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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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落荒而逃

    乔叶一觉醒来,枕旁是空荡荡的,贺维庭并不在身边。

    她忍着宿醉的头痛坐起来,其实昨天她喝的并不算特别多,发生的一切也都原原本本的记在脑海里。可全身上下难受得就像一部被拆散了零件又重新整合的机器,可见惹人醉倒昏睡的还是人,而不是酒。

    贺维庭昨晚在哪里睡的?嘉苑虽然有很多房间,但他择床,被她鸠占鹊巢之后,又会在哪里才能睡得安稳?

    床头有一套新的家居服,浅浅的色调,棉质的布料,而且是她的尺码。昨晚脱下的礼服裙不见踪影,也许已经进了垃圾桶,她只能穿上他为她准备好的衣服才能离开这个房间。

    桌面上还有一个小小的纸盒,压在叠好的衣服下面,显然是他放在这里的,是事后紧急避孕药,新买的,还没有拆封过。

    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心情,只是拿着那药盒站了很久。

    从楼上下来,消失了整晚的贺维庭正坐在餐桌边吃早餐,照例是修身的衬衫和温莎结,脸上表情淡淡地,专心对付盘子里的太阳蛋。

    他对面的位子已经摆好了一套餐具,秋姐看到乔叶下楼来,已经从厨房端出另一份营养早餐往那里摆,“乔医生,早!”

    每个人都那么平静,那么理所当然,仿佛每天都是这么过来的,这只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早晨。

    昨天酒会的痕迹也全被抹去,她都没必要问主人中途离场后宾客们何去何从,因为看起来就像酒会也只是幻化出来的一个梦境。

    她在贺维庭对面坐下来,他并没有抬眼看她,甚至没有问候一句早安,比之前的相处还要冷淡。事实上她也并不指望昨晚的亲密交缠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改变,没有希望,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失望。

    “早餐好香,你还是喜欢吃七分熟的太阳蛋。”很久没有坐在一张桌子上用餐,这大概是今早唯一的一点不同,所以她尽可能地找一点话题,让两个面对面的人不那么尴尬。

    “你可以再多加一点蔬菜沙拉,麦片用豆奶冲,不要用鲜牛奶,尤其是你咳嗽的时候……”

    “乔叶。”他不等她说完已经放下了刀叉,用餐巾轻轻拭了拭唇角,“不要以为跟我睡了,就可以重新插手我的生活。昨晚的事,是个意外,希望你能尽快忘记。如果要钱的话,你报个数,我一次性付给你。”

    乔叶脸上仅有的一点笑容也迅速隐去,捏着刀叉的指节用力得发白,半晌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贺维庭仍旧没有正眼看她,是时候出发去公司了,吉叔为他取来外套,他站起来边穿边问她,“药吃了吗?”

    他声音不大,一字一句却都像利剑似的刺向她的心脏。她甚至不需要任何反应的时间,就明白他所指的药是什么。

    “没吃。”她也很坦然,声音没有了温度,一双黑色瞳眸里的光清清冷冷,如果他能看得清,也一定心底生寒。

    贺维庭穿衣的动作微微一顿,终于侧过脸看向她,“你不想吃,还是心怀侥幸?你不是医生么,这种事应该比任何人更清楚利弊。”

    乔叶深深吸气,掌心里小小的药片硌得她生疼。她摊开掌心,“我没打算侥幸,药片在这里。”

    他敛了眸,“正好,我看你吃了再走。”

    饭厅一下子变得很静,静到能听见他腕上那块限量陀飞轮表的嗒嗒声。其实诺大一个嘉苑,真正住在其中的就是他和她两个人,两个人都沉默不出声的时候,周遭就像一座死寂的城。

    乔叶没再多说什么,手边就有温开水,她将药片喂进嘴里,仰头喝了一口,没什么负担似的就将药吞了进去,跟吃一片普通的维他命没什么区别。

    “现在你可以安心去上班了,要是还不放心的话,晚点血下来了,可以让秋姐检查。”

