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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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回

    查完病房回来,就看一双腿吊儿郎当的在自家办公室沙发前晃荡,周清歌摇摇头。山小这孩子当真的缺锻炼。

    “来了。”进门洗手、脱下白大褂,“走,食堂吃饭。”看也不看尉迟山小周清歌径直安排了。

    “姑,还是你最懂我的心。”说话间尉迟山小就蹦起来抱着他姑姑的手开始溜须拍马。

    到了食堂山小哥哥马力全开,好一阵风卷残云,完事儿嘴一抹,打这嗝问周清歌:“姑,我再买他二十个馒头带回去成不?我和会宁断粮啦!赶明儿就得吃草根、啃树皮了,跟过草地似地。”

    “临走前我给你做好你带回去。”这青黄不接的时候周清歌是知道滋味的,太不好受。

    “哎!”尉迟山小立马答应,站起来跟着他姑往家去。

    一路上无话。尉迟山小坐了大半天的车人累了,靠在车座上就倒下去睡着了,周清歌只打量他。

    满身风尘仆仆自是不说了,穿的衣裳所有边儿都发毛发白,就连肩上的小军挎也是缝了补丁的。就这么一样子,可他眼里还挺自在的,到哪儿都是乐呵呵的样儿。周清歌一时对尉迟山小生出好些怜爱来,那么小、那么小的孩子,真是长大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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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昭元个子不高,斯斯文文的文职军官,搞文艺出身挺有文化的,三大战役后,进了空军航空学校,现在是空军指挥所的主任,也就是尉迟山小嘴里那位高权重的姑父。

    “你拿回去填,在地方上逐级盖章,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去就成。到五月你就直接回成都,我和姑姑送你入伍。”武昭元把一叠表格什么的推到尉迟山小跟前。

    尉迟山小看着那些表格、文件,一下子觉得挺讽刺的。

    在家那会儿,他们这样的被揪倒的大院子弟统称‘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想当兵那是白日做梦。那时候心里多憋屈啊,老子的爹爹、妈妈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真刀真枪干出来的军人,到了这时候犯错误了,还不然儿子、孙子当兵了。尉迟山小和沈少游他们没少跑去征兵站找麻烦,这会儿自己就还得当兵了。一不留神就笑出声儿来。“姑啊,等我带上那个大红花穿上军装,得照一张,给咱家那边的革委会主任寄一张去,那老小子一字一钉的说我是个坏壳子呢!哈哈,我尉迟山小这下长脸了啊!”

    周清歌晓得他又不正经了,递给他一杯水,“高兴就好,去了部队好好干。”

    “那是。”尉迟山小想着那老小子鼻孔冒烟的样子,乐不可支。

    “山小,今天累了,早点睡。”周清歌摸摸他的头,尉迟山小挑起来蹦跶着往自己住的屋去了。

    武昭元看看妻子,“没像你说的那样啊?他哪儿想那么多啊!”

    这时候噔噔噔的跑步声儿又回来了,尉迟山小伸了颗头进来,“姑,你这……”语调挺高,一下觉得不对,又厚着脸皮笑笑说:“反正我都后门兵进去了,姑姑、姑父你们就再整一个名额行吧?”

    “就这一个名额。”周清歌给丈夫一个‘你看吧!’的表情后再回过来跟尉迟山小说。

    尉迟山小还厚脸皮的笑,“得啦,姑姑,送佛送到西嘛!”

    “山小,只有一、个名额。”周清歌又重复了一次,咬了重音。

    尉迟山小可就笑不出来了,看看他姑姑和姑父那严肃的脸色,心里回转一下,明白了。挺直了腰,拉上门,心里愤懑,在门外喊:“姑,你这也太明显了吧!”

