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闻言轻轻皱了皱眉,略过这一话题,指了指我身下的轮椅:“听说,这椅子是你想出来的?”
“是呀!”我拍拍两边的扶手,“这叫轮椅,不错吧。”
“嗯。”他粲然一笑,竟似正午的阳光有些令人眩晕,“洛儿妹妹好像变聪明了呢!”
我白他一眼:“真不会说话,本小姐一向聪明!”
“哈哈……这伶牙俐齿倒是一如既往!”他一阵大笑,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咦,洛儿妹妹又要种花了么?种的是什么花?”
“还没开出来,我怎么知道?”我懒懒地说,斜着眼看他。
“哈哈,半年不见,想不到洛儿妹妹竟变得如此风趣了。”
“过奖,阮天恒,可以不叫我洛儿妹妹么?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阮天恒的脸突然凑了过来,我下了一跳:“你——”
他没有笑,眼睛深深地锁住我:“洛儿妹妹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呢,你以前,都是叫我天恒哥哥的。”
天恒哥哥?我暗自哼了一声,也就于心洛那样的小丫头才那么叫你吧,自恋狂。
我转过头,不再理他,阮天恒竟也不再说话,小多这丫头,已经故意溜走了,周围的空气,安静得似乎就要凝固。过了好一会儿,没有动静,我以为阮天恒已经走了,却不料他拎着我的双拐又到我面前:“这是什么?”
“拐杖,我过段时间用来练习走路的,我可不想真的成了跛子。”我瞟了他一眼,淡淡地说。
他没说什么,把拐杖放回原处。
“啊,你——”我一声惊呼,被他从轮椅上抱起。一股淡淡的香气,隐约飘进鼻腔,让我刹那间有些失神,我抬头看着他,一缕阳光正打在他的脸上,晃得我眯起眼睛,看不真切。
我被他一路抱回房间,放到床上,我有些不安,却见他脱掉我的鞋子,小心地将右腿上的护袜褪下。
“你……要帮我检查腿么?”
他点点头:“我学过一点医术,洛儿,要忍着点了。”
一阵钻心的痛袭来,我猛地咬住下唇,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还好,忍得住。
“断骨基本已经接住,应是无大碍了。”他起身帮我擦去额前的汗珠,“洛儿变坚强了呢!”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儿,拔开瓶塞,一面将紫黑色的药水涂在我的小腿上,一面说:“这是石金散,是治愈骨伤的良药。”
我抬起头朝他虚弱地笑笑:“谢谢。对了,你来,是为联合抗敌的事情?”
他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我:“没想到叔父都告诉你了。”
我点点头。
他站起身,把石金散的小瓶儿放在桌案上,接着说:“事关青、烟、合三地安危,明天烟州的梁大人也会到,我们要共同商议对策。”
我望望窗外,夕阳将院子点缀的一片金黄。
心中一阵烦忧。
我看看阮天恒,突然咧嘴一笑:“阮天恒,你的扇子呢?”
“扇子?”阮天恒好笑地摇摇头,“我是将门之后,手中只握剑,要那附庸风雅的东西作甚?洛儿妹妹何时见我用过扇子?”
“哦,呵呵。”我摸着鼻子干笑了几声,“脑子摔坏了,记错了呢。”
7、康复计划
接下来的几日,并不见阮天恒的身影,于呈也不曾来看过我,我心下了然,局势怕是不容乐观。
我让小多推着我参观整个于府。整个府邸分内外院,议事厅、客房和下人的住处都在外院,家眷住在内院,又分出四个小院,夏氏住在前院,两个姨娘分住东、西两院,而我住的则是后院,有意思的是,于呈的书房,竟设在二姨娘兰莹的东院。
听小多说起过,三位夫人中,最得宠的应属三姨娘窈娘,而二姨娘兰莹性情淡漠、寡言少谈,因而于呈留宿其处的时候并不多。但这书房,不但没有独立出来,反而偏又建在东院,倒让我觉得几分蹊跷。
“小多,我们去二娘那里转转吧。”
轮椅被推到东院门口,我看见兰莹正坐在正对院门的树下读书,抬头见到我,微微有些吃惊:“洛儿怎么来了?”
我咧咧嘴,声音轻快:“屋里闷呢,出来转转,正好走到二娘这里。”
她放下书,起身迎过来。我仔细看看她,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高挑的身材,小麦色的皮肤,棱角分明的脸庞,姿色平平却不乏英气。
我转头看看小多:“日头大,推我到树下凉凉吧。”
“洛儿以前很少来我这里呢!”兰莹一脸探究,麦色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
“呵呵,洛儿以前哪有时间串门呢?现在腿不能动,只能坐着轮椅在院子里逛了!”
