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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部分阅读(1/2)

    【日】驰星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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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驰星周

    译者: 刘名扬

    ISBN: 9789576437267

    页数: 449页

    定价: NT 320

    出版社: 台湾东贩

    出版年: 1998年6月1日

    棒槌学堂 出品 【http://bc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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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源:紫木听雨

    OCR:四条眉毛

    校对:四条眉毛

    献给在黑暗中、银幕上

    耀眼过人的袁咏仪

    黑色梦中

    我去安睡

    ——窦唯《黑色梦中》

    1

    仿佛在通知人们酷热的夏天即将结束,星期六的歌舞伎町正下着连绵不断的小雨。我提着笨重的手提袋,从区役所大道朝向职安大道走着。因为每逢星期六,加上又下着雨,区役所大道上的人影比平常少了一半。狭窄的人行道被穿着迷你裙,伸出诱人双腿的女人与皮条客所占据,另外,还夹杂着一些中国人。偶尔也可以看到几张南美或中东的面孔。人行道上传来的,是几乎盖过日语的北京话或上海话,待客的计程车则沿着人行道旁排成一条长龙。

    我自皮条客或娼妓的手间穿过,在风林会馆前的十字路口左转,眼前是一条挤满大群学生的街道。走到街角卖水果的厢形车前再右转,我来到了充斥着韩国风味路边摊的区域。这时小鬼们烦人的吵闹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阵阵香味与泡菜刺鼻的味道。在眼前的住商混合大楼门口,有几名眼神锐利的中国人站在那里把风。

    其中一个注意到我,用北京话喊道:“喂!健一,来晚啦!姑娘们等得都心烦喽!”

    “假如你说话非得这么大声的话,就给我滚回你的祖国去。”我瞪着这个小痞子,在他耳边说道。

    虽然元成贵可能不会为难我,但如果要我和这种家伙打交道,就非得请他好好调教调教不可。

    “紧张个什么劲嘛!这一带的日本人哪听得懂普通话?”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把脸凑到他眼前:“老子不就是个会讲北京话的日本人吗?”

    “健……健一先生是例外……”这家伙不敢正视我,想逃开似地抽开肩膀。

    “你给我搞清楚,这是工作,咱们可不是来玩的,这可是跟走钢索一样危险。就算日本人听不懂北京话,那北京人和福建来的呢?马来西亚人呢?你以为那些家伙听不懂你的臭上海腔吗?”

    这个小痞子用上海话发了几句牢骚,我马上伸出空着的手揪住他的头发,把他拉近。

    “有话说就给我用北京话讲。”我直盯着他的眼睛,冷冷地说。

    他那仿佛抹了层油膜的混浊双眼,逃避似地转动着,最后还是无助地望着我说道:“好啦好啦!我是因为在这鬼天气里站得太久,不太舒服罢了,保证不再犯啦!”

    “这才像话。”我拍拍他的肩膀,将手提袋交给一旁的另一个小弟。“里头是这次的货,早点拿去给姑娘们瞧瞧。”

    由提着手提袋的小弟带头,我们走进了大楼。

    2

    带头的小弟打开了“红连”的门时,卡拉OK的清澈歌声立刻传到走道上来。几个眼尖的女孩子看到了我,马上撇下身边的客人站起来欢呼。听起来像是空着肚子的狗听到主人进门时的叫声。我向她们微笑挥手致意,在酒店最里面挑了个不显眼的地方坐了下来。小弟们则朝反方向走进了职员室。

    点了根烟,我开始打量店里的情况。客人大约坐满一半,而且几乎都是日本人,这些油光满面的日本人正在和听不太懂日语的酒家小姐闲聊。

    在我正前方唱着卡拉OK的是李桂梅,这家店的三位妈妈桑之一。另外两位——王成香,黄秀红,则各自坐在熟客的桌边,她们三个人的个性截然不同,唯一的共通点,大概就是对金钱斤斤计较的态度吧!三位妈妈桑平均分摊店面的租金与管销费用,也都各自调教员工与小姐,就连薪水也是各给各的。换句话说,她们是在一家店面里,同时开了三家不同的酒家。黄秀红向客人说了些悄悄话后站起来,穿着开叉到臀部的旗袍扭着身子走过来。

    “你来晚了。”一口漂亮的京片子。

    秀红的日语说得也一样好,她的身份并不寻常,父亲是不久前失势的高干,她自己则是几年前从北京大学申请公费到东京大学留学的,之后就这样在新宿定了下来,除了和客人聊天以外,她平常是绝对不说日语的。

    尤其是和自己人交谈时,只讲上海话,也就是说,我并不是她所信赖的人。

    “外头下雨了嘛!”我随口敷衍着,并为秀红点上了烟。从我的眼角余光,可以看到小姐们陆续走进吧台旁只用一面薄窗遮掩的房间,没多久就听到她们发出像小孩一般的娇嗲声。

    这次我进的东西都是上等货,只是不知道是从哪间仓库里挖出来的。

    “我外甥想买台空调。”秀红用充满诱惑的眼神望着我说道。

    “夏天不是快过了?”

