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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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才知道虽然我们身在祖国的大江南北,可我们小学时候的情窦初开惊人的相似。就是基本上一个班级,全班的男生都会喜欢那么两三个长得好看,能歌善舞,被老师喜欢的女生,而班里的女生则毫无意外地全都喜欢两三个学习优异、被老师敬在掌心的男生。小学时代的喜欢和暗恋具有惊人的一致性。

    在我的班里,男生可选择的喜欢对象还有两三个,而女生几乎全体喜欢陈劲。没办法,此人风头太劲。好家世,父亲是教育局的高官,母亲是我们市电视台的副台长;人聪明,老师在上面讲上句,他在下面讲下句;多才艺,会拉小提琴,每年文艺汇演的时候,他的小提琴肯定能为我们班赢一座奖杯;偏偏性格还很跩,赵老师几乎恨不得把他当儿子疼,可他对赵老师很冷淡。

    我和他坐同桌后,才发觉他竟然也从来不听课,如果哪天他听课了,那肯定是他心情不好时。听课的时候,一会一声冷笑,冷笑过后就开始质问赵老师的讲述,堂堂一个老师竟然思路没有一个小学生清晰敏捷,赵老师常常被搞得满头大汗、结结巴巴,而他仍然一脸无辜、天真好学地提问着。老师一直喜欢说“知识就是力量”,我一直都对这句话没有真正理解过,不过陈劲的行为很好地向我解释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我虽然看了一堆杂书,甚至《红楼梦》都翻完了,可是非常诡异地,我仍然对男女之情没开窍,每次看到女生借故来问问题,占着我的座位不肯走时,我一点都没看出其中蹊跷,只觉得我们班的女生都挺认真用功的。

    陈劲很聪明、也很早熟,对那些女生的小心思、小伎俩一清二楚,他一面享受着全班女生的爱慕,一面却心里对她们不耐烦。有一次,他又被一个女生缠了半天,他一直风度翩翩解答她的问题,直到上课铃打响,她不得不离开。

    等我回到座位,他很生气地对我说:“你的座位不要乱给别人坐,要不然我花心思把你安排到我旁边的工夫就全白费了,你就是看在每天间接抄我作业的份上,下次也要帮我挡开她们。”

    我花费了小半节课思考这句话,终于恍然大悟。我说呢!我当时就奇怪,这么块黄金地段怎么能被我占据呢?原来如此!他是全班第一名,又是班长,一直都是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如果不给同学答疑解惑,肯定不符合他的光辉形象,可如果答疑解惑了,却又不符合他的自私内心。

    我们学校的传统都是男女同桌。我是女生,符合坐他同桌的条件;我的学习成绩最差,压根不学习的人,肯定不会问他问题。一个既不会打扰他,又不会损害他形象的最佳同桌就此诞生。

    认清了这个老师、家长、同学眼中的优异生的本来面目,我没觉得他比以前更讨厌,也没觉得他比以前更好。他就是一个叫陈劲的人,学习很好的神童,一个我的世界之外的人,当时的我,做梦都没想到,他不仅是我的小学同学,后来还是我的清华师兄。

    几乎全班女生都为陈劲心怦怦跳了很久时,我的第一次心跳加速也终于来临。

    陈劲和我都上课不听课,不过他是好学生,所以只能面无表情地发呆,而我却可以从发呆、睡觉、看小说中任意选择。那个时候,我在书籍的世界中正沉迷地不可自拔,所以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在看小说。陈劲发呆之余,偶尔也会用眼角的余光扫我一眼,估计对我的孜孜不倦很困惑。后来我们熟悉一点时,他问我究竟在看什么书,当他听到《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薛刚反唐》、《民间文学》……等等书的名目时,面部表情很崩溃,因为他全都没听说过,实在有负神童的名号。当听到《红楼梦》时,他的面色稍微正常了一点,不过紧接着又一脸不可思议地说:“‘少不看红楼,老不读三国’,你爸允许你看《红楼梦》?”

