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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部分阅读(1/2)

    懂,就连她自己也常遭亲戚白眼,而且日语也说不好,连工作都找不着。尽管如此,我还是个替她着想的大孝子。因为怕老妈伤心,我拼命想学好日语。后来区公所安排我进了另一所学校,吩咐我在新学校绝不可再闹事,还有别让同学知道我是第二代残留孤儿。可是这也不成。在新学校里,根本没人把我当一回事。对其他人来说,一个讲话怪里怪气的新同学搞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不妨碍到他们的升学考试就好。在这里,我只是个小丑,不过情况比以前的学校要好些。我任他们把我当傻子,但即使这样,也没人想跟我打交道。有一次,我问坐在旁边的家伙想不想到中国去看看,也不知道那时自己在想些什么。那家伙一头雾水,只看了看我,马上又看起他的参考书。那一瞬间,我的脑袋里轰的一声,变成一片空白。回过神来时,只见那家伙满头是血倒在地上,而我手上握着一把椅子。就是学校里常看到的那种铁椅子。我紧紧抓着那把椅子,狠狠在他头上不知砸了几回。后来我就给送到感化院去了。”

    富春说的就只有这些,但我可以正确分析出他的脑袋瓜子出了什么事。我原以为只要不出岔,自己可以好好的驯服富春,后来才发现我根本是在做梦。从那时候起,我开始和富春疏远。

    接着,富春就把元成贵给惹毛了。

    8

    电话铃声吵醒了我。怎么又有电话?

    我揉着睡僵了的脖子,拿起挂在墙上的电话听筒。

    “是我,过来吃顿午饭。”

    是我最不想听到的声音。我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九点钟了。

    “我等一下……”

    “咸享酒家,十二点半,行不行?”

    “等等,今天我行程都排满了,明天的话……”

    “健一,你把我当什么了?你应该也知道我今天找你是要问些什么吧!?”

    一阵好像可以去唱歌剧的重低音,好像青龙刀一样把我的神经斩得粉碎。元成贵很懂得怎样威胁人,他就像是靠这个手腕起家的。

    “富春的事,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我小声说道,好像深怕惊醒沉睡中的巨龙。

    “放屁!你们俩不是像亲兄弟一样要好吗?”

    “我也是昨天听杨伟民说,才知道他回来了。”

    “我怎么知道你没有撒谎?我怎么知道你们这些小日本会不会骗我们中国人?”

    元成贵在电话那头口沫横飞、破口大骂的嘴脸,在我脑海里呈现出一幅特写。

    “如果是一点半的话,让你请一顿也成。”我说道。

    虽然我知道在元成贵面前反抗无用,但是如果在乖乖听话前不先摆点架子,往后会很麻烦。

    “我说过会去嘛!不去的话,你会认为我和富春又给勾搭上了。”

    元成贵用上海话骂了些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只说声“再见”。就把电话挂了。

    9

    一走出“加勒比海”,马上就看到元成贵那些满眼血丝的恼人小喽罗。大概是他已经警告过他们不要出手了吧!虽然看到我时还是绷着脸,但是他们那几对红眼大多只是东张西望,漫无目的走来走去,根本就不为我。

    离开风林会馆旁的大马路,我走进建在大久保医院旧址的大楼里;大楼的名字是完全名不副实的“海及雅健康中心”。里面有健身中心,我每个月在那里缴上几个子儿。我那因为富春的出现而一团混乱的脑袋,因为元成贵刚才的那通电话而感到毛骨悚然。这种时候最好尽量动动身体,让脑袋里变成一片空白。

    我从置物柜里拿出游泳裤换上后,走向游泳池。我不会游泳,只是在水深及肩的池水里,用两手泼水一直向前走着。刚来这家健身中心时,我还会在意其他泳客的讥笑,但是在将视线锁定在水底的脚上,专心走着时,所有意念就会马上消失于无形。

    走了一小时以后,我开始觉得饿了。冲了个澡,围上浴巾之后。我在休息室大口大口吞下了柳橙汁与火腿三明治。吃完了以后,脑袋瓜子终于可以想些事情了。

    首先想到的是“药房”。要和元成贵碰面的事,一定要让杨伟民知道。不管那老头多现实,如果我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他应该也会告诉富春是元成贵下的手。

    在置物间里换好衣服,准备搭电梯的时候,我看到旁边有公用电话。据我所知,这间健身中心里没有人听得懂北京话。于是我拿起听筒,插进了电话卡。

    “哪位?”电话里传来黄秀红那娇滴滴的上海话。

    “我是健一,旁边有没有别人?”我用北京话说。

    “没有。这时间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次听筒里传来的是无懈可击的北京话,语气里可以嗅出警戒的气息。

    “你昨晚是和元成贵在一起的吗?”

