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鱼菜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不夜城 > 第 7 部分阅读

第 7 部分阅读(1/2)

    我说着,眼睛尽量避开夏美的视线。夏美的眼神马上为之一亮。

    “谢谢你。”

    微笑在夏美的脸上扩散,刚才在她眼睛里的颜色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觉得有点坐立不安,依然站立在原地抽着烟。

    32

    大哥大又响了起来。夏美吓了一跳,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我。

    我摇摇头示意没事,把电话凑到了耳边。

    “喂?”

    “是我。”

    传来的是北京话,是崔虎。我吁了一口气。

    “找我有什么事?”

    崔虎的语气很凶。大概是因为元成贵的手下挤满了歌舞伎町,搞得崔虎办起事来很不方便吧!

    “我想问你在福建帮里有没有熟悉的人。”

    “怎么样,这次想投靠福建人了吗?”

    “听说吴富春好像和池袋的家伙搞在一块了。”

    “那些福建帮都是蠢蛋,和福建帮搞在一块儿的更蠢。”

    “你不说我也知道。”

    “咦!你这小子倒还真狂妄,居然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健一,该不会是走投无路了吧?”

    “抱歉,只是有点神经过敏。”

    “别说是你,连我太阳穴的血管都像给放进热汤里的蚯蚓,全揪在一块儿了。”

    “对不起,向你道个歉。话说回来,我想找个熟悉池袋的谈谈。有没有认识的?”

    “能出多少?”

    “三十。”

    “得了吧!”

    “就五十,再多就没辙了。”

    “再多就没辙了?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啊?健一。”

    “拜托拜托,你就饶了我吧!”

    “啐!小杂种,就是会敲竹杠。”

    “对不起,对不起。”

    “好吧!今晚就给你安排。我负责联络,但你可得先把钱准备好。”

    “你可帮了个大忙……”

    电话在我说完前就挂断了。

    “妈的。”

    我关上大哥大,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真是倒了楣啦!”

    “谁打来的?”

    夏美学我在地板上坐下。我的眼睛不禁被她睡衣里露出来的胸口所吸引,只好强迫自己看着自己的手指。

    “一只北京的疯狗。”

    我没理会夏美催我讲下去的眼神,径自按下了远泽的电话号码,但那头只传来答录机的声音。我啧了一下,接着又拔了呼叫器的号码,随后便点起一支烟等回音。夏美静静地看着我的侧脸。在香烟烧了一半的时候,大哥大响了。

    “喂!”

    “我是远泽。”

    “你人在哪里?”

    “池袋。有点门路了,我和这里的福建帮干部见过面,聊一聊就给抢走了十万。能不能再接济一下啊?我的钱袋已经见底了。”

    我把烟熄掉。既然远泽在池袋,我根本没必要打电话给崔虎,五十万就这样泡汤了。说不定这么一搅和,我就会从刀俎变成鱼肉。

    “知道了,必要经费我会负责。他怎么说?”

    “他说吴富春到昨天人还在池袋,现在不在了,听说是被撵走了。这帮人大概听说他砸了元成贵的场子,怕惹事上身吧!”

    “他上哪儿去了?”

    “我哪知道。你也知道这帮人怎么办事的吧!即使没有上海帮那么精,但中国流氓还不都是一丘之貉。福建帮这条线,就死心了吧!”

    “知道了。”

    “噢!还有,我查到那家伙父母的名字和住址了。他父亲叫吴富有,五年前得了肺癌挂了。母亲的中国名字叫陈秀香,日本名字叫坂本香子,现在住在千叶县柏市的国宅里,靠国家的救济金过日子。她生了两男两女,富春是次子。长子杀了人在坐牢,长女在中国就翘辫子了。小妹的中国名字叫富莲,日本名字叫真智子。我打算明天到柏市去一趟。”

    远泽在说这些中国名字时是用北京话,而且说得还蛮像一回事,不知是在哪里学的一大概是在赌场里吧!