    “他夏天时回国了一趟,才刚回来没多久。”

    “可以出多少?”

    “五万圆。”

    没搞头,才五万圆,我根本就没兴趣。

    “我外甥住的公寓只有一个房间,用不着买大的,什么牌子都成。”

    我靠向沙发椅背,对着天花板猛然吐了一口烟,假如答应了这桩无聊的生意,铁定会血本无归。可是对我这种到处闲荡的人来说,在私底下维持和秀红的关系也是很重要的。

    “给我两星期吧!”我望着天花板说道,感到身旁的秀红松了一口气。

    “那就拜托你了,健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来找我吧!”

    听元成贵的情妇这么说,心里的感觉居然比想像中还要好。

    走进里面房间的小姐们又各自归位,喜滋滋地把新首饰戴在手指,手腕或脖子上。

    秀红噘着嘴说:“她们很快就会吵着要皮大衣了。”秀红把没抽几口的烟弄熄,用已经不再年轻,却也不显苍老的眼睛,望着开始应酬客人的小姐们。

    “没问题,只要她们肯付钱就好了。”

    刚才被我整过的小弟穿过挂帘走了进来,大概是注意到了我的眼神,秀红站起身来说道:“轻松一下!我请客。”

    我本来又想脱口说出:“废话,那还用说。”

    不过我还是赶紧把话给吞了进去。

    “健一先生,这是今天的货款。”在我望着秀红诱人的后臀时,那个小弟战战兢兢地站在我面前,把一个咖啡色的信封交给了我。

    啐!信封里只有五十万左右,实在是够寒酸的。在今天的日本,五十万这点钱什么都做不成。可是对做我这种生意的人来说,女人提供的情报是不可或缺的,偶尔得用这种方法讨她们欢心。

    我从信封里抽出十张钞票,交给了这个小弟。

    小弟的脸色马上为之一亮。“谢谢您,健一先生。”

    我若无其事地挥挥手。并不是我要摆阔,而是在这种鬼天气里,不想一个人躲进窝里喝闷酒罢了。再怎么小气的黑货商,有时也得这样过过夜生活。

    3

    又做了同样的梦。梦里刀光闪闪,有人皮开肉绽,血花四溅。移动电话响了,睡在我身边的女人翻了个身子,但我怎样都想不起她叫什么名字。我抓起扔在地上的上衣,从口袋里掏出电话。听筒里传来干干的女人声,说的是日语。

    “请问是刘先生吗?”电话就挂断了。

    没多久电话又响起。我啧了啧舌头,拿起电话。

    “是王先生介绍我来找您的,他说您或许可以帮忙。”这女人话说得很快,而且有点口音,但我听不出是哪里的人。

    我点了根烟,努力地想她说的是哪个姓王的。“哪个姓王的?”

    “元先生那里的……”

    歌舞伎町里姓王的满街都是。姓元的也不少,可是歌舞伎町里其中只有一个姓元的来头比谁都大,他就是元成贵。

    假如惹毛了这家伙,任谁在歌舞伎町都会混不下去。虽然不知道这女人所说的元是不是元成贵,总之先听完她的话再说。

    “接下去说。”

    “我这里有东西想卖给你。”

    我又啧了一下舌。我这部移动电话通常只有在歌舞伎町混的中国人才会打进来,现在听到的是日本人的声音,实在让我感到不安。这部电话并不是工作时用的,在侦探,勒索者,或者脑筋有问题的窃听狂,拼死命地窃取各种电波的环境里,用移动电话联络重要的事等于是大声呼叫大家来敲我一笔。

    “货呢?”