    我直截了当地问道。我之所以会特别为秀红店里的小姐们提供便宜的货,就是为这种时候做准备。如果不充分利用就太不划算了。

    “这和您有关系吗?”

    “元成贵约我吃午饭。”

    我听到她的喉咙深处“啊”了一声。

    “是吴富春的事吧!?那个人为了这事火冒三丈呢!你还是别去比较好吧!”

    “我也不想去啊!只是要我在歌舞伎町以外的地方混下去,我可没自信。”

    秀红像少女似地咯咯笑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这么笑。平常,我们都只在昏暗的酒家里碰头。

    “他有没有提到我的事?”

    “他说一定要逼你说出吴富春的藏身之处……对了,好像还说他已经告诉过杨伟民了,所以让你吃点苦头也不打紧什么的。”

    “妈的!!”

    我用力踹了电话旁的垃圾桶一脚,垃圾桶便随着巨响倒在地板上。这时正好从电梯里出来的中年男子用好像遇到恶魔似的表情看看我,然后又慌张地关上了电梯门。

    这是杨伟民的作风。他应该是认为反正我又不至于被做掉,所以准备把我牺牲,送给元成贵做人情吧!

    “你没事吧?”

    秀红问。她的声音听来并不是担心我的情况,只像是被垃圾桶的声音给吓了一跳。

    “啊……没事。”我拿起一根烟点着,深深吸了一口。

    “健一,你还是躲一躲吧!招惹上了元成贵,杨伟民又不罩你,你在歌舞伎町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

    “我和富春已经没关系了。”

    连我也发现自己的音调提高了。可是,这我可憋不住。

    “你帮我向元成贵说说吧!”

    “这种话,元成贵是不会相信的。”

    她用绝情的口吻说道。那冷酷的声音让我稍微恢复了冷静。

    “好吧……我自己会处理。”

    “我想,你的小命是应该保得住吧!伤好了以后,再到我店里来,我请客。”

    她挂上了电话。我静静地挂上了听筒,反复咀嚼秀红的话。

    情况已经是糟得不能再糟,可是一定还有法子可想,即使这法子就像蜘蛛丝一样细小脆弱。我不知有多少回就是靠这种法子才能活到现在,这一关也一定过得了。

    我把烟弄熄,按下了电梯下楼的按钮。

    10

    几个年轻的台湾人聚集在“药房”的门口。一看到我,马上像栅栏一样挡住我。

    “让我过去,我要找杨伟民。”

    他们嘴里喊着些什么。

    “我听不懂台语,有话用北京话说。”

    听我这么说,他们马上闭上了嘴,嘴角浮现出把人当傻瓜似的浅笑。在我回瞪他们的时候,其中一个便破口嚷嚷了起来。这句台语我听得懂,是那以前我被骂过无数次的话——丢不丢脸啊!

    身为本省孩子居然不会说台语。

    在台湾,和国民党政府一起到台湾的中国人被称为外省人,而之前就居住在台湾的人则被称为本省人,以示区别。第一代的外省人当然只会说北京话,而因为国民党将北京话制定为国语,现在年轻的本省人在日常生活中也使用北京话。可是国语只是在外使用的语言,在和亲人交谈时用的还是台语,不会说台语的台湾人只有被瞧不起的份儿。在和老妈一起搬到歌舞伎町来时,我因为不会说台语而常遭同年龄的台湾人欺负。可能是我不会说台语却又受到杨伟民庇护这点,碰到了他们的痛处吧!

    当然,我也曾要求杨伟民教我说台语。可是杨伟民只是委婉地摇摇头,煞有介事地表示,台语只有台湾出身的人才讲,只要把北京话学好就很够用了。那就自己学吧!我想。可是除了其他骂我的孩子以外,杨伟民手下的台湾人,当着我的面几乎都不讲台语。到了一定年纪后我才知道,是杨伟民特别叮嘱他们不要教我台语的。

    “给我滚开,我不想理你们这些小鬼。”

    我用日语说,感觉到体内的血液从额头朝着脚趾头直线下降。插在裤子口袋里的两只拳头已经满是汗水。刚才骂我的家伙把手伸进怀中,接着就亮出刀子。

    “还不给我住手!!让他过来。”

    杨伟民沙哑的声音从“药房”里面传了出来,这些小鬼们脸上的表情有点动摇了。

    “没用的家伙!我叫你们把风,是要你们不要让大陆人进来!”