    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愣愣地说:“我不知道,我爸爸不管我看书,反正书柜里有,我就看了。”

    他想了一会,和我商量:“你把你家的《红楼梦》借给我看一下,我也借一套书给你。”

    我把《红楼梦》带给了他,人民文学出版社七六年版,一套四本,他拿了一套上海古籍出版社的《诗经》给我。他很快就把《红楼梦》看完了,撇撇嘴将书还给我,一副不过如此的表情。他又翻了一下《薛仁贵征东》,没看完就扔回给我。从此,都是我借他的书看,他对我的书全无兴趣,我的阅读品位在他的无意引导下从下里巴人向阳春白雪转换。

    他借给我的《诗经》没有白话注释,我读得很费劲,很多地方都读不懂,可他从不肯解释,只告诉我,诗词不需要每个字都理解,只需记住它,某一天、某一个时刻、某个场景下,其意会自现。我不知道这话是他的父亲告诉他的,还是他懒得解释的借口。

    因为读得很辛苦无趣,所以我就不想看了,可陈劲在他无聊的神童生涯中,寻找到一个新的消遣嗜好,就是考我。他常常随意说一句,要我对下一句,或者他诵一半,我背下一半,如果我对得出来,他的表情无所谓,一副理当如此的样子,如果我对不出来,他却会轻蔑地朝我摇头。小孩子都有好胜心的,何况是胜过一个神童,所以在他这种游戏的激励下,我渐渐地把整本《诗经》都背了下来。

    我为了能考住他,四处搜寻诗词,专找冷僻怪异的,他偶尔也会被我考到,他的失败,则激发了我更大的兴趣,去找诗词、看诗词。我们两个就在一来一往间,从唐诗跑到宋词,从宋词跑到元曲。

    刚开始,我只是他无聊时的一个消遣,但我的倔犟和不服输让他渐渐地意识到,我并不像其他的同学和老师,对神童有先天崇拜情结,我坚信他也会被打败,我们俩个开始有意无意地较量着。

    上过早读课的人大概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一篇要求背诵的课文,老师会给二十分钟或者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要求背下来,时间到后会抽查。在预订的时间内,谁先背会,就可以先举手,背诵给全班听,时间越短、精确度越高,越是一种荣耀。

    陈劲从来不屑于参加此类较量,因为他的确记忆力惊人,语文课本上的课文,他全都能背,他曾半开玩笑、半炫耀地告诉我,“把初一的语文课本拿过来,我都可以背给你听。”所以,老师要求我们背诵课文的时候,他真的很无聊,同学们都在呜呜地背书,他却捧着课本发呆。

    不过,有了我这个不听老师话的同桌,他很快就摆脱了发呆的无聊。他把不知道从什么书上复印的文章给我看,要求和我比赛,比赛谁在最短时间内背下这篇文章。

    他找来的文章可比课本有意思得多,所以我既是贪看他的文章,也是好胜,就答应了。从此,早读课,我们两个就忙着较力。比赛结果简直豪无疑问,常常我才吭哧吭哧看了几段,他已经告诉我,可以背给我听了。

    我怎么都想不通,他为什么可以那么快地看完一篇文章。想不通,就不耻下问。

    陈劲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用他那独有的不屑口吻解释了一个成语:一目十行。在老师口中,一目十行一直是贬义词,被用来骂差生敷衍读书的态度,可陈劲说一目十行出自《北齐书•河南康舒王孝瑜传》,原文是“兼爱文学,读书敏速,十行俱下”,并不是贬义词,是个彻头彻尾的褒义词,这个词传递的是一种快速的阅读方法。

    我一脸茫然,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意思。他鄙视地看了我几眼,对我不能一点就透的愚钝很是不屑。当时正是课间十分钟休息时间,他给我举例子,“你现在不仅可以听到我说话,还可以同时听到教室前面周娟在议论裙子,教室后面张骏的笑声。”

    我傻傻点头,只要注意听,还不止这些声音。他说:“就如人的耳朵可以同时听到四五个人的说话声,并且都能听明白他们讲了什么,眼睛也是这样的,我们的眼睛是可以同时看几行,并且同时记住几行的内容。其实人的脑容量非常惊人,一个人脑不亚于一个宇宙。多个人同时说话,人的清醒意识觉得好像是同时,其实对大脑而言,它会自动分出先后,进行捕捉和处理。一目,是一种快速的含义,只不过折射到时间上,快到可以忽略不计,而对大脑而言,经过有意识训练的大脑,它的处理速度远远超出人的想象,所以,一目十行,对大脑而言是有先后的,只不过对人的清醒意识而言,这个速度可以忽略到只有一目。”

