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五部分(1/2)

    十三(1)

    沉重的思绪在周家花园里化为一缕轻烟,缥缈在淅淅沥沥的秋雨之中。我独自行进在这漫漫的雨丝里,听秋风吹动着葱绿的芦叶,看雨点敲打着肥硕的芭蕉,鼓点阵阵,玉珠弹跳,不觉心头笼罩起一片氤氲的灰茫。

    一片黄绿色的秋叶在我面前飞舞盘旋着脱离了母体,孤独地躺在我的脚边,哀怨地凝视着我。我俯身拾起它,双手合拢,把它轻轻地捧在了掌心里。

    为什么一片尚未枯尽的落叶,在风雨的摧残中就这样无辜地离开了它赖以生存的环境呢?

    一阵秋风吹来,手中的落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当又一阵微风拂来之际,落叶便一下从我的手中一跃而起,追随着秋天的脚步,一直飘向我无法看清的远方。

    我的心被落叶一起带走,想像着它一定会找到自己安居的地方,那一定是个优美的角落,没有风吹雨打,也没有烈日侵蚀,有的只是一片安然的宁静。

    怔怔地站在雨中,我忘记了一切,心里只有那片小小的树叶,和远处那片不知名的幽静角落。

    忽然,一席黄色的柔光悠悠地包围了我,脸上霎时没有了丝丝凉凉的秋雨。我惊异地抬起头来,是一顶黄色的油布伞张开了大口阻挡了秋意一片,弯弯的骨架连着黄黄的油布在我的周围呈放射状延伸拓展,把我笼罩在一片黄色的温暖中。

    伞下人除了我,还有带来这片暖意的毕福。

    “太太,秋雨yīn冷,当心着凉。”他那细长的眼睛里满是一片关怀的柔情。

    我忽然发现,这并不是我以前熟悉的那个傻愣的毕福。

    没有小闰默默地奉献自己纯真的爱情和温柔的关怀,他会是如今站在我眼前的这样一个成熟男人吗?如果在这之前,我能给他一些机会,那将又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此时,我的眼睛潮湿一片,不知是雨是泪。

    毕福告诉我一个消息,少爷回来了,正到处找我。

    毕福又告诉我一个消息,小闰离临盆的日子已经不远,他必须回趟家。

    看着毕福敦厚的身躯渐渐消失在雨雾中,我打心底里祝福毕家好人一生平安。

    突然,我只觉得一阵晕眩,胸口憋闷,似有一口气提不起来,难道真的受凉了?

    我赶紧靠在廊檐下的木柱上做着深呼吸。

    一会儿,刚才的不舒服便消失殆尽。

    我还是没顾得上换身干衣裳,便来到了周汝佳的房间,我得好好跟他谈一下艳艳的问题。

    可是,房间里却并没有周汝佳的身影,只有满屋的一股香水味提醒我它的主人已经归来。

    正待我返身离去,却与踏进房门的周汝佳又撞了个满怀。

    我急忙推开他,往后退了三步,感觉自己狼狈得像个惊弓之鸟。

    “好久不见,小妈怎么变得如此单薄憔悴?”周汝佳单刀直入,看似关心,实则想先给我来一个下马威,我却早已习惯了他的这种开场白。

    为了能与他心平气和地谈事,我忍住了气恼,没有介意。

    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气,做好了与他周旋的准备。

    “汝佳,先别谈我,得好好聊聊你自己。”

    “哦?是吗?那我就洗耳恭听。”

    说着,他一下坐在了写字桌边,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包蝴蝶牌香烟,熟练地用打火机点燃,便一口就着一口地吞云吐雾起来。

    “怎么学会抽烟了,对身体不好!”我一边皱着眉,一边用手撇开拂来的烟雾。

    “没什么,只是觉得心烦,想抽。”

    近来的周汝佳,好像少了一些顽劣的调侃,突然变得深沉隐晦了起来,倒使我有点出乎预料。

    “你知道吗,艳艳这次真的怀孕了。”

    “我知道。”周汝佳的神态中带着一种明显的不耐烦。

    他的回答使我颇感意外。

    “你知道还对她不管不问,整天不见个人影,你这样对得起孩子,对得起艳艳吗?”