    周清歌跨一步拉开书房门,看着门外面已经变了脸的尉迟山小,平静的说:“我就是要你们分开。”

    尉迟山小本以为她姑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呢,谁知道他姑直接就来了句这么陡峭的话,一时间尉迟山小竟不知道怎么想法了。

    “不是……姑……”尉迟山小挺不能接受的。年前姑姑知道这事儿不什么也没说么?说变脸就变脸?!亏尉迟山小当时觉着他姑境界挺高啊,对她的喜欢差一点儿就跟老娘的一样了,感情她老人家在这儿等着自己呢!“……您见不得我、们,干嘛早不说!”

    “你问过我么?”周清歌直直的看着尉迟山小,没有一句说得心虚。

    尉迟山小这才在心里大呼小叫,被他姑给套住了。是自己蠢哪!见她没有什么言语就自动认为她没什么异议,这老狐狸精却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在这儿跟山小哥哥下绊子呢!尉迟山小的心里怒气三分,对自己眼睛不亮的怨恨占了七分去。

    周清歌和武昭元把尉迟山小的表情看得真切。这孩子前一刻都还要跳脚的样子,这一会儿那表情却又是淡了下去,看着他们俩,没人事儿似地说什么姑姑、姑父我睡去了。

    咔嚓关了门,武昭元松口气看着周清歌笑:“夫人您料事如神呢!呵呵呵……”周清歌坐到丈夫对面,也松口气,“你瞧他,前一刻还想跟你拼命的模样,后一刻就什么事儿没有了……”

    “你说你干嘛当这个恶人?”

    “与其被别人拿住整的惨兮兮的,还不如我亲自动手。”

    “我觉得吧……”武昭元瞧夫人的样子,又想尉迟山小样子,“你们姑俩,像,真像,哈哈哈!”

    周清歌不理会丈夫,径直离开书房去卧房。过了这一夜,她有十层十的把握,尉迟山小回毫不犹豫的答应入伍这件事儿。越是小孩儿家家的爱呀爱呀,越是坚决不可动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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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定要今天走?不多住两天?”武昭元看着笑眯眯的大侄子说,“要不跟姑父去看看,跟姑父这儿当空军也不错。”

    尉迟山小摇摇头,“从小看到大,没意思了。再说了,就你们那几辆破飞机还不如看画片儿呢!”这缺德孩子任谁都不放过,“姑,馒头全给我装好啊!唉,姑你家冰箱里那几块腊肉、几根香肠我全拿走了啊!哎哟,姑父,给我个玻璃瓶子,那泡菜什么的我再装一罐走啊!”

    “嘿,这臭小子,你打土豪分田地呢!”武昭元把罐头瓶子都给他拿出来,才回过味儿来,这小子这是□裸的报复呢!嘴上虽然是这么说,可手上把东西递给他的动作却是没有停下来。

    周清歌抱着馒头出来,用绳子把布口袋系上,又一声不吭的把所有尉迟山小要带走的东西用粗绳子穿在一起,这样尉迟山小手上一拎就成了一串儿,往背上一甩就可以扛着走啦。

    尉迟山小这厮弄了吃得还不消停,流里流气的笑着看向他姑父,道:“姑父,你这身形长得挺快啊,眼见着胖呢!那个你以前的穿不上的衣服裤子打发打发侄儿吧!你可不知道哟,我连裤衩的屁股墩儿上都磨出窟窿啦!”

    哭穷、装花子尉迟山小可拿手了,连说带唱的不消停,还真真跟他姑过节上了,就不拿眼看周清歌。

    周清歌晓得这小子对着武昭元说的话句句都是说给自己听的。转身进房间又把武昭元的旧衣裳装几套给他,出来把装衣服的袋子直接给他挂在肩膀上,终于说了话:“你要恨我也成。”口气淡的很。

    尉迟山小这都咬牙了,可还是挤出笑脸来,道:“姑……我才不恨你呢!我只是叹息,你一个啊,虽然那时候没解放,还是一个大学生吧!狭隘啊!太不争气了哼!”