我瞥见石桌上放着的那本书,有些好奇:“二娘在看什么书?”
兰莹一脸平静,拿起书递给我。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这个世界的文字,我好奇地打开书,暗暗松了口气,还好,繁体汉字,不至于看不懂。
“《道闻记》?讲什么的呢?”
“一些杂闻趣事、野史传说之类。”
“哦。”我耸耸肩,表示不感兴趣,“对了,二娘,洛儿有事求您呢!”我一脸恳切。
“洛儿有事要帮忙?”兰莹眉毛微皱。
我笑笑:“洛儿想让二娘帮我一起恢复身体。”
“呃?”她有些讶然,“可是,我不是大夫啊。”
“二娘的父亲,是合州的副将兰将军,二娘是将门之后,一定有武艺在身,即使没有,想必也学过一些锻炼身体的方法,洛儿想让二娘指导练习走路,恢复身体。”我满眼急切地看着她。
兰莹神色微动,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这……”
我鼻子一酸,眼中蓄满泪水:“二娘,洛儿不想变成跛子!二娘帮我呢!”
“好吧。”兰莹似不忍看我的眼睛,微微侧脸,“不过,要想完全复原,洛儿怕是要吃些苦头的。”
“洛儿不怕!”我挺挺胸脯,破涕为笑。
卧床休养已有一月之久,凭借有限的现代医学常识,我明白自己必须开始有效的复健计划,如果右腿长时间缺乏运动而导致肌肉萎缩,恐怕我就真的成了跛子了。当我听小多说起二娘的父亲竟是守城副将,心里便有了计较。习武之人,自然注重健身之道,配合我的现代方法,或许有望康复。
同兰莹简单商量下初步的计划,我招来小多,准备回房。
出了东院,看见前面的小池塘,有些兴趣盎然:“小多,我们去看鱼吧。”
刚走几步,远远看见一道白色身影一闪,进了前面西院的门。阮天恒?我嘴角一扯,果然有趣!
正想也跟着去西院看看,身后有人唤住我:“洛儿!”
原来是于呈。回头看那个瘦弱的身影疾走前来,带着一丝疲惫,身后跟着一位穿着软甲的男子,身佩长剑,英姿飒爽,那是于呈的贴身侍卫阳臻。
“洛儿。”于呈轻轻抚着我的头发,话语间带着一丝歉意,“爹这几天很忙,没有时间去看你,还好吗?”
“嗯。”我乖巧地点点头,“洛儿乖乖吃药,爹爹不必挂心,爹爹日夜操劳,也要多注意身体。”
“嗯!”他一脸慈祥。
“爹爹是要去书房么?那洛儿不打扰您了。”
于呈点点头,对身后的小多叮嘱几句,带着阳臻离开。
我抬眼看看前面西院的月亮门,略一思索:“小多,不去看鱼了,我们回去吧。”
很快,按照我的吩咐,兰莹的院子里架起了一副双杠——她坚持要我每天在她那里做复健练习。除了每天利用双杠练习走路之外,我也依照兰莹教的方法练习手臂及腰部的力量。复健的过程的确痛苦,最初的时候,右腿稍一触地便是钻心地疼,不多久便是满头大汗,我咬紧牙关,硬撑了下去。
时间久了,我与兰莹倒是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情,她惊讶于我的隐忍与坚持,对我的指导也更为用心。夏氏每天都来看我,我每次艰难地迈出一步,都会引她一身轻颤,但始终不发一言;于呈每日来去书房时,也会站在我旁边,不时地鼓励我。
还有一个经常见到的人,便是阮天恒,但大多是在傍晚我已回房后。
这天,我正拄着拐杖,站在花坛边,看着已长近尺高的向日葵发愣,突然肩上一暖,回头看阮天恒笑吟吟地站在身后。
我向前移移身体,不着痕迹地抖落肩上的手:“听说最近你正忙着帮我爹操练士兵,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他踱到花坛边,抚了抚那青翠的叶子:“北隆蠢蠢欲动,怕是对合州不利。”
“一旦合州失守,青、烟两地也会面临更大的威胁,如果这几州失陷,通往中原的门户就会大开,我们没有向朝廷请求增兵支援么?”我侧着头看他。
“哼!”他的眸子一黯,眼中一道寒光稍纵即逝,浑身发出冰冷的气息,“韩登那个奸贼,只知淫靡苟活,哪管天下存亡,他坐拥重兵,却不肯往边关发一卒,是担心一旦军队外调,自己的位置不保!总有一天……哼!”