    我又开始不自觉地对他提高了音量,好像不这样做就不能让他重视事情的严重性。

    “别再拿孩子要挟我!”他伸手重重地一掌击在了面前的书桌上,直把我吓得一哆嗦。

    “叶子,你不要这么善良好不好,你了解什么情况,你知道艳艳都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好事吗?”

    我呆呆地盯着烦躁的周汝佳,愣住了,被他的话,被他眼底涌现的那抹痛苦惊呆了,那是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伤害!

    难道我这一次又被她们母女俩给耍了?不是有医院的诊断书吗?

    “怎么了汝佳,你先别发火,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一下扑到了他面前。

    这时,周汝佳却无视我的焦急,不紧不慢地燃起了第二支烟,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叶子,我从小就与我的父亲处处为敌,这点你进了我们周家后也能感觉到,是吗?”

    我盯着他的眼睛,默许了他的这种说法。

    “其实,有哪个孩子不需要父母的关爱呢,可是,从小到大给我的感觉是,我没有母爱,而我父亲一直生活在二太太的yīn影里不能自拔,龙凤椅成了他生命的惟一寄托。所以,我真的很孤独,你懂吗?”

    他的悲伤感染了我,悄悄地攫取了我的心,我仿佛看见一个忧郁的少年正惶惑地望着我,显得是那样地无助彷徨。

    可艳艳母女却利用了我的弱点,也利用了你的善良。”

    “不会的,谁都看得出来,艳艳是爱你的,难道你一点都感觉不到吗?”

    “那么你又何曾感觉出我对你的一片真心呢?”周汝佳边说边狠狠地掐灭了手中的烟头。难言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我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一起望向房檐下那透明的雨帘。

    “汝佳,我知道你在乎孩子,不然你也不会与艳艳结亲。可是为了孩子,我求你放弃对我的幻想。不管艳艳是否利用了你,难道你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像你一样没有父母亲的疼爱吗?”

    我的话锋直指周汝佳的软肋,凭他眼底流露出的痛苦,我相信他一定不会无视现状。

    “当然不希望!我一定不会让我的孩子像我一样可怜。”果不其然,他的回答令我稍感宽慰。

    “但是,谁能保证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是我的呢?”

    烟圈颤抖着向我飘了过来,与他轻飘飘的口气一样,性质却截然不同。

    我一下夺去了他手中的香烟,向窗外扔了出去。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快给我说清楚!”我摇晃着周汝佳的肩膀,而他却把目光从窗外的那支烟蒂木讷地飘向不远处的那对龙凤椅,怔怔出神。

    接着,他把双手慢慢地遮住了自己的脸,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

    我把他的手轻轻地拿开,发现他已经泪流满面。

    他一下把我猛地抱住,伏在我的肩膀上泣不成声。

    “艳艳……艳艳乘我不在的时候,她勾引了罗伯特!你说,这就是她对我的忠贞不渝吗?!”

    我的脑子里“嗡”地一声巨响,刚才那种不适感又浮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的?”

    “是罗伯特亲口告诉我的,他说既然我不爱艳艳,他想娶她,他一直梦想娶一个东方姑娘。”

    我的思维混沌一片,如坠云雾。

    事情越来越出乎我的想像,偏离了正常轨道。我到底是应该相信艳艳母女的话,还是同情眼前的周汝佳呢?

    周汝佳不可能用男人最为忌讳的屈辱捏造出这样的事实。

    艳艳会做这样的傻事吗?可爱的罗伯特难道不知道中国的那句古话─朋友妻,不可欺吗?难道这就是所谓进步的西方文明吗?

    “汝佳,你先冷静一下,我们一起商量商量。”我边说边像哄孩子似的拍了拍他,同时扳开了他紧紧抱着我的双臂,他便一下颓然地跌坐在了椅子上。

    “还有什么好商量的,我已经与罗伯特签了第一批丝绸出口的合同,我想找你就是为了这事。”

    “这不是好事吗,你可为周家立了一大功了。”我想周叔听了这个消息也会非常高兴的,这等于缓解了目前不景气的周家。

    “可是,我还答应了罗伯特两个条件。”

    我敏锐地感觉到事情有点不妙。

    “我把艳艳让给了他,因为我不爱艳艳,我的婚姻本来就是一个错误。第二……”