    “那就是恨我,挺好。”边说边把尉迟山小身上的东西又整理了一下,挥挥手让武昭元把照片儿拿过来。

    照片被周清歌拿出来,一张一张递给尉迟山小看。

    “喏,这是你和会宁的,我全都洗的双份,记得拿给会宁。这是我给你们一起照的,你们还是一人一张。你要看着我不顺眼,要剪要烧随便你。”

    “我才没有那么小心眼儿呢!”

    山小哥哥一把扯过照片装在纸袋子里,拎着东西大摇大摆的上了人家周主任的专车。在后座上大喝一声,“大兄弟,开车。”豪气得很,仿佛是自己给周清歌他们吃了瘪,而不是自己被算计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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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迟山小回到青龙的时候正是半晌午,不但在姑姑家弄了一大堆吃的,临下车时司机大兄弟的一包烟还被尉迟山小花言巧语给骗了下来。才两回已经跟人家称兄道弟熟悉的不得了了。村子里静悄悄的,都在地里干活,尉迟山小把东西放好,躺床上抽着烟左思右想:到底去不去地里呢?

    思考的答案真是太明显了。山小哥哥就这么着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过去。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正是陈会宁同志给他盖被子的时候。一睁眼就看见会宁,尉迟山小大悦。把人往怀里抱,就算陈会宁说自己一身脏得很也不松手。

    “我想你。”尉迟山小这孩子撒娇撒的明目张胆,说了这话还要抱着人亲。陈会宁想着自家一声的尘土死也不干,两个还就在床上厮打混耍起来。玩够了,才气喘吁吁的靠在一起歇气。

    “陈会宁,丫真没意思,亲一口又不会少一块儿肉。”没得手的人这话说的可酸气。

    “……”陈会宁不搭理他,只轻轻偏头考上他的肩膀。

    “要是哥哥不在你身边儿了,你想找人亲都没人的时候,看你怎么办?”尉迟山小没好气,妈的,什么事儿都干尽了,还不让他亲咧!

    “不会有这个时候。”陈会宁起身,拉着尉迟山小的手,声音小小的,“我做饭去。”

    尉迟山小一听,心眼里酸了一下,用力把人拉回来,箍在怀里,狠狠的亲下去。咬住陈会宁的唇瓣不放,用力的吮吸,完了把人往自家怀里揉,“会宁,要是有呢?”

    “不会有,我不离开你。”陈会宁想他这模样可真是少见,“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儿是不是?”

    “没事儿。”尉迟山小又在陈会宁脸上亲一口,明显的敷衍。松开人,走出去,难得勤快,说:“我做饭,你要是饿了,哈哈,当当当当~”尉迟山小手上捏着两个大白面馒头冲进来,“先吃这个!哥哥上省城弄回来的哈哈哈!”边说边把馒头往陈会宁嘴里塞。

    “我自己吃,你,做饭去。”陈会宁拿过馒头自己捏在手里,对尉迟山小下命令。

    “得令。”尉迟山小笑嘻嘻的拱手作揖,旋身出去了。

    陈会宁咬着馒头,靠在门边上看尉迟山小忙活,心下里十二万分的肯定:要出变故。

    果不其然的是这往后,尉迟山小这厮一改往日没心没肺的模样。时不时会扑上来抱着人腻味不说,还变得异常勤快,偷奸耍滑、拈轻怕重的事儿陡然减少,最让陈会宁吃不消的是山小哥哥一不留神就十二万分深情的把你往眼神深处拉,常让陈会宁脸红的不知所措。可人家山小哥哥才不在乎你什么想法,一副“我爱你,关你什么事儿?”的强势模样。

    第四十二回

    尉迟山小的怪异陈会宁看在眼里却问不出口,就装在心里,让尉迟山小那么别扭着自己。一晃却又是小一月过去了。这年春天好像特别短暂,转眼天气就变热了。

    这一天,陈会宁端着碗上支书家借醋。他们知青儿都是这样,嘴上说着是借,实际上一碗醋,还能怎么还,这明摆着就是有去无回的买卖。人混熟了,老乡们根本不会介意,虽然知道这些家伙就是上门要来着。

    胖婶子扭着粗腰给他倒了满满一碗,多的陈会宁都喊够了,婶子才收手,看着陈会宁无不怜惜的说:“哎……你这个傻小子,当初婶子给你谋出路呢你不要,你看看现在。人家沈少游倒插门了,尉迟开证明要参军了,就剩你这个傻小子了,上不挨天下不接地的,你傻不傻呀?”