    他举手在我眼前弹了一下指,对我说:“只这一下,在佛经上已经是六十个刹那,可对大脑而言,说不定已经被区分成上千个、上万个时间段。我爸爸说,这世界上只有两个实体存在的无穷,第一是人脑,第二是宇宙。只要你相信它……”他指指我的脑袋,“用心的锻炼它,它就能做到。”

    我很震惊,不过我这个傻大姐,震惊的原因不是因为陈劲讲述的内容,而是他打破了老师话语的神圣性,竟然敢完全反驳老师对一目十行的定义。

    震惊完了,我暗暗记住了他的话。我在阅读小说的时候,开始有意识地强迫自己一目扫两行,从两行到三行、从三行到四行……直至多行。

    这个过程很痛苦,但是,我的想法就是既然陈劲能做到,我有什么道理做不到?所以,不管多痛苦,仍然强迫自己去逼迫自己的大脑运转到极限。

    不知不觉中,我的阅读能力和记忆能力都飞速提高。我和陈劲的比赛,从一面倒,变成了我偶尔会赢。

    因为赵老师的歧视,其他老师对我也是没什么好感,毫不夸张地说,看到陈劲被我刁难住时,故做镇静、满不在乎、无所谓、暗自运气、皱眉思索、偷着瞪我……等等一系列的表情变化,是我枯燥的学生生涯中唯一的乐趣。

    那一天,和以往的无数个平常日子一模一样,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运行。不同处就是我起得晚了,又赶上来月经,我还没习惯这个要每月拜访我的大姨妈,等手忙脚乱地折腾完,去上学时,已经迟到。

    出门后,一直阴沉沉的天气变得更加阴沉,天上堆叠着一层层厚厚的黑云,似乎就要砸下来,完全看不到太阳的踪影,虽然是大白天,可让人觉得像傍晚。我的心情本就不算好,看到这样的天色,想着我的迟到会让班级丢分,影响班级拿流动红旗,赵老师肯定不会给我好果子吃,心情更是低落。

    因为已经不是上学、上班时间,我上学的路又不是主干道,所以整个长街上空无一人,只有道路两旁的柳树随着风狂乱地舞动着。我背着书包,迎着风艰难地走着。

    正举步维艰,连一点闪电雷鸣都没有,就毫无预兆地开始下冰雹,砸得人生疼,但我已经迟到了,不敢躲避逗留,仍然冒着冰雹向前跑。

    随着冰雹,风越变越大,我人小力弱,感觉每迈出去一步,就被风吹回来大半步,走了半天,似乎都还在原地,正在着急,突然,一个人从后面赶上了我,抓起我的手,拖着我向前跑。

    我惊了一下,看清楚是张骏,想张口说话,可一张嘴,冷风卷得冰雹立即入嘴,话没说出来,反倒吃了一口冰。他一面跑,一面抿着嘴乐,显然这就是他不说话的原因。

    他高过我一个头,力气又大我许多,我只觉得身上的压力一松,天地间的风似乎都小了。他拖着我迎着狂风,在冰雹中跑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突然就明亮了,似乎每一步都充满了力量,冰雹砸在脸上也一点都不疼了。

    等到校门口时,他自然而然地放开了我,笑向我指指教学楼,示意我先去教室。

    按照惩罚规律,老师的注意力会更多地放在更过份的那个学生身上,他让我先行,等于将迟到的惩罚全揽到自己身上。突然间,没有任何原因,我就觉得心砰砰直跳,脸火烫,忙低着头,拼命地跑向教室。很幸运,因为冰雹,值勤的学生都已经回各自的教室,我们的迟到并没有被学校抓住、导致扣分,只是被上早自习的老师抓住了而已。

    语文老师正在批评我,张骏又在教室门口懒洋洋地喊“报告”。果然,语文老师匆匆说了我两句,就让我坐下,走到教室门口去训斥行为更恶劣的张骏。

    我匆匆打开课本,低着头好似专心地看起来。听到他和语文老师解释迟到的原因,我的头埋得更低,鼻尖几乎要贴到课本上,一颗心慌乱得好似要跳出来,却又甜蜜得像要陷下去,好像小时候,吃酒心巧克力吃醉了,一时觉得幸福得要飞起来,一时又觉得难过得要死掉。

    陈劲问:“你怎么了?”