    这时,我忽然觉得自己的体内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浑身变得绵软无力。周汝佳的嘴在不停地翕动着,翕动着,然后变成了一个墨点,黑洞洞,什么也看不见,无边的黑色在蔓延扩大,最后遮蔽了一切,覆盖了所有,我失去了知觉,没有了自我,遗失在茫茫的漆黑里。

    过了不知多久,我仿佛在天边飞舞,轻飘飘,赤裸裸,像一个胎儿在母亲温暖的子宫里嬉戏。体内好像有东西在里面蠕动,缓慢地,轻柔地,很惬意,很舒爽。这是一种久未有过的体验,没有烦恼,没有泪水,只有酥酥麻麻的神经在跳舞,飘飘欲仙的感觉在蒸腾。我喜欢这种彻底放松的舞动,无拘无束,像那片脱离母体的树叶,随风翻飞,随遇而安,那是一种怎样的快乐呢?

    我伸出了手,想要抓住树叶,留住快乐。可是,我却摸到了硬硬的东西,是什么,像是扶手,我怎么会躺在龙凤椅上?周叔在哪?

    “周叔─!”

    我脱口而出,猛然睁开了双眼。

    眼前没有周叔,只有周汝佳伏在我面前,赤裸着胸膛。

    “叶子,你怎么样,感觉还好吗?”

    “我们,我们怎么了?”我惊恐地望着他,迅速地用椅上的被子遮住了自己同样赤裸的身体。

    他没说话,只是对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的心里顿时涌起一阵莫大的委屈,泪水霎时滚滚而落。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为什么不放过我?”

    “因为你需要,我也需要。叶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压抑自己?你知道刚才你有多快乐吗?”

    “不!你不要再说了!这让我怎么对得起你的父亲啊!”

    我一头伏在了龙凤椅上失声痛哭!

    没想到有朝一日周叔的担心终于变成了现实,我居然鬼使神差地和他的儿子一起躺在了龙凤椅上!这样的悲剧怎么就如此轻而易举地发生了?我真觉得无地自容,就像当初的母亲一样!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这是你作为一个女人的权利!他不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

    “不!你不懂!你怎么会理解我的需要、我的痛苦呢?”

    此时的我,纵有再多的泪水也洗刷不掉我的屈辱与我的悔恨!但是我别无选择,我只能哭,只能躲在被子里一个劲地哭,哭自己的愚蠢,哭自己的软弱,直哭得天旋地转,斗转星移。

    我终于明白了,当周汝佳说出罗伯特的第二个条件时,我被吓晕了过去。我是为了周叔、为了龙凤椅而殚精竭虑,失去了知觉,被周汝佳这个禽兽骗到了龙凤椅上,利用我久未品尝性爱的弱点,实施了一场卑鄙的乱伦游戏!

    龙凤椅啊,龙凤椅,你为什么让我苏醒?就让我躺在你的怀抱里,躺在周叔最至爱的性椅上长眠下去。你带给周家人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命运呢?你让我的爱情蒙上了无法褪去的污点,我该怎么去面对病榻上的丈夫?怎么对得起曾经对周叔立下的海誓山盟?我的世界在你的怀抱里轰然坍塌,我还是周家三太太吗?

    此时此刻,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张又一张嘲讽的陌生面孔,听见了一声又一声尖锐的讥笑,伴着周叔愤怒的吼叫一起向我袭来,在唾沫、呐喊声中,我被击得头破血流,惨不忍睹,这就是我嫁进周家的下场吗?

    母亲啊,母亲!既然您让女儿走进周家,偿还您十八年前欠下的情债,却又为什么无视周汝佳对我的摧残,让女儿生不如死呢?

    痛不欲生的我,就这样在龙凤椅上惶惶凄凄地悲悯着,却已无法洗脱自己对周叔、对周家的罪孽。也许,这就是我对毕福背信弃义的应得下场。

    很久很久,在一片可怕的沉默中,我冷静了下来,停止了无休无止的哭泣。

    屋子里昏暗一片,只看得见一个闪烁的红点和一股呛人的烟味。

    “叶子,你打算怎么做?”红点的地方发出了周汝佳空洞的声音,弹在墙壁上,传到被子里,显得洪亮刺耳。

    我慢慢地坐了起来,浑身像棉花一样松软,没有分量。

    刚才的这一个时辰,我好像经历了人生的一场洗礼,悲欢离合的情愁刹那间变得不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还年轻,周叔需要我,周家也需要我,我还是周家三太太,我必须重振周家,维护周家固有的一切!