    所有的中国人,都是在家长制度严格的约束下成长的。杨伟民只要出声一喝,就能让这些小家伙们悦服。那个握着刀子的小鬼已经被吓得屁滚尿流了。

    “臭小子,待会见了。”

    我用满是汗水的拳头轻轻捶了一下握刀小鬼的胸口,然后走进了“药房”。

    “这些孩子总是这么不懂事,实在麻烦。”

    杨伟民眼镜后的双眼往上一抬,向我抬了招手。

    “在你告诉我富春回来以前,早就把我出卖给元成贵了吧!”

    我用日语说道,毫不理会他的招呼。

    杨伟民耸了耸肩,像平常一样坐在椅子上,似乎表示他对我的事根本就不关心。

    “这也没办法,没有人想惹元成贵。也不知道他为了要做掉吴富春,接下来会耍什么手段。到底我是要负责任的嘛!所以不得不先下手,免得我们台湾人惹火上身。”

    杨伟民用日语回答,大概是不想让门外的小鬼们听到。

    “对我就不用负责任了吗?在我十八以前,你不是我的保护人吗?”

    杨伟民瞪了我一眼,这种眼神让我想起发现了大意的猎物的鬣狗。

    “难道我被元成贵做了,你也能无动于衷吗?”

    “别说傻话,元成贵不会杀你的。那家伙可没这么笨,他只是要吓吓你罢了。”

    “别骗我,爷爷,的确,我已经不是你的人了,不,或许我从来就不是你的人。可是这么久以来,我们不是一直互相帮忙的,为什么现在要出卖我?你怎么能背信忘义呢?”我双手撑在玻璃柜上急切地说道,不愿意放弃这最后一丝希望。在元成贵的威胁下,如果连杨伟民都放手不管,那简直就是要我去死。

    “吴富春是你的负担。可不是我的。”

    他冷冷地说道。好像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杨伟民又开始看起折得小小的报纸。

    “好吧!”

    我放弃了。假如他已经表明态度,就没有人能说得动他。我不得不试试另一条路。

    “爷爷,你的意思我懂了,富春的事的确跟你的圈子没关系。”

    杨伟民只是窝着身子继续看报纸。看着他小小的背影,有时会给人一种周遭的时间完全停止的错觉。

    “可是,你也不想看到我被元成贵搞得太惨吧?”

    我点着了烟,朝着天花板吐了一口。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麻烦你的人。可是有两三件事我想拜托你。”

    “说来听听。”

    杨伟民依旧看报纸。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让他开口,我已经算是赢了。

    “希望你能替我牵线见见崔虎。”

    我换着用北京话说。杨伟民慢慢抬起头看着我,好像没听到我说的话似的。

    “你说谁?”杨伟民也用北京话问道。

    “崔虎。”

    “你就别想了。”

    杨伟民转身正对着我,两膝朝左右打开,两手放在膝盖上,身子向前倾。这是他训诫自己人时的习惯。

    “那家伙是个疯子,招惹上了没好事。”

    “假如要引起元成贵的注意,利用这家伙不是最好的手段吗?爷爷。”

    杨伟民那仿佛结了一层膜似的双眼直盯着自己的双脚。我吸了一口烟,等他整理好思绪。

    崔虎——这个名字恐怕不是这家伙的本名,仿佛是北京出身的落第秀才取的浑名。北京的流氓最近太多已经和上海帮和解,但是崔虎那群人可不同,动不动就和元成贵起冲突,搞得腥风血雨。这阵子在歌舞伎町所发生的中国帮派厮杀,可以说有六成和崔虎脱离不了关系。

    “崔虎知道你批货给上海帮,应该也不太爽吧……而且,假如把这家伙也给扯进来,说不定会搞出一场上海帮和北京帮的战争。”

    杨伟民抬起头来。我把香烟丢进玻璃柜上的烟灰缸里。

    “这我自己会处理。只是我听说崔虎想在五丁目一带租个房子。”

