以不去”。我发觉有一阵子音乐快要主宰我的生活,只要醒着闲着就得打开唱机,每个礼拜要是不进新片就欲振乏力,只好慢慢设下调虎离山和欲擒故纵之计。音乐给人感觉好像比烟酒咖啡神圣一些,可是操纵起人来可一样荼毒,就像巴尔扎克笔下的老葛朗台,一地窖金币只进不出,发烧友小心变成“守音奴”。

    最后,我要提醒新来的乐迷,伟大的音乐家并不等于伟大的道德家,曾有极邪恶的作曲家竟也写出极神圣的音乐。我又要引用《傅雷家书》的一段语录:“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文明的时候会那么文明,谈玄说理那么隽永,野蛮的时候又同野兽毫无分别,甚至更残酷。奇怪的是这两极端就表现在同一批人同一时代的人身上。两晋六朝多少野心家,想夺天下,称孤道寡的人,坐下来清谈竟是深通老庄与佛教哲学的哲人”了解音乐的真相,很可能也顺便了解人生的真相,反正也不过几个主题,其余只是一堆变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