    贺维庭其实不太懂得这药的原理,只听到她说血,脸色一下就变得寡白。

    好男人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吃这种东西,他知道,所以以前从来也没有用过,这是第一次,也希望会是最后一次。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黎明时分又下了场小雨,外面地上还是湿的,他腿疼不便,视物不清,差点踩空了楼梯直接滚落下去。

    他离开饭厅的时候乔叶还坐在那里,没有再看他,但也没有再吃东西,只是捧着那个装满温水的玻璃杯,一口一口地喝水。整个人在他眼里是模糊沉浮的影,仿佛随时都会凭空消失。

    或许他该庆幸清晨的视力越来越差了,连她的动作都快要看不清,更不要提她脸上所有细微的神情,所以才能狠得下心,割裂新的缱绻纠葛,还有忘情之后可能会发生的意外。

    公司精英都在会议室里开会,贺正仪在集团内部仍有荣誉职位,因此回国省亲的时候偶尔也会出席这样的会议。贺维庭戴着眼镜,一手摁住额际,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贺正仪看出他有心事,把话头抛给他,“维庭,你有什么看法?”

    贺正仪德高望重,这么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贺维庭身上。

    “陈总监刚才已经做了总结陈述,数据我也都看过,没有问题。今年业绩不错,大家都辛苦了,新年过后要继续努力。”

    就这样?他从来不曾让人失望,有时在会议中看似思绪飘远了,发言人只要停下来,他总能从断开的地方提出问题引导对方继续。没有人能在他这里蒙混过关,像今天这样的潦草,别说下属们,连贺正仪都是第一次见。

    她蹙紧眉头,又转头问江姜,“江总监,刚刚说的那些,对你们市场销售部门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江姜一直摆弄着手里的一支Pelikan笔,不知在想什么,连贺正仪点名叫她都没听进去,还是身旁的同事碰了碰她的手肘,她才如梦初醒似的抬头,“啊……您说什么?”

    在座的高管都面面相觑,暗中称奇,今天这是怎么了,公司两位灵魂人物看起来都颇有些魂不守舍,这还是前所未见的头一遭啊!

    贺正仪重重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我看年底大家都累了,也是该好好休整一下,调整好状态又要迎接明年的挑战。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吧,没什么事就都散了,散了!”

    大家都收拾东西走出会议室,江姜有些赧然,“对不起,董事长,我……”

    贺正仪微微点头,“没事,辛苦工作了一整年,到这个时候难免都会有些懈怠的。年底事情也多,千头万绪的,别累坏了,记得安排时间陪陪家里人。”

    “谢谢您,董事长。”

    贺正仪看了看她,又看向还贺维庭的背影,“江姜啊,你……是不是恋爱了?”

    江姜一怔,旋即脸上的红云燃到耳根,带了一丝尴尬强作镇定道:“您怎么这么问?”

    贺正仪笑笑,“我虽然没结婚,但也是过来人。你跟维庭都心不在焉的,神态表情都一模一样,我一看就知道有心事。年轻人的心事能有什么?不是事业就是感情,瞒得过谁呢!跟我说说,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江姜明白,这其实是旁敲侧击地想要知道她是不是跟贺维庭在一起了,可惜她终归是要让老人家失望了。

    她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您别开玩笑了,我跟贺总怎么能相提并论呢?他肩上负担重,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也许就像您说的,年底了太累,所以有时会分神。我是最近应酬太多,很多在国外的老同学圣诞假期也回来了,聚会喝酒少不了,放纵了一点,就有些精神不济了。不过您放心,我会及时调整,不会影响工作的。”

    这么齐全的人儿,知书达理,又漂亮又能干,贺正仪是打心眼里喜欢的,可无奈就是跟侄儿凑不到一起,她着急也没有用。

    她没再多说什么,拍拍她的手让她出去了,又自己去找贺维庭。

    他正坐在办公室里,面色不豫地盯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见贺正仪走进来,啪的合上电脑,“姑姑,有什么事吗?”