    “希望您能亲自过来看看。”

    我吸了口烟,默不作答。虽然有股强烈的不安,可是如果放过这个机会,又未免太可惜了。

    “明天下午三点行不行?”我说。

    假如见情况不妙,我打算跟踪她以查明她的身份。

    “嗯!好的。”

    “在风林会馆前面等我。”

    “你认得出我吗?我的发型是……”

    “我会认出来的。假如没有一个姓刘的家伙出现的话,你就当作没这回事。可是你叫什么名字?”在女人还在犹豫时,我先问道。

    “我叫夏美。”

    “那么,夏美小姐,明天见。”

    4

    我挂掉电话。我把在床上沉睡中的女人扔下,离开了旅馆。

    手表上的时间是凌晨四点,是靖国大道与新宿大道成为乌鸦王国的时刻。听说聚集在这里觅食剩菜与呕吐物的乌鸦曾经攻击过行人,每次一想到这个,心里都会发毛。穿过职安大道,绕道KO-MA剧场后面,我来到了樱花大道。那家不怎么起眼的药房立在樱花大道的一角,招牌与窗上漆的字都已经斑驳褪色,根本看不出上面写些什么了,仿佛一百多年前就已经在这里似的。我们——也就是我和其他以歌舞伎町为根据地的台湾人,只单纯的称家店为药房。

    我打开叽叽作响的门走进了药房,杨伟民透过厚厚的镜片看了我一眼,旋即又将目光转回报纸上。

    我大剌剌的走进店里,从透明的冰柜里拿出一瓶汉方的健康饮料,一口气把它喝光。

    “有什么新消息吗?”

    台湾流氓在新宿已经过气多时。因为现在在台湾赚钱比较容易,女人都回去了。再厉害的台湾黑道,在异国如果没女人也混不下去。有了充满活力的女人为他们准备金钱和藏身的窝,这些男人才能肆无忌惮地耍狠。本来在歌舞伎町的地下社会里连日本黑社会都分不到的甜头,就这样逐渐从台湾人之手转进其他中国黑帮的掌握。

    杨伟民是台湾人,虽然不是流氓,但是连当时很吃得开的台湾黑帮对他也十分尊重,这个在歌舞伎町里扎根已久的老人,早在流氓还没来这里以前,就已经组织了私人的警卫,所以,就算是流氓也不敢惹他。这情势到现在也没变;曾经有个搞不懂状况的北京混混来向杨伟民勒索保护费,结果当天就从歌舞伎町里消失。这件事马上就在新兴的黑道势力间传开,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找杨伟民的碴。每天晚上,各种情报都会流传到杨伟民这里:像是哪间酒家开了间麻将馆,或是福建帮的张三拼了老命在找上海帮的李四这一类的消息。杨伟民就是借由交换这类讯息,在整个中国圈子里——不管是黑或白——大卖他的人情。所以,每当我碰到没有把握的状况,就会到杨伟民这里来献殷勤。

    “不久前发现了一具尸体。”杨伟民仍旧盯着报纸,用流利的日语说道。在开口说话时,他那位于眼袋与脸颊的肌肉,因为松驰而颤抖着,三条深深的皱纹像猛禽的爪子似的浮现在他的眼角。

    “是谁?”我用日语问道。

    “不管在死前叫什么名字,现在都没意义了,不是吗?”杨伟民的眼珠子在镜片下骨碌碌地转动着。

    那混浊幽暗的双眼,使他看起来像是在深海里活了几百年的老鱼,而这条老鱼,见过无数的生死。总之,我点了个头。

    杨伟民的意思大概是,不过是一个和我们的圈子无关的日本人挂了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其他的呢?”我点着了烟,杨伟民像是驱鬼似的,用力挥手拂开烟雾,并用那对半死不活的鱼眼珠子瞪着我。

    杨伟民以前是个大烟枪,但是自从他被肺癌搞得生不如死之后,再也没有一个傻瓜敢在他身旁抽烟。只有我例外,因为杨伟民绝不会找我麻烦。

    “听说吴富春回来了。”

    我听了烟差点掉下来。感觉像胃里长了块大石头,把我的胃袋直往下扯。

    杨伟民一撇嘴角。露出一种“谁叫你不听老人言!”的表情。

    “事情还没了呢!元成贵可不会放着不管。”

    “根本没有人搞得清楚那家伙脑袋里想些什么,不过,健一,你应该知道吧?”