    我沉默地摇头。

    陈劲不屑地哼一声,“书拿反了。”

    我大窘,忙把书掉转过来,等调转完,陈劲却在一旁压着声音笑,我定睛一看,发现此时才真正反了,又赶紧把书掉转回去,陈劲在一旁笑嘲,“就你这样还撒谎,不过一句话就露了马脚。”

    我低着头,不啃声。

    冰雹突然停了,就如它来时一样毫无征兆,似乎,只是为了成全我们在冰雹下的牵手。

    天仍然阴沉着,风却渐渐小了,开始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夹雪。我看着窗户外面,回想起先前的一幕,脑海里面突然就浮现出了一首《诗经》: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

    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

    既见君子,云胡不廖?”

    不知不觉中,我就慢慢地将它吟诵出来,陈劲以为我在考他,接着我的诵道: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以前不解的意思,这一刻全都无比通透。原来我的心情,古人早有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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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快要放学的时候,我察觉出不对劲,觉得裤子有些湿,偷偷把手垫到屁股下抹了一把,手指上有淡淡的血迹,我又紧张又窘迫,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班级里发育早的女生,一年前就来了,发育晚的女生,还不知道女生每个月都要流血,这件事情在女生中都保持着神秘性。现在回想起来,我们这代人的成长,常常伴随着尴尬。咨询不发达,获取信息的渠道有限,父母又都很羞涩于和儿女直接交流,老师更是谈性色变,大部分女生第一次来月经的经验都是很不愉快的。惊慌、羞窘、困惑、害怕,甚至有人以为自己得了重病,要死掉了。我的一个朋友看到自己出血,以为自己得了重症,暗地里痛苦得咬着被子哭,表面上却非常勇敢,像电视剧上的女主角一样,在亲人面前隐瞒住“病情”,不告诉爸爸妈妈,只是自己开始悄悄处理“后事”,把省吃俭用、辛苦积攒的贴画和磁带都送给堂妹,嘱咐她以后多来看看自己的父母。等真相暴露后,堂妹拒绝归还贴画和磁带,她动用了武力抢夺,堂妹被她打哭,她被妈妈打哭。

    

    长大后,我们交流这些的时候,笑得肚子疼,当时的迷茫与苦涩却是沉重的。

    我的大姨妈已经来访过一次,可我仍然没有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只是从妈妈刻意压低的声音,拽着我到卫生间说话的态度,感觉出这个东西很见不得光,一定要悄悄处理。

    现在这个见不得光的东西竟然染红了我的裤子,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我有要好的朋友,也许可以和她说悄悄话,可是我没有,所以我只能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我想等全班同学都走光了,我再走,那样至少同学们不会发现我的裤子上有血。

    渐渐地,班里的同学都走了,只有张骏和两三个男生还在教室后面闹腾,也不知道他们在闹腾什么。

    终于,他们也提着书包要走了。别的人都从后门走了,张骏却走到了我的桌子旁,“你不回家吗?”

    “过一会就走。”我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发现我屁股下的秘密。如果说今天之前,他和别人都一样,那么从今天开始,我很害怕在他面前丢面子。

    他看着窗外的雨说:“我等你一块走,我下午刚去学校的小卖部买了把伞。”

    我都急得快哭出来了,“不用,你先走。”

    “没事,反正我也没事。”他说着,竟然坐了下来。

    我盯着他,他看着我。

    我实在想不出来我能做什么事,拿出作业本来做作业?别说张骏不信,就是我自己都不信。两个人大眼对小眼,我不停地用手拽衣服,恨不得连整个凳子都包住。很久后,他用十分肯定地语气说:“你没什么事要做,那就走了。”

    他一面说,一面拉我的胳膊,我惊慌下,用力甩开他的手,绷着声音说:“我不想和你一块走。”

    他一下子有些受伤,立即拎着书包出了教室,我看着他的背影,想到他肯定以后都不会再和我说话了,再加上这个可恶的大姨妈,忽然就觉得无比伤心,眼泪一下就掉了出来。

    正一边哭,一边收拾书包,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抬头,看见是张骏,忙几把抹去眼泪。

    他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你不想回家?”

    我用力摇头。从没有一刻,我像现在这样渴盼能在家里。

    “你爸爸妈妈会打你?”

    我摇头。

    “有人威胁你,在校门口等着打你?”

    真是很张骏的问题,我傻了一下,摇头。

    他皱着眉头凝视着我,似乎在思索,突然,他的脸开始慢慢变红,结结巴巴地问:“你需不需要我的外套?”

    我摇头,“不用,我不冷。”

    他的脸越发红,“我的衣服比较大,你穿上,可以遮住……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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