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17-19(2/2)

,还有自己?

    「我的命是黎晴给的,不能浪费。」叶轻淡淡的说,但看向Gary的眼神却是坚定无比。

    Gary刚张开嘴正要说话,紧急的煞车声硬生生打断他。他们同时往後看,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就停在不远处,叶轻一眼就认出那是叶檀云的专车。

    司机还来不及替他开门,一身黑色唐装的男人便下了车。叶轻愣愣地望著笔直朝自己走来的叶檀云,没想到来的人会是他,而不是叶牙或叶妃。

    Gary无视叶檀云释放出的肃杀之气,无声的笑了笑,往自己的口中丢了个东西,一把抓过反应不及的叶轻,堵住那张因惊讶而微张的嘴。

    叶轻感觉到自己的舌头被另一条热舌纠缠了一下,但没有放肆逗留太久,突然袭击的唇很快就离开,转而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叶轻疑惑的看著因恶作剧得逞而笑得开怀的Gary,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吞下了什麽。

    刚才才被人抓过去强吻的叶轻,这会儿又被人用力往旁边扯,随著轮椅一起撞在动手之人的身上。肩膀被紧搂住,叶轻以很勉强的姿势靠在叶檀云的腰部位置,有些紧张却又觉得尴尬无比,总有一种做错事被活逮的感觉。确实是如此。

    「孙曜行,竟然不带任何人在身边,是不觉得我会动手吗?」叶檀云唇角微勾,语气森冷。

    「我相信云爷不会对儿子的『好朋友』下手。」Gary不怕死的与叶檀云对视,很有自信的说。

    「好朋友?」叶檀云冷哼一声,看向叶轻,问:「叶轻,是这样吗?」

    叶轻垂著头,小声的说:「……其实,他没做什麽。」

    这种袒护似的答案,让叶檀云一股怒火瞬间燃上心头,手掌制住叶轻的下巴,逼他抬头看向自己,冷冷地说:「原来这叫没什麽。」拇指狠狠地摩擦过发红的嘴唇,叶檀云的语气彷佛一盆冷水,浇在叶轻的头顶上。

    「……让他走吧,爸爸。」叶轻皱著眉,又道。

    叶檀云眯起一双厉眼,望进那双闪烁著蓝眸深处,他看见的竟然是哀求!凡是听见这声「爸爸」,总是在两人意见冲突的时刻,真是讽刺。

    「滚。」叶檀云泄气松手,冷冷地瞥了Gary一眼,警告道:「若不想赔上整个孙家,就收好你们那点心思。」

    Gary耸耸肩,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不但自讨没趣,还会有生命危险。离开前,他意味深长的看著叶轻,留下一个暧昧的笑容。

    叶轻神情复杂的凝视著Gary的背影,看在叶檀云的眼中,让他觉得自己的出现像个笑话。

    「啪!」一个巴掌甩在叶轻的左脸颊,鲜红的印子立刻浮现。

    附近跟随而来的叶家人员,如方秘书、杨珩,皆瞠目结舌的看向不远处的那对父子,完全没有料到叶檀云会动手;而忽然被打的叶轻,虽然预料到叶檀云可能会生气,但同样也没想过会当众被打。

    可以理解叶檀云的举动,但他还是有些难过。

    「你答应过我什麽?」叶檀云沉声质问,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别让我後悔把你留下来。」

    如果将他留下来的原因,是想要保护他的安危;那麽後悔留下他,是不是表示叶檀云将不再担心、不再注意他,彻底的无视呢?

    叶轻慌张的看著叶檀云快步离开的身影,耳边缭绕著Gary在吻完他後说的话:「小家伙,我给你一星期的时间做决定,看你是要跟我私奔呢?还是等刚刚吞下的那颗『炸弹』……砰!」

    他是不是错了?拿生命去赌——其实,真正无视『叶轻』的人,是他自己。

    ☆、第十八章 -2

    站在书房门外,叶轻举起手要敲门,再三犹豫,又放下。就这麽挣扎了好几十分钟,腿都有些发麻了,他依然没有勇气敲响面前的木门,去面对门後那个或许怒意尚未消去的男人。

    叶轻的眼睑因哭泣而微肿,眼眶也还有些红润,因为他刚回来时的样貌太惊人,吓得梁叔赶紧上前关心。不知该如何回答的叶轻,简单的回答是自己惹叶檀云生气,并没有多解释什麽。