    他这样紧张防备的样子让贺正仪疑心更重了,“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开会的时候就心不在焉,这会儿又看什么呢?”

    贺维庭站起来陪她在沙发坐下,“没什么,还是行贿那件事的资料,邮件都是加密的,只有那么几个人能看到,所以有人进来当然要防备着点。”

    贺正仪忧心忡忡,“事情还没解决吗?内鬼是谁,还没个方向?”

    “也不是完全没有进展,我也不怕向您交底,所谓的关键证据都在我们手里,财务已经整理成了电子文档,归档到我手里。检方想进一步深入调查,除非内鬼把这个东西交给他们,不过我想暂时应该没人能有这个机会从我这里拿到。”

    贺正仪哼了一声,“那可不一定,不要忘了你身边现在还多了个家庭医生呢!那女人什么事做不出来,三年前就给过你教训了,也只有你还肯信她!”

    第35章夜不归宿

    多么似曾相识的情形,公司处在关键时刻正处处防人的时候,枕边人却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算计他。

    之前听说乔叶又住进了嘉苑的时候,她真是又气又急,生怕贺维庭又被猪油蒙了心,遭人蒙蔽。要不是老孟拦着她,她非得再去一趟,不把人赶出去誓不罢休。

    儿孙自有儿孙福,是这个道理没错,可侄儿自打遇上乔叶,命都搭上半条,哪还有什么福祉可言?

    这女人分明是劫数,是祸水。

    听到贺正仪提起乔叶,贺维庭心跳都漏跳了两拍,“姑姑,不关她的事,我都说了会特别盯着她,而且还可以利用她混淆叶朝晖的视线。如今有这么重要的账册文档在我这里,不怕引不出内鬼,而且十有八/九会从乔叶身上入手,借她故技重施从我这里偷东西。现在赶她走,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

    他说的在理,贺正仪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对这个侄儿她是当作自己儿子一样心疼的,当然希望他千百样好,但他都已经而立之年了,人生的路怎么走,由不得她来帮他选。

    孟永年在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几下门,姑侄两个抬起头来,贺正仪道:“那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多留神,凡事也不要太强求,知道吗?”

    她还是那句话,即使是贺家的基业,也比不过他的健康快乐重要。

    贺维庭点头,送她到门口,客气地唤:“孟叔。”

    孟永年素来是谦恭和蔼的模样,接过贺正仪手里的手提袋,道:“我看会议是十一点结束,这都过去快一小时了还不见人影,就上来看看,怕你们忙起公事来连饭都顾不上吃了。”

    贺正仪稍稍放轻松了些,“怎么会呢?中午不是还约了你一起去茶楼喝粥吗?下午还跟老黄他们约了的牌局,忘不了。”

    孟永年笑着应和,又转头问贺维庭,“那家老粥馆的粥粉和靓汤都不错,要不要给你也送一份过来?工作再忙也要吃饭。”

    “是啊,养胃的,比什么商务套餐要强。”贺正仪也觉得是个好主意,“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吃,你中午有约吗?”

    贺维庭推辞,“不用了姑姑,你跟孟叔去吃就好,我中午还有电话会议。放心,我饿不着自己的,又不是小孩子了。”

    实际上他没有任何胃口,早晨吃下去的早餐就像没消化似的,砂石一般梗在胃里。

    他站在门口看着两位老人迟暮的背影消失在转角,若有所思的怔忡片刻,才重新回到办公室。电脑上一条条的搜索结果还在那里,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烦躁地又合上屏幕。

    下午他找去江姜办公室找她谈公事,推门进去的时候她手里摆弄的东西来不及收好,啪的一声掉在桌面上,眼熟的药盒,正是他一晌贪欢之后放在乔叶床头的那一种。

    江姜有些尴尬地用文件夹盖住,瞠圆了美目有些责怪的意思,“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贺维庭顾不上自己偶然的冒失,蹙眉道:“你怎么也吃这个?”