    我不能也不会像当初的母亲一样软弱!

    思维经过了沉淀,我忽然变得异常清晰。

    “忘掉这一切,只当没有发生。从今往后,你我各不相干。”我的话音虽轻,但字字斩钉截铁。

    沉默。小红点熄灭了,周汝佳没有反应。

    “还有,你和艳艳的事我可以不管,但绝不能把龙凤椅卖给罗伯特!”

    周汝佳开始反击。

    “合同已经签署生效了,我们不能不守信用!”

    “信用?谁让你擅自做主卖龙凤椅,你有什么权利?”

    “龙凤椅已经传给了我,我当然有权处置!我告诉你这件事,只是为了尊重你。”

    周汝佳的态度显得非常强硬。

    “尊重?你既没有尊重过我,也从来没有尊重过你父亲!你两面三刀,私下让一个外人看了龙凤椅,已经破坏了周家祖宗立下的规矩,更可恶的是你还要处心积虑地卖掉它们,请问,你还是不是周家人?你对得起周家的列祖列宗吗?”

    “正因为我是周家人,才会那么低声下气地与罗伯特达成协议,挽救周家的生意!我也是男人,你认为我让出艳艳是心甘情愿的吗?”

    “如果说一个人的尊严和骨气都可以放弃,请问你还算是一个男人吗?我知道你并不爱艳艳,她只是你的一个玩物而已,但不要用周家人的尊严去下赌注,龙凤椅代表周家的荣耀,没有了它还要生意干吗?”

    “你尽可以曲解我的好意,但是叶子,我记得告诉过你,就因为我恨龙凤椅!它们毁了我母亲的爱情,也毁了我,你怎么还不明白?”

    周汝佳咬牙切齿地对着我,大有非让我屈服的架势。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尽可以用你下半辈子去恨龙凤椅,但要打它主意,休想!”

    我的果断态度令周汝佳恨得手心发痒,我能感觉到他对我也是毫无办法。

    “好,叶子!我今天也放句话给你,龙凤椅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周汝佳的强词夺理顿时激怒了我,我必须捍卫龙凤椅,让这个不可理喻的家伙彻底断掉摧毁龙凤椅的梦想!

    “周汝佳,那我今天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对我以前所有的伤害我都认了,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到此一笔勾销。但是,你记住,周家宁可不要这单生意,也不能出卖龙凤椅!罗伯特愿意的话就做,不愿意的话我们也不勉强,所有的后果由我承担!你这么着急地想出卖龙凤椅,不会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劝你趁早死了这份心,否则的话,别怪我没有提醒你祖宗的家法!”

    “你别血口喷人!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周汝佳唾沫四溅、气急败坏地说道。

    “没有就好,我也希望是这样,你别再做梦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如此掷地有声的措辞,如此出奇的镇静果断,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周汝佳怒目圆睁,不可思议地看着刚才还悲痛欲绝的我,从容地在龙凤椅上起身穿起衣裳,毅然开门走出了他的房间。

    房门在我身后被绝望的周汝佳疯狂地猛踹了一脚,我只是充耳不闻,心里从来没有如此的坦荡和坚强。

    强装笑颜,回到周叔身边。刚才与周汝佳发生的所有争执我都没有对他提起,看着周叔渐渐散去愁云的脸庞,我实在不忍心让康复中的他再次承受突如其来的灾难。

    当天夜里,我躺在周叔的身边,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梦,五颜六色,群魔乱舞。我一会儿变成了一只小鸟,一会儿变成了一片树叶,却怎么也飞不出魔爪。我累极了,拼命叫喊着周叔,周叔来了,却变成了一只龙椅。于是,我开心地坐在了龙椅上,可龙椅突然从空中掉了下去,我没有了支撑,又被魔鬼抓了回去。

    我终于病倒了,很不舒服,却说不出什么原因。

    毕福为我请来了郎中。

    检查的结果却并无什么疾病,只是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这个迟到的喜讯让我悲喜交加,夜不能眠。