    “那就拜托了。明晚约个地方碰个面吧!到时再把钱给你。”

    我切掉了电话。福建帮这条线索是断了,富春的老娘那儿八成也没什么指望。这下子没戏唱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知道些什么了吗?”

    夏美两手抱着膝盖问道。大概是她在我睡着的那段时间里开了窗户,温暖的风徐徐吹来,拂动了夏美柔顺的短发。

    “只知道自己已经是倒霉透顶罢了。”

    我环顾着空荡荡的房间,在这个没有家具的房间里,没有任何东西能吸引我的注意。我又把视线转回夏美身上。

    “换个衣服,去吃饭吧!”

    33

    “你不吃吗?打从刚才起,你的表情就好吓人喔!”

    我抽着烟,偶尔啜口葡萄酒。看着夏美狼吞虎咽,而我只吃了一口辣味串羊肉,就没有食欲了。因为时间还早,这家位于西参道与通往代代木路口的异国风味餐厅,好像被我们俩包下来了似的。

    “我都火烧屁股了,想笑也笑不出来。”

    “假如没找到富春,你有什么打算?”

    “虽然我不愿意去想……倒是还有两步。”

    “说来听听吧?”

    夏美用叉子把卷尾袋鼠肉送进嘴里,和着葡萄酒吞下。

    “要不逃之夭夭,要不就把元成贵给干掉。”

    “你办得到吗?”

    也不知道夏美指的是哪一个主意。我继续说下去:“想逃是很简单,不过,不好玩,一点都没意思。我在歌舞伎町住了将近二十年,要我放弃这段时间的成绩,去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似乎嫌老了点。”

    “你不是才三十出头吗?”

    “都三十过半了。我胆子不够,也过不惯这种腥风血雨的日子。不过二十来岁的时候倒还可以应付得来。就算自己只是外强中干,体力也还挺得住,出了事总是有办法摆脱。现在可不行了。”

    “那方面也不行了吗?”

    夏美停下那只进食的手,似乎有点瞧不起我,眼神里带着一半嘲弄,一半诱惑。

    “没错,一晚五、六次可搞不动了。”

    “咦?真的啊?可是,假如不想一走了之,健一有办法干掉元成贵吗?”

    “又不是要我自己动手,得请个人来办吧!在歌舞伎町,可能找不到一个有勇有谋的北京帮或香港仔,在台湾我可找得着。”

    我记得许多已经回老家的台湾流氓,就是那些女人走了以后在这里混不下去的家伙。就算他们回到台湾,大概也没办法像以前那么招摇了吧!毕竟那些家伙当初是在老家被人给撵到日本来的。只要给他们机票和银子,那些家伙马上就能赶来做掉元成贵,然后再回台湾。到底他们已在血里打滚了几十年,当然要比上海帮和北京帮习惯流血的场面。就算大家发现杀了元成贵的是台湾的流氓,我搞不好还能装装傻,让杨伟民背这个黑锅。

    夏美举起了手。看她的表情,似乎对我的话没什么反应。

    一个棕色皮肤的侍者一大概是巴基斯坦人,也搞不好是伊朗人一走了过来,夏美向他点了咖啡与点心。

    “喂!你有没有去过台湾?”

    夏美两手撑着脸,露出了津津有味的表情。

    “没去过,一直没机会。”

    “可是总想过要去看看吧!”

    “到底是我的第二故乡嘛!”

    “我啊,回去过一次哟!”

    “回哪里?喔!中国啊!听你说过是黑龙江是吧!?”

    “在我知道自己可以来日本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要回那个鬼地方。我的家乡,是个像粪坑一样的村子哟!我说这个会不会让你觉得无聊?”