    本来就觉得会有事情发生,心里一直惴惴不安,想着该说的时候尉迟山小一定会跟自己说。没想到事情真的发生了,还让他不经意间知道了原委,陈会宁心里的那股惴惴不安却奇怪的消失了。

    “参军是好事啊!你们不都说他坏么?到部队上好好锻炼他。”陈会宁笑着说这样的话,和胖婶子道谢,“谢谢婶子,我先回去了。”

    “哎哟,你这个娃娃就是这个样子,什么事儿都闷着,又不说话又不上脸色的,这样不好,闷多了事儿在心里要生病的。”

    “婶子,我没有。我灶上做着饭呢,先回去了……”陈会宁端着醋准备夺路而逃,不然婶子不知道还要说他多久呢!

    “叫你跑!”胖婶子胖归胖,伸手灵活着呢,一把拉住了陈会宁。

    为了不让那腕醋洒了出去,陈会宁只好站住。胖婶子看着多稳当啊,巴拉巴拉就开始教育陈会宁。说什么赶明儿婶子再给你找个姑娘好好安顿下来云云陈会宁都没有听进去,唯独说尉迟山小五月四号就要新兵入伍,深深的扎进陈会宁的耳朵里。

    五月四号、五月四号,再过三天就是五月四号,尉迟山小要什么时候才跟陈会宁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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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着碗醋陈会宁走在村道上,没了魂儿。突然跟不会走路了似地,深一脚、浅一脚,踉跄的很。若不是掌灯做饭的时候,多半会有人大呼小叫陈会宁魔怔了。

    空空的路上没有一个人,陈会宁满眼里是路面的石头块儿,脑子里嗡嗡嗡的,说他想些什么却又说不上来。岔口老树枯死了一半,下面的青石被大家伙坐的光滑,陈会宁走到这儿觉得累了。放下醋,坐在青石上,望着也不知哪家的炊烟,眼神儿跟着在半天上旋。

    不难过是假的。陈会宁估摸着自己得哭吧,抹抹眼窝,果然湿湿的。可心里头没有半点儿糊涂,他是必须走的,一定要走,还有什么比参军更好的出路呢?陈会宁告诉自己这是好事儿,天大的好事儿。都削尖了脑袋想怎么回城的时候,尉迟山小能去参军再好不过了。自己没有理由哭啊……

    却是止不住,只能强迫自己不让那一圈泪水流下来。眼泪要出来时那种难受让陈会宁清醒,想流眼泪是因为要失去这个人了,就像尉迟山小问得我不在你身边儿了你怎么办……陈会宁这会儿除了难过更明白他不能开口说什么,说那些想当然的话,就像那天说的那些想当然的话“我不会离开你”“不会有这样的时候”。

    陈会宁知道尉迟山小,如果他说这些想当然的话,如果他说山小你别走,毫无疑问,尉迟山小会留下来。

    这不是自己愿意看到的结果。

    陈会宁要尉迟山小振翅高飞,能飞多高就飞多高,哪怕此生再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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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路了是不是?”

    等人借醋回来等了个把钟头,要是这山上有什么大型野兽出没,尉迟山小都得怀疑陈会宁被吞干净了。满村儿跑一圈到处找人儿,气喘吁吁着得尉迟山小看他抱着膝盖坐在老枯树下,嘴里顿时没了好言语。

    陈会宁没多的动作,只抬眼看尉迟山小。

    陈会宁眼里的尉迟山小:一脚踩在枯树根上,一手撑着老腰喘粗气,脸上是不耐烦。多讨人厌的家伙啊!没了他,陈会宁想自己也能在青龙过的好吧!

