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 20 部分阅读(1/2)

    她们现在在屋顶上。

    不是什么剽悍的太和殿中和殿屋顶,而是低低矮矮的绛雪轩屋顶。

    金风竹带佳欣过来偷窥人家新婚之夜。

    这算不算闹洞房的一种?佳欣笑也笑不出来。

    可是还是忍不住从瓦片的缝隙朝下看。

    婢女太监们已经斥退。佳妍脱掉了笨重的衣裳,换了轻便的红色系带子的长亵衣,头发只是挽在那里,什么装饰也无,正坐在床边跟胤祥说话。

    胤祥吊儿郎当地随便披着那件新郎官吉服,面色微红,似乎有些微醺。

    说了两句,忽然佳妍激动起来,眼中带了泪珠,抬头看着胤祥。

    胤祥一把搂她在怀里,俯首亲了下去。

    “听不清楚?”金风竹忽然问。

    “嗯。”佳欣的确是竖起耳朵在听了,实在听不清楚,也没有办法。这才知道影视剧里面随便就能听到些阴谋诡计的,实在是胡说八道。绛雪轩在古代已经不算是很高的建筑了,却也有至少五六米的层高,再加上外面风声、喧闹声还不绝于耳,听得清楚才怪。

    “刚才他们在说关于你的事情。”金风竹躺在屋脊上用手支着后脑,很是惬意的样子。”十三爷说他也不知道为何你会出现在此,然后安慰你妹妹,说什么人各有志,皇上也是个出色的男人,等等。”

    “那小妍说了什么?”

    “她抱怨你为何不找她,与她相认。然后的事情——”金风竹指指下面,”你也看到了。”

    佳欣再低头去看,却看到胤祥已经把佳妍压在牙床之上,开始动手解她的亵衣,不由得面色绯红,抬头不敢再看。心里扑通扑通跳得又急又快,却不似是纯粹偷窥带来的紧张,更有酸涩莫名的情怀,溶于其中。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好容易平缓过来,佳欣忿忿地质问。

    “给你个机会。”金风竹有种猫在戏弄耗子的眼神。”这里不算高,摔下去也不一定会摔伤。你可以选择从这里落下去,搅了他们新婚的局。”

    “我绝对,绝对不会这么做。”佳欣想也不想,斩钉截铁,一口回绝。

    “她爱他,但是他不爱她,不是么?”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佳欣抱住自己膝盖,在夜风里蜷缩了下。”总之我不会这么做的。”

    “你知不知道,皇上为何要收了你?”金风竹忽然问。

    “因为皇上跟我一样,也认为我和胤祥,不合适。”佳欣老实说出她认为的答案。

    “为何皇上与你,就合适了呢?”

    佳欣一时语塞。

    金风竹忽然坐起来,从佳欣的身后伸手揽住她,捏了捏佳欣翘翘的下巴。”所谓我见犹怜啊——纪素,”她叫她的另一个名字,”你本无心迷惑谁,但是你的眼眸当中却似乎藏了无数关于前程后事的秘密,让人忍不住想去探索。”

    “……这算什么理由?”

    “所谓红颜祸水,并不一定是那位红颜一定有多么惊人的美丽。比如敏妃,虽然艳丽惊人,却不过是紫禁城里一抹锦上之花。而你,并没有她那么漂亮,却比她危险太多,太多。”

    “你是说我太聪明?”很多人说起过这个问题了。

    “不止如此。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你在控制之外。就算普天之下莫非王臣,你却总是游离在外。皇上认为,也许只有他以九五之尊亲自降服,才能消除你身上的危险。而若是胤祥得到你,一切循规蹈矩的,都会天翻地覆;一切安守本分的,都会大闹天宫,不是么?”

    佳欣赶紧把眸子转过去。

    ——为什么?

    为什么康熙会知道,自己早已经暗自打定的主意?

    她一定会在康熙四十七年劝阻胤祥,拖住胤祥,绝不让他去赴木兰之会。

    就在拥着胤祥入睡的那一夜。佳欣已经下定了决心。

    决心要用自己的力量和历史对着干。

    要扶胤祥继位做皇帝。

    不让他被卷入废立的漩涡,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也要保他护他无碍无恙。

    从表面上看来,是因为了自己的存在,历史才一步一步走向预定的方向。

    然而,在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心灵深处,佳欣早已经想好要破坏这个历史,要改变九王夺嫡的进程和结果——然后,康熙却又为何会知道?为何似乎是代表着历史的正统力量,来粉碎她的阴谋?

    就仅仅因为,所谓的奇妙感觉?

