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珞坐了下来,正色道:“你如果不去找她,那么我也不走。”
方浮若问:“你要我去找谁?”
神珞道:“我要你去找新娘子。”
方浮若不说话,抱着神珞就出了门,几个飞跃,到了外墙脚下的曼陀罗林中。
他的速度之快,就在那些守卫的棋手面前晃过,他们也只感到眼前光影一闪,再揉揉眼睛,四下查看,也依旧什么都没有。
他的脚步之轻,落在那碎石小路上,也没有发出一丝的咔嚓声,落在那鳞次栉比的屋檐上,却也只当是燕子稍歇,不留一丝痕迹。
何况,他还抱着神珞。
神珞没有出声,不是她不想抗议,只是方浮若突然抱起她跃出厢房之际,就顺手点了她五个穴道。
当然包括哑穴。
她觉得这人一定是个**的人。
她只不过希望他去找一个人,再看看她的情况见机行事而已。
记忆中的方浮若不是这个样子。
长大后的方浮若已经不再是粗鲁,蛮狠的小孩了。他很尊敬海云天,他叫他大哥。
他每次来见大哥,都很恭敬,海云天编竹篓的时候,他就在一旁劈竹条,海云天在烧陶罐的时候,他就在土窑旁望风。
每次都只有几天的相聚,他说的话却不及海云天的十分之一。
海云天说:“浮若,你不觉得我编的这个竹篓太好看了吗,天底下还有比我会编竹篓的吗?”
方浮若点了点头:“嗯。没有。”
海云天又说:“多亏你帮我劈竹条,你劈的竹条又细又薄又坚韧,我可以做出更轻更精细的竹篓来,但是好像做竹篓又太大材小用了,不如用来编花篮吧。编个花篮,后山的杜鹃好像开了,浮若,不如我们去后山采点花装扮里面,再拿到集市上去卖,肯定会有很多姑娘小姐喜欢的。你说好不好?”
方浮若又是点了点头,嘴巴里发出一个音节:“嗯。”
海云天说什么,他都说嗯。
记忆中的方浮若,变成了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但是那是对海云天而言。
神珞让他去找浅裳,他却并不理睬。他知道今天青铜庄的内院,已经变成了一个漩涡。
任何人往那漩涡中一跳,都免不了要沾一身浑水。何况,新娘子还是那漩涡的中心。
那里必定乱成一团,他现在还不能去那里现身。
带走神珞是他的第一目的。
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抱着神珞在长川城的集市上奔走。
这一天,不止是青铜庄内,连大街上都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
城里的四大酒楼,十大酒肆,二十三座茶馆,全都门庭若市,人满为患。
他就像电光火石,从人们眼前晃过,只留下转瞬即逝,譬如朝雾的影子。
本来,谁都没有注意到他。
但是他掠过老董家染料房的屋脊的时候,对面仙鹤楼上靠窗雅座内的一双眼睛却锐利地盯住了他。
与其说,盯住了他,不若说盯住了他抱着的神珞。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发现对方。
那坐在仙鹤楼雅座里的人很快丢下一锭银子,就跃下窗户。
他的速度并不比方浮若慢,甚至更快。
方浮若原本在他前面几里开外的。但出城的时候,他距离方浮若只有几十米远了。
这个距离,方浮若再发现不了,那他就是傻子了。
他在城外的一片桃林外停了下来,放下神珞,解开她的穴道。
神珞惊奇地看着他。
那人也很快停了下来。来人是一位美少年。
“据说所知,这位姐姐是青铜庄的贵客,阁下想要把这位贵客带到哪里?”
花晴悠悠然的开口。
方浮若没有说话。
神珞看着眼前的美少年,觉得自己总在哪里见过他。
于是她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美少年长着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眼角上翘,那眸子本来如星子般明亮的,但那细长而卷曲的睫毛,盖着眼帘上,又将那双星辰蒙上了一层薄云。
少年本来就长得很高,身穿烟紫的长衫,卓然孑立的姿态,就像是一株临水照花的菖蒲。
少年微微一笑,道:“姐姐怎么可能见过我呢,我这是第一次见到你呢。”
方浮若盯着少年,他突然走到神珞前面,挡住少年的视线,沉声道:“阁下是来阻拦的吗?”
少年道:“我若说是,你是不是就要和我动手?”
方浮若道:“是。”
少年摆了摆手,显得很困惑的样子。
“我现在还不想和你动手,但是我现在好歹是溟教尊者了,又不能眼睁睁放你们走,你们说,我该咋办呢?”
神珞从方浮若身后走出来,道:“那好办。”
少年问:“咋办?”
神珞道:“你帮我救一个人,我就跟你回去。”
方浮若双眉微蹙,神珞当做视而不见。
少年道:“你若说的是浅裳姑娘,那就不必担心了。”
神珞问:“你认识浅裳?”
少年点头道:“当然,因为浅裳姑娘就是我请来的。”
他又勾了勾嘴角,道:“她是个奇怪的人,奇怪的人总会遇到奇怪的事情的,所以你不必担心。”
“所以你不打算采取我的建议?”
“不打算。”
“但你打算带我回去青铜庄?”神珞问。
少年笑道:“姐姐你是不是误会了?”
神珞问:“我误会什么了?”
“误会我是来追姐姐的。”少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年轻的女孩子总是这么自恋,以为男人追来就是要她回去的。”
神珞问:“那你是追来干嘛的?”
就像是明灭的星子,少年眼中原先闪烁着明朗的光彩,瞬间变成了凌冽的寒光,他瞥了一眼方浮若。
“当然是找这位公子的。”
方浮若一直没有说话。少年人的身上并没有杀气,但有那么一瞬,他却感受到了小时候数九寒天无衣蔽体的痛苦。
方浮若见过无数种杀气:有人的杀气像是蒸馒头的热气,有人像是料峭的东风,有人像是劈头盖脸的冰雹,有人像是绵绵不绝的冬雪。
有人的杀气是一条细细的线,勒在你的脖子上;也有人的杀气是无数的飞刀,不断地割破你全身的皮肤,更有人的杀气是一把长矛,一下子就刺向你的心脏。
但这个少年不同。
方浮若从未见过这样的杀气。
他的杀气就像是举世的苦难,就像是人世间的薄情,就像是被子女抛弃老婆婆独自在垃圾堆觅食的悲怆;就像是痴情的少女身心都交给一个男子之后,却发现男子却转身笑骂女人是又蠢又丑的母狗的绝望。
虽然只有一瞬间,那美少年的杀气,却硬生生将这炙热的酷暑变成了寒冬,将遍野的绿色灼成焦灰。
那是一种毁灭性的杀气。
他已经活了一百年了,但眼前的少年,却是他百年未遇的敌人。
“当然是找这位公子的。”
少年将目光盯住了方浮若。方浮若也盯住了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