    明白叶轻不愿多说的想法,梁叔也只是拍拍他的肩,道:「有些事情说清楚就好,别往心上搁。小少爷,你难过的同时,另一个人也不好受。」

    叶轻待在客厅用毛巾冰敷双眼和脸颊,过了将近一小时後,他才缓缓走上二楼,却又在书房门口踌躇了几十分钟。对自己这般忸怩又不乾脆的格,叶轻也觉得很厌恶。

    深深吸一大口气,叶轻终於让自己的指关节碰上门板,敲击声在安静的空旷走廊上回盪,也震盪了叶轻那颗不安焦躁的心,退却的念头在脑子中无限扩散。

    「谁?」叶檀云的声音穿透木门,将叶轻紧张怦跳的心脏撞击得更无规律。

    「是我……叶轻。」

    门内寂静了片刻,不晓得是没听见叶轻的回答,还是本不打算理睬他,总之这短暂的沉默重得让叶轻几乎喘不过气,想拔腿就跑。依然无回应,叶轻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转身离开这片不允许他进入的领域。

    「站住。」叶轻身後的门不知何时被开启,叶檀云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冷冷地命令道:「进来。」

    叶轻还来不及答「是」,叶檀云已经背身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半掩的门似乎在提醒他获得了主人的许可,叶轻努力压抑自己慌张的心情,跨步进入书房,顺手将门带上後,便僵硬的站在门边,不知所措。

    「你进来就是要杵在那儿吗?」叶檀云靠躺在椅子上,表情看不出喜怒,但眉目间流露出明显的不耐。

    叶轻咽下口中分泌的唾,原本下垂的视线勇敢的移到叶檀云的脸上,眼睛闪烁著坚定的光芒,开口道:「我不後悔自己擅自行动的决定。」

    这句开场白很明显触犯到叶檀云的底线,在男人眉头皱起的瞬间,叶轻接著说:「但是……让你为我这麽担心,对不起。」

    听见叶轻的道歉,叶檀云眉间的皱摺非但没有减少,甚至又蹙紧几分,似乎有发怒的前兆。毕竟是个成熟的成年人,尽管内心觉得不悦,叶檀云很快就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恢复平静的面容。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叶檀云叹了一口气,又说:「叶轻,你该明白我要的是什麽。」

    叶檀云要的很简单,无非是希望叶轻遵守自己的承诺,好好的待在家,待在叶家的保护羽翼下;还有,相信他这个「爸爸」。叶檀云很清楚叶轻理解他的用意,但能否做到又是一回事。

    叶轻缺乏的不仅是自己身份上的认知,还有对自己本身的重视。当年黎晴的舍命,让叶轻意识到所谓生命的价值。他认为自己的命是因为黎晴的牺牲而延续下去的,也知道得来不易,却没有看透其中的意义——为自己而活、靠自己的力量成长。叶轻还没学会「生存的意义」,他还处於为别人而活的阶段,尽管明白生命可贵,但他永远不执著於活著,不懂得珍惜自己。

    「……我明白,真的。」

    「叶轻,你并不信任我。」叶檀云直白的说。

    「不、我不是……」

    「你知道我能保护你。」叶檀云打断叶轻,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但你却不希望自己的事增添我的麻烦。你信任我的能力,却不肯相信我对你的用心。」

    叶轻睁大双眼,无助的看著叶檀云,心中觉得对方的说法是错误的,却说不出半句能反驳他的话。

    「叶轻,你把自己当成『麻烦』,也认为我会为此困扰。但事实上,这些小事我本不放在眼里,你又何必把自己的地位看得这麽低?」叶檀云离开座位,走到叶轻的身前,俯视著他,道:「我承认最初不看重你,但现在你敢说我不把你当回事吗?」

    叶轻用力的摇头,就算他再迟钝,还是能分辨谁对他是真心的。虽然叶檀云看似冷漠,但一个对他漠不关心的人,才不会花费这麽多时间与自己相处。

    「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叶檀云伸手轻抚著那承受过自己一掌力道的脸颊,「叶家人不需要感到自卑,懂吗?」

    叶檀云的语气很笃定,似乎具有力量,让叶轻内心埋藏多年的灰色地带,奇迹似地看见曙光,一股温暖的热流逐渐填满那片空地,让侵占许久的徬徨、不安、愧疚、自卑等负面情绪,一点一滴驱逐出境。

    为何这个男人可以如此肯定的剖析自己的想法?为何这个男人可以轻易说出如此令人动摇的话语?为何这个男人可以如此随意的就将自己低落一扫而净?为何是这个叫做叶檀云的人……是这个本没相处过多久的人?