    佳欣很勉强地笑。

    这对所有人都好。康熙不必遭受祸起萧墙之痛,清朝也可以迎来下一个英明神武的君主。而后面的一系列都会改变,月华芳的儿子不再会继位,佳妍的孩子才会。最后不会到光绪,到同治,到那个老妖婆慈禧。中国的整个近代史都会被改变——

    不许吗?

    为什么?

    就是不让胤祥继位?

    就是要通过佳欣来让父子反目成仇?

    佳欣深深藏下心事。”金姨,你的意思是说,像你这样无怨无悔陪在皇上身边,为他出生入死,为他的儿子们操心,为他的后宫们诵佛,这样就算是普天之下莫非王臣了么?我虽然不贞不顺,然而现在的我,不过是宫中一个贵人,我是赵纪素而非赵佳欣,一切不是已经解决了么,你还想要我怎样?皇上又还想要我怎样?”

    金风竹浅浅一笑。”别激动,小心惊扰到下面的鸳鸯——呵,你不去搅他们的婚事,自有人搅。看看,谁来了?”

    佳欣应声看下去。

    果然,屋子的门被人撞开。

    一个人的身子整个地滚了进来,葫芦一般。

    酒气冲天,连屋脊上的佳欣也几可闻见——

    胤——禵?

    佳欣张大嘴巴,差点坐不稳掉了下去。

    金风竹伸手拉住她,幽幽叹了一声。

    佳欣咬着下唇,看到下面的胤祥和佳妍被胤禵惊得分开,然后胤禵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指着胤祥说了什么。

    佳妍在旁边,用薄被盖紧身子,惊惶得哭泣出声。

    然后胤祥一个巴掌打在胤禵脸上。

    胤禵不甘示弱地抱住胤祥,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个样子?”佳欣转向金风竹,”怎么办?”

    “怎么办都不干我们的事。”金风竹抓着佳欣,忽然腾越起来,远离了这一片屋脊。

    回到大佛堂,佳欣怔怔坐在那里,金风竹叫来宫女,要了一桌子夜宵过来。

    今日胤祥大婚,御膳房存货相当丰盛,明明只说要**和素春卷,硬是多送了八碟素菜过来。

    “宫中的素火腿每次都做得十分可心。”金风竹从壁橱里拿出一小壶酒,自斟自饮起来。

    佳欣瞟她一眼。”师太虽然戒荤,怎么却不戒酒?”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金风竹对着微笑,”真是傻孩子啊,何苦这么执着?有酒便醉,有菜就食,改日山高水远,窘迫潦倒之时,想吃还吃不到呢。”

    佳欣只是垂着头。”他们……他们打起来了。”

    如历史上的一般。

    打起来了。

    从现在开始。

    她想改变,又如何改变?命运如此剽悍!

    “我从小看着十三爷和十四爷长大。”金风竹却仍是那么冷静。”他们今次不打起来,以后也会为了别的什么事打起来。”

    “哦?”佳欣抬头,望着这名睿智女子。

    她的眼角遮不住密密细纹,但是她的眼眉中冷静而深邃的光芒却始终令她优雅如女神。

    “纪素,我心中一直把你当作弟子看待。”她忽然真情流露。”你心里总是有你自己的主张,我知道,说什么,你也未必会听,未必会懂。但是我还是想要告诉你,不要想得那么杂,那么多。把你的聪明智慧集中在一个地方,你才能够解脱出来。——可明白?”

    佳欣茫然摇头。

    金风竹叹了一声。

    “那日给你防身的东西可有随时带在身边么?”

    “有。”佳欣连忙点头。”除了紫绀罗烟我那日交给了小月之外,其他的,都是随身携带。”

    “自保的医术,也跟方先生学得差不多了吧?”

    “……主要是没有实践的机会。不过《千金妇人方》上的内容已经记得纯熟,现在如果有妇人生产,想来我也可以替她接生。《杂疑病解》就差些。至于《天医养气》……我看我这辈子是没有能力学会的了。”

    金风竹的师门貌似和天医宗有十分友好的关系,佳欣所学虽然是天医宗秘术,金风竹却也从旁指导,居功至伟。

    “成年人打坐找不到气头,也是正常,我和方先生都没指望过你能练出紫金气来。《杂疑病解》要好好熟习,尤其是解毒部分。”金风竹沉吟片刻,”稍后我那里的《九宫易卷》也传给你罢。”

    “……怎么……忽然说这个?”佳欣奇怪。就算前几日自己和金风竹怄气,也不至于今日似交待遗言一般。

    “四月初一,慕容贵人就要进宫了。”金风竹长身而立,眼中射出不可转移的坚定光芒。

    佳欣心脏重重一振。”果然……果然是她?”