    我只休息了两天,便又爬了起来。

    因为,周叔需要我的照顾,而我,需要良心上的补偿。

    十四(1)

    我的怀孕成了周家所有人的喜事,尤其是周玉成,脸色红润了,精神爽朗了,连说话也变得越来越利索了。

    我欣喜地看着他的变化,好像看到了周家的希望。

    周叔认为我的怀孕是龙凤椅的保佑,所以他人虽不能走动,却一直提醒毕福别忘了给龙凤椅上香,感谢祖宗为周家增添了新的希望。

    但是,近来周家的生意却每况愈下,直让周叔和我揪心不已。

    动荡的时局连带着生意场上也是一片人心惶惶。前一阶段周家进口的一批东洋面料也因为在一片抵制日货的浪潮中血本无归。因此,大范围的经济不景气使周家同样面临着空前严峻的考验。

    这样,与罗伯特的这批丝绸出口生意就变得尤为重要。

    因此,我决定亲自去一趟上海。一方面了解清楚周氏公司在上海的资产负债情况,另一方面我想与罗伯特商讨一下这批出口生意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顺便核实一下周汝佳与我谈的那些情况是否属实。

    周叔鉴于自己的身体状况,只能同意了我的要求,因为他也对于周汝佳和胡巍的办事能力一向不太放心,总怀疑周汝佳是否背着他做出什么不利于周家的事情。

    对于周叔的这种怀疑,我心里暗暗吃惊,就更觉得有去一趟上海的必要,尽力说服罗伯特在做成生意的前提下放弃对龙凤椅的打算。

    周叔专门教了我一些生意经营上的诀窍,以便于我能读懂账本。他的点拨使我茅塞顿开,他戏称我是周家的活宝,而我则称他为周家的万宝全书,我们之间因为有了一个新生命的孕育而变得情趣盎然。

    周叔只是担心我的身体,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他更在乎我体内的这个得来不易的意外之喜。

    我幸福地笑着,对他宽慰了几句。体内的小生命正在潜滋暗长,我能感觉它的存在,更清楚前些日子的不适感觉都是这个小东西在捣乱。我的身体重又注入了一股新的活力,它让我充满了母性的柔情,纵有再多的艰险也不言放弃,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全新感觉,我醉心于这样的体验,我会尽我所有的力量保护它,让它温暖地孕育,健康地成长,这是我的使命,也是做母亲的责任。

    毕福因为小闰即将临产,我没让他跟着去。

    这样,我便独自带着周家的小生命又一次颠簸到了上海。

    胡巍接到我临行前打去的电报,便准时出现在人头攒动的上海车站。

    见到他时,不知为什么,我心头猛地一阵乱跳,思维一下子跳跃到母亲的故事中。

    我想起了落玉阁里“玉牡丹”曾望眼欲穿的负心郎!

    看着胡巍仍旧是一幅不修边幅、被妻女折磨过度的模样,他可能是当年那个才气纵横、令“玉牡丹”倾慕献身的风流画家吗?

    我狐疑地望着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显得很是猥琐的胡巍,心里马上给了自己一个否定的回答。

    可是,一想起母亲是因为那个负心郎才坎坷一生,我的胸腔里便埋伏着万分的恨意!那个男人不负责任的爱情,直接导致了母亲孑然一身的人生悲剧,这是一个该诅咒的男人,即便他是我的亲生父亲,也无法弥补他对我母亲造成的不可饶恕的罪孽!

    此时此刻,一腔怒火在胸中郁郁燃烧,我的情绪一下子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好像眼前的胡巍就是我所要质询和发泄的对象。

    这是个可怕的念头,直接的导火索便是那只母亲留给我的金玉镯。虽然我发自内心真不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但是我又十分迫切地想弄清那个伤害母亲的罪魁祸首。

    何不趁今天与胡巍单独在一起的难得机会,探究一番胡家的历史呢?

    我打定了主意。

    “胡先生,我有点累,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息一下,你看可好?”

    我边说边故意用手敲击着自己的后腰,做出一副疲乏之态。

    胡巍识趣地马上接过了我随身携带的一只小皮箱,说道:“好的,太太,看您为周家这么操劳,上海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