    「叶家人,不随便在人前落泪。」看著叶轻一双泛著水润光泽的眸子,叶檀云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对这孩子产生怜惜之情,不善於安慰人的他只能笨拙的拍几下叶轻的头顶,并强硬的要求叶轻坚强振作。

    感受著头顶那双不温柔却温暖的手,一点也不陌生。咬紧下唇,叶轻按捺住想哭的冲动,道:「Gary找上了小杰,我没办法不去见他……我怕小杰会跟黎晴一样,因为我的关系而遭遇不测。我知道你会生气,但我也试著去通知你们,让你们知道我在哪里。」

    缓缓说出事情的经过,叶轻的双手不知不觉中揪住叶檀云的衣服,泛白的指节和颤抖的手显现出他的恐惧。

    「他买走我所有的画,甚至还有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出现,我真的不知道他想做什麽。」

    「画我会替你要回来,这件事你别管了。」叶檀云一手抚住衣服上冰凉的双手,另一只手绕过叶轻的肩,短暂的迟疑後,才将整个人揽进自己的怀里。

    「……那些画虽重要,但却不是必要,你不用如此费心。」叶轻推开叶檀云,仰起脸笑道:「其实,我更怕的是另一件事。」

    望著叶轻的笑容,不安感瞬间笼罩叶檀云的心头。

    「他似乎让我吞下了某个东西。」叶轻拉开叶檀云环著自己肩头的手,退後了两步,刻意拉开彼此间的距离,用一种轻松、玩笑似的口吻说:「他告诉我是炸弹,但怎麽会有这麽小的炸弹,你说是不是?」

    看见叶檀云瞠目的震惊面容,叶轻的嘴角弧度上扬,想要继续说话,一丝哽咽却泄出喉头,让他立刻闭紧嘴唇,深怕又发出一点声音。他不自觉地转移视线,闪避叶檀云那充满愤怒、愕然、无法置信的探问目光。

    忽然,叶轻再度落入那宽厚温暖的怀抱之中,盈眶的热泪再也忍不住,自眼角滑落,被华丽的黑色衣袍给吸收。手臂被狠狠的紧梏住,很麻、很疼,但叶轻并不排斥这鲜明的疼痛和足以令人窒息的怀抱,反而伸手环绕住叶檀云的身躯,埋首於这个让他感到无比安心的口。

    第一次,两个人的心和身体皆如此地靠近。

    叶檀云拿起电话迅速拨号,当对方一接通,直接道:「乔轩,带著你所有仪器立刻过来!立刻!」

    蕴含著强烈怒意和杀意的命令让叶轻的身体微微战栗,环抱住的手臂因此加重力道。

    「……不会有事的。」

    这句话又能安慰得了谁?

    叶檀云以为自己已经忘了恐惧的滋味。

    ☆、第十九章 -1

    等待的时间总是特别漫长,平日听不见的秒针移动声,在静谧的空间里,会被无限放大,清清楚楚。那规律的声音,似乎拥有极强大的攻击力,撞得人头脑发昏,完全无法进入专注的状态。

    叶檀云烦躁的扔下钢笔,用温热的手掌磨挲著自己僵硬麻木的脸,乾涩的眼睛微微发酸,闭眼休息几分钟,再睁开时却不知该放眼何处,流露出少见的茫然情绪,更多的是无法掩饰的担忧。

    活了三十多个年头,周遭的人因为身负重任,无论是交办的事情,或者他们自身的状态,一律是最好的,完全无须他心。除了他已过世的妻子和曾陷入昏迷的叶妃之外,叶檀云不曾替某个人如此担心过,面对身体极差的妻子和昏迷的叶妃,他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预想最坏的情况;然而这次不一样,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让叶檀云体会到什麽叫措手不及,以及又一次的无能为力。

    早已承认自己对叶轻的关注和在乎,或许是受到周遭人的影响,当所有人都极力爱护这个身世可怜的孩子时,叶檀云除了希望叶轻能学会叶家人处事态度之外,不打算局限这个孩子的自由发展。原本空洞的蓝眸,不知不觉增添了动人的光采,他无法剥夺,也不想剥夺。

    让叶轻远离叶家的暴风圈,让他在另一个国度尽情展翅、遨翔,寻找人生的新方向和支撑自我的梦想。没想到错误的决定早在最初就铸成,一开始他就不该任由叶妃将叶轻带回来照顾。