    “我……”想说‘我没事儿’的陈会宁刚开了口,那边尉迟山小就过来拉他的手,气急败坏的口气:“哪个乱嚼舌根的说什么了?”

    “没谁……”陈会宁的手被尉迟山小捏的死紧,疼。

    “支书他老婆子是不是?”尉迟山小就说嘛,这老婶子对他们家支书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他去盖个章还给端茶送水,呸,都他娘的是为了打探消息。得,还真给她知道了!

    “……”陈会宁反握着尉迟山小的手,带着哭腔问:“你什么时候跟我说……”

    “老子不说!”尉迟山小正气着呢,“走,回家。”拉着人跟拉牲口似地,一个人在前面横冲直撞,也不管陈会宁跟上跟不上。

    陈会宁被他拉着在后面跌跌撞撞,“你走吧!”

    这三个字儿一说出来,眼泪就淌下来了,陈会宁问自己这是第几次在他跟前哭了?多少次了,真是丢人啊!

    “你不说我也知道了……可我还是想听你说,你说你要走就是的,你干嘛这样?拖拖拉拉算什么!”陈会宁一边哭一边把尉迟山小的手挣开,那尉迟山小捏的死紧,一直挣不开。

    “哭,哭也不说。”尉迟山小一把把人拖到面前来,嘴上说话恶狠狠的,手上却是给陈会宁擦眼泪,“你怎么这么爱哭啊?是不是男的啊?”

    “你不跟我说!!”陈会宁扭头不让他擦眼泪,声音陡然高上去。

    “你越想听,我越不说。”尉迟山小看闷惯了的陈会宁耍横,一下子乐了,猛的沉下身子把人扛在肩上,“走,山小哥哥带迷路的小会宁回家去喽!”

    被扛在肩上的陈会宁用拳头擂尉迟山小的背,“混蛋,醋!醋没端!”

    尉迟山小有扛着人往回几步,放下陈会宁端醋,这空当陈会宁往前冲去了。尉迟山小端着醋碗,用手指沾一点舔舔,被酸的俊脸变了形。摸摸自家嘴唇,尉迟山小眼冒精光呵呵呵呵的笑了。

    “会宁,慢点儿,山小哥哥追不上啦!”

    谁还搭理他,陈会宁早走的没有了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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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碗香醋到家门里面,早就洒了一半儿。尉迟山小把醋放在灶台上,看着那边正烧火的陈会宁,嗤嗤的笑。

    听见尉迟山小的笑声,陈会宁也不多想抬头和他对视上。

    尉迟山小那张脸啊!笑眯眯的样子,让陈会宁觉得自己忒没意思了。哭个啥?不就是“分开”么?又不是死了见不着!这尉迟山小一定是想陈会宁这丫的没出息呢!想着陈会宁被他那缺心眼儿的笑给感染了,明明眼角还泛着水光,又咧嘴笑起来。

    尉迟山小挑挑眉,一手捏上陈会宁的下巴尖,抬起人家的脸:“又哭又笑,黄狗尿尿!”

    “呵呵呵……”打开尉迟山小的手,陈会宁抹了眼泪水笑得开心。正想把一块木头扔进灶里烧,尉迟山小坐到了身边,把陈会宁紧紧箍在怀里。

    “陈会宁,你记清:一个人的时候身体最要紧,山小哥哥你就不用朝思暮想了,你那么喜欢山小哥哥,想多了伤身咧!一个人的时候该做的事情哪件也不许落下,以后山小哥哥都出息了,你还是那样子,多不般配,到时候别怪山小哥哥不要你啊!一个人的时候别琢磨些有的没有的破事儿,就你那心眼,针尖儿那么大,能想明白什么事儿啊!别说山小哥哥看不起你,什么都别想啊!吃饭做事该干嘛干嘛,听到没?”尉迟山小抱着陈会宁,一句句交代的仔细,“……一个人的时候别怕事儿,别人欺负你,你可不许没出息,息事宁人算个屁,给哥欺负回来,有山小哥哥呢,甭怕!一个人的时候……”尉迟山小说不下去了。