阮天恒冰冷的口气令我一颤,面前散发着冷冽气息的男子,与之前那个温柔的翩翩公子判若两人。
但只是一瞬,他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态:“洛儿妹妹不必担心,合州有精兵良将把守,外敌不敢轻易来犯。对了,你近来练习得如何?”
“二娘说我进步很快。”我突然笑笑,“只是没有时间做香囊了呢!”
阮天恒脸色一滞,轻咳一声,待要开口,我却出声打断,“洛儿做的香囊,还是跟三娘学的呢!”
我看着他脸色微变,继续说:“听说三娘以前是青州有名的美人,天恒哥哥也听过她的大名吧。”
阮天恒身形一顿,却马上绽开一抹招牌笑容,指尖轻轻滑过我的脸庞:“怎样的美人,也抵不上妹妹一分哪!”
“你!”我蓦地红了脸,恼怒地打掉他的手,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回房间,身后传来他放肆的大笑。
8、百花会
想不到我从异世带来的向日葵竟然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且长势迅速,两个多月后,笔直的绿色茎杆顶部,已经出现了星形的花蕾。
我的腿也在加速恢复健康,渐渐已经可以撇开拐杖独立行走,于呈似乎越来越忙了,夏氏和兰莹脸上的表情也日益凝重,阮天恒每日操练士兵不见踪影,只有三姨娘窈娘,仍是春风不减,媚色招摇。
当扶摇直上的向日葵开始泛出点点金黄,我的身体已基本复原,除了尚不能行太多路以外,已无大碍。来到这个世界,因为腿脚不便,我的活动范围仅限于于府的三寸之地,而如今身体恢复,想要出府的渴望便愈来愈强。
农历六月二十九,是传统的“盛阳节”,据说原本是帝王祭祀太阳的日子,后流传到民间,渐渐成了欢腾聚会的节日。其时正值盛夏百花争艳之际,“百花会”是盛阳节的重要节目之一,这一天,各家各户都会选送一盆艳丽出众的花,送往城中心专设的花坛,来一场花卉“选美大赛。”
离盛阳节还有好几天,小多便开始跟我软磨硬泡,想要一株向日葵去参加百花会,我心里委实不愿,这花,本就是我对前世亲人的思念,无意争宠,更不想平添不必要的麻烦。谁知这丫头竟执着得很,在耳边一直叨扰,实在不忍心看她失望,便选了一株花盘饱满的,移栽至青花大盆中。此时的向日葵,已有一人多高,金灿灿的花瓣层层叠叠,簇拥着凸起的花盘,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我一面将花交给小多,一面叮嘱:“如有人问起,只说是无意间山间采来的,切勿多言。”
“是,谢谢小姐!”小丫头一边欣喜地笑,一边冲着院门外的几个婢女挤眉弄眼。
盛阳节这天,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夏氏终于肯放我出府,前提是要有阮天恒陪伴,我听了耸耸肩,无所谓,只要能出去就好。
许是因为近来也不曾出府,小多显得比我还要兴奋,听说我可以出去,急急地跑进房间,打开衣橱一阵翻腾。我好整以暇地靠在门边,看着她手忙脚乱。
“哎呀,小姐!”小丫头不满地嘟了嘟嘴,“您怎么还站在那里呀,快来快来!”
我被她扯到镜子旁边,看见镜中一张生动的脸。小多散开我的头发,青丝如瀑倾下,她站在身后,双手灵巧地在我头上绾出个高耸的飞仙髻,髻边插朵盛开的芙蓉,周边缀几粒珍珠,顿添几分艳丽。我对着镜子左右看看,取下了那朵芙蓉:“还是这样素净些。”
“慢着,”我止住小多准备为我施粉黛的手,“我自己来吧。”
“咦?”小多奇怪了看了我一眼,扁扁嘴,“小姐是嫌小多的手太笨么?”
我笑了笑:“是嫌你的手太巧呢!”
略施薄粉,轻扫胭脂,淡淡地描了眉,点了浅绛的唇。停下手,看着镜中的自己,我满意地点点头,回头看见小多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不禁扑哧一下,使劲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她回过神来,不住惊呼:“哇!小姐好美呢!”