    “还好。”

    点心与咖啡端上来了。夏美加了许多牛奶到咖啡里,接着开始吃起蛋糕来。我啜了一口黑咖啡。

    “我父亲是种小麦的农民。可是,他种的东西全都得上缴人民公社。虽然是种田的,家里却没东西可吃。你知道吗?我们从来没有一顿是有菜又有饭的。想吃菜的话就没饭吃,想吃饭就没菜吃。只有爸爸可以吃饭配菜。我们家四个兄弟姐妹,每个都是慢性营养失调。我们和妈妈都很恨爸爸。”

    “你们什么时候到日本来的?”

    “八三年。在八〇年我们才知道妈妈原来是日本人……,是政府派人来通知,告诉我们可以来日本探亲。好像连爸爸都不知道妈妈是日本人。妈一直不敢说,怕大家知道她是日本人,就会欺负她。接下来,好像是八一年吧!妈妈就到日本来了。虽然她父母都过世了,可是见到了我阿姨。回家后就说,只要日本这边准备好,我们就能去日本。我们听了都手舞足蹈,只有爸爸没什么反应。原来我们是日本人啊!原来这种生活根本不是我们应该过的!我们以为一到日本这个黄金国,全家就可以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了。”

    夏美停了下来,露出了苦笑。

    “很好笑吧?那时候,我们根本不知道日本原来是这副德性。”

    “在这个国家,如果不是百分之百的日本人,或是没有钱,生活就不会幸福。”

    我回答道。不单是血统,从语言到所受的教育、所看的电视节目一就算只缺了这些东西的百分之一,在这个国家也会被当作外国人看待。

    “不管怎么说,当时我只觉得再怎样也都比中国好。既不必再饿肚子,还可以上学,只是在学校里会给人欺负就是了。反正只要不用下田,我就很高兴了。那里没有灌溉渠,以前我每天都得从井里打水,再把水挑到田里呢!我的将来就是每天挑水,然后嫁给村里的男人、生孩子……我五岁时就有此觉悟,对人生真是绝望透了,你能体会吗?”

    我不作答,只是默默凝视着夏美那双越来越忧郁的眼眸。

    “来到日本的最初几个月的确很幸福,可是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最早发作的是爸爸,以前明明是家里的支柱,但因为不会讲日语而变成了废物,而且全家只有爸爸不是日本人。他每天不是喝酒就是打老婆,接下来妈妈也撑不住了。妈妈也不会说日语,怎么学也讲不好,亏她还是个日本人,而且还是家里唯一的纯日本人……接着就是大哥、二哥,然后是我……”

    夏美说着时,一直用叉子戳着点心盘上的乳酪蛋糕。变形的乳酪蛋糕看起来好像路旁干掉的狗大便似的。我努力忍住了呵欠。

    “看来我这些话还是很无聊啊!”

    夏美歪着脸,把叉子深深刺进蛋糕里,好像在嘲笑自己。

    “我也认识几个回到日本的第二代残留孤儿,哎!每个人的故事都差不多。你……怎么说呢!毕竟还顺利拿到了日本籍,已经算是比较幸运的了。”

    “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我喝干了杯底残留的咖啡,只觉得这口咖啡又温又苦。

    “十九岁那年,我回过自己出生的家乡一次。”

    “嗯?”

    “我以为,只要能再看看那块悲惨的地方,说不定又能觉得自己很幸福……从十八岁开始,我就在特种营业工作。当时我傻乎乎的,一心想带着我所有的存款回去,用这笔钱请小时候的朋友吃顿大餐,看看能不能得到一点优越感。可是自从那里走了改革开放路线,一切就都变了。人民公社已经没了;用土夯成的破房子也没了,当然和日本比起来还是很土,可是也全成了漂亮的砖瓦房了。刚开始我还不敢相信这就是我出生的农村哩!小时候满身泥巴、又瘦又黑的朋友,都变得胖嘟嘟的,个个也都上学了。虽然生活还是并不富裕,但是那里已经不是以前的地狱了,每个人看起来都比我幸福。我问他们现在是不是饭菜一起吃,他们说那当然,还直笑我……他们说因为我住在日本这样的梦幻国度,才会把他们想得那么可怜。”