    除夕夜,康熙除了自己,遇见的便是那位慕容十八了!

    现在,两个,都成了他的贵人。

    那么,天地会的细作,便是那位慕容十八无疑。

    佳欣霍然站起。”既然你知道,那皇上必定也知道,那为何还要让她入宫?”

    金风竹冷冷看佳欣一眼。”你懂什么。”

    佳欣被她噎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理顺思绪时候才发现金风竹已然飘然离去,留下一桌子剩菜要堂堂赵贵人动手收拾。

    “——跟她比起来,胤禛实在是有愧于‘喜怒无常’之评。”佳欣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喃喃抱怨。

    佳欣知道,大婚头三日,佳妍作为新娘子是断断抽不出时间来做其他事情的。所以,第四日一早,佳欣便申请到一辆马车,载着自己出宫去京郊传说中的潭柘寺上香。

    上香,真是古代女眷最最灵光的外出借口。原本佳欣作为贵人并没有独自出门的权力,但是她这位贵人实在是与众不同——康熙不管她,佟佳氏自从知道有佳欣存在的那一日起便也没有管过她。宫中诸人都以为是康熙先认义女,然后又恋上佳欣美色所以来个金蝉脱壳借火重生改名换姓封为妃子,谁也不敢对此事有所多言,所以谁也不管她。现在连管得到她的金风竹也忙得懒得管她,佳欣拿着金风竹给的“如朕亲临”要出宫,又有谁敢阻拦呢?

    潭柘寺以龙潭古柘名闻天下,所谓“先有潭柘寺,后有幽州城”,盛名之下,确实不虚。春日里的山寺五彩斑斓,生机勃勃,却虫禽各安其份,予人云淡风情之感。寺庙僧人各处洒扫,虽人迹不绝,却断无人间烟火,清凉幽静,令得佳欣叹为观止。

    “你们回去吧,我自己四处走走。”佳欣站在山门仰头欣赏片刻宝珠峰上美景,便转头吩咐跟在身后的宫女。

    “请贵人先入大雄宝殿进香。”

    “怎么?”

    “侍卫已经快马过来通报过了,方丈正在大殿相待,贵人还是先去上香吧,上完了早点回去。”佳欣从前常常欺负自己的侍女,现在终于尝到被自己的侍女欺负的滋味。这两人都是金风竹派过来的侍女,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会武功,又嚣张,说话又冲,每次都能把佳欣噎死。

    瞪了侍女一眼,佳欣缓步拾阶而上。

    两旁僧人见了她,俱都双手合什,躬身为礼。

    别扭的感觉……如果能够自己随意走走,一定会很舒服。佳欣边感慨地边走向大雄宝殿。

    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白眉长须的老和尚。殿门外迎候的那位身披七宝袈裟迎候的僧人,竟然十分年轻,容貌清隽,眼角和嘴角微微下垂,看起来有些忧郁。

    “贫僧慎若,见过新贵人。”他声音缓慢,带着僧人特有的凝滞,语调平缓而无起伏。

    “法师您好。”佳欣朝他微微躬身。

    “贵人这边请。”慎若没什么多话,直接就引领佳欣去到佛前。

    佳欣抬头凝望高高的释迦牟尼金身,忽然回忆起在后海广化寺的那夜——若不是那夜,自己现今还被胤祥金屋藏娇。今日佳妍过门,不知道自己又将如何自处?……很多事情在当时人并不能知道是祸,还是福,却只能被动地去接受。

    “后宫的主子们,可是常来这里?”

    “太后从前常来,这些年腰腿不好,来得少了。德主儿每年必会过来,连同四阿哥十四阿哥也经常来山里,有时小住几日。良嫔和嫔两位,也是常来的。”

    呵——现在佳欣已经知道了,良嫔很快会被册为良妃,然后就会死。而和嫔,伶俐的玉枕儿,虽然一生终无所出,却活了八十六岁高龄,累进尊号,康熙死前被封为和妃,雍正尊为贵太妃,乾隆尊为皇贵太妃,位号甚至列在佟佳氏之前。

    霃瑾的那些资料说实话并无大用,尤其是对于一心想要改变历史让胤祥得以继位的佳欣来说。

    “嗯?有人在进香?”