    陈会宁他抱着尉迟山小的腰,脑袋靠在尉迟山小的肩膀上,这轻轻的拥抱、轻轻的碰触,让尉迟山小心都碎了,陡然颤抖了语调,说不下去。就这样抱着过了好久。尉迟山小把心里那些杂七杂八的小念头都打散的灰飞烟灭了,他才在陈会宁的耳边道:“会宁,要好好的。”

    陈会宁点头,不看他,不说话。

    灶膛里火光煜煜,映红了两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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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俩离开的时候,故意的轻手轻脚,还是没把马小暖给躲掉。这丫头斜跨着布书包站在路中央,恨恨的看着尉迟山小。

    “你混蛋!”马小暖冲上来骂一句,把用手绢儿包着的水煮蛋塞到陈会宁手里,“会宁哥,今儿晚上我们家吃饭,哼!”说完蹬着胶鞋一路小跑。

    陈会宁捏捏手里的**蛋,笑着对尉迟山小说:“你拿去吃吧!”

    尉迟山小摇摇头,手上是人家陈会宁的皮箱子,“我刚才要了你的皮箱子,这会儿要是再吃小暖儿给你的**蛋,我这不是找雷劈么?不要。”

    “箱子我愿意给你,**蛋我也愿意给你……”陈会宁开始剥**蛋。

    尉迟山小看在眼里决定不跟他计较了,抢过**蛋分作两份儿:“一人一半好吧?”

    陈会宁点点头,俩傻笑着把**蛋吃了。尉迟山小在前面,拖着陈会宁的手,走在沾着露水的小道上。

    “你誊皮箱的时候没把东西乱扔吧?”陈会宁拉拉尉迟的手问他,都出门了才说想要他的皮箱。

    “我是那种人么?”尉迟山小回过头来灿烂一笑,“你也太看不起山小哥哥了。我跟你说待会不许哭鼻子听到没?让清歌姑姑看见多丢人!

    “……”陈会宁只埋头笑,不说话。

    “听到没?”尉迟山小不放心,又回过头来问一句。得不到陈会宁的回话也不气馁,“姑姑派车来接,咱们到路口等着就成。今儿下午的火车走……”

    “去哪儿?”终于有让陈会宁想问的话了。

    尉迟山小捏紧他的手,“中华人民共和国最伟大的首都北京!”

    “那么远……”

    “不远,才那么点儿……”

    “远……”

    “远又怎么着,山小哥哥还不是从那地方来你面前了。”

    “……”

    “别往下想了啊!陈会宁你给我打住!”

    “……”

    “我跟你说的你一点儿没往心里去是不是?”

    “……”

    “喂……”

    “……”

    “陈会宁!!”

    “知道了!!!”

    #

    人家司机大哥老早在路边上等着了,见着他俩上来,直接就递了一支烟给尉迟山小。俩人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混的可熟。巴拉巴拉说话间姑姑、姑父和俩就聚了头,中午一顿送行的饭吃得挺安静。到下午,小车又载着大家往火车站去。

    “前几年都没征兵,好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场面了。”武昭元领着大家往车站里去。戴着大红花的军装青年到处都是,家里爹妈老少的来送行,一没忍住就是哭声一片儿,生生的像生离死别一般。

    “我有跟人打招呼,整了个卧铺,两人间。另外那个小子也是个后门兵!”武昭元可不介意了,“人家还说认识你!”

    尉迟山小哼哼一声儿算是回应,跟他知道那是谁似地。

    他们来的不早,月台上教官开始整队,送行的被往后赶。周清歌和武昭元去和送新兵的交代,留下两人在边上站着。

    “后门兵!”陈会宁指指人家列队的,又指指尉迟山小,“人家都有新军装,你没有,真是后门兵啊!”