    应该替他换个名字、换个身份,找个和黎晴一样有能力、有耐心去陪伴、关爱他的人,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叶轻迟早能脱离梦魇,走出封闭的世界。如此一来,他不会接触到叶家的每个人、不会失去重要之人,更不会受孙家所注意;或许叶轻的人生会走上全然不同的道路,但对他而言会更好。

    叶檀云闭上双眼,满脑子是叶轻颤抖著身躯,在他怀里无助哭泣的模样,挥之不去。叶轻在後悔自己的任冲动,他也在後悔自己的不谨慎和自以为是。

    两个人都在为自己的举动和想法懊悔,却什麽也无法挽回。叶轻好不容易感受到生命的重量和地位,同时却得面对如同玩笑一般,生死交关的危险状况。

    叶檀云原以为自己掌握了大部分,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什麽也没掌控住,甚至可能赔上一个孩子的命。他到目前为止仍想不透,为何叶孙两家的争斗,会波及到这个明明与世无争的孩子身上?叶檀云也在思考,若孙家藉机提出了无理的要求,他会选择妥协,还是牺牲?而那个被自己责备、提点过,已经了解到要重视自己生命、执著活下去的孩子,会妥协……还是牺牲?

    叶檀云不会让叶轻做选择。

    在抱住他的瞬间,叶檀云很明确地抓住自己的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让怀里的少年回归原本无忧无虑的生活,那个属於他明亮的世界。

    「目前的状况还不明确,可以确定有异物侵入他的脑部,我推测他吞入的东西可藉由远端控制,在无法判定异物为何的情况下,具有一定风险。」乔轩拿著刚出炉的检查报告,用脸颊夹著电话,一边翻阅著纸张,一边说著:「他的身体状况一切良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我也做了许多测试,体内的东西毫无反应,也侦测不到任何电波讯号,我找不到能外力破坏的方法……开刀的话,毕竟是脑部,主子你放心吗?」

    叶轻坐在一旁,望著进行CT的机器,注意力放在乔轩的电话内容上,平静得不可思议,彷佛有生命危险的人不是他一样。

    「既然移动至脑部,我想大概是企图破坏神经,而非传统意义上的『爆炸』,但对方是人为作,若不刺激他们,我想小轻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那个,主子,说不定是唬人的……」乔轩这句话一说完,不知道叶檀云说了什麽,使得他脖子和肩膀一缩,立刻改口:「我会再试试……三天?这……呃,我尽力……」

    在乔轩和叶檀云通话的过程中,叶轻已经换下病服,重新穿妥自己的衣物,若有所思的看著乔轩。

    见他终於放下话筒,叶轻开口问:「乔医生,你觉得我还能活多久?」

    听到叶轻的提问,乔轩转过身,眉头一皱,道:「怎麽问这个?」

    「我想应该还能活一星期,你觉得呢?」叶轻自说自答,再反问。

    乔轩走至叶轻的面前,低头看著叶轻一点也不紧张的笑容,说:「说不定你可以活更久一点。」

    「……或许是吧。」叶轻垂下头,喃喃地道:「我很想,但是那人不想。」

    「你怎麽知道那个人不想?」乔轩笑著反问。

    「因为是他将我逼到这个绝境,就算他想让我活著,我可能也活不了。」

    乔轩愣了一下,大概是对叶轻消极的话感到震惊,无法给予适当的回应,只好尴尬的说:「……说不定是唬你的,不用太当真啦!」

    「是这样吗?」叶轻仰起脸,露出狐疑的目光,「总之,我给自己一星期的时间。我趁著你在讲电话的时候认真思考了一下,列出几件我最想做的事情,想在这段时间内完成。」

    「是吗?」乔轩很有兴趣的问,「是哪些事情?要我陪你吗?」

    叶轻摇摇头,道:「不能说。就算说了乔医生你也无法陪我,别忘记你只有三天的时间达成任务。」

    「咦?」乔轩搔搔头,似乎忘了还有这回事,「呃,也是啦!」

    叶轻站起身,准备离开乔轩位於温室里的诊疗所,当他走到门口时,背对著乔轩,又问:「如果是你遇到这个状况,你会如何选择?」

    乔轩皱著一张脸,看起来听不太懂叶轻的问题,他反问回去:「你呢?做了什麽选择?」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叶轻打开门,在离开前,他回头对乔轩灿烂一笑,道:「乔医生,你应该要鼓励我振作一点,或者痛骂我一顿才对,竟然还陪我胡言乱语……不管怎样,我希望你别让他失望。」