    佳欣蓦然发觉本该无人的大殿里面,竟然有一个披着大红风氅的身影跪在蒲团之上。

    先前这人正在深深埋头叩拜,衣裳又与朱红的地面撞色,佳欣竟然不慎将他忽略。

    一刹那,心灵里似乎有什么预感,令得佳欣转身欲逃。

    返身处,那位慎若大师却不知道何时已遁去无踪。

    “姐。”红风氅站起来,亭亭玉立在佳欣面前。

    一声呼唤,多少幽怨,佳欣心中似有潮水翻搅,再也不得清净。

    她不好再避走,只得回头直面。

    佳妍雪白肌肤,映在红衣红帽之中,柔弱美丽得令人几要窒息。

    ——也有可能,窒息这种感受,只是佳欣独有吧?旁人只是会沉醉于这份令人艳羡的娇美而已。

    “姐!”佳妍把持不住,带着哭音娇呼一声,飞投到佳欣怀里。“……快四个月了,十二月初四绛雪轩着火,一直到今日是三月十九,整整一百多天了!姐,我天天都在想你,每天都梦到你!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他们都说你死了,我怎样也不肯相信……”她呜呜哭出声来。

    不知道为什么,佳欣觉得佳妍的话竟然激不起她任何的悲哀或者伤痛的情绪来。

    她只是机械地环着佳妍,轻抚着她的背,眼中有机械的泪水汩汩而出。

    “姐,我有好多好多事情想跟你说,我也有好多好多疑惑想要问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佳欣忽然把她推开了少许。

    佳妍一怔。“我去宫中找你,他们说你来了潭柘寺,所以我就命马夫快马加鞭,赶到你的前头来了——姐,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没……没有什么。”佳欣避开她的眼神。

    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不想见到佳妍。

    感情,淡了。

    头一次,对于这个曾经生死与共是她唯一慰藉的妹妹,竟然产生了一种厌烦的情绪。

    “姐,原来你的真命天子竟然是皇上……从前是我不对,我不该不理你……现在我好幸福,姐,你呢?你还好吗?觉得幸福吗?”

    厌烦变成了厌恶。佳欣觉得佳妍变的陌生,说话幼稚,有如琼瑶大婶。幸福?幸福么?这是什么东西?和自己有任何的关系么?她以为自己会和她争胤祥所以就讨厌自己,现在发现威胁解除了,就如此姐妹情深起来?

    怎么会这样?

    佳欣紧急刹车。自己怎么会这样想?

    以恶意去揣测自己的亲妹妹?

    刹那间,佳欣已经明白过来。自己和佳妍,已经落入了世界的两个层面。无法沟通,无法交流,甚至无法再交换曾经血脉相连的情感。

    幸福。

    一个词语将天地割裂,一边是黑白的,一边是彩色的。

    佳欣很奇怪地问自己——不是一直希望,就给佳妍这样的生活么?不是希望她无忧无虑“幸福”地度过一生么?为什么现在开始冷眼旁观,开始不屑,开始冷漠,开始——嫉妒?

    是嫉妒?

    佳欣咬住嘴唇,抱住佳妍,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来掩饰自己的神态。

    “小妍……能够看见你幸福,便已经是我最大的幸福了。”她言不由衷,终于对自己唯一的亲人也开始逢场作戏。

    “那就太好了!”佳妍雀跃地拉着佳欣的手,就如同从前一样。“我命方丈备好了静室,我们好好聊聊吧……姐,”她附在佳欣耳边,“我和胤祥……我有好多好羞人的东西要问你呢!”

    佳欣麻木地和佳妍去静室。

    听她说着一切,如何穿耳洞,如何学女红,如何在婚宴上看见自己,如何与胤祥合而为一。

    佳欣盯着室内的木头棋盘上两道黑线之间一个又一个的交错点,盯着盯着,直到目标渐虚。佳欣觉得自己似乎一分为二了,两个自己一个浮在水面,一个却已经在水底窒息。一个自己在温柔地听,温柔地说;另一个自己却神游天外,心中满满都是胤祥的深情,胤祥的愤怒……

    胤祥那一夜伏在她身上入眠的深情。

    胤祥那一夜爆发出惊天恨意的震怒。

    还有胤祥曾经对她对她说过的话——

    ……因为皇阿玛要我娶一个单纯的妻室。

    ……只可惜,你已经不是处子,否则的话,我倒是想要你。

    ……也许你嫁过人,也许你爱过某个男子,但是至少在这里,你是独身一人。佳欣我喜欢你。

    ——佳欣我喜欢你。

    胤祥曾经在那个午后,对佳欣说了那样的话。

    佳欣,我,喜欢你。

    胤祥,喜欢,赵佳欣。

    躲佳妍躲到潭柘寺都没有躲开。

    佳欣回到宫中,只觉得自己似乎生了一场大病,用尽了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