    “后门兵我光荣!”尉迟山小挺起胸膛,得瑟的很。这时候周清歌招手,他俩一前一后往前去,领着上了火车。

    周清歌对着尉迟山小说:“还有五分钟开车。”

    尉迟山小点点头,一把捏住陈会宁的手往自己的卧铺去,捏的陈会宁手腕疼。

    “我就送你到这儿!”陈会宁说。

    “不行,给我送到。”尉迟山小直接否决他的提议。

    “……”陈会宁跟着他进了卧铺。

    “把箱子放这儿。”尉迟山小指指火车上的窄床,小工陈会宁照办,把他的箱子放到上面,伸出去的手还没有收回来就被尉迟山小吻个正着。

    “唔……”陈会宁想收回手抱抱尉迟山小,这吻还没完呢,手腕上一凉,咔哒的声响。

    尉迟山小不舍的结束了吻,陈会宁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给一双手铐,铐在了卧铺床的铁栏杆上。

    “山小你干嘛?”陈会宁慌了,“放开我。”

    尉迟山小没搭理他,捧着他的脸开始说话:“琴和二胡都在皮箱里。新兵训练只有三个月,很累很苦你要撑下来。和你一间的是王进军,我交代过他了,你可劲儿使唤他就是。到北京只有你下车,王进军会给你钥匙。”

    尖锐的铃声响起来,车马上就启动了。尉迟山小往窗外看了一眼,继续说:“会宁,别想着回来。你去……”

    “我不……山小你打开啊!”陈会宁双手拖着手铐,把铁栏杆撞的叮咚响,“我不、我不……山小我不……我不……山小呜呜呜呜……”陈会宁控制不住呜呜哭出声来。

    列车开始动了,王进军一把推开门儿,“尉迟!”

    “去……好好的。”尉迟山小摸摸陈会宁的脸,一撇头,出了门。

    “山小,我不,尉迟山小,尉迟山小,山小你回来……”完全没有了顾忌,陈会宁敞开嗓子不停地喊他,手上用着蛮力想把手抽出来,一下又一下的把手铐链子和铁栏杆撞在一起,手腕很快就破了皮,渗出血来。

    “山小……山小……”火车开始加速,陈会宁完全不晓得要怎么,除了想把尉迟山小喊回来。窗外边的站台开始飞快往后去,陈会宁彻底绝望,声嘶力竭的骂道:“尉迟山小,你王八蛋!”

    第四十三回

    尉迟山小从列车上蹦下来,脸色铁青。武昭元先看看尉迟山小,又看看自家老婆,那脸色也是一模一样的铁青。武昭元这军衔蛮高的同志马上就对其笑脸开始和稀泥。

    “嗓门挺大的。”武昭元拍拍尉迟山小的肩膀,“小陈那么瘦挺有劲儿的啊哈哈啊哈……”

    “你满意了?”尉迟山小就没搭理他姑父,盯着周清歌,咬牙切齿的说道。

    “你也满意了?”周清歌毫不闪躲。

    武昭元一听,得,没自己什么事儿了。

    “能到中央乐团我就满意。”尉迟山小当然听得懂她的话。从一开始,他家周清歌姑姑就把他尉迟山小一步一步算的死死的,没法动弹。

    当时入伍时需要填写的资料,一项项看下来,尉迟山小就再明白不过了。这去的地方是总政文工团,艺术特长还要填清楚,这后门他一开始就不是给尉迟山小走的。

    要把他们俩分开的话,光靠嘴说那是没辙。陈会宁是个死心眼儿说几句话就能看出来,突破口呢还得在山小哥哥身上找。要让山小哥哥丢下陈会宁走,也是不行,到最后周清歌用的是逼着尉迟山小把陈会宁走。尉迟山小的德行太像他爹,为自己的人死上十回都可以,何况是这样的优厚的条件。陈会宁一手好琴,参军到总政文工团,武昭元手里有的是关系,进入交响乐队也是早晚的事儿。尉迟山小那天夜里刚躺在床上就明白了。清歌姑姑和武昭元姑父用陈会宁的闪亮前程换他们各分东西。山小哥哥压根就没琢磨,这套他就敞快的钻吧!于是乎这一步步的,走的是心甘又情愿。管他娘的,来日方长!