    江姜已经镇定下来,扬了扬下巴,“谁说我吃了?不过是作为一种保护自己的手段,备着而已,不行么?”

    她像吞了火药,显然也跟他一样心情不佳,他却不计较她今天的反常和无礼,问道:“不是说副作用很大,吃了会很难受?”

    江姜一哂,“那当然,活脱脱刮下一层血肉来,就像我们女人每个月那几天一样要流好多血,当然难受。搞得不好,周期全乱了,又要吃各种药做调整,有得折腾。”

    贺维庭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刚才在电脑上查询的资料现在终于有人亲口证实。

    “会很疼?那要吃什么……或者怎么做能够缓解?”

    江姜盯着他的脸色,“你觉得我很有经验?”

    不仅是他,是不是在他们所有人看来,像她这样各方面都不赖却又大龄未嫁的女人,个性大方热情一点,打扮时尚出挑一些,就是私生活开放的标志?

    她自嘲地笑笑,“是会疼啊,腹痛、畏寒,空腹吃的话还可能呕吐,很伤元气。要说缓解的办法……当然最好是你不做,不给她吃也就不用受这份罪了。”

    其实她已经猜到他为什么这样问,昨天酒会进行到一半他跟乔叶就双双消失,直到结束也没再出现过,不知内情的人只当贺家大少身体不好,而家庭医生悉心照料,只有她这样的人才会预想到最坏的结果。

    不是不嫉妒的,人家有情人旧情复炽也就意味着她不战而败,那点暗恋的心思还不等绽放成花就注定要枯萎了。

    她就是故意埋汰他,谁让他还来雪上加霜,问这么没羞没臊的问题?

    可贺维庭的脸色实在难看,听吉叔说他昨天破戒喝了酒,大概不舒服也是真的,别被她刺激得真的晕过去,她也会觉得内疚和不忍。

    不逗他了,“其实我也不清楚,不过既然是跟女孩子每个月那几天差不多,大概也只能忌生冷的食物,注意保暖,喝点红枣茶或者红糖水之类的热饮吧?其实吃什么喝什么都是小事,最重要是有人关怀体贴,你有这份心,她的痛苦就减半。”

    这话是真的,看贺维庭的神情就知道他并没有做到。其实她现在特别能理解乔叶,她们两个此时此刻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

    贺维庭又隔了一晚上才回嘉苑,估摸着地暖应该装的差不多了,乔叶可以搬回她原本那房间去住,不用面对面的,两个人都少点矛盾煎熬。

    嘉苑一到日暮就安静得过分,冬季尤其萧瑟,他踏入大厅里,气氛也不大对劲。

    “秋姐……秋姐!”他扯开领带想喝杯热茶,水壶里却是空的,这几乎从来不曾发生过。

    秋姐从厨房里走出来,“贺先生,什么事?”

    贺维庭没开口,一旁的吉叔朝她使眼色,“茶壶里没热水了,还不快去添上!”

    秋姐捧起茶壶去了,很快又回来,始终没个笑模样,“茶水来了,请用吧!”

    冷漠和不赞同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贺维庭并不是苛刻的雇主,只问:“这两天我不在,发生什么事?”

    吉叔欲言又止,“没什么大事,她是跟我闹脾气,您别往心里去。”

    贺维庭的第六感让他的心脏骤然加速地跳动起来,看了秋姐一眼问:“乔叶呢?”

