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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节 于美凤(2/2)

公路上跑着,他突然伸手

    一指:“看见了么?”冯家兴说:“啥?”老黄说:“前头走着的那两个女人,

    你看哪个长得好?”冯家兴说:“我看不出来。”老黄说:“操,连这点都看不

    出来,你还活个啥劲呢?我告诉你吧,圆屁股的女人悄,尖屁股的女人尿(丑)。”

    车一溜风地开过去了,冯家兴有意无意地瞅了一眼,果然就是那圆屁股的女人悄

    些!然而,就在这时,老黄突然把车停了,他吩咐说:“——下去!”冯家兴一

    愣,忙问:“干啥?”他以为老黄要他去追那两个女人呢。不料,老黄却随手递

    给他了一把扳手,说:“去给于美风剪剪脚指甲。左脚,第三个指头!”冯家兴

    己跟了他一段时间了,对这种“黄话”也知晓了那么一点点。所以,下了车,他

    就直奔左后轮,果然,左后轮从汽针处算起,第三颗螺丝松了!对此,冯家兴大

    吃一惊,天哪,就这么一辆“解放”,正在路上跑着,风呼呼的,他怎么就知道

    有一颗螺丝松了呢?!然而,当他拿着扳手走回来的时候,老黄却说:“抹油了

    么?”见他怔怔的,老黄训道:“去去去,上点指甲油!jī巴哩,年轻轻的,咋

    就不爱美哪!”

    在车上,老黄使唤他就像使唤奴隶似的,动不动就骂人、熊人。对此,冯家

    兴极为反感。可他也是个犟人,生气了,就一声不吭。这样,过不一会儿,老黄

    就受不了了。他就说:“你这个熊蛋货,咋是个闷葫芦?!我说不要吧,你非跟

    我?操,来段酸话!说个酸话么……你不说?jī巴哩,摊上个不会‘日白’的货,

    算一点办法也没有。好,你不说我说,我给你说一个……在朝鲜的时候,我有个

    战友,好喝二两,可他不识字。凡是给他老婆写信的时候,他就画画。那一天,

    他一连画了三张:第一张,他画了七只鸭;第二张,他画了一个圆肚儿酒瓶,不

    过,那酒瓶已经打破了;第三张,他只画了一棵树,树叶落了满地……这信寄到

    了村里,是婆婆先收到的。婆婆就交给了私塾先生,让他给念念,可这老先生拈

    了半天胡子,竟然看不懂?!后来,那信在村里转了一圈,让谁看,谁都看不懂。

    婆婆没有办法了,只好拿给了媳妇。谁料想,这媳妇一看就明白了……媳妇也是

    不识字的,给他回信时,就也跟着画了两幅画:第一幅,这女人画了两只鸽子一

    只鸭;第二幅,这女人把自己画在了纸上,不过,她身子下边还卧了一只羊,那

    羊死了……鸟货,你知道这画的意思么?”冯家兴“吞”声笑了,说:“啥意思?”

    老黄说:“你猜猜?”冯家兴想了想,说:“我猜不出来。”老黄说:“我就知

    道你猜不出来。你个旱娃子,从没走过水路,懂个鸟啊!”冯家兴脸一红,直杠

    杠地问:“你说啥意思?”那老黄清了清嗓子,说:“这第一张画的意思是:”

    妻——呀!‘第二张画的意思是:“好久(酒)不见了!’第三张画的意思是:”

    秋后我回家……‘那女人不是也画了两张么?第一张画的意思是:“哥——哥—

    —呀!’第二张画的意思是:”下边痒(羊)死了!‘……“听到这里,冯家兴

    终于忍俊不禁,大笑起来!可是,突然之间,老黄的脸就拉下来了,老黄虎着脸

    说:”王八蛋,脚!脚往哪儿跷哪?!“

    每次回来,都是冯家兴洗车。洗车就洗车吧,可老黄不走,老黄就在哪儿蹲

    着,瞪着两眼看他洗车,只要有一处冲不到,他就跳脚大骂!可后来老黄就不骂

    了,他想不到的是,这年轻人竟有“洗”的癖好,他不单是给“于美风”洗,全

    连车他都给洗了!本来,洗了车,老黄是要检查的。老黄的检查极为严格,每次,

    他都要戴上一双白手套,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在车上摸一遍,那情景就像是在摸

    女人的脸!摸的时候,只要没有灰尘,老黄的脸色就极为温和,脉脉的,一纹儿

    一纹儿的,让人不由地感动……后来,他信了冯家兴,就不再检查了,只吩咐说:

    “先给于美风洗!”‘

    慢慢,日子一长,冯家兴跟老黄就近了。有时候,老黄也带他去喝二两。有

    一次,老黄喝醉了酒,突然把手伸出来,比做枪状,指着他的腰眼,说:“家伙

    硬么?”冯家兴先是一怔,说:“家伙?啥家伙?”老黄就说:“枪。”冯家兴

    说:“……枪?”尔后又一细品味,看老黄乜斜着醉眼,那目光竟是朝着裤裆去

    的,就忍不住想笑,说:“有哇。有。”老黄拍拍他,很认真地说:“枪是人的

    命,掖好它!”跟他这么长时间了,冯家兴也想逗逗嘴,就出人意外地接了一句,

    说:“你呢?老、老枪吧?——‘德国造’?”老黄一迟,竟大言不惭地说:

    “那当然。叭叭叭叭,连发——二十响的!”可过了一会儿,他端起酒杯,连喝

    了几盅,叹一声,说:“枪是好枪。可惜,枪丢了,丢在朝鲜战场上了……”冯

    家兴竟傻傻地追问道:“丢、丢了?!咋、咋就丢……”可话还没说完,冯家兴

    突然觉得老黄眼神不对,就呆呆地望着他,再也不敢乱说什么了。不料,片刻工

    夫,老黄却毫无来由地发起火来,他抓起一个盘子,“叭”一下摔在地上,喝道:

    “看你那鸟眼?看啥看?!有啥jī巴看的?!你他妈有枪?你他妈是‘汉阳造’

    ——假家伙!王八蛋,滚,你给我滚!”说着,他“哇”一声,吐了一桌子!接

    下去,他竟趴在桌子上哭起来了,嗷嗷大哭!

    后来,连长把冯家兴叫去,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连长说:“对老黄,你一定

    要尊重!他是从朝鲜战场上下来的功臣。当年,桥被炸坏了,十轮的卡车,他硬

    是从临时架起的两根铁轨上开过去,把弹药送到了前线……我告诉你,老黄是连

    里最好的司机。如果不是你哥出面说情,我是不会把你派给老黄的。”接着,连

    长迟疑了一下,严肃地说:“有个情况,我也给你说一下。但是,不准告诉任何

    人。你要是跟人说了,出了问题,我立马让你滚蛋!老黄这个人,心里苦哇!他

    结婚刚三天,就去了朝鲜……后来,嗯,这个,这个,啊?他他他负了伤……老

    婆就跟他离婚了。”

    从第二天起,冯家兴就开始叫他黄师傅了。那是从心里叫的,一口一个黄师

    傅,叫得真真切切。给他端茶,给他递水,凡是能干的活,他都抢着去干……老

    黄却说:“别,你别。黄jī巴黄,我就是下三烂,是个丝瓜秧子,你年轻轻的,

    可别跟我学坏了。”再后来,老黄就跟他交了心了,老黄说:“兄弟呀,你太‘

    僵’了,你别那么‘僵’。这男人,要想活出点滋味来,你记住我的话,一是要

    爱,你要会爱。二是要有感觉。那感觉是要你去品味的。比如这车,就跟女人一

    样,你要一点一点地去处,处久了,就处出感觉来了。你没听人说么,‘处’女,

    ‘处’女,主要是个‘处’,那是要你长期接触哩……哎,你瞅,你瞅,看那屁

    股吊的!”