我轻笑着摇头,却见她又冲到衣橱旁,拿出一套粉红色的裙衫,就要帮我来换。我拦住她,走过去,重新挑了一件淡蓝色的长裙。
望着镜中那个窈窕的身影,我不禁一阵恍惚,于心洛么?可那清亮的眼睛,明明属于前世的于洛,几分清冽,几分倔强,几分忧伤。我凝视着镜中那双眼睛,心底一阵茫然,直到身后一道温和的男声响起。
“洛儿。”
我回头看向阮天恒,阳光正照在他的身上,白色的衣袍折射出耀眼的光。我心中突然漾起一阵暖意,走过去拉拉他的衣袖:“我们走吧。”
“洛儿……”阮天恒温柔地牵起我的手。
我的小手,被他宽大的手掌紧紧包围,那掌中有些坚硬的老茧,带来一种奇异的感觉。我低头默然,感觉通过手掌传来的阵阵温热,竟有些泪眼婆娑,曾经也有这样一双手,给过我如此相似的温暖,却又是那样的一双手,把我推进伤痛的深渊……
我假装整理衣服,轻轻抽回自己的手,独遗于世的孤独,容易让人变得盲目,这样的温暖,我不该贪恋。
阮天恒的脸色平静,未起一丝波澜。
走出于府的大门,心情顿时开朗,好久不曾见到这样热闹的市集了,争奇斗妍的姑娘,神清气爽的男子,调皮嬉笑的孩童,矍铄健朗的老者,熙熙攘攘,川流不息。道路两旁是各色摊贩,琳琅满目的商品,林林总总地铺陈两侧,我一时来了兴趣,忍不住挤上前去,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对那些现代时从未见过的新鲜事物好奇不已。
阮天恒跟在身后一步一趋,又小心地护着我的左右,以免旁人的挤撞。
一路玩闹,不觉已过了半日,我只是看,并不买什么,来到古代,仍然保持了理性消费的习惯。
许是走得太久,右腿稍稍有些发痛,阮天恒看出了我的不适,忙道:“洛儿可是累了?我们到旁边歇下可好?”
“恩。”我看见旁边有家茶楼,环境还算清雅,便点头答应。
一楼客满,于是转身上了二楼,找个靠近游廊的座位坐下,低头便可望见人头攒动的街道。
看着这番热闹,我不由一阵惆怅,胸口蓦然沉闷,微微叹了口气。
“洛儿不开心了么?”阮天恒端起茶杯,却并不看我。
“这样无忧无虑的光景,不知还能维持多久?”不经意说出心中所想,马上一惊,自觉失口。
阮天恒端着茶杯的手一顿,眼光微闪,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低了头,心里一阵懊恼,突又感觉有几道目光注视在自己身上,微微抬起头,循着目光望去,斜对面的桌子,坐了两位年轻男子,一位正对着我,着一袭紫袍,面色冷峻,眼若寒星,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另一位坐在他的侧面,一身白装,腰间系淡黄色丝带,却是一副彬彬有礼的书生模样。那两人见我如此毫无遮拦的打量,流露出些许诧异与疑惑,那白衣男子一脸的若有所思,紫衣男子却对着我端起茶杯,眼中露出一丝挑衅,微一颔首,一抬手饮了下去。
哼!我有些不快,眉毛轻挑,却是对着他极尽妩媚地一笑,伸出纤手盈盈,端起茶杯放到唇边,轻轻啜了小口,双唇一抿,留了些润泽在嘴角,眼睛却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白衣男子见状,脸上绽出个大大的笑容,那穿紫衣的,眼底流淌过一丝*,却又瞬间冰冷,两道眸光变幻,将让我微微泛起寒意。
“洛儿!”阮天恒不悦地低声轻叱,冷冷地看了看那两个男子,目光里一丝探究。
我回过神来,不敢生事,对着阮天恒灿烂一笑,眼光瞟向街面。
坐了片刻,忽见街上许多人往东面如潮涌去,忙起身想去探个究竟。
“百花会的比赛要开始了呢!”阮天恒扶住我因起的太急而略显摇晃的身体,“洛儿想去看么?”
“当然!”这可是几千年不遇的,自然要去凑个热闹。
“可是,你的腿……”他一脸关心。
“没关系啦,慢慢走,没问题的,难得出来一次,又有好玩的事情,洛儿不想回去嘛!”我甩着他的衣袖,有点撒娇的味道。
他温柔一笑:“好。”
随着涌动的人群,来到一处类似广场的地方,周围早已聚满了人群。
“跟我来。”阮天恒一手环住我,纵身一跃,跳上旁边一方高台,如此,下面的情形便清晰在目了。随后又有两个人也跳了上来,我回头一看,竟是刚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