    冯秋妹是个直性子,实在忍不住了才说:“乔医生不在家里,昨天就出去了。昨天早上早饭没来得及吃一口就吃了药,您走了之后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蹲在马桶边上边吐边倏倏掉眼泪,我们看着都揪心难受。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又关在阁楼房间里大半天都没露脸,我跟老吉都快急死了,就怕发生点什么意外。我一直守在阁楼门口,后来好像是听到她接了个电话,才换好衣服走出来。这才多久?一天一夜,整个人就憔悴的不成人形了,那衣服穿在身上,好像一阵风都能把人刮走似的。她说要出去,也不知要去哪里,只说想散散心,我跟老吉觉得总比她一个人困在房间里要强,就备了车送她去。司机回来说她去了天河观邸,是段少夫妇在海城的住处,我们才安下心来。晚上段太太亲自打电话来说乔医生在他们那儿住一晚,恰好您也没回来,我们才没吱声。”

    贺维庭的拳头在身侧握得死紧,微微颤抖,“她昨晚没回来?”

    吉叔怕他动气,安慰道:“是段太太打了电话来,说他们夫妇快离开海城了,留乔医生住一晚,朋友间叙叙旧聊聊天说不定她也能开心一点,回头会再打先生你的手机沟通。恰好您说不回来过夜,我们也就没说什么。”

    乔叶并没有卖给嘉苑,她是自由的,贺维庭都不在,她这个家庭医生要去哪里,他们实在没有说话的立场。

    贺维庭已经站起来,有些摇摇欲坠,吉叔想上前扶他一把,被他格开了。

    “叫老刘准备车,去天河观邸!”

    沟通什么?昨晚段氏夫妇根本没有打过他的手机,乔叶也没有。

    他们就是故意的,故意把人藏起来,想看他心焦,逗弄他取乐。

    窗外的街景飞速后退,他缓缓松开骨头都快捏碎的拳头,掌心里全是冷汗。他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一晚夜不归宿就能让人惦念,让两个人冷静下来?其实乔叶比他潇洒,挥一挥衣袖就能走,没有任何留恋和负担,而且她从来都是这样。

    他知道她绝望,他不要她怀孕,不要她生他们两个人的孩子,逼她吃药,逼得她呕吐,逼得她把自己关起来,任何一个女人都会绝望,尤其他们还相爱过。

    歌里不是唱:我们曾相爱,想到就心酸。

    他却没有办法让她知道,他心里那种疲惫的绝望和心酸,比她强烈百倍。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虐小贺~

    第36章好梦醒觉

    贺维庭赶到段家别墅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冬天日落早,其实时间还不晚,家家户户都是刚过了饭点,客厅里亮着明晃晃的灯,正是一天中家人聚在一起最温馨的时刻。

    只有贺维庭是孤身一个人,南方的冬天里也还有花,一树一树的黄槐,他沿着夹道上层次分明的绿色走进去,透过宽大的落地门,看到乔叶跪坐在屋内的地毯上,手里摆弄着玩具,逗身旁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笑。

    她穿白色的高领毛衫,灰色大圆摆的羊毛裙,头发松松挽在脑后,坐在那种画满童趣花样专供孩子们玩乐的地毯上,竟有种异样的温柔。

    两个孩子,大的哥哥也只四五岁,妹妹好像还不满周岁,会爬不会走,偎在乔叶身边打滚,扯着她的裙子往她腿上爬,嘴里的安抚奶嘴掉了,乔叶帮她捡起来,她却撅着小嘴要亲亲。

    乔叶就放下手里的玩具去抱她,粉粉软软的一团举得高高的,五官皱到一起扮鬼脸去逗她。小姑娘就咯咯的笑,胖胖的手脚兴奋地挥舞踢打着,最后趴在乔叶肩膀上又去拉她的头发,乔叶故意往旁边躲,她就更卖力地要去抓,玩得开心了又笑得更大声,发箍上镶嵌的粉色蝴蝶结都微微颤动。

    贺维庭隐藏在树冠的阴影里,怔怔看着玻璃后面的一幕,心头沸腾翻滚起来,仿佛还有一支尖利的铁棍在里头下了死命地搅动,于是热潮涌动,直往眼眶里冲。他拼命地咬牙抑制,告诉自己不要看了,不看就不会那么难过,可目光却根本无法挪开。