    “中央乐团,那得看他本事。”周清歌才不松口,人都送了一半到解放局交响乐团去了,还挺不乐意的。

    “姑姑……”尉迟山小突然有了好脸色儿,“会宁啊您还真说不得,早晚有一天的,呵呵呵。早晚有一天的。”

    周清歌不说话,武昭元看着局势有变,赶紧上来,“山小,没问题,中央乐团没问题。”

    “那当然,是我们家会宁的话,柏林爱乐都没问题,哼!姑父,今儿吃哪儿啊?”那口气尉迟山小终于是咽了下去,嚷嚷着要吃喝了。

    周清歌跟在他们俩后面,望着那些和他们一样散了的人群,踏踏实实的舒了一口气。

    #

    火车一直没停,陈会宁也一直哭个没停。

    一开始还有声儿,到后来只听见哑哑的抽泣声儿了。王进军把这从头到尾看了,甚是惊心。这辈子第一次见人能连续哭六七个小时眼泪水不带停的。更糟糕的是,陈会宁的两个手腕子被他自己伤的不轻,血肉模糊这词儿完全可以用。往列车员处要了酒精、纱布和白药那些想要给他包扎上,可陈会宁现在看他的眼神儿跟看敌人没什么区别了。

    “陈会宁,你甭怨我呀!你恨我有什么用,这是为你好。尉迟说了,我要是放你回去了,别说我到沈阳当兵了,就是到美国当兵也得把我灭了。这是为你好,真是为你好。”王进军捏着酒精瓶子站在陈会宁面前,说的十分小心。就他观察,现在哭的没那么厉害了,害怕说错一个字儿又引发大洪水,“咱们消消毒,行不行?”

    摇头,那些话陈会宁就一个字儿没有听进去,“打开……”说着把双手抬起来。

    王进军一看那伤,忍不住侧头。

    “王进军,打开……我要下去,不该我去。”陈会宁绷直了手铐链子想拉住王进军,却够不着。

    “是你去。一开始就是你去啊!什么玩意儿都是你的名字,刚人来点名儿不也是你么?尉迟跟我说了,这后门儿是替你走的,你救了他的命!”王进军想着尉迟山小交代的话,千万不要跟陈会宁用说的,这孩子死心眼儿说不通。突然觉得不愧是好兄弟,这么了解陈会宁的德行,算了,自己也不说了,来硬的好了。上前去跪一条腿压住陈会宁的身子,捏着一只手,把手铐往上撸,棉签就往伤口上去。

    “啊……”陈会宁惨叫出声儿,那可不是一般的疼。另一只手要去抓,被王进军给隔开了。

    “你啊,真是不会想!多少人盼着走呢!有机会就走呗!你舍不得谁啊你?那地方有那么好么!”说完,撒上白药扯出纱布开始缠,“你听尉迟的,好好去,你去的是总政,人家招的就是交响乐团的,尉迟说你有这本事呢!你不去谁去?我和尉迟谁会拉什么小提琴。别那么闹了,闹长了没意思。”这只手处理完了,又开始处理另外一只手,“这是尉迟的心,你晓得他那个人啊!他要做的事儿,你拦得住么?山上剿李光武那阵儿,什么不是听他的,你想想?听他的落好儿,你别折腾了啊?手腕伤成这样,天儿又热,多久才能好啊?”

    “……”陈会宁看王进军给他处理伤口,一时间竟不觉疼了。

    尉迟山小这个王八蛋!从一开始就这样打得主意吧?他一定知道自己不会走,到最后才来这样一招。让自己有什么想说的都说不出来,只能任他的安排去。说什么你去,好好的,好个屁!要骂他什么呢?陈会宁一个词儿都想不出来。

    满脑子浑浑噩噩的,到最后迷迷糊糊的躺过去,由于手被拷着也只能侧身睡,双手叠放在胸前,蜷曲了身子,跟着列车微微的晃荡起来。

    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