    杨伟民恍然大悟,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我的日本籍与高桥健一这名字能发挥威力的时候。虽然最近情况略有改善,但还是有许多房东不愿把房子租给外国人,特别是从东南亚国家来的人。所以,如果有一个中国人找到了中意的房子,在去找房屋仲介之前,他会先打电话给我,谈好条件。假如一切谈妥了,我会带着身份证、印章与户籍本等文件去找房屋仲介,一般都能顺利签约。只要不搞出什么大乱子、不吵着邻居、又准时付房租的话,在商业区附近出租房子的房东一般都不会去调查。和我签约的中国人在信箱地址下,贴上高桥健一的名字以后,只要规规矩矩过日子就好了,假如可能会有问题的话,我就会先过去暂住几天,让房东不至于起疑心。

    当然,也会有搞不清楚情况的家伙,在我替他们搞定后,既欠缴房租又呼朋引伴大吵大闹。这种时候,我只要和杨伟民说一声,他就会派一些小喽罗去好好招呼一下。

    崔虎在找房子的风声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而且听说这回要找的不是他自己要住的房子,而是间能让手下待命的办公室。这种案子的审核条件,要比公寓住宅严格很多,由我出面应该可以为崔虎办好这档事。

    “原来如此,这也是个好办法。”

    “元成贵也不想和崔虎那帮人开打吧?就算两边干了起来,上海傻子与北京阿呆两边一定会杀得天昏地暗的,谁还会管你那票人或我的事?爷爷,你说对不对?”

    他那皱纹满布的脸轻轻的抽动了一下,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色素已经变淡的眼睛露出令人心寒的光芒。

    “就这么做吧!让我来告诉崔虎,你会去找他。”

    “我和元成贵约好一点半碰头,希望可以在十二点和崔虎谈谈。”

    杨伟民转眼望望墙上的钟。

    “这个时间,他应该正在天乐苑吃饭。我帮你打个电话。”

    “还有一件事。可不可以借个门口的小鬼用用?”

    我告诉杨伟民那个叫夏美的女人打电话来的事,富春回来没多久就接到这通电话,叫我心里怎么都不舒服。这种时候,我宁可不相信是一个巧合,只希望和夏美碰面这件事能愈小心愈好,我不认为和元成贵只要吃顿饭就可以解决问题,所以先叫这些小鬼去查出那女人的住处,假如我这边有把握的话一也就是在不需要担心对方企图的情况下,我自己再出面。

    杨伟民听我说完,就叫门口的一个小鬼进来,是刚才拔刀的小子。他好像做了坏事被老师发现的小学生一样,畏畏缩缩地走进店里。

    “他叫徐锐。虽然血气方刚,却很怕事,不过头脑还不错。”

    除了徐锐的名字以外,杨伟民是用日语说的。接着,杨伟民又用训诫的口吻,用台语向徐锐说了些话。

    “告诉他该做些什么吧!我叫他听你的指示。”

    徐锐用充满疑惑的眼神看着我,等我开口。

    “今天下午三点,有个女人会在风林会馆的门口等我,但我不会出面,到时你们就跟踪她,再告诉我她住在哪里。”

    徐锐用台语抱怨了几句,杨伟民一喝,他马上改口用北京话说:“要找哪个女人啊?风林会馆前不知道有多少女人。”

    “找一个东张西望,看来像是在等人的女人。”

    “是日本人吗?”

    “不知道。虽然她的日语说得和日本人差不多,可是也可能是中国人,甚至是韩国人。”

    “假如看到好几个像这样的女人怎么办?”

    “杨伟民不是说你的脑袋还不错吗?问这种笨问题,小子。”

    徐锐那等候杨伟民意见的双眼流露出一丝凶色,的确是个血气方刚的家伙。杨伟民又用台语向他说了些什么,徐锐不快地噘起嘴,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假如看到几个像这样的女人,你们只要分头跟踪不就得了,对不对?小子。”

    “知道啦!”

    这样就可以。我把手伸到外套口袋里,掏出两张皱皱的万圆纸钞。“给你一点零用钱。事情办成了再给你三万。”

    徐锐从我手上抢走了钞票,什么客套话也没说便走了出去。

    我耸耸肩,望着杨伟民。

    “你就是一直不受年轻人欢迎。”杨伟民面无表情地说。

    “只是些小鬼,我根本不在意他们怎么看我。”

    “你是不懂得做人才会搞成这样。不受年轻人尊重,老了可是要吃苦头。”

    “爷爷,你真的认为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