    他该庆幸段轻鸿狡兔三窟,在海城挑个临时的住所都选环境方位最好的,树影婆娑,正好掩饰他的狼狈,没人注意到他。

    小桃酥是第一个发现他的人,她趴在乔叶肩上,正好对着窗外他所站的角落,好奇地盯着他瞧,胖胖的手指含在嘴巴里,大眼睛像两粒纯净的葡萄紫水晶。

    贺维庭从不觉得自己喜欢孩子,可这一刻,被这样的天真端看着,却觉得心头暖的快要融化了。

    段家夫妇见到他一点也不意外,苏苡迎他进屋,段轻鸿还大大笑了一回,“我说吧,你就算不打电话给他,他也会来的。只不过来晚了点,我以为昨晚乔妹不回去他就会找上门的,没想到竟然晚了整整一天。”

    贺维庭淡淡看向仍坐在地上陪两个小家伙的乔叶,低声道:“我昨晚加班到很晚,没有回嘉苑。”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样的解释,但他自己也觉得来的太晚了。或许是他太没有安全感,太迫切地想要拥有并不属于他的东西,总有那么一种感觉,仿佛晚一刻、一秒,都有可能永失所爱。

    时机对他来说很重要,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他的人生中再没有什么比这更伤人,更遗憾了。

    苏苡摇摇头,这回连她也没法帮他,还以为两个人真的能苦尽甘来破镜重圆了,他却还是这样无情地推开小乔。

    乔叶没说话,也没抬头看他。小桃酥还窝在她怀里,迷上了一个长满长长软刺的橡胶玩具球,玩得不亦乐乎;哥哥芋头是懂事贴心的小暖男,把桌上新鲜出炉的动物饼干分作两份,捻起一块喂给乔叶,又端起碗走到贺维庭面前,“叔叔,给你吃这个,是我和妈妈刚才现烤的。”

    贺维庭不爱吃甜,也记不清有多久没吃过这样的小零食,但他看乔叶细细嚼着饼干,发出沙沙轻响,鼻端黄油和牛奶的香气好像也就变得诱人起来。

    饼干拈在指尖还有微微的热度,芋头巴巴儿地看着他,“好吃吗?”

    “嗯。”他只是嗓子里轻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芋头却显得很开心似的,“好吃吧?是我和妈妈还有乔阿姨一起做的,做饼干的模具还是上回乔阿姨帮我买的呢!”

    原来她也有份参与做饼干,难怪他觉得味道不一般。

    “可是……”芋头有点疑惑,“叔叔你为什么不笑呢?吃到好吃的东西不是应该会笑的吗?”

    不仅是这位叔叔,连乔阿姨都从刚才有客人到的那一刻开始就不见了笑容呢!

    段轻鸿在一旁给儿子解惑,“不是你的饼干不好吃,是这位贺叔叔做错了事,惹乔阿姨生气不理他了,所以他笑不出来。”

    芋头瞪大眼睛,“乔阿姨还会生气?叔叔你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呀,你道歉了吗?”

    在孩子的心目中,乔叶脾气多好啊,又有求必应,从来不像妈妈那样唠叨或老爸那么严苛,永远都是温柔浅笑,陪他和妹妹疯玩,不远千里给他们带礼物。

    贺维庭却只是摇头,“大人的事,你不懂。”

    再看向乔叶,她终于不再是无动于衷,抱着桃酥站起来,把孩子交还给苏苡,“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苏苡道:“这么快就走?再多住两天呗,我们后天才回江临。”

    “不了,都叨扰你们两天了,怪不好意思的,也该回去了。”

    回去,回哪里去?海城这么大,她如今安身的地方也只有贺维庭的嘉苑而已。

    小桃酥在妈妈怀里伸长手要爸爸抱,段轻鸿起身接过来,心肝宝贝的一通亲,然后才说:“说什么叨扰呢,当初小苡刚到非洲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多亏你照顾,现在你有难处我们当然是能帮就帮。别说住两天,我们回江临后这房子就空关着,你要愿意的话尽管搬过来住,我一分钱租金也不收,还要感谢你肯帮我们看顾这里的一草一木。”

    “好哎~乔阿姨住这里,那下次我们再来海城的时候就可以再跟乔阿姨一起玩了!”