    在一种特定的环境里,人是可以改变的。身边有这么一个“黄师傅”,你想,

    冯家兴还会缺少“乐子”么?跟上了这么一个人,你想不快乐都不成。那真是一

    段快乐的日子呀。要说起来,那日子很“下流”,很不正经。可是,一天天的,

    有酸话整天包围着你,逼着你乐,逼着你开口“日白”,慢慢,那舌头在嘴里磨

    来磨去的,“吞儿”一笑,“吞儿”一笑,也终于顶出些活泛来,人也就不显得

    那么“僵”、那么闷了。这人一旦开朗了,看看天,也很蓝哪!况且,那些所谓

    的“酸话”都是在民间广为流传的、几乎是带有“经典”性质的民间幽默。这幽

    默是来自生活底层的,是一个个小“包袱”、小“悬念”扣出来的,就像是撒在

    日子里的胡椒,是提“味”的……这里边当然有阴差阳错的成分,就像是种庄稼

    一样,你种下的是跳蚤,收获的却是黄金。在这里,无意间,冯家兴获得了更多

    的幽默。幽默,那可是人生的大味呀!

    那时候,冯家兴已定下心来,立志要跟着黄师傅好好学车,他要当一个好司

    机,学上一门好技术。他心里说,将来就吃这碗饭了。

    可是,他又错了。

    九个月之后,冯家兴又被抽到了团里的一个新闻写作学习班,在学习班学习

    了三个月后(那真是赶鸭子上架呀!),又是一纸命令,把他调到了师政治处的

    通讯组……这些,都是哥一手安排的。哥在他身上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哥这样把

    他调来调去,一是为了让他长些见识,再就是为了磨硬他,让他学会“忍”和

    “韧”。所以,他的每一次调动或是升迁,都是哥精心策划的结果。那是一条回

    旋往复的曲线,这条曲线一次次地改变着他的命运。此后,在长达十二年的时间

    里,他就像是哥手里的一枚棋子,一切都在哥的安排下,不断地发生着出人意外

    地变化……平心而论,在一次次的调动中,他也算是争气,从没让哥丢过面子。

    当然,那一个一个的位置,不但使他的身份发生着变化,也使他的眼界发生着变

    化,一个从乡下走出来的娃子,阅历就是他人生的最大财富!再后来,当他干到

    了副团职的时候,他才突然发现,他早年的那些想法——当一名司机——是极为

    可笑的,简直就是鼠目寸光!在过去了许多日子后,他曾连声叹道:我真是不如

    哥呀!

    在部队的那些日子里,应该说,给他留下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位“黄人”,

    黄师傅。后来,当黄师傅病重的时候,他还去看过他。黄师傅患的是肾癌。让他

    惊讶的是,黄师傅临死前,竟然又给他讲了一个笑话!在病房里,身上插满管子

    的黄师傅一点一点地把裤子从身上褪下来,笑着说:“看见了么,空枪。”是的,

    他看见了,那个本该卧“鸟”的地方,却没有“鸟”,只是一个又老又丑的“空

    巢”……接着,老黄说:“老弟,可它仍然有威力。待会儿,有三个女人来看它!

    你信么?”冯家兴迟疑了片刻,说:“我信。”老黄说:“jī巴哩,真信?”冯

    家兴说:“真信。”老黄笑了笑,就一点一点地把裤子提上去,喃喃地说:“老

    了,枪套也可以吓人。”尔后,他就把眼睛闭上了……可是,更让人惊奇的是,

    果然就有三个女人来看他!这三个女人一个是湖南的,一个是江西的,一个是河

    南的,相互间竟然谁也不认识谁。女人们说,许多年来,他一直持续不断地分别

    给她们寄钱,帮他们抚养孩子……当时,冯家兴的确是被这件事感动了,他曾专

    门给报社写过一篇文章。可是,那文章后来没有发,退回来了,原因是“格调不

    高”。是呀,黄师傅并不认识这三个女人,仅仅是因为这三个女人都有一个共同

    的名字——“于美风”。那么,于美凤又是谁呢?这就没人知道了。可留存在冯

    家兴心里的,却是一种人生态度,那是大人生的态度!虽然这“态度”是黄色的。

    当然,当然了,他最信服的,还是哥。有一天,当老三来信埋怨哥的时候,

    他就在信上把他狠狠地骂了一顿,并且嘱咐说,一定要听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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