    傻望著关上的门,乔轩扒了一下眼前的落发,嘴里喃喃地抱怨道:「……哪学来这种吊人胃口的说话方式啊?」

    ☆、第十九章 -2

    夜半时分,刚洗去一身疲惫的叶檀云,穿著单薄的黑色睡袍和睡裤步下楼梯,打算取瓶酒在睡前小酌。经过一楼的书房时,他发现门缝透出亮光,还有人影晃动,望一眼客厅里的时钟,一点二十分,这个家里醒著的不只他一人。

    连门也不敲,叶檀云直接打开书房的门,正好和惊讶回望的叶轻对上眼。简单环顾四周,原本书房里散落一地的画笔、颜料、报纸等都已收拾乾净,画布被整齐的叠放在墙边,一旁是折好的画架。书房恢复成原有的的模样,除了眼及的作画用具之外,本看不出曾经被充当是画室使用。

    叶轻继续低头整理自己的东西,把沾染上颜料的废报纸扔进垃圾袋中,瞥一眼站在门口的叶檀云,随口问道:「怎麽还没休息?」

    「这话该是我问你。」叶檀云的口气听起来不太高兴,看见叶轻将个人物品全部收拾妥当,原本就想藉酒解烦闷情绪的他,心情更是差到极点。「为什麽把画具都收起来了?」

    「呃,这是有原因的。」

    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叶轻把装满的垃圾袋打结,找个角落放著。接著他将为了挪出画画空间而推到墙边的单人沙发椅推回原位,又拉过一张有软垫的木椅,他伸手指著沙发椅,向叶檀云说:「请坐。」

    叶檀云没有拒绝,叉著手摆出一副「我在等你的原因」的表情,待他坐定後,叶轻也顺著木椅坐下,乖顺的模样倒有几分准备听训的感觉。

    「你没学会教训,又想独自一人出去吗?」叶檀云首先发难,严肃的神色在警告叶轻应该要谨慎回答,以免触发地雷。

    已经有过深刻经验的叶轻,连忙摇头强调自己没有要违背命令的意思,并解释:「我只是在想……自己还有什麽想做的事。」

    云淡风轻的话语却具有无比的震撼力,彷佛一颗炸弹,投在叶檀云的心湖,剧烈的威力晃得他脑中瞬间空白。

    寂静於两人之间蔓延,却神奇地为这对不太亲近的父子拉近了距离。

    叶轻凝视著叶檀云木然的表情,知道自己说的话等於在否定他做的努力,明明他已经命令所有人尽其能、尝试解决自己的困境;明明他已经花费时间和唇舌开导自己封闭的想法;明明这个男人本还没放弃,自己却先说出这种类似放弃的话。尽管他的本意并非如此。

    「你不用去想这种事。」

    叶檀云也在观察著眼前的少年,他脸上恬淡的笑容,不似以前那种自我放逐的绝望和逃避,而是超脱现况的释怀,还有把握当下的积极乐观。那双遗传自己的蓝眸,盈满希冀和渴望,叶檀云知道他还没放弃,只是做足了心理准备。自己曾要求过他的信任,所以他愿意等待,却不愿意浪费等待的时间。

    叶檀云一直都很清楚,在叶轻的体内具有不可忽视的可能,无限地吸收和扩大力量。他曾经认为这个孩子和逝世的妻子很相似,总是从灵魂散发出耀眼的光彩,但其中的本质却是截然不同。叶轻对兴趣所展现的热情让他很惊讶,感受到那来自体内的光辉;现在,他彷佛看见如同妻子当年一样,勇於把握活著的每分每秒,将生命的价值发挥得淋漓尽致。

    对於妻子,叶檀云抱持著敬爱、歉意和感谢;对这个孩子,他却是感到疼惜,无法轻易放下。老实说,他并不喜欢这种内心酸涩的感觉,也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叶檀云有些不知所措,甚至难以反应和面对,如同此刻的沉默以对。尽可能的去给予,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说吧,你想做什麽?」叶檀云用投降似的口气问,向来冷漠平淡的眼睛,流露出少见的宠溺。

    看著叶檀云不经意展现的温柔目光,还有无奈和明显纵容自己的态度,似乎与其他人一味的通融、不忍拒绝不太一样。此刻的叶檀云让叶轻觉得目眩神离,虽然早料到他会倾听自己的想法,但情况和想像却有极大的出入。