    芋头蹦起来欢呼,跟老爸击掌,认定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上阵不离父子兵,段轻鸿弯起唇角偷觑贺维庭的脸色,果然又青又白。

    “不必了,乔叶还有工作,住在嘉苑比较方便。段总的好意我代她心领了,昨天也多谢你们照顾她。下回你们一家再到海城来,我再尽地主之谊。”贺维庭说完拉住乔叶的手腕,“车停在外面,我们走。”

    乔叶没有挣扎,任他拉着往外走,倒是小桃酥不乐意了,发觉她要离开,在爸爸怀里蹬着小胖腿,嘴里咿咿呀呀。

    “小桃酥乖乖,阿姨以后再来陪你玩儿,乖乖听爸爸妈妈话,好不好?”乔叶抚着孩子柔软的发顶,不舍地在她嫩颊上亲了又亲,握着她的小手,“Bye-bye~”

    桃酥还听不懂,只知道不想让她走,红红的小嘴瘪了瘪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

    乔叶只能把那哭声丢在身后,难过却又不能回头。她知道桃酥有爸爸妈妈可以好好哄她,那不是她的牵念。

    贺维庭的步伐僵硬,握着她手腕的掌心都是冰凉的。其实他是对的,她和他现在这样,包括以前的种种纠葛,要是真的有个孩子,还不知会怎样痛彻心扉。

    两个人坐在车上都不说话,贺维庭其实一直在看她,可她的目光却始终看着窗外的街景。

    车子停停走走,回到嘉苑的时候乔叶已经睡着了。他没有叫醒她,示意司机先下车,他就坐在后排静静看她秀致的睡颜,一如那晚欢/爱之后他躺在她身侧时那样。

    他将车窗打开,今晚没有凛冽的冷空气,嘉苑里四季都有花期的是夜合花,流动的花香卷进车里来,睡美人却依旧不醒。

    他记得她最喜欢夜合花的名字,昼开夜合,夜来相合,有种缱绻暧昧在舌尖心头,似乎因爱而生。

    花再美,也不及她的笑容半分,可是花有根,她却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乔叶终于睁开眼,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致,“到了?”

    “嗯。你在路上睡着了,就没叫你。”

    她身上还盖着他的外套,让她想到那天在医院里体检,她在容昭的办公室里睡过去,醒来的时候身上也是他的衣服,淡淡的松柏香气,想忘都忘不了。

    他们都以为那就是温情,可是后来呢,又怎么样?还不是刺猬一样立起尖刺,彼此防备,互相伤害。

    她听见自己清冷的声音告诉他,“以后用不着这样,直接叫醒我下车就是了。”

    她把衣服还给他,有意划清界限,手扣住车门打算下车。

    贺维庭却不打算让她就这么走,握住她的手把她往回拉。她挣脱,他复又握住,像用尽平生力气,让她挣不开。

    她只觉得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像烙铁一样烫,想要摆脱,可他却那么固执,你来我往的拉扯,原本宽敞的车厢一下逼仄起来,闷得她透不过气。

    他的耐心终于到了尽头,好不容易制住她的双手,俯身过去,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好梦醒觉,幽恨悬生。乔叶惊惶地睁大眼睛看着面前放大的俊雅面容,四肢百骸像受了电击一样麻痹难受,动弹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段段:哇哈哈,看你个死傲娇大面瘫怎么搞定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