    我沉默地摇摇头,脑袋瓜里好像快要短路。那个叫夏美的女人打来的电话已经够让我头痛的了,现在连富春都要来给我惹麻烦。刚才我还以为只是脚边开了个大窟窿,其实说不定我已经掉进这个无底洞里了。

    “听说是元成贵的手下看到他在附近游荡,元成贵气得眼睛都快喷火了。”杨伟民的口吻,好像在谈一只稀有动物的出没似的。

    吴富春是个神经有问题的小混混,而且是很难搞定的那种。

    一年前,福建帮给了吴富春一笔钱,叫他杀掉一个上海人;每一个在歌舞伎町混的中国人都知道那家伙是元成贵的得力助手。就算是脑筋有点问题的家伙,也不敢把元成贵的心腹干掉。只有沉不住气的福建帮才会为了毒品买卖的纠纷,捅出这个大篓子。总而言之,福建帮计划了这桩傻事,只用区区几十万就想叫富春把人给做了。后来,元成贵的怒气超乎想像,而接替的钱波为了替元成贵泄愤,在歌舞伎町刮起了一阵旋风。做事不考虑后果的福建帮几乎被杀个精光,最后搞到街上的福建人都销声匿迹了。

    不过,富春却巧妙地逃过了元成贵的魔掌。有人说他跑到名古屋去了,也有人说他躲回老家去了,不过,没有一个人知道真相。

    “元成贵迟早会找上你的,你有什么打算?”杨伟民说着,视线又回到了报纸上。

    我没出声,只是吐了口烟,透过肮脏的玻璃望着窗外。

    “元成贵这家伙很难应付,说不定你在歌舞伎町会混不下去喔!”杨伟民的话让我回过头来,那声音就像是一个慈祥老人。他仿佛看透了我的心。“你就别再硬撑了,挑个自己人结婚吧!这样的话保证你不会有事。”

    我对着天花板吐了口烟,对他笑了一笑。“我的情况还不适合吧!下回见。”

    我转身背向杨伟民,伸手开门,窗上映着杨伟民小小的身影,他静静地摇摇头后,又让视线回到报纸上,相信现在他已经把我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5

    带我认识杨伟民的是我的老妈,不过正确说来,还是因为我老爸的缘故。我老爸是台湾人。老妈说他是个人渣,这我倒不予置评,因为老爸根本没回过几次家,而且在我懂事以前就挂了。

    总之,老妈对他根本没有好感,甚至可说是恨之入骨;而且,对透过老爸所看到的台湾人圈子也是憎恶有加。没想到因为老爸的死,老妈却得依靠这个台湾人圈子过活,这种讽刺应该会令她咬牙切齿吧!虽然老爸几乎不回家,但家用倒是没少给过。虽然详细的情况我没问过,但是记忆里好像没看见老妈上过班,所以应该是这样没错。那阵子我们住在初台的公寓,她只是从早到晚都在爬格子,写些自以为创作的东西。我偷偷看过几回,写在稿纸上的要不是批评老爸的恶言恶语,就是些下流的色情故事,怎么看都只是她在打发时间罢了。我们每餐都上馆子;除了内衣以外,脏衣服也都送洗;只有偶尔想到时,才会打扫一下房间,所以房子总是脏乱不堪,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老妈虽然靠恨之入骨的老爸的钱过日子,却彻底的放弃了生活。我的老爸死在大陆。听说是因为喝醉酒跟别人打架,肚子上挨了一刀才挂掉的,我们的生活费用一向仰赖老爸,所以老妈从此就没戏唱了。去大陆领回老爸的骨灰后没多久,老妈就开始找工作,可是从来没有自谋生计的老妈无法适应上班的生活,一直找不到工作。当时只觉得我们母子俩饿死只是迟早的问题。在一筹莫展的情况下,只得到了一个结论——老妈去向她恨到骨子里的台湾人圈子求援。她认为自己之所以会落得这种下场,都是因为这些无可救药的台湾人给她带来这些打击的缘故,加上她也认为他们有义务为身为半个台湾人的我尽点心力。

    在我十三岁那年,老妈提着两只皮箱,带着手抱特大号手提袋的我,搬离了初台,就这样找上了歌舞伎町的杨伟民。当时的杨伟民气色比现在好多了,身子也胖得不能再胖。他带着夸张的笑容迎接我们,他对老爸的死感到十分遗憾,还说老爸就像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所以他也不会把我们当外人。当时杨伟民的药房就已经不太干净,所以我一时还搞不懂老妈为什么要来投靠这个脏药房的老板,但是没多久我就弄清楚了。杨伟民让老妈当上夜总会的妈妈桑,还给她一栋位于大久保的公寓。老妈只需每天在店里露几次脸,所有的业务都由店经理负责打点,我和老妈把行李搬进了大久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