    「我……」莫名感到呼吸困难的叶轻,支支吾吾地说:「我想去海边,看日出,然後画画……可以吗?」

    因为身体不便长久於行的关系,叶轻还没有机会远离都市,最远也只是市郊外,从未到过海边,也没机会亲眼目睹太阳自海平面上升的美景。

    叶檀云思忖一会儿,在叶轻忐忑不安的注视中站起身,大概是养成了习惯,他走上前揉了揉叶轻的发顶,说:「拿件保暖的外套,海边风大。」

    听到叶檀云答应的话,叶轻漾开笑脸,喜孜孜的用力握住头顶那只手掌,传达心中的喜悦,然後快步离开书房,跑回自己的房间准备行囊。叶檀云静静地看著自己被紧握住又放开的手,似乎上头真的承载著叶轻满心的愉悦情绪,他很久不曾这麽直接的接受他人的期望。

    待叶檀云换了衣服再下楼时,叶轻带著雀跃的笑容坐在客厅里等他,身上穿著厚实的外套,画具、画架和画布也已经从书房里搬出来。看到叶檀云一件灰色套头毛衣、黑色长风衣和休閒裤,除了M国那段日子曾看过不一样的装扮外,叶轻鲜少见到他别於平日的休閒穿著。

    「看什麽?车在外头等了。」叶檀云拿起画架和画布,留下较不重的画具盒给叶轻,直往大门走去。

    「啊、好……」叶轻急忙抓过自己要带的东西,跟上前去。

    两人走到林子外,被临时叫来的司机已经在那里等候。接过主人手中的画架并帮忙放到後车厢,画布和叶轻手上的工具盒则放在後座。待所有物品放置好,司机将车钥匙递给叶檀云,恭敬鞠躬後便离开。

    吃惊的看著叶檀云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因为大半夜的临时要求出门,原本对司机还感到很抱歉的叶轻,完全没想到会是叶檀云亲自开车。

    手臂搭在门上,叶檀云见叶轻还傻愣在原地,开口催促道:「还愣著做什麽?快上车。」

    因为後座被东西占据,叶轻理所当然的坐在副驾驶座,不太习惯的他有些坐立难安,叶檀云只好倾身替他系好安全带,并将椅背调低,让他坐车时更舒适。

    「累了就睡一下,路程有点远,我到了再叫你。」

    虽然平时都是由司机接送,但不表示叶檀云不会开车。入钥匙发动车子,他熟练的控制排档、转动方向盘,驾轻就熟的模样不禁让叶轻看得目不转睛,上车後所有的举动,也让他加深这个男人无所不能的印象,以及令人意外的细心。

    明明是高高在上的主人,却为了自己表现出不符合身份的行为、做出无须代劳的举动。一再地包容、提点,其实叶檀云本可以不用在意自己这个没什麽用处的儿子,大可让其他人教导他防身技巧,让保镖一直跟著他,用不著询问他的意见,因为叶檀云拥有「父亲」和「主人」的权利。

    莫名地眼眶一阵温热,鼻子也发酸,叶轻赶紧撇头盯著窗外。很想要道歉,因为这段时间他造成叶檀云太多困扰,但想到曾经被警告少将对不起说出口,到嘴边的歉语立即改口,他轻声道:「谢谢你。」发自内心最真诚的感谢。

    车子的空间有限,轻盈如羽毛的道谢,清楚飘入叶檀云的耳里。专注於开车的他转头看一眼几乎整个人埋在窗边的少年,用哄孩子入睡的轻柔语气,低声道:「睡吧。」

    叶轻清楚记得在莲过世的那一天,匆匆赶来医院的叶檀云,也是以如此温柔的嗓音,对痛苦难耐的黑豹说了一句「睡吧」。莲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和他一样,顿时觉得所有的压力和痛苦都消失了,感到无比的轻松自在呢?

    那时他因为这句话落泪,是为了生命消逝的莲而哭,也为了失去长年同伴的叶檀云而哭;再次压抑不住哭泣的冲动,泪水顺著叶轻的脸庞滑落,没入夜晚的漆黑之中。这回,因为这个男人无意的温柔对待,他觉得自己的心疼得难受。

    叶轻觉得自己从周遭人的身上获得太多。有阵子很抗拒、很迷惘,好不容易能坦然接受了,现在面临的情况却又让他恐惧不已。

    若他学会贪心,学会了眷恋,就会开始不舍,还有……害怕失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