    夏美的眼睛突然闪现一道光芒。从她那圆溜溜的眼睛深处射出的目光,掺杂了无尽的憎恨与绝望,也混合了即将吞噬一切的虚无;令人恐惧,却又充满了难以形容的诱惑。这道光芒仿佛穿透了我的皮肤。

    “他们居然说日本是梦幻国度!!大家都羡慕我穿的衣服,也羡慕我是个日本人。可是他们不知道我有多悲惨,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悲惨过。我好恨啊!我恨所有的一切。我恨爸爸、妈妈、兄弟姐妹、日本、小时候的朋友、老天爷……我还恨我自己。”

    我像个傻瓜似的,张着嘴望着夏美的眼睛,接着连忙掏出一支烟叼在嘴上。

    “所以,回家乡是个意想不到的失败吧?”

    “不错。所以健一没去台湾是对的,说真的。”

    “喂!”

    “什么事?”

    “我以前也像你一样,把事情看得很复杂。”

    夏美倾着头聆听着。

    “比方说,我总烦恼自己是个混血儿,又在歌舞伎町和台湾人或大陆客厮混什么的,每天都生活在仇恨里,搞到自己都给这种悲惨的心情给打垮了。可是,有一天我想通了,我发现支配这个世界的法则比想像中的要简单多了。”

    “什么样的法则?”

    “就是这世上只有欺负人的和被欺负的两种人。一个总是为了自己的身份而烦恼的家伙,一辈子都得被人欺负。所以我就不再烦恼,让自己专心去占别人便宜。不是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吗?虽然我觉得自己十几岁的时候很悲惨,但是比起你来,可能要好上许多。不过,你或许比我惨,但是会比在非洲饿死的小鬼惨吗?比起在奥斯威辛集中营里被杀的犹太人呢?那么那些为了替其他小鬼提供心脏或肾脏,一出生就死得肚破肠流的婴儿呢?

    这种比较没完没了,想这个根本没意义。我们只能一笑置之。所以,还是专心欺负别人比较好。待宰的肥羊可多得数不清呢!”

    “可是,这么做……会不会让你觉得很空虚啊?”

    “空虚?”

    我把身子靠上餐桌,凑到了夏美的面前。

    “那是什么玩意儿?是不是指向你每天唠叨的妈妈吵着要奶喝啊?报纸上说我们住在文明世界里,根本就是一派胡言。我们全生活在荒野里呀!至少歌舞伎町就是一个。一只疯狗会停止猎食,因空虚掉眼泪吗?为了活下去,它得忙着抢别人的食物。我也一样,哪有时间想这些。”

    “年纪大了以后怎么办?你打算老到动弹不得了,还一心只想欺负别人吗?”

    “所以,只要能弄到让别人动不了你的财势就好了。办不到的话……反正就是小命一条。”

    夏美面无表情的对着我。我对她微微一笑,抓起帐单站了起来。虽然说了这么多自以为是的话,现在自己可是火烧眉毛。夏美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腕。

    “喂!那我怎么办?我也是个二楞子吗?”

    夏美脸色发青,只有湿润的双眼里蕴藏着异样的热力。我俯视着那对眼睛说道:“那就看你的表观了。有时候我也会被你当二楞子耍,不是吗?”

    夏美想了一下。可是没过多久,她就灿烂地一笑,然后轻轻点点头,挽着我的手站起了身子。

    34

    夏美穿着牛仔裤、绢布衬衫与便鞋,左肩挂着LV的皮包,没戴胸罩。她的**压在我的手肘上,我发觉她**的顶点变硬了。她在说到回家乡的往事时的兴奋就停留在那儿。

    “帮我把车开过来。”

    我若无其事的推开夏美的手腕,把锁匙交给她。

    “你会开车吧?”

    “可是刚才喝了点葡萄酒。”

    “没自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